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行李放入车站的投币置物柜,然后开始找伊朗人。但是没有找到。利卡鲁德打手机,伊朗人在品川。于是我们搭电车去品川。
在运河旁的小巷内找到伊朗人。两个人,喝着罐制咖啡,抽着香烟。在如此的酷暑中,两人竟然都穿着皮夹克,一个是黑色,另一个是棕色。很深的轮廓、浓眉、黯淡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皮衣的颜色不同,简直无法区分。利卡鲁德一向他们打招呼,两人间散发出的紧张感立刻缓和。
“拜托你们做这种奇怪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利卡鲁德!我们是朋友,不要介意。”
很破的英语。不过意思能通。
“你在电话中说的流氓人在哪里?”
穿棕色皮衣的伊朗人指着小巷的前端,写着“龙麻将俱乐部”的招牌映入眼帘。
“流氓和女人一起在品川购物,然后就来到这里,进入麻将俱乐部。”穿黑色皮衣的伊朗人说。
“女人是日本人吗?”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伊朗人点点头。
“买了什么东西?”
“衣服,小孩的衣服。女人买,流氓一脸不耐烦。”
我与利卡鲁德的视线相交,胸部的鼓动越来越激烈。一定是卡拉的衣服,终于找到和卡拉相通的路了。
“女人也一起待在麻将馆吗?”
利卡鲁德问。穿棕色皮衣的伊朗人摇头。
“流氓进入麻将馆已经多久了?”
穿黑色皮衣的伊朗人看了一下手表。
“已经三十分钟了。”
“你们盯着时,有没有其他人进入麻将馆?”
穿棕色皮衣的伊朗人摇头。
“利卡鲁德,那家伙一定很快就出来了。”
“何以见得?”
“现在还是上午,没有人会在这种时间打麻将的,纯粹是为了杀时间。”
“那该怎么办?”
“跟踪他。”
利卡鲁德点点头。“谢谢你们的帮忙。”他对伊朗人说,然后对我投来催促的眼神。我从背包里取出钱——五万。伊朗人笑脸逐开地接过钱。
“我知道你的事情。”
黑皮衣的伊朗人说。
“我有时在五反田看到你,经常都是开车载着漂亮的日本女人。”
棕色皮衣的伊朗人接续他的话题。
“你、你和许多日本女人都上过床吗?”
“只是工作而已。”
黑色和棕色皮衣的伊朗人同时点头。
“中国人在找你。”
黑皮衣的伊朗人说。
“你要小心啊。”
棕色皮衣的伊朗人说。
“和日本女人有一腿的外国人,大家都很讨厌。如果你遭人讨厌的话,或许就会被出卖。”
“我会小心。”
我回答。
× × ×
等不到十五分钟,一位穿着鲜红夏威夷衬衫配牛仔裤的男人,从进入麻将俱乐部的杂居大楼走出来。烫个大包头,脖子和手腕上戴着金链子,眼睛隐藏在墨镜下。典型的小混混——是伏见的手下。
“就是那个家伙,在我的眼前强暴卡吉雅的王八蛋,错不了。”利卡鲁德低声嘟哝着。
“冷静!利卡鲁德!”
“不要这么啰嗦。”
小混混开始朝车站走去,完全没有回头留意后方是否有人跟踪。经过很长的地下通道后,来到车站的对面。小混混毫不犹豫地走进要经过第一京滨前的某栋摩登大楼。大楼中的咖啡屋——和女人碰头,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精致的化妆和印染花纹的迷你裙,完全与她不相称的风格。
小混混和女人立刻离开咖啡屋。女人的手上提着三个大纸袋,小混混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两人回到车站,拦了一部计程车。我们也搭乘计程车。
“紧跟着前面的计程车!”
我递出一万元纸钞,然后告诉司机。司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纸钞被他收走了。
走八山通往五反田的方向,穿越车站西边,然后往不动前的方向。计程车停在一栋外壁斑驳的公寓前。
“怎么办?”
司机问。
“超越过去,在前面转角的转弯处停车。”
我们的计程车越过小混混的计程车。我和利卡鲁德都没有回头,从后视镜中看到小混混和女人走进公寓。
仅仅数秒——却觉得有数十分钟之久。计程车停下来,我把一万元纸钞丢给司机,然后走下计程车。连忙跑向小混混消失踪影的公寓。利卡鲁德随后追赶。
我们跑进公寓内,来到电梯门口,显示楼层的灯停在五楼。
“是这里吗?卡拉在这里吗?”
利卡鲁德粗涩的声音。
“冷静!”
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电梯旁有个信箱。每楼各有三个房间。五〇一、五〇二、五〇三——都没有写上名字。
“检查看看。”
我告诉利卡鲁德,然后打开信箱。五〇一——送到家里的录影带节目表和便当的宣传单。五〇二——收件人是(有限公司)桥本商事田中和正的两封信,打开来看,两封都只是涩谷饮食店寄来的帐单。五〇三——百货公司和商店寄给藤本加代子的广告信,是“粉红猫”女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品牌——换言而之,藤本加代子是个年轻女孩。
“知道什么了吗?”
利卡鲁德看着我的手。
“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待。”
利卡鲁德龇牙裂嘴,不由得焦急起来,越发焦躁不安,恨不得现在就掐住小混混的脖子,确认卡拉在哪里——我也一样。
× × ×
利卡鲁德在我所认识的巴西人中,可说是相当聪明的,仅靠几通电话,就把一切安排妥当。
“再过三十分钟,我的朋友就会到这里。”
我走到可以监视公寓入口的电话亭,手里握着不是通话中的话筒;利卡鲁德则手上拿着手机。
“是巴西人吗?”
“日裔。只要不开口,大家只会认为他是日本人。”
利卡鲁德真聪明。在中午几无人迹的住宅街,一看就是外国人的家伙会引人怀疑,如果不是能融入该场所气氛的家伙,是无法胜任监视工作的。
“他们来了的话,我们就移去咖啡屋吧。”
我看起来不会不像日本人。但利卡鲁德不同,脸就不用说了,他那高大的身体,会把事情搞砸的。
“秘鲁人靠得住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利卡鲁德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公寓的入口处。
“这个叫什么“伟大之家”的,马利欧,你觉不觉得很荒谬啊。”“伟大之家”——小混混和女人消失其中的公寓名字,葡萄牙语就是大房子的意思。其实却是栋与巴西或葡萄牙完全无关、破旧又小的公寓。
“为什么日本人不使用日语呢?”
我翻阅电话簿,藤本加代子,找到西五反田五丁目。我把电话卡插入电话孔,然后按号码。
拨通的声音——响了四次,接着是电话录音——我是加代子,现在无法接听电话,理由是秘密,请务必留言,我会尽快跟你联络。
感觉不出是年轻、知性的声音,背景音乐是流行的舞曲。一定不会错,藤本加代子是和小混混在一起的女人。失望涌上心头,我咬住下唇,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你打电话给谁?”
利卡鲁德问。我递给他商店寄给藤本加代子的广告信。
“是刚才的那个女人吗?”
“八九不离十。”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这个女人现在正在舔小混混的那话儿。卡拉不在那栋公寓里。”
利卡鲁德发出哼声,然后拍打电话亭。
“王八蛋!那么,那个女人手拿的提袋是什么?伊朗人不是说她买小孩的衣服吗?”
“是卡拉的衣服,没有错。在这里监视,那个小混混应该会带我们去卡拉那里。”
说出来了——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 × ×
利卡鲁德的朋友来了。男人和女人,两个人我都不曾见过,一张扁平的脸,无法让人觉得有拉丁血统。
“伟大之家”就交给他们两人,我和利卡鲁德则移到不动前车站前的咖啡屋。我用汤匙搅拌难喝的咖啡,然后抽着香烟。利卡鲁德频频打电话。
“喂!利卡鲁德!万一刚刚那两个人要和你联络的话,那该怎么办?电话要保持畅通啊。”
“这个我知道。”
利卡鲁德焦躁地说。
我打电话给凯。
“你好吗?凯!”
“马利欧把钱带回来我就会很好。”
电话挂断了。
我打电话给高子——我还没有被逮捕。你正在找瓦奇纽吧?
“叫我不要再打电话。自己又在做什么?”
利卡鲁德挑剔地说——我不予理会。我打电话给伏见,对方不知道是关机中或在无法收到讯号的地方。
没有可供洗牌的纸牌。如果要赌博出老千,就必须从袖子里面抽出需要的纸牌,不过,我没有余裕做假。
利卡鲁德的左右手时而互握时而张开,每一次衬衫下的皮肤都会隆起。我知道他体内沸腾的岩浆正在狂乱地找出口。
利卡鲁德的手机响了。恰似西部片中的持枪歹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起电话。
“我是利卡鲁德……是吗……跟踪他,不要跟丢了。”
我把杯底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说是小混混一个人走出公寓。”
利卡鲁德滔滔不绝地说。
我不由得站起来——利卡鲁德伸出手。
“你打算做什么?”
“我们也去会合吧?”
“会合后又要做什么?一个又一个跟在小混混的屁股后面吗?”
利卡鲁德的力量很大,被他拉住的手腕都麻痹了。
“万一他们失败的话,那该怎么办?”
“有他们看着万无一失。相信我,马利欧!”
于是我坐下来,开始喝水,点燃香烟。
“乖小孩。”
利卡鲁德的微笑——非常僵硬。因此我恢复了平静。焦躁不安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再来一杯咖啡——喝干。加满水——喝干。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利卡鲁德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无用的电话。每次挂断电话,利卡鲁德的肌肉 都会起伏。
“都是些酒囊饭桶。”
利卡鲁德的嘟嚷——不具任何意义。
你真的是瘟神,卡拉和你毫不相干,却落到这种下场。”
利卡鲁德的嘟囔——剌痛我的神经。
“你可不可以给我闭嘴,利卡鲁德!”
利卡鲁德转动大眼珠瞪着我。
“你这家伙——”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过三十分钟了。利卡鲁德接起手机。
“我是利卡鲁德……是吗、是吗……没有发现。”
我屏神聆听,什么话也听不到。油然而生的冲动——我从利卡鲁德手中抢过手机。
“你现在在哪里?”
我用葡萄牙语大叫。
“大崎!”
对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