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漂流街》

第14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存了不少钱嘛!雷安德鲁!”
  雷安德鲁的存款簿余额约三百万元。<普雷特酒吧>的月薪十五万,白天当搬家工人的月薪二十万,他来到日本两年了。把他节俭存下来的钱抢过来,强盗——太一会这么说吧!
  “我打算存到五百万时就回巴西。……马利欧!你灯的会还我钱吧?”
  雷安德鲁的眼眶湿润。
  “当然!向好兄弟借的钱怎能不还?”
  雷安德鲁一直盯着我。他把肩膀放下,叹了一口气。
  “拜托你!马利欧!”哀求的声音。“我是多么辛苦才存到这点钱的,你也知道吧?如果我被警察抓到,我是绝对不会说出你的事的。因此……”
  “雷安德鲁!”我抱着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并不是要谁免费把钱送上门,我只是借用而已。一定会还的。首先,就去领钱吧。”
  “你打算拿多少钱?”
  我想想之后开口说。
  “一百万。”
  向利卡鲁德借的钱;处理美砂的尸体,中国人要的数目。最少也要有一百万。
  “胡扯!你去死吧!”
  雷安德鲁说。我笑了笑。
  从雷安德鲁的公寓来到平和岛车站——走路十分钟。雷安德鲁数次想逃,由于我手里拿着刀子,他只好死心了。
  我察觉有人正看着我们。是交通警察——心脏的跳动不由得加快。没有人开口对我们讲话。吞了几次口水后,我们就走进银行。
  现金提款机。我远离雷安德鲁的身边。银行员露出浅笑的视线。两个人一起站在机器前面的话,或许会让她觉得奇怪。
  “不要想些奇怪的念头。好了吧?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在雷安德的耳际轻声说。
  我看着雷安德鲁提心吊胆的背影,咬着下唇等他。
  雷安德鲁离开提款机的前面,右手拿着银行的信封,直直向我靠近。
  “你看!”
  正严厉色的态度。
  “抱歉!雷安德鲁。我只是暂借,一定会还。”
  我接过信封看了一下里面——一叠纸钞。我不知道有多少张,不过可确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很感谢你帮我。不过,你向好兄弟要胁借钱却是不争的事实。”
  “喂!雷安德鲁——”
  “你静静听我说。马利欧!我会向大家说这件事。反正你本来给人的评语就很差,这只是再追加而已。谁也不会信任你,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啊。马利欧,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在这个该死的国家一个人生存下去。”
  雷安德鲁搬起脸孔,好像想笑我又不能笑我。真是肚量狭窄的雷安德鲁。这就是极限了。
  “到现在为止我都是一个人。今后也是一个人。”我把钱塞进牛仔裤的口袋。“不过,雷安德鲁,你也是一个人,大家都是这样。”
  我背对雷安德鲁走出银行。夏天的阳光——使人额头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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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品川换搭山手线。五反田——我从电车窗户看到“粉红猫”那栋大楼的顶端。脑海里浮现凯的脸,浮现美砂的尸体。
  我抓着吊环站着,电车开往新大久保。走进车站旁的咖啡屋,叫了杯冰咖啡,然后打开手机。
  “怎么回事?马利欧,又有麻烦了?”
  卡鲁洛司起床了。
  “我和恶质的女人打交道,被押到房间。我不想被她纠缠,想换个房间。”
  “该不会是被你杀死的女人的幽魂吧?”
  卡鲁洛司的笑声令人不由得想发怒。
  “不久后我会在中国人的手下工作。反正,我想在大久保附近找房子。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色鬼是很辛苦的。马利欧,是日本女人吗?”
  “是啊!”
  “我认识一个专门为外国人租屋的房屋仲介客,是日本人。不过……”
  “那个人不行吗?”
  “因为把古柯碱卖给小鬼被逮捕了。” 
  可以听出他的话中含着笑意。
  “卡鲁洛司!我刚杀死一个女人。没有心情说笑。”
  “你真的是巴西人吗?……哎——,有半个日本人的血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问露西雅看看,那个女人的人面很广,或许会认识什么人。”
  我一口喝光冰咖啡,然后走出咖啡屋。汗水把衬衫都弄湿了。我眯起眼睛环视周遭——没有看到警察的影子。我战战兢兢走过马路。累到有点厌倦了,想尽早找到新的窝。
  立刻发现露西雅。在山手线的铁桥下,正和褐色肌肤的阻街女郎在讲话。
  “露西雅!”
  露西雅的太阳眼镜——看到我了。褐色肌肤的女人好像有点胆怯,表情歪斜。
  “放心,这个人没关系的。”
  露西雅用日语说——褐色肌肤的女人用求救的眼神望着露西雅。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我用葡萄牙语说。露西雅点点头,拍打女人的屁股要她走。女人频频回头看露西雅——小小纤细的肩膀,以及被牛仔裤裹住的美臀。
  “泰国人吗?”
  “是啊!被流氓整得很惨。”
  “所以来找你商量吗?”
  “听你说话只会浪费时间。”一副很无聊似的声音。由于她的表情藏在太阳眼镜下,所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什么事要拜托我?”
  “我想在这附近租房子。你认识不会对外国人问东问西的仲介人吗?”
  露西雅的太阳眼镜动了,从上到下,好像舔了我的全身。
  “想要加入情夫的行列吗?”
  “我无法再待在现在住的地方。就是这样而已。”
  露西雅摘下太阳眼镜。眯起来的眼睛——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我的视线被她眉上的伤吸引过去。
  “要我介绍可以,不过要花钱。因为我所认识的不是正派的仲介商。”
  “要钱我有。我是日裔巴西人,刚好也有护照。”
  高亢的笑声————露西雅笑得人往后仰。
  “管他是日裔巴西人或哥伦比亚人,都和日本人没有关系。”露西雅开始跨步向前走。“跟在我后面!”
  我从后面追赶——名牌上衣配条大红的紧身迷你裙,钉上钉子的高跟鞋。从紧身迷你裙伸出的长腿被黑色的裤袜裹住,裙角不时露出吊袜带。我看着露西雅的大腿,不禁想起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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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流氓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我是正派的人,所以请放心。”
  察觉我的视线时,男人说道。
  “露西雅,帮我翻译一下。”
  嬉皮笑脸的口吻、猥亵的眼神注视着露西雅的脚。露西雅忽然和男人交换个眼神。这个举止让我明白一件事,男人是露西雅的客人。露西雅以廉价的金钱和男人睡觉,让对方占便宜。
  “没有问题的,他会说日语。”
  露西雅的日语——不能说是很好,但也不差。
  “请坐。”
  男人移动椅子。破旧公寓中的一间房子,有三张办公桌、一部电脑,最里面那张桌子坐了一个老女人,正在听收音机。
  “我想在这附近租房子。”
  “这就对了。外国人都想在这附近租屋。有一大票的熟人,有卖故乡食物的杂货店。如果没有钱,就当妓女的情夫。不过,露西雅,最近警察很啰嗦,没有好的商品。”
  “前几天不是让你免费享受一次了吗?你不会忘记吧?”
  露西雅的手插腰。这是拉丁女人要操纵男人时夸张的花招。
  “我知道。我不想轻率犯下错误。”
  “轻率?什么事?”
  “因此,我才想帮露西雅的忙。”
  “帮我找房间!否则,我再也不让田中先生上了。”
  “我惨了……”
  男人——田中从墙壁间的书架取出一本厚厚的帐册。
  “哥伦比亚的女人身材是一流,不过脾气太硬。这样不太好。你们也很辛苦吧。”
  “我是巴西人。”
  田中抬起脸。
  “你的日语讲得很好嘛I……啊,你是日侨吗?”
  “是的。”
  “管他是巴西人、哥伦比亚人或是日侨,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田中翻翻帐册,唱歌似地说。
  “只要有浴室,房间很小也没有关系。”
  “等一下……这间。”田中停下翻帐册的手。“尼泊尔人的公寓。那个尼泊尔人上周被入境管理局逮捕。要等两个星期才会空出来。”
  两个星期?我摇摇头。
  “有没有立刻可以搬进去的房间?”
  “没有啊!如果不喜欢这间,我也没辙。如果要正式租房子,倒有几间空屋。”
  他投来寻问的眼神。我再一次摇头。美砂和穿着制服的日本男人死去的容颜盘据我的脑海。我来大久保不是为了过正常生活。
  “田中先生,他身上有钱啊!”
  露西雅抬一抬下颚——让他看钱的暗示表情。我把从雷安德鲁手上敲诈来的一叠钱放在田中的眼前。
  “所以,钱不是问题。我会胡乱拒绝露西雅的拜托吗?只是因为警察很啰嗦,房东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再等两三个月,就像以往一样,只要出钱就可租到的房子会有一大堆。”
  “按正规手续租房子不行吗?”
  露西雅摘下墨镜看着我,流露出担心同胞、母亲似的神情。我的脊椎附近有种痒痒的感觉。视线的角落,田中正凝视着露西雅眉上的伤疤,好像要把它吃下去。
  “因为我要和中国人做事。”我边探寻田中的反应,边用葡萄牙语说。“那是件危险的工作,所以不能拿出文件来租房子。”
  “不是当小白脸,是加入吗啡的行列。比当小白脸更难处理呢。”
  露西雅戴上太阳眼镜,表情消失了。
  “没有其他方法了。”
  “有没事拿着文件向中国黑道求助的日侨吗?你到底在搞什么?连人也杀了?”
  我没有回答。露西雅摇摇头。
  “田中先生,暂且预约那个房间。没有问题吧?
  “先给押金就没有问题。”
  我从一叠纸钞中抽出五张,然后看着田中。田中点点头。盖上印章的收据——在我接过来之前,露西雅扭头就走了。
  我慌忙追赶。露西雅朝公寓前面的护栏坐下。
  “这里找不到房子的话,到哪里找都没用。你怎么办?刽子手!”
  “我不是刽子手。”
  “我想起来了。新闻有报导,昨天有一群人在六本木袭击日本人。是为足球的事复仇吗?”
  墨镜下,完全无法读出露西雅的表情。
  “哥伦比亚输给日本的话又会如何?”
  “不要再谈足球等无聊话题。房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只好住商务旅馆了。”
  “钱很快就会花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的确没有办法。”露西雅站起来。“跟我走。暂时住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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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西雅,这个从哥伦比亚来的妓女,真是可思议的女人。凡是擦身而过的男人一定会回头看她,眼中浮现的是憧憬、欲望与侮蔑。我边瞪回头的男人,边在露西雅的背后追赶。
  “不要误会,我没有打算把你当情夫。只是在你找到新房子之前让你暂住。”
  露西雅意识到男人们的眼光,自顾自地向前走。
  “我要付多少钱?”
  “不用。”
  再也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了。多余的想法穿过脑海。
  “不用付款,不过——”露西雅像是读出我的想法,她开口说:“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到我房间就知道了。”
  我闭上嘴巴。总觉得似乎了解露西雅的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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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里。”
  露西雅伫足。感觉是刚盖好的高级公寓,正门写着“百人町公寓”。外墙的对面是间工厂。
  我们搭电梯到五楼。五〇一号。露西雅从皮包内拿出钥匙打开门。
  幼稚的声音——讲西班牙语。露西雅跳进去似地走进房间。我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
  “有没有当乖孩子?卡拉,肚子饿不饿?”
  “没问题,露西雅,我刚刚吃过点心了。”
  有一阵子未曾听到的温柔声音,是完全信赖他人的声音。我追着露西雅的后面进去,露西雅正抱着一个小女孩。
  及肩的红头发,满脸的雀斑,大概五岁左右,比听声音想像的更幼小。
  “有谁在吗?露西雅!”
  不听她说话也知道,没有焦点的眼珠——少女的眼睛看不见东西。
  “是你的新朋友啊。”
  露西雅向我招手。我好像玩偶似地任她摆布。
  “卡拉,他是马利欧。向他问候一声。”
  “你好!马利欧!”
  小女孩——卡拉的小手,好像稍用力就会消失似地。
  “你的小孩?”
  太阳眼镜从露西雅的脸上消失。
  “不是。是室友的小孩。不过,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我用得意洋洋和怜惜交织的眼光俯视卡拉。
  “马利欧说的话好奇怪哦。”
  卡拉一直握着我的手,感觉好像要透过皮肤来探寻我的心底。
  “我是巴西人。卡拉,巴西人说的不是西班牙语而是葡萄牙语。”
  “马利欧!我见过许多泰国人或中国人,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巴西人。”
  我向露西雅求救。露西雅面露微笑凝视着卡拉。我也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