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响了。
跟刚才一样,被按下通话键后拿来压在我耳边。
“喂!”
“是马利欧吗?”是有坂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山田先生要我打电话给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山田先生有何阴谋,如今只好随情势演变自处了。
“你在哪里啊?”
冈岛的脸色大变。他靠近我的手机。
“在哪里?不就是老地方吗?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要他待在原地不要动!”
冈岛小声地说。
“我现在要去你那边,有话跟你说。你待在那里等我,好吗?”
“好啊!你该不会是惹上什么麻烦事了吧?”
“如果是的话,我怎么可能跟你扯这么久!”
“知道了!”
切断通话。冈岛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心窝。
“他说的老地方是指哪里?”
“我想是池袋。”
一时之间来不及深思而胡诌出来的地方。
“在池袋的哪里?”
“我用说的也说不清楚。因为只去过一次而已。”
“你该不是在耍我吧?”
“真的,所以拜托不要告诉伏见……”
我拚命地恳求——冈岛听进去了。
“好。斋藤!出车!到池袋去。”
“就我们?”
“对方只有有坂而已,光你一个就够了。快点!”
我被松了绑。小混混用刀子抵住我的背后——用的是我自己的刀子。钱和钥匙串还有手机全被收进冈岛的西装内侧。
走出房间往电梯走去。我有些许的兴奋。终于可以到外面去,可以逃出伏见的手掌心。
“你可别有脱逃的念头。就你一个人而已,很容易就能把你给拆了。”
在电梯里,冈岛对我狂叫。我在脑海中大声怒喊——我就偏要逃给你看。
× × ×
地下停车场里停了三部车子,每一部都是宾士。
跟在冈岛身后,我们朝一部银灰色的宾士走去。我听见引擎的声音,有部车开进了停车场。
伏见回来了,瞬间我这么想,背脊不觉传来一阵寒意。
车头灯照亮了停车场。有点脏的三门小型轿车缓慢地驶近我们。小混混把抵住我背后的小刀放下。
“不晓得是哪个呆子竟然开那么土的车子。”
冈岛很不屑地说。说时迟那时快,听见轮胎摩擦水泥地的剌耳声音,掩盖住冈岛最后一个语音。突然三门小轿车急速加速将小混混撞倒飞向水泥地。
“你这家伙!”
冈岛怒吼道。耳边传来某种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和小混混的惨叫声混在一起。
“上车!”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我站起身,有个戴墨镜及口罩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伸长身体向我挥手。
看看左边,吓得整个人瘫掉的小混混和在他右侧向下俯卧的冈岛,头部下方正渗出一大滩血。
原来车子是朝冈岛猛撞。
“你还在干嘛?!快上车!”
我把冈岛的身躯翻过来,能感觉他尚剩最后一口气,我取回钱和手机、钥匙串。然后在小混混脚边瞥见发亮的东西,是刀子,赶忙捡起来跑向车子。
“王八蛋!”
一坐定的同时车子发动了。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连指尖都在颤抖。
× × ×
窗外的景色——我有印象。这大楼似乎位于大崎。三门轿车奔驰在山手通上。
“你这人真是的,在那样的状况下还在那边捡东西。不是胆子特别大,就是神经病!”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道。他戴墨镜和口罩,身穿的是工作服和工作帽,看不出来是个把钱花在置装费上的人。
“你说我疯了?大家有什么不一样?你说是吗?山田先生。”
山田笑了。
“说得也是。”
“山田先生又为何要这么做呢?干嘛先把我出卖给冈岛他们,然后又来救我。万一被看穿了你可惨了!”
眼前这个男人出卖过我——这件事实是不变的。
“为了钱啊!难道还有别的吗?”
山田脱下墨镜及口罩。
“但像我这样的外国人,怎么可能有钱呢?”
“透过有坂的介绍,打电话说要买手枪;我又听说有坂倒债逃命的消息。债款加上手枪……
这里面可充满一大堆金钱的气味,不是吗?”
被快速错车而过的对面来车的大灯照得一清二楚的山田侧脸正微笑着。我的神魂方定,但却马上消逝。危险——脑海中的警报器又响起。
“那你一开始不要出卖我,就直接跟我谈钱的事不就好了吗?”
“可是从冈岛那边放话过来了啊!我又不能不甩他。我和有坂的老大又认识,所以他们那帮人从昨天就开始在监视我了。”
这番说词似乎可信——但山田那张笑脸却不能轻信。只要举起手上的小刀往山田的脖子一划,马上就能割断他的颈动脉。
山田踩了煞车——是红灯。
“有坂那小子说要枪,我就马上通知冈岛他们,如此而已。有坂和他老大不一样,气量和脑袋都空空的,废物一个。可是在帝国饭店一看到你,我的兴致就高了。你不是圈内人,但也不完全是外行人。你很能骗人,脸不红气不喘地骗人。反正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
号志灯变绿后,山田继续说着。
“像你这样的人反而有时会大干一票。告诉我你要枪究竟要拿来干嘛——你也分我一杯羹嘛!我不会坏了你的事,至少比你和有坂走在一起要强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相信你?”
“说得也是。但我可是拚了老命帮过你喔!这可是不争的事实,不是吗?我要是看你不顺眼,也可以马上倒车回那栋大楼。”
这不是在迂回地威胁吗?于是我下定决心。
“知道了,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必须和有坂先生商量一下……”
“那么,你告诉我有坂的藏身处……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换车。”
于是三门轿车经由二四六号公路转入环七快速道路。在代田之前,山田把方向盘打死转向左边。
住宅区的窄巷,从窗户透出亮光,暖暖的灯光——亮得一塌糊涂。那家的男主人或许盗领了公司的钱;他老婆或许在牛郎俱乐部钓上一个年轻男人;说不定他的儿子泡在涩谷的麻药中。由这些肮脏的人们所组成的肮脏城市,这就是东京。虽然和圣保罗有点类似,但圣保罗强过东京,至少巴西的歹徒们不会装出一副善人的嘴脸。
到了三叉路——右边是和住宅区很不相衬的汽车修理厂的车库。已经熄了灯,且降下铁卷门。
“稍等一下!”山田把车停在车库的前面说道。“不许逃!我可是很难缠的,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的。”
“我会等你的。”
我不逃——根本逃不了。
山田下了车。钻进铁卷门的下面。回头看了车子一眼,铁卷门开始静静地卷起。
后座上不经意地放着铝制手提箱。我伸出手往后提提看,好重。从离开银座的咖啡厅之后,一直到山田来电为止——说不定这箱子里就放着我想要的枪。
山田回来。于是我从箱子缩回手。
“这工厂是你的吗?”
我问才坐上车的山田。
“怎么可能?”他有点可悲地笑道。“这工厂的老板是个赌徒。我给了他很多方便,代价是可以偶尔来任意使用这个车库。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安于做事业?”
三门轿车开始安静地动起来。
“你可有和员工们打交道?”
“这工厂如果没什么大事,从六点关门到隔天早上九点是不会有人靠近的。”
他把三门轿车开进了车库。铁锈和汽油味,真令人怀念。使我不禁想起在日本第一次工作的汽车工厂,每天衣服沾满油渍。
手机响了。山田把手伸进怀里,摇摇头。响的是我的手机。
“喂!”
“喂!是帅哥吗?”操着一口中国腔的烂日语——是林。
“是的。”
“你在干嘛?老板在等你耶!”
我忘了。我忘了入夜后要到高的公寓去露个脸。
“对不起!我有点事耽搁了。待会儿一定拜访。”
山田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竖起耳朵在一旁聆听。
“你一定要来喔!知道吗?老板人蛮和气的,但发火却是很吓人的,你可是会被拆成碎片!”
“我一定去!”
电话切断了。
“是谁啊?”
“朋友。”
“你的措词未免太客气了吧。”
“是中国人,一旦激怒他会很可怕的。”
“嗯——中国人啊。”
山田——原先混流氓的人,为什么会放弃黑道呢?他以空洞的眼神嘲笑我。
这车库比外表看起来还要深。待修的车子共有三部,离我们不远处有一辆喜比雅。
“这边的土地和建物都已被拿去权充赌本的贷款的担保品。要不是因为有我在,这家的老爹早就上吊自杀了。
山田打开油桶,把沾满污油的毛巾丢到我膝上。
“用这东西把车子里面好好擦一下。为了保险起见!”
伸手拿起毛巾,我开始擦缓冲器。山田拿起手提箱下了车。
“你放高利贷吗?”
“我不只放高利贷,还卖枪给要买枪的人。有点像是在开综合商社。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我都干。总有一天,这儿的土地我也能弄到手。”
“这得要好几亿吧?既然要做这么大的买卖,你干嘛要找上像我这样没钱的外国人呢?”
山田的脸扭曲了。
“要是早个半年,我是不会在乎的。可是现在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手头不方便,马上就需要用钱。”
山田拉里拉杂地讲了一大堆话,似乎被打岔 还是有没有人在听都无所谓。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这么爱讲话?”
山田打开喜比雅的门,把铝制手提箱丢进后座。
“我从以前开始就以喋喋不休闻名。不管是假话成真话,反正我就是到处说就是了,因此常被我老大责骂。”
擦完车子内部——就只剩驾驶座的周围。山田似乎还无意歇口。
“你为什么后来不混黑道了?”
走出车外,机油和铁锈的气味剌鼻。
“赚的钱想全部拿来自己花。”
山田绕到喜比雅后方,我听到打开行李厢的声音。于是我迅速地擦拭左边车门的周边。
“我是享乐主义者,你懂吗?重衣者,你懂吗?”
“好像有点懂。”
“要穿像这样的套装,钱再多都不够。”
山田把行李厢的盖子盖上,手上拿着套装。我对衣服的质料及品牌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那衣服肯定贵得离谱。
“别提这些了。刚才打电话来的中国人可是金主?”
“不相干,只是个熟人。在东京生活的话,就会认识各种不同的外国人。”
“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山田把套装的衣架挂在喜比雅的车门上,开始换衣服。
凯和有坂,再加上我——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山田头脑灵活又有气度,如果再加上山田的话
……脑子里的警报器又响了。
我右手拿着刀子,在不发出声音的状况下打开刀刃。
山田是个危险人物,再加上曾把我出卖给伏见。
“出卖我你得多少?”
一边问一边往前踏出一步。
“那可不能说。”
山田说这话时,正在脱去他的工作裤。他从衣架上取出长裤,不让裤管沾到地面而小心拉高裤管,因此汗意力已从我身上移转。
我将右手握的刀子的刀刃转向手心的内侧。
脑海中浮现美砂的脸、穿着足球队服装的日本人的脸,以及诺纳德的脸。但都只是浮现罢了。
“我所觊觎的钱如果只是笔小钱,你怎么做?外国人可是会只为数十万元就杀人的喔。”
“我啊!对算命也十分有研究喔。”山田把右脚穿过裤管。“看面相……你懂吗?面相。我们平常都说手相吧?面相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像你这种脸就是会辩活得丰富且短暂的人的长相,你们这种人根本就对小钱不屑一顾。”
山田的左脚上穿着黑袜子,脚毛浓密,但小腿瘦削。他手扶在喜比雅的车顶上,然后把脚举起来。
我右手握着刀子,往山田靠近。只要往他凸起的颈动脉一插,他准会马上完蛋——山田突然抬起头说。
“你想干嘛?!”
右手上的刀子要动也动不了。山田脸上堆着笑容,只是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种混浊的东西在蠢动着。
“你想暗算我是吧?”
眼前的他一副裤子穿到一半的滑稽相——印着夸张图案的内裤一览无遗。山田是毫无防备的。即使如此,我的右手还是无法动弹。
“你不值得信赖。”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山田又开始穿裤子——但目光却无法从我身上移开。“你对我一无所知;再加上我让你吃了一顿苦头。要你相信我恐怕是个错误。”
山田拉上拉链、扣上扣子后转身面向我。
“其实我也在想你一定会想暗算我。可以啊。如果你那么想的话。”
“你以为我做不到?”
“不是。你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那种人。”
山田倒是蛮镇定的。我不认为我的刀子不管用。
“可是,你却在笑。”
“我有自信。即使你不怀好意,我还是能有所回应。不好意思!你打算怎么做?你可以随时动手。”
我真想把山田脸上堆满的笑容剥掉。不由得闭上眼,倒抽了一口气。脑海里的警铃大作,似乎在警告自己什么——但我也不知道。
“算了吧。”
我一边张开眼睛一边说。然后收起刀刃放进口袋。
“这样子行吗?你带我去的话,该你拿的那一份可就会少了喔。”
减少分得的部分——鬼扯。山田会独占一切吧。
“我不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那种人。倒不如说我是那种小心看人脸色行事的人还来得贴切些。”
“你就是那种凡事都下得了手的人,再加上头脑好,又能若无其事地撒谎。真是令人受不了。”
山田把西装外套披上。
“我们俩或许都在觊觎些什么,但何必把事情搞到这般地步昵?”
“不是跟你说过吗?就是为了要钱。”
山田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即使想剥都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