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弥漫着一股恶臭,几只虫子飞来飞去。后座一片湿濡,似乎是洛佩斯小便失禁留下的。我居然没有察觉,大概是因为我太激动了吧。
车子敞开车窗直奔而去。登上蜿蜒的山路后,我们便挖个洞把尸体埋了,这下累得连王东谷也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我几乎无法思考,虽然激情已经褪去,我还是没有一丝后悔,也仍感觉到有股莫名的威胁,但这和杀死俊郎时的震撼比起来,疼痛的程度不过像被荆棘刺到般的微不足道。
我感到疲惫至极。
“那个日本电视台的小姐,就是照片中的女人?”
王东谷出声问道,但我没听进耳里。
“你逼问洛佩斯的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女人吗?”
王东谷的声音特别焦虑,我从来不曾听过王东谷用这种语调说话。
“欧吉桑,你会讲英语吗?”
我连说话也觉得累。
“‘日本电视台的女记者’,这点英语我至少还听得懂吧!你为什么问起她?”
“昨天晚上,我看见洛佩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为了防堵她泄密,所以你拍下那些照片?”
“可是这对她起不了作用。我打电话威胁她若有不从,就把照片公布出去。她却毫不在乎,还撂下狠话,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我付出代价。”
“看她长得清纯可爱的,没想到还蛮有种的嘛!连你也拿她没办法。一开始就该来找我商量的。后来那个黑鬼跟她说了什么?”
“说我们有高雄的黑道组织在背后撑腰。”
突然,我的身体不由得往前倾,险些撞上挡风玻璃。愣了很久,我才意会到原来是王东谷踩了紧急刹车。
“你怎么突然踩刹车了?”
王东谷露出可怕的表情,和刚才冷静看我杀死洛佩斯时的脸孔简直判若两人。
“她在调查什么?”
“这种事,我哪知道。”
“是吗……”
王东谷依旧露出可怕的表情,踩下油门时,又让我猛往后仰,撞上了椅背。
王东谷说要把这辆车子处理掉,所以我在万华下了车。王东谷态度的丕变让我感到纳闷,然而,我已经疲倦得无力厘清这个疑问了。
我搭计程车回到饭店。柜台有一张传真,是顾志强传给我的。
看传真之前,我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准备冲澡,这时我才想起手机一直没有开。我打开电源,有一通留言。
——我是丽芬,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我要睡了,明天再跟你联络。
我反射性的想打电话给丽芬,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母亲一定会挂我的电话。这样一来,我可能会气得打回去骂人。
冲完澡后,我浏览着那纸传真。传真是用英语写的,只有人名是汉字。看着看着,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疲劳顿烟消云散。
“加仓先生:
你委托我做的调查已经结束,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不知你是否知情?
由于调查的范围扩及国外,因此调查费用稍有增加,祈请见谅!你一个月以内付款是盼。
*有关王国邦的身家调查*
一九七〇年生于日本,日本名为加仓邦彦,父亲加仓文彦,母亲阳子(旧姓佐佐木),兄昭彦。
一九七九年父母离异,母亲取得监护权。
一九八〇年母亲再婚,取得台湾国籍,改名王国邦,父亲王辉夫。”
我没办法再读下去,直抓着那纸传真。
“邦彦……”
我居然没有察觉。我记忆中只有九岁前邦彦的样子,王警官的脸孔——浮现脑际的便是下颚那道伤痕。他那宛如着了魔的眼神里,丝毫没有邦彦的影子。
——你为什么来台湾?王警官——就是邦彦问我,这下我终于听懂了。
我伸手拿起电话,打了王东谷的手机。
“喂——”
“他不就是我弟弟吗?”我喊道。“他就是我弟弟呀!”
“加仓……”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躲起来?”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电话挂断了。我又打了一次,但没人接——王东谷关机了。
“TMD!”
我再度看起传真,焦躁地在英文的字里行间搜寻——找到了!
王国邦现址——大安区光复南路五十七号。
我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
我马上找到传真上的住址——是一栋公寓。我抬头看着矗立在路旁的建筑物,这栋公寓没什么特色,既不新也不旧,不过是台北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公寓。
王警官——就是邦彦,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但也无法一直待在饭店房间里。
我走进那栋公寓,登上楼梯,找到了三楼四室,入口处隔了两道铁门。我抬手伸向门铃,并颤抖着按了下去。
里面迟迟没有反应,我又按了一次门铃,门后终于传来了国语的应门声,是个女人的声音。此时门开了,铁格门后出现一个年轻女子。
“你是哪位?”那女子用国语问道。
这点会话我还听得懂。
“王国邦在哪里?”
我用笨拙的国语重复说了两次。她终于弄懂了似的点点头,用国语说了几句,但我完全听不懂。
“你会说日语吗?”我用日语问道。
“你会说英语吗?”这回用英语问道。
她两次回答都是摇头。
“邦彦什么时候回来?”我用日语问道。
虽然知道这样问等于白问,但又不能不问。
她摇摇头,用国语大声嚷嚷地把门关上了。
我又按了门铃,已经没有人来应门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疲劳干扰着我的思绪。
为什么邦彦没告诉我?
为什么王东谷对我说谎?
我母亲人在何处?
每踏出一步,我便多了一个疑问。
我在敦化北路走着,汽车的车头照映着我的身影。杀死俊郎那晚我也是这样走着,心怀恐惧地走在通往地狱的大道上。
真想见丽芬一面,但现在冲到那栋大湖豪宅,只会落得一个被赶出门的下场。
“TMD!”我懊恼地骂道:“TMD!TMD!TMD!!”
我咒骂着,咒骂着一切——尤其是我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