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到有坂那边去了吧?老待在这儿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
山田把工作服放进行李厢后说。我于是死心地坐上喜比雅的驾驶座旁。
“等一下。”
听到山田的声音,我转过头去。有一个发光的东西飞过来,我反射性地抓住。
“你来开车。你应该有驾照吧?”
原来是车钥匙。
“专心开车的时候要是被人暗算了,我可受不了。不是吗?”
“我才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
“原来你专挑铁定能杀死我的时候才会动手啊?”
我听从山田的话滑向驾驶座,把钥匙插上发动引擎。就这样逃跑算了——我听见脑海中的呐喊。脚踩上油门,映入眼帘的是半开的铁卷门。叫山田去开门,然后趁机会逃跑——这念头不断地膨胀。
山田坐上后座,打开铝制手提箱,然后拿出手枪。
“你去开门。当然可不要做出任何傻事喔。”
闪着黑光的枪身——是全自动的。或许这正是那把我向他订的枪。下了车,我听见金属发出的声响。连忙回过头,瞧见山田正给枪上子弹。我打开铁卷门后回到车上,把车开出车库,又把铁卷门关上。
“我刚刚可是手无寸铁,吓个半死喔。你可知道我处在多么危险的状态?方才我只是拚命装样子在挺罢了。其实心里面大喊不妙。”
“你在说什么?”
我边踩油门边问他。
“所以,我拿出这个。”
山田把枪举起来映在后视镜上。
“只要我手上拿着这个东西,一定不允许你有所蠢动。所以我说嘛!刚才我真是无计可施。你实在可以不管我的作为,把我给杀了的。”
“下次我铁定会这么做。”
我咬紧牙恨恨地说。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 × ×
“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到池袋?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
我不晓得这一带的路,于是只好听从山田的话把车子转向右边。
“到有坂的藏身处之前,我们先到另一个地方去一下。”
“你可不要打什么鬼主意喔。”
“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中国人啊。”
后视镜中山田的脸带着微笑,只是看不见手枪。
“那个地方可有钱?”
“你不是流氓吗?中国的黑道是如何可怕,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伙人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只有想找死的人才会想要中国黑道的钱。”
“你正是那样的人,我从你面相看出来的。准错不了。”
我在环七道路把车子向左转。山田还在喋喋不休。我该如何杀掉山田呢——脑子里净在想这个问题。
× × ×
在职安通上找了个计时的停车场。
“那个中国人的巢穴离这儿远吗?”
后视镜中山田的嘴正在动着。
“你想跟我去吗?”
“我正在想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以发呆的口气说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山田总是能不慌不乱。
“我不能带你去。”
“那当然。即使是我,也不会为了钱跑到中国人的地盘……”
山田口中叼着烟,取出打火机,点上火。动作慢吞吞的——似乎心中正在盘算着。
“好。就这么办。”他盖上打火机的盖子。“反正,你究竟在图中国人的什么?你先说好了!”
“我什么企图都没有。”
“算了吧。你说谎时脸色都不会变。”
后视镜中的山田很刻意地耍弄手中的枪。
“我没骗你。”
“我和你不一样,不善于说谎。我天生是言出必行的脾气。快说!小鬼!你再不说实话,小
心我在这里就先毙了你。”
透过靠垫,我能感受到被枪顶住的压力。笑容从山田的脸上消失了。在后视镜中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不是很亮也不是很锐利,但却仿佛在说,如果你惹毛我,我肯定会动手。
“我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没耐心。”
听这话我只能猜他的心意。
“关西流氓要和中国人做买卖。”
“是毒品吗?”
“八成是。”
“然后呢?”
“我在他们交易时受雇当翻译。”
口哨声。山田越过后座探身到前座来。
“动用了多少钱?”
“不晓得!”
“喂,喂!搞不清楚是多少钱的买卖就置身险地?”
“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嘛。”
“你啊!还有有坂也是吗?”山田的脸扭曲着。“你们这些门外汉真是令人搞不懂……你说是关西的哪个组啊?”
“不知道。”
山田的眼睛深处有东西正在闪烁。
“喂!说实话。”
“是真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渗出汗来。我不想让山田知道凯的事。
“我给你五秒钟。五……四……三”
隐藏在背后的枪看不见——但脑海中却浮现出山田扣板机的手指。
“和他们做买卖的流氓是一个叫松本的家伙。”
“我就说嘛,硬要你说,你还是可以说出个所以然的。那个叫松本的怎么样?”
“那是在我们店里工作的女人的熟客。我们总要女孩子们带着窃听器,我就是透过窃听器听到松本和中国人交易的电话。”
“那个女的可有紧跟在松本身边?”
“只要他来东京的话,就会打电话来。”
“买卖的时间是不是就快了?”
“照理说是。”
“好。那你打电话给那个女的。”
我不经意地看了后视镜中的山田一眼。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松本那个家伙,还有那女人的事?快打电话叫那个女的出来。你和中国人碰面的那段时间,我得那她来当人质。”
只有几秒钟的问答,就让山田嗅出凯的存在。在山田的面前不能容许有丝毫的失误。
我握紧拳头,确认了刀子的所在。脑海中的天平倾向于打电话给凯的那一方。
“那个女的现在和有坂在一起。”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反抗。
“只叫女的出来就好了。”
毫不犹豫的答覆。我真是服了山田的见识及胆量。只好取出手机拨了凯的新电话号码。
“我是马利欧!”
“怎么了?”是凯干干的声音,其后面则是一片嘈杂声。
“你人在哪里?”
“在家庭餐厅里。店长现在去上厕所。”
我的颈间能感受到山田的呼吸,他靠过脸来把耳朵贴近电话。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今天对你的服务已经结束了。”
吸吮着我那话儿的凯的双唇,满溢着我的精夜的凯的阴处。
“不是那码子事,是关于工作的事,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不能告诉店长的事吗?”
凯被搞糊涂了。
“是的。”
“你要是再干些奇怪的事,小心这次我是真的会刺你喔。”
“保证不会。”
“好吧。那我要去哪儿?”
我告诉了凯,教她去位于明治通与大久保通交叉口的咖啡厅。
“我三十分钟内到。”
挂断电话。
“马利欧这名字还真是蛮好听的。你是在哪儿出生的?”
“巴西。”
“流着拉丁人的血,你在那方面应该也是蛮强的吧?”
我咬紧下唇。关于血统的话题会刺激我的心底深处。
“别一副可怕的表情,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无论是谁总会对别人那方面的事情有兴趣,不是吗?”
“我只对我自己的有兴趣。”
“或许是吧!”
山田的脸上浮现一丝浅笑。真想用刀子把他划个稀八烂。
× × ×
下了车,从明治通往北走。山田把枪插在腰间。
快逃——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叫。会被枪杀掉——另一个声音在大叫着。
明治通人潮汹涌,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开枪的。我明知如此,却无法脱逃。浑身疼痛——痛楚令人力气尽失。伏见你这家伙,我总有一天会把你干掉。
我用手机打电话给高。
“我是马利欧,就是那个巴西人。”
“你正在干嘛?”
林的声音。
“我再过一小时就会到你那儿去。”
“老板那时也会到,不许迟到。”
“我一定到。”
于是切了电话。
“你平日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可是一跟中国人说起话,就变得洋腔洋调的。蛮奇怪的。” 山田直视我的脸。
“你自己跟中国人说话也会变这样的。”
我只跟他说了这句话,就急急赶路。从拨电话给凯的时候开始,心中的芥蒂就一直盘旋在心头。
山田和有坂的哥哥——也就是凯的老公见过面,换句话说,山田说不定认识凯。
果真如此,那将会如何我也料不到了。
× × ×
眼前被放了一杯咖啡。山田点了柠檬茶和起士蛋糕,他的嘴部鼓鼓的。“我喜欢吃甜食。”
在银座的咖啡厅时,山田也是像这样吃得津津有味,脸颊隆起。
“喂!你知道吗?我啊,是个不善喝酒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见酒愁。你懂吗?”
“就是那种不能喝酒的人。”
“对,对,对!我连一滴酒都不能沾。但对甜食却是嗜吃如命。真是伤脑筋,只要一不小心,马上就会胖起来。所以又得在衣服上花钱,小腹突出就不能再穿了。想哭都哭不出来。”
山田边说边用叉子叉起蛋糕。真是无聊透顶的一番说词,可是却又不能对山田说的话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需要钱?”
山田话锋一转,突然问我。他想趁对手不经意的时候套出对方的真意。真有他的。但却不知道这很令人生厌。
“想回故乡!”
我才不会上山田的当。山田假如想以饶舌来让对方上钩,那我就以谎言来对抗。
“真是个吃不开的家伙。马利欧!”
啜饮了一口咖啡,真是难喝。吸了一口烟,但只是徒增满嘴的苦味。瞥了一眼映入眼帘的街景——就在几天前映入眼底的景物,一夕之间全走了样。
山田继续说着言不及义的话。塞了满嘴的蛋糕,似乎吃得很高兴。只是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实在看不出来他曾经干过流氓、有胁迫我的魄力。
× × ×
凯——穿着橘色T恤配牛仔裤,脚上穿着红色的夹脚拖鞋,边对我挥手边走进咖啡厅。当她瞧见山田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山田察觉我的表情之后,连忙转过头。正好和凯的视线对上。
“是山田先生?”
“是君枝?”
凯和山田果然彼此认识。
“山田先生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凯两眼睁得大大的,然后在我们的桌边坐下。
“君枝才是为什么会……”
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射在我身上。
“因为店长介绍这个人卖枪给我。”我开口说。
“这个人说他想在我们目前筹备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像这样的事,突然提出来会令人有点……”
“不要说我的坏话。君枝!我也搞糊涂了。这个叫马利欧的小鬼胆子倒蛮大的,还有那个宜彦,他们可是看到掉在路上的小钱,捡都不会捡的。”
“可是……”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吧,我就是怕被这小鬼给耍了,然后他一个人独吞所有的钱。”山田叫骂着,一股脑儿供出。“于是我只好咬住君枝牵制他。马利欧!你给我好好办事,记住了!
我就只好向有坂暂借君枝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到了。我可没那胆敢对已经约定的恐怖中国人爽约。
“虽然你们心中堆满一堆想说的话,但我得离开了。”
站起身来,手腕被凯一把抓住。
“等一下,马利欧!你要上哪儿去?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好好给我说清楚!”
“你问山田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你实情。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赶到那帮人那边去。”
那帮人——光说这样凯就明白了。只好老大不情愿地放了手。
“那么,山田先生!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你办完事就打手机给我,我会去接你。”
“我才不会再上当。”
背对两人离去。我绝不会对山田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