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市街,所到之处尽是灿烂的灯火。车灯、夜市的灯火,一切都与台北没有两样。
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治疗与说教花了我不少时间。虽然那个波多黎各人只是轻微脑震荡,但裁判判定我的投球动机极度恶劣,大概会被停赛多场。教练大为光火,队友们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被打入二军——并被下令整理行李回台北。
那正是我所期望的。换了间饭店,打个电话给邦彦,没有接通,我又打了辛迅告诉我的呼叫器号听到后跟我联络——费了好大功夫,我才搞懂操作方式。
此时的七贤三路和中午的景象大异其趣。霓虹灯和酒气驱走了悠闲的气氛;“Knockout”周围聚集着酩酊大醉的船员与盛装的妓女。
麦克早就来了,他的左边坐着一名身穿西装、意气消沉的中年人。店里从中午起就是一片闹哄哄的,不断发出举杯碰撞的干杯声,异国的语言与歌曲也是此起彼落。
一看到我,麦克便举起了左手。他手上又换了一只和中午戴的不一样的G·SHOCK。
“加仓先生被揍得可真惨呀。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大家都太激动啦,全都打成一团。”
那个中年人回过头来。他的脸孔和身上的穿着一样了无生趣,一副獐头鼠目的长相。他惴惴不安地向我点头致意,看到这种猥琐的表情,真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海扁他一顿。
“听说那个老外的伤并不严重?”
我戳着麦克的胸膛说道:
“先谈生意吧,我的耐性有限,所以废话少说。听懂了没有,麦克?”
“知道啦!”
麦克不服地嘟起嘴唇,还被我用指尖狠狠弹了一下。
“你,你在干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捉弄,麦克还能反射性地以日语应对,真有两把刷子。
“他就是传电子邮件给你的家伙?”
我看了那男人一眼,他往后退缩了一下。我的左脸颊肿得厉害,右眼角和下巴也一片瘀青,再加上凶恶的眼神,别说那个鼠辈看到会怕,任何人看到都会备感压力吧。
“叫人家’家伙‘太失礼了吧?耗子也会讲日语。”
那个鼠辈露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微笑。
“你好,我叫耗子。”
他的日语发音没麦克好,但还可以听得懂。
“耗子?就是老鼠的意思吗?和你很配嘛!”
先是麦克,这下又来了个耗子——两者都是网路族的昵称。还耗子呢,真是叫人恶心。
“你好像很不高兴嘛……哎,被凑成这样,也难怪啦!”
我在麦克身边坐了下来,向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换过衣服的夏威夷衬衫欧巴桑竖起一根指头。她送了一瓶百威啤酒过来。我啜饮了一口没冰过的啤酒,然后说道:
“说来听听吧,耗子。”把这名字讲出口着实让我恶心。“你真的看过我要找的这个人?”
“嗯,是的,千真万确。我在机场担任证照查验的工作,对每张脸都是过目不忘。”
“你是在何时、何处、在什么情况下看到他的?”
“昨、昨天晚上……九、九点钟左右,我在附近的ゲ-セン看到的。”
“你说的ゲ-セン,就是游乐中心?”我插嘴道。
耗子高兴地点点头。这个狞头鼠目的台湾中年人竟然和日本的年轻小伙子使用同样的字眼,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噩梦。
“打完电、电玩之后,我离开了ゲ-セン,整个人累得呆呆的,不小心撞到人,他就是那个人。”
耗子在麦克的手提电脑点了几下,王东谷羞怯的面孔随即出现在荧幕上。
“没记错吗?”
“没,没记错。因为他用日语骂我,而且是很道地的日语,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我对和日本有关的东西很敏感的。
“他骂你什么?”
耗子皱起眉头,极力在回忆着什么,眼珠子还不停转动着,好不容易才定下来。
“他骂我’你身上没长眼睛啊!‘……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王东谷的口头禅,我心里的郁闷顿时舒缓了许多。
“然后呢?”
“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臭,连路都走不直。我有点担心,观察了他一会儿,看到他走进一家很诡异的店。”
“诡异的店?”
“就是专门供外籍船员赌博和买春的店。”
原本不吭一声的麦克张口说道。
“那地方很复杂吗?”
“因为是流氓经营的呀。”
“可以去查查看吗?”
“不用查了。”
“为什么?”
“台湾人是进不了那种店的,他们只招待持护照的外籍船员。但如果套点关系,倒也不至于进不去,但没有人会打这种主意,因为更干净、不必担心染病的店多得是。问题是,你要找的那个老头却走进了那家店里,你认为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就是他进那家店别有目的。”
“没错。我是推测这个欧吉桑在那家店里工作。”
麦克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这推测并非不可能。我找不到工作,只能靠昔日道上朋友帮忙——王东谷经常这么说。郊区的妓女户,和昔日道上朋友所能介绍的工作颇为吻合——原本想拿起百威啤酒来喝的手停了下来,我望着麦克问道:
“喂,那家店会不会是徐荣一所属的黑道开的?”
“太大声了啦。”
麦克慌张地环顾四周,耗子已经吓得发呆了。
“你认识徐荣一吗?”
“就是他叫我比赛放水的。”
“噢,原来如此……那家店的确是徐荣一手下的小混混经营的,但那又怎样?”
帮我找出王东谷,记得我曾这么拜托过徐荣一。但徐荣一对我的要求却只是敷衍了事。
叫他闭嘴!——我又听到声音了。虽然很微弱,但听得很清楚。
“加仓先生,你怎么了?”
一阵头痛袭来,跟我登上投手丘时的感觉一样。每次被愚弄时,我都会感觉到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与憎恶,往往搞得我头痛欲裂。
“怎样才能和这个人讲到话?”
我按捺住头痛,指着荧幕中的王东谷问道。
“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才约你来这家店碰面的。这一带的人不愿意讨论流氓的事,但老外则另当别论,我把这老头的图片给喝醉的老外看过了,吧台那边不是有个在打鼾的老外吗?”
我沿着麦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酒桶体型的白人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
“那个老外五天前冒出来的,听说是来修船的——”
我瞪着麦克,麦克赶紧在面前挥动双手。
“我知道啦!你又要叫我废话少说吧?总之,这两三天来,那个老外一直泡在那家店里,买女人、赌博、喝酒、回船上睡觉,船员的生活真叫人羡慕呀。”
“麦克——”
“好啦好啦!根据那个老外所说,你要找的那个老头,要不是喝醉后才上那家店,就是在店里喝得大醉后,又到别的地方续摊。”
麦克两眼闪闪发亮,一副因自我吹嘘而陶醉的模样。
“然后呢?”
我的头痛加剧。但麦克的说法,让我暂时忘却了疼痛。
“他说今晚那老头会来店里喝酒。等一下应该就会出现了。”
“确定吗?”
我往店外瞟了一眼。这里果真是醉客的乐园,放眼望去,尽是一些可以狂欢畅饮的酒店。
“希望啰,我也想领奖金啊!”
“我会遵守约定的。”
我在凳子上挪了一下,有点坐立难安。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王东谷,向他问清所有我想知道的事了。
“至于那个女人……”麦克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目前已经查出她住哪家饭店了。她住在国宾饭店。我刚刚才打过电话,人还没有回房间。”
国宾饭店坐落在高雄市中心的爱河东岸。
“几号房?”
“2024。”
“可以查出那个女人今天跟谁见了面吗?”
“当然。”
“那就快去吧!”
我看了看手表,夜已经深了。
“我还有件不情之请,你愿意听吗?”
麦克的语调变了。刚才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下蒙上了一缕暗影,满嘴的谦卑语气,可以看出他正在窥伺我的脸色。
“什么事?说吧!”
“这次都亏耗子帮忙,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是不是可以给他一点报酬?”
“这些经费不是都已经包含在我支付的款子里了吗?”
“钱的话,我付就好,可是耗子想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我转动凳子,转身看着耗子。
“你想要什么东西?”
只见耗子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伸手探进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纸片递上我的面前。纸片上写着日语,好像是漫画的书名,我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你听过コミケ吗?”
“没听过。”
“它是漫画同、同人志的贩卖会,夏冬两季在晴海都会举行。”
“那又怎样?”
“能不能请你在日本的朋友帮忙买这种同人志?”
我愣住了,甚至忘了发脾气。
“叫我买漫画?你们有没有搞错?”
“我们是因为漫画才迷上日本文化的。因为向往日本漫书学了日文,这次才能帮上你这个忙。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吧?”
麦克带着认真的眼神说道。我喝掉温温的啤酒,要不然头又要开始疼了。
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发现是徐荣一打来的,我马上关上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