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押着顾志强来到邦彦的寓所,站向门边的死角。我用手枪抵着顾志强的背部,他回过头来看我。
“去敲门!”
我轻声逼着顾志强。
顾志强敲了门,门后旋即传来辛迅的应答声。
顾志强回头看我,摇了摇头——表示王东谷不在,我双脚乏力。
门打开了。辛迅探出头来,她和顾志强站着说话。这下我才发现,原来辛迅也认识顾志强。
我放下手枪,直接走向他们两人,辛迅的表情则由惊讶转为无奈。
“我可以进去吗?”
“答应我,把枪收起来好吗?”
辛迅用下巴比了一下我的枪。我点了点头。辛迅退了几步,请我进入屋内。
屋子里十分凌乱,只有几只手提箱和瓦楞纸箱,以及丢了一地的衣服。辛迅的插画——在大海般的黑夜里蠕动、发光的夜光虫,仿佛生息在这个城市里的腐败人们绽放的光芒。辛迅似乎打算要搬离这里。
别放她走——那声音喊道,辛迅跟这件事无关,我嘀咕道。谁相信这种鬼话?这个女人也是一丘之貉——那声音执拗地絮叨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向辛迅问道。
辛迅一屁股坐向厨房的水槽,抱起了胳膊。
“知道什么?”
辛讯的英语口音很重。顾志强蜷缩在房间一隅。
“知道邦彦在愚弄我。”
辛迅顿时畏缩了起来。
“国邦哪有愚弄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天早上一个自称是国邦爸爸的人突然来访。”
我不由自主地瞪着顾志强。前天——王东谷和邦彦密会,接着我在香港的账户就被解约了。
“国邦和他爸爸吵了起来,接着就提到了你。我听到了,才去逼问国邦的。”
“他们谈了些什么?”
“说你杀了谁,又没杀谁什么的。”
辛迅始终不抬起头来看我。
“还说国邦的继室哥哥要找你吃晚餐。国邦说,这两个人都令他作呕。”
我反射性地用力握紧手枪,但仍以意志力按捺着。
“昨晚你为什么不说!”我怒吼道。
“我不能说啊!”
辛迅大喊,两眼泛着泪水。
“我和国邦在一起生活已经一年了,但我对他的事却一无所知!”
叫这个女人闭嘴!——
“少啰嗦,给我闭嘴!!”
我对脑海中的声音咆哮道。辛迅吓得肩膀直打颤,顾志强则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我映在照后镜里的脸孔——让这两个人都打从心底畏惧。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摇摇头,揉着眼睛。
“国邦死了吗?”
辛迅看我的眼神——变得犹如看到什么怪物般惊恐。
“你杀了国邦吗?”
“是邦彦先要开枪打我的。”
当时的情况仍历历在目——邦彦正要举枪朝我射击,令我头痛欲裂的喊呐——干掉这个家伙!
辛迅双手抱住自己的身躯,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淌了下来。
“你打算把他和我也杀掉吗?”
我还没发疯。我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真的吗?那脑海里的声音显然很不以为然,并且还在嘲笑着我。
我举枪对准了辛迅。
“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回答我。”
“回答什么?”
“邦彦偷走了我的钱,还有我的手表,到底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笔钱和那只表是我的。”
“你杀了自己的弟弟,但满脑子还在想钱?你们这对兄弟还真叫人惊讶呢!”
随你说吧!那是我的钱,我的百达翡丽。那是我靠说谎、背叛、蒙蔽良心,一身污秽所存到的钱——但我没说出口。
“王东谷在哪里?”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我听腻了,不知道的话,就想想他会在哪里!”
“三十分钟前有人打电话来,他讲完电话就出去了。两天前才见过面的人,我哪晓得他会去哪里呢?”
电话——在辛迅的工作桌上。
“他在电话中讲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跟那种人在一起,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我一直待在卧室。”
那台电话——是很新的机型,我走向工作桌,把电话拉了过来。
“重拨要怎么按?”
“按#下面的按键。”
“你打!”
“打了要做什么?”
“看看王东谷打电话给谁。千万不要报上自己的姓名,假装你打错电话。”
我把电话推向辛迅,她板着脸,开始按起电话号码。
辛迅讲了几句国语。短暂的对话,辛迅说了声对不起,便挂断了电话。
“是什么地方?”
“谭志忠的办公室。”
那个国民党的高层人物。从高雄回到台北那天,我曾在卡拉OK包厢里听到王东谷和邦彦提及这个名字。当时的对话——原来一切都在演戏。
“能安排谭先生和我谈谈吗?”
我头也不回地向顾志强问道。“不、不可能的。谭先生不是一般的政治人物,像我这种等级的人是绝对约不到的。”
“是吗?”
王东谷——我绝不会放过你!我从辛迅的手中夺过电话,打给方杰,马上就接通了。
“我是加仓。”
“是你呀?抱歉,我现在很忙,等一下再打给我。”
“因为徐荣一死了?”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杀死他的是我的家人。”
“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目前的情报有点混乱,我听到的消息是,他是被那个专门和黑道做对的刑警干掉的。”
“他就是我的家人。”
“这是怎么回事?”
“跟蔡明德说,我有事情要拜托他。”
“开什么玩笑!这么晚了,你自己打去试试看,你以为我们老大只是个普通的黑道吗?”
“蔡明德如果不肯跟我谈谈,明天的比赛我就叫桐生输球!”
“喂!”
“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威胁,我是说真的。”
“别小看我们黑道!”
“我也劝你,不要太低估我这个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
沉默——等待。
“好吧,我帮你传话,OK的话,我再打你的手机联络。”
“我的手机坏了,我把这里的号码给你。”
我把辛迅告诉我的号码给了方杰。
“这是哪里的电话号码?”
“死去的刑警家里。”
“不赶快离开,待会你可就麻烦了……对不对,加仓?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毛我们老大。”
不到五分钟,电话响了。
“加仓先生是吧?”
嗓音嘶哑的日语——蔡明德的声音。
“是的。”
“听小方说你有事找我?”
“是啊,有件事想拜托你。”
“小方说你出言恐吓他。不交待个清楚,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王东谷躲到谭志忠那里去了,能不能请谭志忠把人交出来?”
“王东谷啊……好怀念的名字。”
“他是徐荣一的父亲。”
“我知道他们的关系。话说回来,谭志忠可是大人物呢!”
“请你务必帮忙。”
“我不帮忙的话,明天的比赛,味全龙就要输球啰?”
“是的。”
“敢威胁我,很有胆量嘛!你本来很听话的……”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尽量试试看吧!不过,味全龙若输了,你就会后悔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叫这个家伙闭嘴!——那声音又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啦!!
“蔡先生,徐荣一也讲过这句话。现在那家伙已经死了。”
“刚才,我在台北的警察朋友打电话来,说你被通缉了,好像是那个遇害的职棒选手的太太,跑到警局告你的。”
丽芬——请你不要恨我!
“看来你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叫小方去接你,你先跟着小方躲一阵子。”
我放下电话,对着辛迅说:
“打开电视!”
电视上出现新闻报导,辛迅把它翻译成英语。
今天凌晨,在忠孝大桥旁发生了一起枪击案,造成两人死亡。警方表示,这是黑道之间的内讧纷争。两名死者中,有一名是刑警王国邦——辛迅颤抖着说——另一名身份不明。根据推测,刑警王国邦是在执行勤务中遇到该起事件,正欲进行盘查时中弹身亡的。
邦彦的大头照出现在电视荧幕上。身穿制服的邦彦表情倔强,这是我所不知道的邦彦。辛迅哭得泣不成声。
另一则新闻。
由于在职棒签赌闹得满城风雨时遭到杀害的张俊郎遗孀宋丽芬向警方投诉,目前警方已向加仓昭彦发布通缉令。警方并未说明通缉的理由,只宣布加仓昭彦也涉及两三起其他案件。
这回轮到我的脸上电视了。那是我刚到台湾时拍的照片,精神奕奕,自信满满。
新闻报导结束。辛迅关掉了电视,屋内陷入一片沉默。顾志强用无处可逃的老鼠般的目光窥伺着我的动静,辛迅则开始烧开水。
“接下来怎么办?”
辛迅走向瓦斯台问道。
“不知道。”我回答。
“我不是说你,我问的是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和他?”
两个一起杀掉!——
“我也不清楚。事到如今,杀你也无济于事,但这个家伙还有用处。”
一听到我说“这个家伙”几个字,顾志强的面颊旋即颤抖得很厉害。
“你真的要放我一马吗?”
顾志强的语调异常惶恐。
“嗯。”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瓦斯台的火焰烧着平底锅的声音。两个一起杀掉!——脑子里只听得到这个声音。
电话响了。辛迅回过头来,顾志强也直盯着电话。
“要不要接?”
“不行。”
我举枪瞄准辛迅,一定是警察——直觉这么告诉我。警方已经调查过邦彦的尸体,所以早晚都会打电话来,而且一定会派人来查。我看着手表,小方,快来呀——我在心中呐喊道。
电话响了二十声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