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漂流街》

第47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利卡鲁德的手机响声接连不断,伊朗人打来、巴西人打来。光看利卡鲁德的表情就可知道电话的内容——没有找到伏见,也没有找到卡拉。 
  “王八蛋!这么多的外国人,却无法找到一个流氓。”
  利卡鲁德大叫——我大叫。
  我把香烟抢在烟灰缸,然后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马利欧!”
  “小便,或许也要大便。”
  “你真会挑时间。”
  “万一不小心漏出来,那可不好笑了。”
  利卡鲁德大笑。

×       ×       ×

  手机——犹豫一下子后,我开始按数字键。
  “我是伏见——”
  听到充满睡意的声音。
  “我是马力欧。”
  “什么?是广志吗?”
  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用力一握。广志——只有太一会叫的名字,充满憎恶与悲哀的名字。
  “要跟你谈买卖的事……”
  “钱和麻药已经到手了吗?”
  “可不可以降价呢?”
  “那个小鬼,用甜美的歌声唱歌哦。广志!”
  瞬间脑海一片混乱——立刻涌现不安。
  “你对卡拉做了什么!?”
  “镇定点,广志!我还没对她做什么。”
  还没有——我很清楚伏见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就是无法抑止自己狂乱的心。
  “我听到那个小鬼唱歌给女人听。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歌曲,不过,是令人心灵感动的歌。”
  我听到口哨声,是卡拉随时在唱的那首歌的旋律。
  “怎么样啊?只听一次我就大致可抓住它的音了。不错吧?广志!”
  “是啊。”
  “有人愿意哦。”
  “你说什么?”
  “为那个小鬼付多少钱也在所不惜的变态富翁啊。”
  我紧咬下唇,否则会有东西爆发。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广志!”
  “……我在听。
  “不能亲眼看到你的脸,真是遗憾啊。你现在一定是露出哆嗦的脸吧。”
  “没有镜子,我不知道。”
  像是别人的声音,我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无法降价,我无法答应。三亿和麻药,否则就把小鬼卖给变态狂。你懂了吗?广志!”
  我紧握护身吊饰向诺纳德祈求。
  “剩下的钱和麻药由店长带着。”
  祈祷中断,谎言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先前的电话中,你不是说不是有坂支使你们的吗?”
  “我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策划的另有其人?”
  “死了。”
  伏见没有反应。
  “伏见先生?”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山田,把我出卖给伏见先生的那个山田。”
  “那个混球……山田为什么死了?”
  “被店长杀死的。”我又说谎。“为了和女人两人平分钱和麻药。”
  “你说的女人是那个女人吗?有坂也上过她了吗?竟然和哥哥的老婆!”
  我什么也不说,等着伏见来说。
  “现在他正在上她,所以你生气了吧?广志!”
  “没有……”
  “是这样的吧。因为你是喜欢小鬼的变态狂。”
  听到大笑的声音。我再度咬住下唇,用力地、紧紧地咬住。
  “那么,广志!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麻药和余款被店长带走。”
  “三亿和麻药的事没得商量。你自己去想办法。广志!否则,只好把那个小鬼卖给变态狂。”我无计可施。
  “店长要杀伏见先生。”
  突然间灵光一闪,老太婆那张死人的脸孔在眼帘苏醒。
  “为什么?有坂为什么要杀我?”
  “伏见先生不是杀死店长的母亲吗?”
  “有坂的母亲?”
  伏见的声音中断。
  “从公寓的窗户把她丢下去,不是吗?”
  “啊,是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啊,我已经忘了。问她什么都不说,打她、踢她也没有反应,气起来就把她从窗户丢下去了。”
  很愉快的声音。
  “店长很恨伏见先生。”
  “那是他自作自受。”
  “你认为这种说法说得通吗?”
  听到咂舌声。
  “得了吧,那个蠢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既没胆也没什么本领。”
  “不过,现在他有钱,或许他可以雇人来杀你。”
  “广志!你到底想说什么?”
  伏见压低声音。
  “我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我想挑拨伏见,想找到让傲慢的伏见气得脑充血的方法,或许就可以找出缺口。
  “你能和有坂联络上吗?”
  “我是逃出来的,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听我说话。不过,我知道联络方法。”
  “告诉我。”
  “不行。”
  “为什么?”
  “如果告诉你,你就会自己动手抢店长的钱和麻药吧。那我就毫无用处了。结果露西雅被麻药控制得头脑不清,而卡拉被卖掉。”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广志!”
  “我把店长带到伏见先生那边,到时请把露西雅和卡拉还给我。我的钱也交给你。剩下的钱和麻药,请伏见先生向店长拿。”
  “你是要和我谈买卖吗?你以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光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夺取钱和麻药的。”
  “你终于要诉苦了吗?广志啊。”剌耳的笑声持续不断。“算了。就来谈谈你的事。帮有坂保险,在菲律宾附近把他干掉,那他向组借的钱就有着落了。”
  如果能这样的话,那三亿和麻药就整个落入伏见的怀里,而且在组织内的地位也一定更加巩固。
  “不过,我有条件。广志!”
  “什么条件?”
  “也要把那个女人和有坂一起带来。”
  “你打算如何处理凯?”
  “那还用说吗?把我的陰 莖插入她的陰 道,让她痛得大叫求饶啊。”电子声和伏见的笑声重叠——电源不足,即将关机。
  “对不起,伏见先生,电源不足,好像即将关机。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尽快去办妥。不然,时间一久,或许我会改变心意。”
  电话挂断了。我发出咂舌声。无法和露西雅说话,打电话给伏见的意义就失去大半。明天一定要先弄到电池。
  响起敲门声。我等了一段时间才冲水,然后打开门。利卡鲁德就站在门外。
  “你大便大得可真久啊。”
  “我一直便秘。”
  “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一直在说谎,这一点始终没变。”
  “我想救卡拉。我现在所想的只是这个而已。我没有说谎。”
  “如果你说谎,我会杀了你。”
  利卡鲁德背对着我。

×       ×       ×

  柜台上摆着装在泡沫聚苯乙烯制容器的牛肉 盖钣。就在附近有家吉野家,一定是某人去买回来的。我走到利卡鲁德的旁边坐下,让牛肉 盖饭滑入胃里,喝下别人端来的咖啡,然后阖上双眼。
  疲意立刻涌上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这几天都没有放松神经、好好睡个觉。
  “你最好稍微躺一下。”利卡鲁德说。“你的脸色很难看。一有什么动静我再叫你起来。”
  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思。于是往包厢席的长椅子躺下。周遭立刻被黑暗笼罩。

×       ×       ×

  我作了一个梦,梦见我从山丘上俯视太一的农场。
  我听见笑声,是卡拉的笑声,卡拉和露西雅一起走在芭乐树下。露西雅忽然变成凯,凯又变成露西雅。太一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想侵犯凯,想侵犯露西雅。卡拉的笑声消失了。
  我想采取行动——身体却无法动弹,我只能咬牙切齿瞪着太一。看着看着,太一的脸变成伏见的脸,又变成高的脸。我的胃里有东西涌上来,是诅咒,诅咒一切的诅咒。
  卡拉脚跟的土隆起,土下面露出已腐烂的尸体,胸口藏着护身吊饰——尸体是诺纳德,被我杀死的弟弟。
  诺纳德开始攻击太一。诺纳德一移动身体,腐肉 就纷纷散落。住手!诺纳德——我的叫声在口中冻结。
  诺纳德开始吃太一。一边吃太一,一边侵犯露西雅,侵犯凯。
  听到卡拉的歌声,卡拉唱着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       ×       ×

  突然惊醒,利卡鲁德正在摇晃我的肩膀,一脸担心地窥视着我。
  “我说梦话了?”
  我问。然后坐起身体。
  “不是梦话,是你在大叫。因此,我才慌慌张张叫醒你。哪里受伤了吗?你说梦话可真吓人。”
  我揉揉眼睛。满脸都是汗。
  “对不起。”
  我站起来,走入柜台,打开冰箱,喝起矿泉水。
  “你作了什么梦?”
  “被僵尸袭击。”  利卡鲁德理解似地点头。
  “枪很快就会送来。”
  “现在几点了?”
  “已经四点了。”
  算来我至少睡了三个钟头,觉得更加疲惫。
  “找到流氓了吗?”
  利卡鲁德摇摇头。
  “我可以使用电话吗?”
  “你要打电话给谁?”
  怀疑的表情——利卡鲁德不想掩饰。
  “和我一起抢中国人钱的伙伴。”
  “为什么?”
  “与其与流氓争胜负,或许目标在他们身上较为容易。”
  “把钱和麻药弄到手,然后交给流氓吗?”
  “你觉得怎样?利卡鲁德!”
  利卡鲁德盘起双手。皱眉看着我。
  “他们是什么样的货色?”
  “没种的混球和女人,比攻击流氓要容易得多了。”
  “可以吧。”利卡鲁德放下双手。“你打电话看看。不过,我也要在旁边听。”

×       ×       ×

  凌晨四点。我不认为受伤的有坂会起床,于是打了凯的手机号码,三次送讯声——响起凯的声音。
  “喂!”
  像被追得走投无路的野兽所发出的声音。 
  “我是马利欧!凯!”
  凯倒吸一口气的样子。我觉得她的忿怒与憎恶透过电话线路传过来了。
  “你还敢打电话来?”
  “你们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我想起刚才的梦境。听到卡拉在唱歌——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店长呢?”
  “发烧在睡觉。”
  “你可以不管店长一个人逃走的。”
  “要怎么做?或许会被警察或流氓追赶。有钱就另当别论。不过,马利欧全部带走了,不是吗?”
  “你有麻药。”
  “要如何把它们卖掉换钱?我不知道方法。不过,阿宜知道,所以我才和阿宜在一起。要和受伤这么重的人在一起,你想是谁害的?”
  话中含毒。顿觉胸部被剌,我的身体打起寒颤。
  “对不起……”
  “我以为马利欧喜欢我。原来是误解。”
  我不能把露西雅和卡拉的事告诉凯,这种作法只会火上加油。
  “你记得那个叫伏见的流氓吗?凯!”
  “伏见?”
  “曾经来过事务所,露出令人讨厌的眼神的那个流氓,把店长的母亲从窗户丢下杀死的流氓。”
  “……那又怎么样?”
  “朋友被伏见抓走,因此我需要钱。”
  无言——凯正在推测我说的话。
  “你有没有在听?凯!”
  “是女人吧?”像碰冰块的声音。“你选她而不选找吧。”
  “不是。”
  “说谎!哪天我要拔掉你的舌头。”
  “请冷静听我说,拜托!凯!”
  “不要,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电话挂断。我和利卡鲁德互望一眼。
  “虽然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不过对方好像很生气哦。”
  利卡鲁德说,只是单纯地陈述他的想法。我再打一次电话。
  “你有完没完——”
  尖锐的声音——她大叫打断我的话。
  “请听我说。凯!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打电话,如果我舍弃凯而选择其他女人,就没有必要打电话给你。”
  因为需要麻药——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伏见要见有坂和凯——我没有说出这句话。我想再一次将变硬勃起的东西插入凯的身体内——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善意的谎言,我可以轻易地区分使用。
  我听到凯的呼吸声,杂乱而用力。
  “请不要挂断电话听我说,拜托你,凯!”
  凯没有答腔。不过,也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伏见在找店长和凯。”
  “为什么?”
  相当平静的声音。
  “伏见知道我们袭击中国人和关西流氓的交易。我只带着钱,伏见也想要麻药。”
  “太差劲了。要是山田先生还在的话,就可以想出对策了。”
  不知道是否在挖苦我。不过,已经让我有所感动。
  “我打算杀他的事,凯应该也知道吧。”
  利卡鲁德转动身体。
  “弄错了吧。就算他要杀死马利欧和阿宜,应该也不会弃我不顾。”
  凯的怒火再度燃起——改变话题吧。
  “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如果被伏见找到的话,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不用。我不再相信你的话了。”
  “凯——”
  “杀了那个叫伏见的流氓,马利欧!然后带着钱回到我这里。这样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