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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之章 加贺恭一郎的独白
2022-10-01  作者:东野圭吾  来源:东野圭吾作品集  点击:

  也就是说,治疗过后,并不能保证被留下的是爱着画家的那个分身。不用说,这张便条是恶魔妻子放的。
  苦闷的画家夜夜都梦见自己被杀害的情景:拥有天使脸孔的妻子对他展露微笑,接着卧室的窗户开了,一个男人从外边窜了进来。男人拿着刀子对他展开攻击,忽然间,男人的形体变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重复做着这样的梦。
  最后,他的生命果真受到威胁。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画家把妻子刺死了。然而,此后他却有了新的烦恼。在妻子被杀的前一刻,她好像刚变换了人格,他不知自己杀死的是天使,还是魔鬼?这成为永远的谜。
  以上是我的大略整理。或许阅读能力强的人来看,会有更特别、更高竿的解释。譬如说男性日渐衰退的性欲啦、或是潜藏在艺术家体内的丑恶心机什么的,这些恐怕要深入体会才行。不过,国文一向很菜的我,既不懂分章断句,又看不出表现手法的好坏。
  这样说对日高理惠是抱歉了点,不过,“不太有趣”却是我对这本书的真实想法。
  在此,我们来比较一下日高与野野口两人的简历。
  日高邦彦读的是某私立大学的附属高中,然后直升进入文学院的哲学系就读。大学毕业后,他陆续在广告公司、出版社待过,这期间他以一篇短篇小说获得新人奖的肯定,自此展开了写作生涯,那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刚开始写作的前三年,他的书卖得并不好,不过,第四年的时候,一本《死火》使他勇夺文学创作的大奖,此后他便一步步朝人气作家的路途迈进。
  相对的,野野口修就读和日高不同的私立高中,经过一次落榜,他也考上了某国立大学的文学院,专攻国文。大学时,他选修了教育学,于是毕业后就在公立国中任教,直至今年辞职为止,这期间他总共待过三所学校,我和他同执教鞭的那所,是他教过的第二所学校。
  野野口修以作家身分出道是在三年之前,他替一本半年刊的儿童杂志撰写长约三十页的小说。但他未曾发行过小说单行本。
  根据野野口修的说法,各自走上不同道路的两人于七年前再度会面。当时他在某本小说杂志上无意中看到日高的名字,于是想念之余就去探访他了。
  关于这点我持保留的看法。就像先前所讲的,他们两人碰面后,大约经过一年的时间,日高邦彦就得了文学大奖。不过,得奖的那本《死火》却是最早与野野口稿子内容一致的作品。与野野口的相遇替日高带来了好运,这种推测应不算空穴来风。
  我前往出版《死火》的出版社,询问当年负责的编辑。那位编辑名叫三村,是位谦逊的中年人,现在已荣升小说杂志的总编了。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重点,旨在理清日高邦彦当时写出的这部作品,是在他一直以来的实力范围之内呢?还是从天而降的难得佳作?
  听我这么一问,三村先生先不回答问题,反倒问我:“您是针对最近流传的影子作家传闻做搜证吗?”
  他显得有点神经兮兮,这点我可以理解。对他们编辑而言,日高邦彦虽已亡故,却还是不能诋毁他的名声。
  “既然说是传闻,那就表示是没有根据的事,我只是想做个确认而已。”
  “如果毫无根据的话,我不相信你会提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三村一语将我戳破,接着回答道:“就结论来说,《死火》对日高先生而言,确实是他写作的分水岭。也有人说,因为那部作品,日高脱了层皮、蜕变了。”
  “这么说来,它比之前的作品都要好上很多啰?”
  “嗯,是可以这样说啦。不过,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多意外的事,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很有实力的作家。只不过,他之前的作品太粗糙了,让读者挑出很多毛病。也有人说,他的理念传达得不是很清楚,这点在《死火》一书中就处理得很好,你读过了吗?”
  “读过了,很精采的故事。”
  “是吧?我至今依然觉得那是日高的最好作品。”
  《死火》讲的是个普通上班族到外地出差看到美丽烟火的故事。男子受到感召,立志成为烟火师傅,故事本身就很有趣,特别是关于烟火的描写更是精采。
  “那本书是一气呵成的吧,没经过连载什么的。”
  “是的。”
  “日高先生在动笔之前,有先和你们讨论过吗?”
  “那是当然,不论何时,和哪个作家配合都是这样。”
  “那时,您和日高先生谈了些什么?”
  “首先是内容、书名、情节啦,再来则是讨论人物的性格等等。”
  “是你们两个一起想的吗?”
  “不,基本上日高先生都已经想好了。那是一定的,因为他是作家嘛。我们只是听取作家的故事,陈述自己的意见而已。”
  “例如将主角设定为烟火师傅,这也是日高先生自己的创见吗?”
  “当然。”
  “那你听了以后作何感想?”
  “感想,什么意思?”
  “你没想说那确实是日高先生才有的创意吗?”
  “我没特意想到这个。不过,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写烟火师傅的作家并不在少数。”
  “有没有哪些部分,是因为三村先生您的建议才修改的呢?”
  “那部分占的并不多。我们看过完成的稿子,发现哪里有问题才提出来,至于要怎样修改则是作家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日高先生拿别人的作品,用自己的语汇、自己的表现手法将它改写,然后让你来读,你会分辨的出那是别人的作品吗?”
  三村想了一下后回答:“老实说,我分辨不出。因为要判断是不是某位作家的作品,藉助的就是词汇的运用以及表现的手法。”然而,他不忘补充说道,“可是,刑警先生,《死火》肯定是日高本人的作品。在他写作期间,我曾见过他好几次,他总是非常苦恼,至今依然还有破解不了的难题。如果是以他人的小说为草稿的话,应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对于这个,我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了谢就起身了。不过,在我脑里却出现相反的论调。
  我心想,痛苦的时候要假装快乐是很困难,但快乐的时候要假装痛苦却还好办。
  我的影子作家假说并未受到动摇。

×      ×      ×

  犯罪的潜在因素往往是女人,这句话耳熟能详。不过,针对这起案件,警方却不怎么深入调查野野口修的男女交往情形。不知为什么,侦查小组之间似乎产生一种共识,认为野野口修和这种事扯不上边。或许是野野口本人的形象,让我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虽然他长得不是特别丑,但却很难想像跟他在一起的女性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我们看走眼了。即使是他,似乎也有交往密切的女性。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处调查的搜查人员,发现了这条线索。
  他们找出了三件证据,其中之一是一条围裙。格子花纹,很明显是依女性喜好所设计的,它放在野野口修的橱柜抽屉里,看得出是洗过、烫好后才收起来的。
  偶尔到这屋里来的那名女士,在帮他整理家务时所使用的?警方如此猜测。
  第二件是一条金项链,连着礼盒用包装纸包着,是世界闻名的珠宝品牌,令人一看就觉得像是要送给谁的礼物。
  第三件是旅游申请表,它被折得小小的,和包装好的项链一起放进珠宝箱里。申请书是某旅行社的固定表格,其上的内容显示野野口修曾经计划前往冲绳旅游。申请的日期是七年前的五月十日,预计出发日是七月三十日,可见当时打算利用暑假去玩。
  问题出现在参加者栏位所填的姓名。和野野口修并列的名字是野野口初子,年龄二十九岁。
  我们马上针对这名女性展开全面调查,结论是这名女性并不存在。正确说来,在野野口修的亲戚或家人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合理的推测是,他和某名女子假扮夫妇,打算相偕去旅行。
  由这三样证据我们可以推断,至少在七年前,野野口修有一名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对象。姑且不论现在他和这名对象的关系怎样,就他本身而言,他应该还对这名女子念念不忘。要不然,他不会郑重地把两人的纪念品收藏起来。
  我向上司报备将对这名女子展开调查。我不确定她是否和这起案件有关,不过说起七年前,正好是日高邦彦发表《死火》的前一年,当时野野口修是怎样的景况,应该见过这名女子就能知道吧。
  首先,我试着去问野野口本人。面对撑坐在病床上的他,我说了发现围裙、项链还有旅游申请表的事。
  “我想问你,那件围裙是谁的?那条项链你打算送谁?还有,你计划和谁去冲绳旅行?”
  面对这个话题,野野口修一改常态,表现出拒绝讨论的态度,他明显地惊慌失措。
  “这些事和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没错,我是个杀人犯,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可是难道连不相干的个人隐私都必须公诸于世吗?”
  “我没说要公诸于世,你只要告诉我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调查的结果发现这些真的与案情无关,我绝对不会再来问你,当然也不会对媒体发表。还有,我向你保证,我不会造成那名女士的困扰。”
  “这和案情无关,我说了就不会错。”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爽快一点告诉我,老师您现在的态度,只会让警方更加猜疑而已。而警方更加猜疑代表着我们会更彻底地调查,经由我们的彻底调查,很多事情都能真相大白。不过,一旦警方出动,事情在媒体前曝光的机率也高了,这也是您不愿见到的吧?”
  然而,野野口修并不打算说出那名女子的名字,他反过来向我质问搜查的作法。
  “总而言之,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面还有人家寄放在我这里的重要书本。”
  按照医生的嘱咐,会客时间是有限制的,于是我也只好离开了病房。
  不过,这趟并没有白来。我有把握,只要查明神秘女子的身分,肯定对理清案情会有帮助。
  只不过,要从何查起呢?我先向野野口家附近的邻居打听,询问是否看过女性从他屋里进出,或是听到屋内传来女性的声音。只要一被问到男女关系,就算口风一向很紧的人,也会出乎意料地积极提供情报给你。
  但是这种探访一无所得,就连住在野野口左侧,按理说经常在家的家庭主妇也说,她没见过女性访客到野野口家里。
  “就算不是最近的也行,难道几年前也没看过吗?”
  因为听说这位太太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所以我才这样问她。她和野野口是同一时期搬进来的,应该有机会看过他的情人才对。
  “如果是更早以前,或许有吧,可是我不太记得了。”她回答道。这或许是最合理的答案。
  我试着重新彻查野野口修的交游范围,连他今年三月才离职的那所国中也去了。不过,有关他私生活的领域,知道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从以前他就不太和人来往,而自从生病以后,更是从未在校外和学校里的人碰过面。
  没办法,我只好前往野野口修更早之前待过的那所学校。七年前,他打算和情人一起去旅行时,应该就在那所国中教书。不过,老实讲我不太想去,因为那也曾是我执教鞭的地方。
  我计算好下课的时间,往那所学校走去。记忆中的三栋老旧校舍,已经有两栋翻新。
  若说有什么改变的话,也仅止于此。操场上足球队正练习着,与十年前的光景一模一样。
  我提不出勇气走进校门,只好站在外面看着放学的学生从我面前走过,突然,我发现人群里有一张熟识的面孔。那是一名叫刀根的英语老师,大概大我七、八届吧。我追上去,叫住了她。她好像记起了我的脸,惊讶地笑着。
  我和她寒暄了起来,形式化地询问她的近况。之后,我直接挑明想问她有关野野口老师的事。刀根老师好像马上就联想到最近引发话题的人气作家遇害案件,表情严肃地答应了我。
  我俩走进附近的咖啡店,这家店以前还没有。
  “关于那件事,我们也很惊讶,想不到野野口老师竟然会是杀人犯。”接着她以兴奋的语气补充道,“而你加贺老师竟然还是案件的侦办人,真是太巧了。”
  “拜这巧合所赐,我成了最辛苦的人。”听到我说的话,她点了点头,好像深表认同。
  我赶紧进入正题。第一个问题问她:知不知道野野口修有无特定的交往对象?
  “这个问题可难了。”这是刀根老师的第一反应,“以我女性的直觉来说,应该没有。”
  “是吗?”
  “不过所谓的女性直觉,只是光凭印象去做猜测,偶尔也会有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情形,所以我想把一些基本资讯也告诉你会比较好。野野口老师曾相过很多次亲,这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他相亲的次数还蛮频繁的,有些应该是当时的校长介绍的,所以我才想他没有女朋友。”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就在野野口老师离开我们学校前不久,应该是五、六年前吧。”
  “那这之前怎样?他也是频繁地相亲吗?”
  “这个啊,我记不太清楚。我问问其他老师好了,当时的那些老师大都还留在学校里。”
  “拜托你了,多谢帮忙。”
  刀根老师拿出电子记事簿,输入待办事项。
  接着我提出第二个问题:关于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她是否得知二一?
  “对喔,那时你已经离开学校了。”
  “‘那时’是什么时候?”
  “日高邦彦得到某新人奖的时候。”
  “那后来怎样?我连重要的文学大奖都很少去注意。”
  “我也是,平常我根本不知有这么个新人奖存在。不过,那时很不一样,野野口老师特地把发表新人奖的杂志带来学校,让大家轮流翻阅。他说这个人是我的同班同学,兴奋得不得了。”
  这件事我没有印象,应该是我离职后才发生的。
  “这么说那时野野口老师和日高邦彦就有来往啰?”
  “我不太记得,不过我想那时应该还没有吧?可能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俩才再度碰面的。”
  “您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是指两、三年以后吗?”
  “应该是吧。”
  这与野野口修自己所说,是在七年前拜访日高邦彦,而重新展开交往的说法不谋而合。
  “对于日高邦彦,野野口老师怎么说?”
  “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行,不管是对他的人品或是对他的作品。”
  “我不记得他对日高本人说过些什么,倒是对于作品的部分比较常批评。”
  “你是说他不太欣赏他的作品吧?他都是怎么说的?”
  “细节我忘记了,不过大体都是相同的意思,什么曲解文学的含意啦、不会描写人性啦、俗不可耐之类的,就是这样。”
  我心想这和野野口修本人的说法倒是大相庭迳。他还说自己抄写这种作品,将它当成学习的范本!
  “即使瞧不起,他还是读了日高邦彦的书,甚至跑去找他?”
  “话是没错,或许那是出于一种文人相轻的心理。”
  “什么意思?”
  “野野口老师也是一心想成为作家,看到童年的故友超越自己,难免会觉得心慌。可是他又不能当作没这回事,所以还是读了对方的书,这样他才有资格说那是什么东西、自己写的要比它有趣多了。”
  ——这也不无可能。
  “日高邦彦因《死火》获得文学大奖的时候,野野口老师的表现怎样?”
  “我很想说他嫉妒得快要发狂,不过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相反地,他还到处跟人炫耀呢。”
  ——这句话本身可以做出各种解释。
  虽然没有查出与野野口修交往的女性是谁,不过这番谈话依然颇具参考价值,我向刀根老师道谢。
  确认案情的调查工作告一段落后,刀根老师问我对于现在这份工作的感想以及当初转业的心路历程,我捡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告诉她。这是我最不愿谈的话题之一,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没有苦苦追问下去。只是,最后她说了一句:“现在,校园暴力事件还是层出不穷。”
  应该是吧,我回答道。只要提到校园暴力,我就会变得敏感,因为我的脑海里总忘不了过去的失败。
  走出咖啡店,我告别了刀根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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