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预约旅馆。”
高头也不抬地说,视线落在中文报纸上。韩正在厨房泡茶。没有看到林。
“哪里的旅馆?”
“京王饭店。要有两张单人床的大房间。用李先生的名字预约。”
高打算星期二下午两点在新宿的京王饭店交易吗?
“老板!李先生是我胡乱告诉松本的名字。“如果使用李先生的名字,在办理住宿登记时,必须给柜台人员看护照哦。”
高抬起头来,一副不要问无用的事的眼神。我忽然有种恐惧的感觉。
“你只要找我说的去做即可!”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疑惑。”
高皱眉啐了一声——我顿觉更加恐惧。
“韩——”
高向着厨房的韩喊叫,用中国话交谈。韩走到起居室,把手中拿着的小手册递给我。
台湾护照!我打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韩的大头照,下面用汉字写着李港生,英语是Ligan shyan。经过伪造的护照,而且几可乱真。
“明白了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因此,你只要执行我的命令即可。”
我深深地点头,然后把护照还给韩。昨天高和韩一定已经拿到这本假护照了。
“我知道了。老板!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预约房间?”
“明天开始三个晚上。”
星期二的下午两点在新宿的京王饭店进行交易。从星期一开始三个晚上。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像京王饭店这种大旅馆应该有空房间。
我拿起电话,查了一下电话簿里京王饭店的电话号码,然后开始打电话。
明天星期一开始四天三夜,房间是有两张单人床的双人房,住宿客人是台湾籍的李港生——
“抱歉!是你本人吗?”
“不是,我是代理人。他不会说日语和英语,所以由我代打电话。”
“抱歉!您知道李先生的护照号码吗?”
我从韩手中接过假护照,然后告诉对方号码。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开始,两张单人床的双人房,四天三夜。”
简简单单就订好房间。
“帅哥!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不要忘记这点!”高以冷淡的声音对着放下话筒的我说。
“待会松本会打电话来。”高改用日语说。“等电话谈完,大家就去吃饭。从明天开始,无法再悠哉了。”
高的日语透露出轻视某种事物的感觉。他轻视日语、日本人、日本的一切东西。
“松本打电话来时,我要说什么?”
“叫他明天中午打这只手机。”
高用英语回答。然后从裤子的口袋取出手机。我把高说的手机号码记在脑海。
“然后,问他住在哪一家旅馆。”
我点点头。照高说的去做准没错,直到交易开始时为止。
× × ×
电话接二连三响个没停。每次电话一响,都由我拿起话筒,它已经变成是我的工作了。电话几乎都是中国话,而打来电话的也几乎都是林。林帮高到处奔走,从某地将兴奋剂运到大久保,也安排韩的假护照。林才是高的左右手,陆和韩只不过是他的保镖。在我接听电话时,已看出端倪。
电话铃响——听到林的声音,我把话筒交给高。电话铃响——不认识的男人嚷着中国话,我把话筒交给陆或韩。电话铃响——是林。电话铃响——。
“我是关西的松本。高先生在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半。
“松本先生!敝姓李。昨天我们谈过话。”
“啊——是你啊,太好了。如果是不懂日语的中国人接电话,在能沟通以前可要费不少的时间。不说了 。要在哪里交易?”
我看了一下高。高点点头。
“松本先生人在东京吗?”
“是啊!你不是叫我今天来东京吗?”
“你的旅馆在哪里?”
“傻瓜!如果告诉你,万一被拿青龙刀的中国人袭击,那该怎么办?”
“绝不会有这种事啊,高先生是个生意人,和一般的中国黑道不同。”
我冒险说的即兴台词,高满意地露出微笑。
“是啊。我也不是不信任高先生,只不过因为我向来行事都很小心翼翼。抱歉!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人在哪里。”
我看着高摇摇头。高莫可奈何地点点头。
“是吗?那么,我就不勉强你了。” 至少今晚能知道松本在哪里的人只有我。
“那么,交易要在哪里进行?”
“明天中午请打我现在告诉你的手机号码。那时,我会告诉你交易的场所。”
“岂有此理!”亲切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和昨天的情形一模一样。流氓的手法不管是关东或关西都是一成不变的。“后天就要交易了,你知道吗?喂!”
我等松本的话告一段落,就告诉他高的手机号码。
“明天中午请打这个号码。”
“等一下!喂!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明天。我们也和松本先生一样,向来行事都小心翼翼。明天打电话来,一定会告诉你交易的场所。”
“和你没有办法谈话,叫高来接。”
“高先生不在附近。再见!”
“喂——”
我把电话挂断。
“干得好!帅哥!”
电话铃声盖住高的声音。
“不管它,一会儿他就会死心了。”高站起来。“就让电话那样响着。我们去吃饭吧。帅哥,你喜欢中国菜吗?”
“是啊,我什么都吃。”
“我带你去新宿一家好吃的店。不过,那里有些粗暴的家伙。不要做出奇怪的事,一斜视他们,就会被填入混凝土中,然后被丢入大海哦。”
电话铃停止了——又开始响了。从缠人的响法可知松本的性情很急躁。
× × ×
来到饭店街。陆和韩左右护着高。和高一起外出还是头一遭。
“你的白种女人一直站在哪里等客人?”
高回头说。我露出暧昧的笑容。不能让高知道露西雅逃离大久保的事。
“再稍微里面一点。”我看了一下手表。“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她还在家里睡觉。她在更晚一点才会出来工作。”
“是吗?……如果方便的话,就叫女人来作陪。偶尔也要让大家吃点好吃的东西吧。”
我的心脏快要冻结。陆稍微看了我一眼。
“老板!我的女人……刚起床时脾气不好。如果她在睡梦中硬把她挖起来,就会令人很扫兴的。”
“南美的女人性情好像也很烈哦。”
高笑了。用中国话告诉陆和韩什么事。陆和韩也发出笑声。
× × ×
到了风林会馆旁边的小巷,狭小简陋的饮食店栉比鳞次,一整排店之中有间中华餐厅。
一走进店里,耳际传来中国话。客人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女人是妓女,流露出只要付钱就可带她上旅馆的风情。六个人都是中国人,说着和高他们不同的中国话
。
“怎么样?帅哥!这里是可吃到歌舞伎町最好吃的东西的店。”
高边说边坐下来。全部只有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各有四张椅子。高坐的是最里面的那张桌子,桌子的再里面则是用塑胶板隔开的隔间,感觉里面有人。
“这家店不简单哩。”
等陆和韩坐定后,我也往空的椅子坐下。
“这是上海帮的聚集地。在这个里面——”高指着隔间。“里面有卖偷来的赃物。”
赃物市场——赃物的黑市。刚来日本时,曾听别人说过,想要买家电用品或名牌衣服,就要去歌舞伎町。向中国人出价,就可便宜买到。
“不要一直盯着看,帅哥!”
他只告诉我这句话,然后开始和陆、韩聊天。两种中国话。没看过的中国菜,比我在日本吃过的中华料理更好吃。
我边吃边看高他们的一举一动。脑海里想着的净是京王饭店。明天就可以知道他们使用哪一个房间,然后告诉山田他们房间号码,要他们选择旁边的房间住下来。从有坂那里拿来的麦克风,好像可以派上用场。
“马利欧!”
高开口说。他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握着啤酒杯。
“有什么事?老板!”
“明天韩去饭店时,你也一起去!”
在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知道“韩”这个汉字,有两种不同的发音。
“我替他办理住宿登记手续?”
“等韩进入房间后,林会立刻进去。那时,你就回到我的房子。之后,在接到我的指示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从饭店回到大久保的途中,我必须和山田他们取得联络。我对高点点头。
“明天,松本会再联络。告诉他星期二下午一点半一个人到京王饭店的咖啡座。”
“我知道了。”
“松本应该会很生气的,他会说一个人能办什么事情。顶多在他生气后,无奈地告诉他可以再带一个人前来。”
抱着巨款的流眠——应该不会一个人行动的。高杯中的啤酒减少了,我帮他倒啤酒。高细小的眼睛泛出沉稳的光芒。
隔间的塑胶板动了一下。目光严厉的男人和穿着毛皮的女人走了出来。七月天穿着毛皮——他们一定是买了赃物。
男人对高说了什么话,当然是用中国话。我的视线落在女人由肩部罩下的毛皮上。她的鼻头浮着汗水。深灰色的毛皮似乎非常适合凯。过了星期二后,我就可以买毛皮给凯,不是中国人卖的赃物,而是百货公司卖的正规商品。
男人和女人走出去。高他们用中国话说了些什么话,然后皱眉笑着说道。
“现在嘛,马利欧!他们是福建的乡巴佬,这么大热天,还有心思让女人穿着毛皮。”
他用英语发出中国的地名,我猜测是指福建。我曾住过中野,那里福建来的中国人如过江之鲫。
“他做什么买卖啊?”
“强盗!最差劲的小混混。”不屑的口吻。“因为有这一批人在,大家就认为其他的中国人也一样粗暴且没风度。”
“老板在哪里学英语的?”
突然脑海中浮现疑问。
“大学。我现在拿的还是留学生护照,因为我在本的大学学日语和日本文学。”
高笑着说。我已经好几次看过他的笑容,那是除自己外,目空一切的笑容。
“日本是个没有用的国家。在这个国家,认真学习或工作的都是傻瓜。只要能赚钱就要好好捞一票,然后bye-bye。为了赚钱要不择手段。”
我点点头。
“马利欧!你为了什么来日本?”
“因为是我祖先的故乡,物产比巴西富饶。”
“那么,来到日本后,你觉得怎么样?”
我交叉双臂。立刻回答的话,会惹高不愉快。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偷偷瞄了一下手表,下午七点。松本应该已经和凯联络了,或许凯和松本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用餐。
“和老板的看法一样。”
我放下双臂说。高笑了。
“马利欧!你不是我的自己人,不过,我很喜欢你。”
我不是高的自己人——也不是谁的自己人。
× × ×
走出店里,从区政府前的马路向北走,来到霓虹灯闪烁的住商大楼。搭电梯上五楼。招牌写着<长江>——卡拉OK的音响震耳欲聋。
“欢迎光临。”
穿着开叉中国旗袍的女人露出亲切的笑容,日语的重音念得很奇怪。一看到韩的脸,立刻用中国话和他说话。听完韩的指示,女人走进去。穿着黑色套装的男人立刻出现。
依照韩、高、陆、我的顺序进去。男人带领我们走进店里。室内装饰得金碧辉煌,令人眼花撩乱。盛装的女人们,酩酊大醉的男人们。
我们来到能容纳二十个人的包厢。然后各自就座。不到一分钟,女人们出现眼前。化妆品的味道迎血扑鼻。最红的女人坐在陆和高之间,坐在我旁边的是入口处穿中国旗袍的女人。
中国话的会话——陆和韩脸上的表情逐渐松弛,只有高的神情没变。穿中国旗袍的女人不知道讲了什么话。
“你说什么?”
“高先生说你是巴西人,真的吗?”
很破的英语,咬字不清,而且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位先生——我知道了,她说的是“高”的中国话发音。
“是啊。我是巴西人。”
“混血儿吗?”
“日本人和巴西人。”
“巴西是什么样的地方?”
“无聊的地方。”
说着,我拿起装满掺了水的白兰地的玻璃杯喝了口。正当女人要开口时,我的手机响起。高他们的视线都往我身上投射。
“对不起!”
我点个头后就拿出手机。
“马利欧吗?”
是有坂的声音。
“啊!好久不见了。”
我若无其事地说。高的视线一直在我的身上。
“说什么好久不见了。……现在很危险吗?”
有坂的声音压低。
“没有,没有这回事,不过……”
“我就扼要地说,松本有联络了,无法和山田联络上,现在我和凯要出门了。”
卡拉OK的声音和我心脏的跳动声——很费力气地才听到有坂的声音。
“那家卡拉OK的格调如何?”
“卡拉OK啊!你是指窃听器吗?没有问题,已经准备好了。松本住在新桥的第一饭店,房间号码是一五〇三。一有什么动静,再打电话给你。”
“我知道了。现在我正在忙着工作。一有空,我会给你联络的。”
“再联络!”
我挂断电话。
“抱歉!老板!在这种地方接电话。”
我再度向高低头致歉。
“谁打来的?”
“日本人,刚来日本时受到他照顾的人。”
“今晚就原谅你。不过,从明天开始要关掉手机的电源。”
“我知道了。”
他不是要取回手机,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喂!再讲一些巴西的事给我听嘛。”
女人说。因为她的关系,才能转移高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知道呢?它是地球背面的一个国家。”
“我的表哥在里约热内卢。如果巴西是个很棒的地方,那我在日本赚钱后想去那里看看。”
梦幻国度是不存在的。为了表示感谢,我慎重地告诉她这件事。
× × ×
与操着一口蹩脚英语的女人之间的对话。酒也不知干了几杯。如果说不想唱卡拉OK的话,韩就亮出刀子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今晚是最后一次做这些蠢事了。到了明天,大家都会非常忙碌。到了后天,我就带着巨款向高他们告别。脑海中浮现的净是凯的倩影,被松本抱在怀里的凯。在涩谷饭店外头窃听到的声音再度复苏,凯的喘息声,使松本焦躁不安的声音。甜美!冰冷!就是那个声音从松本身上引出情报。对凯而言,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陆握着卡拉OK的麦克风,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首歌了,只是大声吼着荒腔走板的歌
。打从一开始,每次陆握着麦克风,其他座位上的男人们就露骨地皱眉。陆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我们左手包厢席的男人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够了吧!停止再唱这么难听的歌!”
对方是日本人。陆停止唱歌瞪着那个男人。高用中国话和陆说话,大概是在责备他。
“中国人一副很跩的样子,在别人的国家为所欲为。你们以为是谁的关系才能赚到钱啊!”
高抬起头来。好像等着他的指示,陆和韩站了起来。
“马利欧!这家伙是流氓吗?”
“我不知道。”
“你去确认!”
真是麻烦的工作,我不能拒绝。我的脸上堆满笑容,连忙站了起来。
“对不起!这位客人,你有点醉了,好像给别人添了麻烦哦。”
“什么?你是日本人吗?”
三人组——正在嚷嚷的男人的同伴困窘似地转过脸来。女人们则在不知所措时露出暧昧的笑容。
“对不起!这位客人,你是属于哪一组的人吗?”
我平静地说。男人在瞬间有点胆怯,为了鼓舞胆怯的自己,他更大声地咆哮。 “我是流氓?你太轻视人了。喂!不是流氓就不能在中国人开的俱乐部喝酒吗?
我对高摇摇头,表示对方不是流氓。
“客人!你不是流氓,竟然敢在这种地方对中国人大放厥词。今后你最好小心为妙。”
“什么?你再说一次看看!我可是付钱来喝酒的,要我听那么多首难听的歌,我怎么还能默不吭声呢?你也是日本人吧?对中国人这么卑躬屈膝的,不觉得可耻吗?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在,日本人才会被轻视。”
我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血管中的血冻结了。
“很遗憾!我不是日本人哦。”
突然间有东西横隔眼前,是穿黑色紧衣套装的女人。
“太田先生!你这样不好哦。这里是饮酒作乐的地方,不可以打架闹事。喝酒吧!”
大概是这家店的妈妈桑吧。她想用狐媚和身分来笼络男人。不过,对已是脑充血的男人来说,这招是不管用的。
“妈妈桑,你站到一边去!”
男人推开女人,男人的注意力瞬间从我的身上移开。我立刻抓住他的领口,想要让他站起来。突然间,我的手腕被抓住。回头一看,高的脸就在我的旁边。
“老板——”
你这么讨厌中国人吗?
高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对男人说。
“当然!你——”
高的手动了一下。男人倒吸一口气用双手捂住脸。高的右手上有把刀。血从男人的指尖溢出。
“我也很讨厌日本人。”
盖住高的声音的悲鸣。男人的同伴连忙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员工们左右夹着男人们。
“日本人真差劲啊。马利欧!”
高嘟嚷着。完全忘了刚砍人一刀的事。
流血呻吟的男人。一张脸很清醒的高。男人两个同伴抽筋的脸,他们没有感觉即将遭到高袭击的气氛。妈妈桑用中国话大喊,企图制止女人们的惊叫声。
“马利欧!”
高的声音。
“什么事?老板!”
“你告诉他们。”他们是指男人的同伴。
“如果他们把这家伙直接带走,我就放他们一马。如果打算惹麻烦,就毫不容情
。”
男人们抽筋的脸,应该不会想节外生枝。
“如果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就快带这家伙离开。”
我正对面的男人脸朝向我。一张苍白的脸,西装被飞溅的血染成紫黑色。
“告诉警察也没用,”韩站在我的正后方。“警察无法找到我们。不过,我们立刻就可以找到你们。”
男人点点头,像个已毁坏的人偶。视线不是对着我,而是我背后的韩。
“要知道,新宿和一般的日本不同,喝酒时要注意言词。”
这是毋庸赘言的一句话,但是不吐不快,因为无法发作的怒火需要宣泄。冻结的血看到他人的血立刻沸腾不已。
“如果了解的话,就快出去。”
弹起来似的动作,抱着呻吟的男人,两个人走出大门。原本骚动的店里又恢复宁静,简直就不想发生过什么事。
我去化妆室,进入隔间。用力踢了一下马桶座,对着墙壁挥拳。然后打开手机的电源,切换成震动状态。
几小时后,有坂打电话进来。我不想引起高的注意。头脑里一半兴奋一半清醒。我希望随时都能保持清醒,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进退维谷,我也莫可奈何。
走在夜晚的新宿。走过区政府街、联安通、明治通、大久保通。
高想去所有受自己保护的店里看看。餐厅、卡拉OK店、服务业。员工与客人几乎都是中国人,剩下的就是东南亚人,到处都没有日本人的影子,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日本吗?
途中和林会合。在以包厢区隔的卡拉OK店,林把手伸到女人的裙子下。我们尽情地干杯和唱卡拉OK,这是痛击愚蠢的日本人后的反作用。中国人精神抖擞,杯里的啤酒一减少,立刻就倒满。我没打算跟进,在旁边帮他们倒酒。腰部的手机在震动。十二点二十几分。
“我去一下厕所,喝太多了。”
我看一下高的脸色——满脸通红。酒精减缓了高的猜疑心。我离开房间走到化妆室,里面有两间隔间,两间都没有人。我走进里面的那间,然后拿出手机。
“马利欧吗?”有坂的声音。如赛马中奖时那般兴奋。“现在可以说话吗?”
“没有多少时间。”
“松本来了,现在和凯一起洗鸳鸯浴。”
“知道了什么吗?”
“我依序说明。松本带凯去饭店的餐厅吃饭,炒饭配酒喝。只是闲话家常一无所获。”
“然后呢?”
“他带着凯到银座处理事情,在饭店的大厅等手下——”
“有几个人?”
“两个人。包括凯,四个人一起去六丁目的俱乐部。由于窃听器的收讯不良,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在那种店是不会讲什么机密话题的吧。”
有坂的声调抑止了我的焦躁。他们之后确实会有什么行动。
“是啊。十一点过后,他们离开俱乐部,回到饭店,开始舔凯的陰 部。”
脑海里浮现那个情景,但立刻打住。
“手下也和他住在同一家饭店。”
“说了些什么话?”
“起初说些杂七杂八的事。当凯含着他的命根子套问他来东京做什么时,他得意洋洋地说自己运了十亿的现金。”
十亿!四人平分的话,每人可得二亿五千万。去除山田,三人各得三亿多。这笔数目使人晕眩。脑海里的警报在响。
“太棒了!马利欧!”
“请等一下。店长!真的是十亿吗?”
“松本是这么说的。不过,是啊,第一次的交易就动用那么大一笔钱,或许是怪事。也许是松本夸大其词,对凯装阔。不过,如果有十亿的话——。”
“山田呢?已经调查好松本那组的事了吗?”
“我联络看看……等一下,他们好像洗完澡了。”
一阵沉默。我留意高他们的动静。看了一下手表,只经过几分钟。还不打紧——我告诉自己。
“出来的只有松本。他和手下通电话,问钱有没有异样。”
和松本一起出门的有两个人。至少另外还有一个人在看守巨款。
“到时候他会带一个或两个手下来吧。”
“或许,中国人好像相当狡猾,他对手下发了一些牢骚。”
“中国人的头脑很好哦,而且比流氓更恐怖。”
“马利欧!”
“什么事?”
“如果有十亿,那可真不得了。”
“如果有十亿的话。”
“把借款还清还有得找。”
我留意门外是否有动静。不能再和有坂说下去了。
“店长!请定期和我联络,我没办法和你联络。”
“我知道。我先去抓山田那个混帐东西。凯好像会陪松本到早上。”
我发现有人走进厕所,立刻关掉手机。
“你没有问题吧?帅哥!”
陆的声音。我把手指伸入喉咙催吐,喉咙里有东西涌出。我的手指再深入,于是哗啦一声吐出东西来,啤酒和中华料理。觉得喉咙和鼻子深处非常疼痛,眼泪都溢出来了。
“身体不舒服吗?帅哥!”。
“没有问题,很快就好了。”
因为眼泪和胃酸的关系,声音有点变调。再轻吐一次,拿起卫生纸擦拭嘴边。我打开门,陆瞧不起我似地笑着。
“你对女人很在行,不过,酒量就不行了。”
我没有回答,走到洗脸台洗脸。镜中映出我的脸——苍白、眼眶下陷,简直像僵尸。被中国人限制行动,也无法探听到山田正在做什么,压力似乎使我的脑浆破裂。
吐出来后,身体真的变得很不舒服。我和陆回到包厢。卡拉OK震耳欲聋。头和胃隐隐作痛。我靠着椅子喝水。
中国人的聚会四惠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