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漂流街》

第43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小混混和陆回来了——时间是一点五十分。小混混的表情很严峻。
  “这家伙甚至想剥掉座位,我告诉他是租来的车子,他还是——”
  小混混对松本滔滔不绝地说。
  “不要再说了。我们是站在要求对方卖商品的立场,所以要忍耐。”
  “话是不错,不过,大哥!”
  “住嘴!不要再说了。”
  低声斥责小混混。    “对不起。”
  “已经快两点了,该准备移动了吧?”
  松本正眼也没瞧小混混一眼,他对我说道。我看了陆一眼——陆点点头。寒意袭上心窝附近。
  “已经可以了吗?”
  不由得脱口而出。陆再度点头。于是我的脸转向松本,松本已经挺直腰。
  “走吧。李先生!”

×       ×       ×

  我们穿过大厅朝本馆的电梯走去。我带头,接着是松本、拳击家,陆垫后。电梯等候处有人,是穿着套装的中年男人,正仰望显示楼层的数字。电梯下来了。
  中年人连忙走进去。我们没有移动身体。中年人以眼睛询问我们要不要搭乘。
  “你先请。”
  电梯门关上。
  等不到一分钟,另一部电梯下来了。我们先走进去,按了一下写着23数字的按钮。松本他们也跟着走进来。
  这时响起嘈杂的声音,看到两个穿着时髦洋装的女人快跑过来。
  “上楼吗?我们要搭乘。”
  化浓妆的女人大声喊叫。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这部电梯被包租了。”
  松本露出下流的笑容。女人们停止步伐。我按了一下关门的按钮。
  “还是要在这家饭店交易吗?”
  没有人回答松本的问题。

×       ×       ×

  走廊。人工制造出来的静寂。鞋子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拳击家咳嗽的声音,然后是我的心脏鼓动的声音。耳膜里有种塞入丝棉的异样感觉。衬衫紧贴着我的背部。
  一整排没有特征的门,二三〇五、二三〇六、二三〇七、二三〇八——开始胃痛,指尖发抖。二三〇九——我敲敲门。
  数秒间,我发觉门的另一头有人在观察我们的情形。不久门把发出声音,门被打开了。韩从门缝探出头,视线停留在我的背后,然后点点头。
  “请进!”
  我移动身体,恭敬地向松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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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林以及韩。林的手上有个泛出黑光的铁块——是手枪。
  “那把手枪是怎么一回事?”
  松本停止步伐,肩膀紧绷。
  “为了小心起见。”
  高坐在单人沙发上,韩站在他的背后,林坐在床上,陆站在我们的后面挡住门口。
  “松本先生!是为了小心起见。”
  “你把我当白痴耍啊。到现在为止,我们全部听从你们的吩咐。而你们的作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在手枪的威胁下能够进行买卖吗?”
  在我开口前,高向林点点头,于是林把手枪收到上衣内。
  “对不起!松本先生,不过,这是为了小心起见。松本先生也带着枪,我们可以说是彼此彼此。”
  他用日语说。
  “可以不佩戴任何家伙带着巨款走路吗?”
  “请坐!松本先生。”
  “这样不行吧。”
  “怎么了?”
  “我们这边两个人,而你们那边有五个人,不是吗?这样不公平吧。”
  高看着我。
  “他说人数不相同,不公平。”
  “不愿意的话,就请回去。”
  高的声音冷到极点。
  “高先生说不高兴的话就请回去。”
  咂舌。松本依序瞪着眼前的中国人。  “如果引发争斗,我们组是会把你们全部干掉的。”
  “他在威胁我们。”
  高以一张醒悟的脸表示已理解我的英语。
  “松本先生!我们是在进行买卖啊,我要钱,而你要物品。就只是这样而已。不用五分钟的时间就可完成交易。如果有什么事,你只要开枪即可。引起骚动的话,警察会赶来,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松本一直凝视高的脸,心中犹豫不决。新兴的暴力团体,他的肩上扛着组织的安危。
  “我知道了,买卖嘛。我相信高先生。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
  松本把手伸进西装内侧。高先生他们的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被拔出来的枪,松本不是握着枪柄而是握着枪身。
  “大家的枪都放入冰箱如何?不佩戴任何家伙来进行买卖。等完成交易,再带着手枪离开。”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高用英语问。
  “枪。他说把这里所有人的枪都放到冰箱里,这样才能进行交易。”
  高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没有问题,松本先生。把枪收起来吧。”
  高用中国话告诉林他们。林和韩拔出枪,然后把它们放在高面前的桌上。松本回头。我和陆互望一眼。
  “你们两个呢?”
  我掀开短袖运动服给他看。
  “我没有带枪。”
  陆也采取和我相同的作法。松本的脖子动了一下。
  “高先生有没有带枪昵?”
  “我是社长,社长不带枪,带枪的是部下。”
  高今天作粉红色开领短袖薄衬衫配牛仔裤的打扮,即使带枪也无所遁形。
  “你们的人呢?”
  高指着拳击家。拳击家露出不满的表情。他看着松本,以勉强接受的态度拔出枪。
  四把枪——三把自动手枪、一把左轮手枪。昨晚中国人拿出把玩的武器不是这些。我的视线在床上打转,我确信高把武器藏在某处。
  “打开冰箱,帅哥!”
  高对我说。我照他的吩咐去做。小型冰箱,我把啤酒和罐装乌龙茶拿出外面。韩把枪拿来,塞在腾空的空间里。
  “冰箱没有上锁的钥匙。为了避免立刻被打开,就用那把椅子来压镇吧。”
  松本指着写字桌前的椅子。看起来颇有重量。我搬着椅子挨近冰箱。
  “这样可以吗?松本先生!”
  松本点头回答高的问话。
  “那么,开始交易吧。药在哪里?”
  你告诉他先给我们看钱。”
  高的英语——只有Money这个单字响彻屋内。
  “高先生!钱我们都带齐了,请相信我们。”
  “先看钱!”
  单纯的英语——Moner first,坚决的声音。在歌舞伎町的中国俱乐部中,他划破日本人的脸时的表情拓广我的视野。
  “西川!让他看!”
  “这样好吗?大哥!”
  “事到如今才手忙脚乱也无济于事了。”
  拳击家移动身体。缓缓的步伐——令人感觉他是走在黑暗中。额头冒汗。不停转动的眼睛游离在眼前三个中国人的脸上。
  公事包放在高所坐的桌上。拳击家的手伸进西装的口袋,韩的肩膀看起来很紧张。钥匙!拳击家的指尖发抖,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内,用力扭转,响起金属声——震撼耳际。
  掀开卡锁,打开盖子。高冷冷的视线被吸引入公事包内。
  “可以确认一下吗?”
  高连抬头也没抬头,用日语说道。
  “悉听尊便。”
  松本说道。嘴里叼着香烟,拿出银制的打火机点火。
  高的手伸入公事包内。有封带的万元纸钞成束。我的眼睛——同时看着纸钞和高旁边的门。手游离到股间附近,短裤内的麦克风,有坂应该有收到电波才对。近乎祈祷的幻想在脑海中奔驰。
  高解开封带,摊开纸钞。汗水流入眼中,福泽论吉的轮廓歪斜了。
  “应该是三亿元整。”
  松本的声音——我怀疑听错了。三亿!比想像的少了两亿。
  “下次交易就能准备五亿。”
  “OK!我相信你了。”
  高把纸钞放回公事包内。等得心急的拳击家迅速关上盖子。
  “高先生说相信松本先生。”
  “那么,可以给我们看药吗?”
  高点点头。坐在床上的林连忙站起来,然后弯下腰,手伸到床底下。拉出重物的声音,看到藏青色运动手提包的一角。
  “装了五公斤。”
  高说道。我翻译给松本听。
  “下次交易时,可以用五亿买十公斤吗?”
  脑海里飞翔着数字——虽然思绪一片混乱,我还是把松本的话转告给高听。
  “是啊,松本先生是我的朋友。”
  林把手提包抬到床上。松本走近床边,打开拉链,露出包裹着报纸的东西。
  我看到与隔壁相连的门,我看到幻影——贴着门凝神倾听的山田。我回过头来,韩正在留意松本的举一动。我的身体向浴室移去。
  松本被吸引似地挨近床边,慎重地拨开报纸,露出用塑胶袋包着的白粉。他从西装口袋取出小刀。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松本的手上。我开始祈祷,向诺纳德、向卡拉。松本用小刀划开塑胶袋,白粉洒落,松本用手去接,然后放到鼻下。
  再一次祈祷的瞬间。
  “纯度如何?”
  松本说道。
  “就是现在!”
  我不由得大叫。
  墙壁爆裂。高和韩的身体摇摇晃晃。门被吹开,带着吕宋帽(只露出眼睛的帽子)的山田和有坂飞奔进来。
  “不要动!”
  山田忿怒的声音。他的手上拿着散弹枪,有坂的手中拿着自动手枪。山田的肩上背着细长型的包包。我的眼光被散弹枪吸引。山田把枪口对准我,子弹从枪口飞出——我摇头拂去幻影。
  拳击家移动一下身体。山田挥动散弹枪,拳击家顿时血溅四方。枪声稍迟才响起。
  耳鸣——胃收缩。喉咙有东西哽住。一切画面看似慢动作。
  “我说过不要动!!”
  山田大吼。散弹枪的枪口在松本、高和林的身上来回移动。
  “把钱和麻药拿过来。”
  有坂移动身体,把公事包的盖子合上,然后拿起装着麻药的运动提包。
  “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你们做这种事吗?”
  松本出声恐吓。山田攻击松本,顿时血肉 横飞。
  我脖子背后的空气在振动——是韩。韩奔向冰箱。我追过去踢了一下韩的侧腹。
  “走!”
  山田的声音。听到声音前,我整个人正挨近门边。拿掉钥匙,把门打开。不由得回头一望,与高冷峻的视线相交。高弯下身子,把手伸到裤子的下摆。我看到铁块了。
  枪——高托着枪,响起轻微的枪声。与散弹枪相形之下,它简直像个玩具。有坂随即摇摇晃晃,膝盖附近喷出鲜血。
  山田大声怒吼发出没有意义的呐喊声。散弹枪!所有的东西都被枪声消除了。不见高他们的人影。滚在地上的是松本、拳击家以及韩。血水染红地毯。
  我拉起有坂,奔出走廊。没有看到人影。再朝电梯口奔去。枪声响起,我没有勇气回头。要尽速冲进电梯——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
  一部电梯打开门等着我们。是奇迹——并非如此,原来门缝塞着圆筒形烟灰缸,阻碍了电梯的关门。
  我踢走烟灰缸,整个人冲进去,山田随后进入。
  “地下室!快把门关上!”
  山田的骂声。不等他说完门就关上了,电梯开始下降。
  “宜彦,没有问题吧?”
  “很痛。真是混蛋!”
  我脱掉有坂的帽子——一张苍白的脸。我接过枪、公事包和运动提包。
  山田也脱下帽子。和散弹枪一起收进肩膀上背的包包内。我终于把令人目眩的钱弄到手。不过,恐惧的副作用大于喜悦。
  山田和有坂都戴着皮手套。我的指纹——留在饭店的房间里,入境管理局的文件内也有我的指纹。我不由得咬牙切齿。事到如今为时已晚。
  山田查看一下有坂的伤势,腿肚的肉 被刮掉一大块。
  “没什么大碍。”
  山田笑着说。
  “没有什么好笑的。”
  有坂哭着说。
  电梯停止了。心脏差点停止跳动。门打开,走进一对年老的白人夫妇。于是我们闭口不谈,把有坂推到墙边。洒落地上的血——老夫妇的视线始终往上。

×       ×       ×

  来到地下停车场。与外面空气隔绝的冰冷空气。
  我走出电梯,凝视其他部电梯,有一部正在下降,是载着高他们。预感立刻变成确信。
  “快点!”
  山田的声音。我开始奔跑,频频回头,山田正抱着有坂。没有看见高他们的人影。
  白色的货车。山田把钥匙丢给我,我打开车门,把钱和麻药放到驾驶座旁。山田和有坂坐后座。轮胎发出声音。我背部顶着座位。山田透过窗户向后望。我跟着他的视线——林出现了,拿着枪。响起枪声,在混凝土的地上回荡。我不由得低下头。
  “马利欧!快点!”
  我赶紧加快货车的速度,山田和有坂从椅子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