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凤玲的尸体搬进了行李箱,随后便打电话给顾志强。
“喂?”
即使在下班后的时间打电话给顾志强,他讲起英语依旧是装腔作势。
“是我,加仓。”
“——加仓先生,怎么了?”
“这么晚打电话给你,不好意思。有事想找你商量,能不能碰个面?”
“现在吗?”
“我很急。告诉我地方,我开车去接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好吧!非正常上班时间内的顾问费是通常的一点五倍……”
“没问题,多少我都照付。”
“是吗?那么你能到瑞华餐厅接我吗?”
那是一家瑞士料理餐厅,位于棒球场正对面。
“知道了。”
我挂掉电话,发动车子。单凭左手开车——让我备感吃力,但也不是办不到,幸亏这台车是自动排档。车子驶离停车场,在外面绕了一圈。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便驱车朝球场前进。
我右手食指和中指骨折了,因此我再次翻了一下置物箱,找到了OK绷和一支原子笔,我把原子笔折成两半,充当固定棒,再用OK绷缠紧,接着用左手推了推脱臼的肩膀关节,虽然痛得我泪水直流,但这下总算可以活动了。
从小我就很怕痛,但对别人的疼痛却毫不同情。我好像有点变了,又几乎没什么改变。
我忆起丽芬驱车离去的那一幕,不禁呜咽了起来。
车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我的身体也沾染着脏东西的怪味。
把他们统统杀光!——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顾志强在手机中表示会立刻赶到。现在他也果真一下就出现了。
梳得整齐有致的头发,一身昂贵的意大利西装,右手拿着手提包,左手戴着百达翡丽名表——我的百达翡丽在哪里?只有邦彦知道它的下落。现在邦彦死了,是我杀死的。
“这是什么味道?”
顾志强坐进前座时,撝住了鼻子。
“是我的体臭,好几天没洗澡了。对不起!”
我从照后镜看到自己的脸孔——令人毛骨悚然。不等顾志强开口回答、我就开动了车子。
“你的脸色也不太好耶,不要紧吧?”
顾志强捂着鼻子说话,一副诈骗高手的口气,是想用这口气唬弄我吧。
“你刚才是不是跟人有约?”
“只是跟个客户在一起,请你不必介意。”
我从南京东路右转进入敦化北路。零星的车灯映入眼帘,仿佛一群在台北大海般的黑夜里游动的夜光虫。我加入了它们的行列广敦化北路的尽头就是松山机场。我在民权东路左转,右手握着方向盘,一阵阵轻微的疼痛侵袭着我,但我还撑得住。
“你的手怎么了?”
“被徐荣一的手下打的。”
顾志强咽下一口口水。
“你知道今晚我和徐荣一见面的事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映在照后镜里的脸孔——双眼布满血丝,嘴角上翘。
“你说的急事就是指这个吗?”
顾志强在强装镇定;又是一个耍小孩的把戏,他的表情都僵住了。
“徐荣一给了你多少钱?”
“徐先生每个月都支付我固定额度的顾问费,我只是——”
“你帮徐荣一设计我,他给了你多少钱?!”
红绿灯由黄转红,我踩下了刹车。顾志强手搭在车门上,我按下开关上了锁,并用左手掏出手枪。
“你这是干什么——”
“你真以为我会任你摆布吗?所以才三番两次耍弄我?”
“我只是——”
“徐荣一死了,他妹妹也死了,王国邦也死了。”
顾志强吓得下巴直打哆嗦。
“现在只剩王东谷活着,他在哪里?”
“我不、不知道。”
“你也想和他们作伴吗?”
红绿灯由红转绿。我猛踩油门,右转绕到机场后方。左手边是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对面就是基隆河,俊郎沉尸的河流。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来往频繁,但我开着宾士行驶的道路却如死了般的空荡。
我扳下了击铁,只听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我把顾志强压向车门,转身把枪口对准他。
“王东谷在哪里?”
“不知道。加仓先生,你这样做是不智的行为,你应该是更聪明的人才对。”
“跟徐荣一一样吗?”
“什么?”
“你也想说,我和徐荣一一样吗?”
干掉这个像伙!不行,这家伙还有利用价值。
“加仓先生——”
“王东谷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我把枪口朝下——朝顾志强的脚边扣下了扳机,一声爆炸声与一阵白烟,耳鸣把我脑海里的声音轰得烟消云散。只看到某处迸出了火花。顾志强发出了尖叫,他已经不再讲那装腔作势的英语,改用国语叫嚷着。
“王东谷在哪里?”
“昨天他打电话给我时,说他在儿子家里——”
“儿子?”
“就是那个刑警啊,还会是谁?”
“邦彦。”
我呻吟道,我那个受诅咒的弟弟。
我和他换了位子。顾志强开起车来惊险万分,他一直担心我会开枪,所以不时窥探着我的表情。
宾士沿光复南路行驶着。
“我需要一本全新的护照。”
“可是——”
“我在香港的地下银行有个账户,钱的事你不必担心。”
顾志强踩了个紧急刹车,使我整个人往前倾。
原来只是碰到红灯。一个正要过马路的小女孩涨红着脸,瞪着眼朝顾志强一阵怒骂。
“对不起!我一时失了神。”
胡扯——那声音说道,这家伙一定有什么瞒着我。我用手机打去香港:“我是台北的加仓,请接刘先生……”
“抱歉,刘先生现在不方便听电话。”
一个女人趾高气昂地说道。香港人特有的傲慢,令人厌烦、愤懑。
“我急着把存在你们那里的钱领出来,转告刘先生,叫他跟我联络一下。”
“请稍等一下。”
我等候回复。顾志强眼神惊惧地看着我,答案已经揭晓,但我还是要亲自证实。
“对不起,加仓先生。”一接电话的不是刘先生本人,而是一个陌生男子。“你的账户,前几天已经解约了。”
“我怎么不记得。”
“依照合约上的规定,你本人或家人都可随时解约。”
这是中国人的智慧。他们只相信自己的亲人,相信家人不会背叛,所以才有这种合约,目的在于自己万一有不测时,可以把钱留给亲人。当初我和刘先生签约时,以为自己是个天涯孤雏,也不认为远在日本的爸爸会知道我有钱存在香港的地下银行,所以才署名的。
“两天前,你的弟弟王国邦先生打电话来说要解约。我们看过传真过来的资料,虽然不同姓氏,但经过证实,他的确是你弟弟,所以我们就依合约解约了。这样的答复你满意吗?”
“我想跟刘先生直接谈谈。”
“他已经请了长假。”
真是胡扯!我挂掉电话,拿枪对准顾志强。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是王先生交待的,我只是帮他准备资料而已。”
“那是我的钱耶!!”
“他说,死到临头的人,不必用钱了……你的钱已经被王先生领走了。”
“哪个王先生?”
“你的弟弟,是王东谷叫我准备资料的。我把资料传到香港,你的弟弟把钱领了出来。请你不要拿枪对着我,护照我会想办法准备,当然,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杀掉他——不行。对我来说,这家伙还有用处。
“帮他准备资料,你收了多少好处?”
“……一万美元。”
我扣着扳机的手指颤动了。换成右手的话,肯定可以扣下扳机。我吐了口气,深深地吐出了整个身体里的气。
“TMD!”我声音颤抖地骂道。
我映在照后镜里的脸孔——一张厉鬼般的脸,正狠狠瞪着脸色苍白的顾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