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漂流街》

第61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在你忙的时候来打扰,真是抱歉。请回到你们刚刚离开的房间。啊!在回到房间前,把你右手拿着的玩具放下来。”
  伏见向我走过来。我的视线左右移动,找不到逃路。
  “死心了吧。广志!”
  伏见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六把枪正对着我,在我手中乱动的卡拉——我只好死心了。我连忙放下枪。插在腰间的另一把枪——我祈祷千万不要被 他们发现。
  “我们回露西雅那里。卡拉!”
  我嘟哝着。然后站起来向后退。
  “真的?”
  “真的。”
  “因为哥哥回来了吗?”
  “哥哥?”
  “就是我啊,广志!”
  因胜利而骄傲自满的伏见开口说。
  “卡拉!待会让我听你唱歌。”  “好啊。”
  卡拉的声音里没有顾虑。我不禁觉得有只看不见的手正握着我的胃。
  “你利用警察把我支开,真是个好办法。不过,你做得太过火了。车站前的大骚动,是你一手安排的吧?我突然灵光一闪。”
  我们走过正在开开关关的电梯前。伏见的眯眯眼望了一下电梯。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手法啊……广志!我真的很喜欢你。”
  伏见弯腰捡起斧头。
  “不过,你一直都随身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吗?”
  伏见相当饶舌。他不想隐藏抓到我的喜悦。
  “不是我的。”
  笑容瞬间从伏见的脸上消失。
  “你有同伴吗?”
  我摇摇头。
  “让小鬼到这边来。”
  抱卡拉的手不由得用力。伏见摇着枪。
  “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吧?广志!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要开枪了。我不是在摆样子哦。”
  我知道伏见真的会开枪。他不是虚张声势的人。
  伏见翘起下巴,站在他右后方的小混混往前跨步。他的头发往后梳,并抹上发蜡,好像用墨画出来的眉毛往上吊,握枪的手正剧烈地抖个不停。
  “卡拉……去哥哥那里。”哥哥——我的舌头打结,无法清楚地发音。卡拉搂住我的脖子。
  “马利欧就可以了。”
  “卡拉!你是个好孩子,请照他说的去做。”
  小混混握枪的手映入眼帘,扣扳机的手指——子弹随时飞出也不奇怪。
  我把卡拉交给小混混。卡拉露出不安的脸向着我。
  “没有问题的,卡拉!” 
  我嘟哝着。然后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如果你有同伴,我就杀死小鬼。”
  伏见说。
  “没有。我没有同伴。”
  “你就是这种个性的人。不过,我不能相信你。喂!你去看看。”
  伏见告诉左后方的小混混。
  “是我吗?”
  “你以为还有什么人吗?”
  小混混像鸭子似地翘着屁股往前走,烫成黑人头、满是肥肉 的脸颊可笑地摇晃着。我尾随其后。背后突然响起声音。
  “广志!不要动!”
  我连忙止步。步伐不稳的小混混把脸朝向房间伸过去,瞬间响起凄厉的悲鸣。
  “伏见先生!死了!阿健和阿部死了。”
  “秋雄怎么样?”
  “在床上,和女人在一起。还有一个该死的陌生人。”
  “是你的同伴吗?”
  伏见走到我的旁边。
  “不是同伴。”
  “那么,你说他究竟是谁?”
  “中国人,来取回钱和麻药的中国人啊。”
  侧腹挨了重击,一时之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个四脚朝天。一会儿后,重击变成疼痛。我似乎被人用枪殴打侧腹。
  “你倒是为我们做了不少事嘛,广志啊!”
  “又不是我所希望的。”
  伏见很不痛快地吐口水。
  “站好,站在尸体旁边。详细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按着侧腹站起来,然后拖着脚向前进。
  要走到顶着黑人头的小混混所站着的地方是件痛苦的事。插在腰间的枪,选个好时机来使用,要把子弹穿入伏见的身体——这样想着就能抑止疼痛和怒火。
  “真是惨不忍睹啊。”
  伏见环视屋内。因为鼻子被打歪了,刚刚还没有察觉附近弥漫着血腥味。
  我被按着肩膀走进屋内。伏见随后进来。接着就是小混混们。
  “全部都是你干的吗?”
  “床上的家伙不是。”
  “秋雄还活着吧。喂!你动一动嘛。” 
     两个小混混跑到床边。伏见斜视陆的情形,并用脚将陆俯卧的尸体翻过来。我突然有种陆呆滞的眼睛正在瞪着我的感觉。
  “这家伙是中国人吗……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家伙和准备好麻药被我们夺走的中国人是同一伙的。”
  “这家伙为什么会来这里?”
  “凯……就是你想要的那个女人,被这家伙的同伴抓走了。”
  “那又怎样?我不了解你话中的含意。”伏见咂了一下舌头。“中国人抓走女人,说是要把钱和麻药送上门吗?”
  “是的。”
  “可是,你在这里。钱和麻药不是你带着吗?”
  “这里有卡拉。” 
  伏见想说什么又闭口没说。然后以探索的眼神望着我。下垂的右手缓缓抬起来,手里当然是握着枪。
  “就依我所能了解的来说明,广志!我的小指可是很疼啊。”
  “我告诉中国人,”我凝视着枪口说。“钱和药由流氓拿着。”
  “这样我听得懂。继续!”
  “我——”我望着伏见的眼睛,然后舔舔嘴唇。
  “我想带回卡拉,也想带回凯,也不愿把钱交给你或中国人。”
  “我很了解你的贪婪。”
  “因此我散播了谣言。”
  “谣言?”
  “我和流氓一起藏身在这栋大楼的谣言。我找个人把这个消息传入中国人的耳朵。”
  伏见摇摇手中的枪。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就算我救卡拉失败,中国人也会来这里突袭。”
  “你是希望我们和中国人互相厮杀?”
  “我不知道是否能顺利进行,我就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你真是胡搞瞎搞。我的小指真的很痛。”
  伏见的手动了。我没有躲避,枪身正面碰到我的脸颊。喀擦一声脖子断了,腰似乎碎了,脑海里不由得燃起怒火。
  “这个中国人是侦察兵吗?”我的衣领被揪住。“不,应该不是。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广志!说,如果你想死得痛快,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中国人快到这里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故弄玄虚——这是赌博出老千时必要的技巧。如果能够使伏见的信心动摇,或许就可以找出逃命之路。
  “你这么想死啊?广志!”
  枪口逼近。我知道伏见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中。
  故弄玄虚失败。真是失策啊。
  我不由得闭上双眼,身体似乎都融入恐惧中。
  没有听到枪声,反倒是手机响了。
    我睁开双眼。伏见不带感情的视线正投向我身上。
  “接电话。”
  响的正是我的手机。我从牛仔裤的口袋拔出手机。指尖不停发抖,手机差点跌落。瞄一眼液晶显示幕——是利卡鲁德的手机号码。
  “怎么了?利卡鲁德!”
  我知道伏见松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马利欧!我失败了。”
  利卡鲁德的声音——破裂、嘶哑。我倒吸一口气,等待利卡鲁德的下一句话。
  “我们被中国人发现了。”
  中国人——高。利卡鲁德——到底在说什么啊?不——没有时间了。一时之间涌现好几种想法。
  “利卡鲁德?
  同时听到警报器的声音和模糊的声音。
  “怎么了?利卡鲁德!”
  “是萄萄牙语吗?”
  冷漠的英语传入耳际。
  “kou……”
  “是高,Kou是日语,我的姓是高,不要搞错。帅哥!因为你是个无法令人信赖的男人,我特地去大崎,刚好发现你的同伴。”
  我的紧张似乎传染给伏见。伏见那双眯眯眼眯得更细了。
  “好厉害的骚动,醉酒的一群巴西人正被警察痛揍。这是模仿什么情景啊?”
  “kou……”
  “是高。钱和药怎么样了?叫陆听电话。”
  “陆死了。”。
  一阵沉默。能充分表达高的情感的只有沉默。
  “谁杀死他的?”
  “gang(匪帮)。”
  我在说谎。我没有说出流氓的字眼。我偷窥了下伏见的表情,我认为伏见不懂英语。
  “那栋大楼被我的伙伴包围了,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等一下,陆的死亡是意外。”
  “你转告流氓,只要乖乖交出钱和药,我就忘记陆被杀的这件事。”
  “那我呢?我要怎么办?”
  “修正一下。你转告流氓,乖乖交出钱、药,加上一个你。”
  “女人平安吗?”
  “你还有时间想女人的事?”
  腋下伸出一只手,是伏见的手。
  伏见从我手中拿去手机。
  “换人听电话了。你会说日语吗?”
  平稳的声音——不同于和我说话时的声音。伏见以紧迫盯人的视线环视手下的脸,然后斜眼瞪着我。
  “啊,你的日语我恰巧听得懂。我是武藤组的伏见……是是高先生吗?你找广志有何贵事?”
  伏见笑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广志啊,巴西混小子,我说马利欧你就懂吧。是的,我是问你找马利欧有何贵事……把什么东西还给你?”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伏见的声音造成回音。大家动也没有动一下。插在腰间的另一把枪——本想伸手去拿,却又打消了念头。
  “别装了,高先生。你想要的是钱和麻药吧?很遗憾,那是我们组的东西……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们组杠上?”
  我望着伏见的眼睛,他的眼睛开始放出危险的光。
  “来得正好。别以为我们日本流氓好惹,我们已经失去耐性了。”伏见挂断电话,嘴唇向上吊,喜不自胜——就是这种表情。
  “阿茂!”
  伏见大叫。顶着黑人头的小混混被拉起来似地挺直腰。
  “是、是。”
  “打电话回事务所,说是中国人要来这栋大楼揍人,我们需要支援。”
  “中、中国人吗?伏见先生!那可不妙啊。要如何向老大说明?”
  “得了。打电话,等有人接电话时,再换我来说。”
  “我、我知道了。”
  黑人头的小混混连忙跑到电话机旁,以颤抖的手指拨号。
  “喂!我是阿茂。啊!是黑岩先生吗?抱歉!我们大崎的大楼,中国人要来揍人,我们需要人手支援……是的,请、请等一下。现在换伏见哥接电话。”
  小混混递出听筒。伏见不由得咂舌。
  “看好这家伙。”
  他用枪指着我,然后朝小混混那里走去,夺取似地接过听筒。
  “我是伏见……是的。我也不清楚,姓高的中国人突然打来电话,说是不让出这栋大楼决不善罢甘休……是的。会不会有一票人为了对付我们而雇用中国人?不可能向其他组追究责任吧。依照我们的老规矩,都是不理会中国人的。”
  小混混们屏息凝视着伏见。
  “是的。带着手枪来火拼一场吧。我们会小心的。请增派人手……我什么也没做啊,小指还隐隐作痛呢……是的,就拜托黑岩先生了……不,他只说是姓高。那么,一切就拜托了。”
  伏见挂断电话。
  “会有人来支援。”
  “很危险啊,伏见先生,说什么一票人雇用中国人,万一事机败露,这次就不是断指了事了。”
  顶着黑人头的小混混说个不停。伏见把枪对着他。
  “你真啰嗦!”
  “伏、伏见先生……”
  “你们想想吧,做了流氓以后,有得到什么好处吗?没有吧?我们被绑得死死的,而上头又很无能。再这样下去,恐怕你们一辈子都没有出头天。”
  我不由得晕眩起来。伏见竟然和我说同样的事,和我在煽动巴西人时说的是相同的话。
  “只要跟着我,我会让你们看到美景。我一直都这么说吧?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即可。”
  伏见放下枪。
  “明白了吗?阿茂!”
  令人感觉很肉 麻的声音——小混混点点头。
  “好!下去。守好入口。救兵立刻到,不要害怕。”
  小混混们开始行动。
  “这些人怎么办?”
  被陆殴打的小混混——那个叫秋雄的男人瞪着我。
  “好,你留在这里。”
  伏见的蛇眼闪闪发光。卡拉——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爬到床上,抱紧露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