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第40节
汽车开始减速的声音再一次让我醒来。小文蜷着身体仍在睡觉，车窗外的风景并不是参宫桥。这里是更加杂乱的街道——好像是歌舞伎町或者大久保的样子。MPV驶入了一条狭窄的胡同，以马上就要停车的速度向前行驶。情人旅馆那些光彩夺目的霓虹灯进入了我的眼帘，车子驶入了某个情人旅馆的停车场中。
车子完全停好后，两个男人下了车。小文也醒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打开车门也下了车。
那两个男的如同和小文换座位似的上了车，把我拽了下去。我想自己站着，可膝盖使不上劲。他们把我的手铐解开，把重获自由的两条胳膊搭在了他们的肩上。他们两个默默地拖着我走，小文跟在后面。
他们没有向旅馆的前台走去，而是走向了工作人员专用的后门。打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门，穿过堆满垃圾袋的走廊后，我们进入了工作人员专用的电梯。小文没有接到任何人的命令，默默地按下了最高层——七层的按钮。电梯里充斥着微臭和精夜味道的刺鼻空气。
电梯在七层停了下来。我没有看到任何像客房的门，贮藏床上用品的房间、洗餐具的地方、收纳垃圾袋的房间、工作人员休息的房间……为了满足欲望而来到情人旅馆的人们绝对不会接触到这些。一片狼藉的这里十分安静。
我被拖到了混凝土露在外面的走廊里。走廊的深处，有一个与周围环境不相协调的厚重的门。走在我们前面的小文抓住门把手打开了门，她的各种动作都是那么地熟练。门的里面是另外一种世界：用网线连接在一起的好几台笔记本电脑、不计其数的手机电话、保存雪茄烟的橱柜、巨大的等离子电视、商用冰箱、简单却很结实的双人床等，这间房子大概有十几块榻榻米的大小。刘健一抱着胳膊站在房间的中央。
刘健一对我说：“你把符契交给谁了？”
我的背后传来了厚重的关门声。我踏上了通往地狱的单行道，退路已经被完全切断了。
“你应该能够想到吧？”
撑着我肩膀的那两个人离开了我，我弯着膝盖蹲在了地板上。地板也是露着混凝土的地面，坚硬、冰冷的混凝土侵蚀着我的身体。
“郭昌明死在医院里了。死因好像不是癌症而是心肌梗塞，他的身体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却还那么兴奋和激动。父亲死了之后，儿子郭昌信不知何去何从。”
“所以我说嘛，你根本就不用问我。”
我故意环视了一下房间的四周。我感觉脑袋很沉，不过脖子上的肌肉 支撑着我的意志。
“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啊？太奢华了。”
“基本上没有人来过这里，我也只是偶尔使用一下。”
小文站在刘健一的旁边，如同等待主人爱抚的狗一样盯着刘健一的侧脸。刘健一没有在意小文的存在，继续说道：“这里只是为突发情况准备的，我也不经常来。”
“不过小文好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刘健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文问：“你伤得严重吗？”
“没什么事。不过，我没有想到自己会中枪。”
“你恨我吗？”
小文摇着头说：“我如果是你的话也会那么做。”
“是吗？”刘健一抚摸着小文的头，就像主人抚摸自己的爱犬似的。一切都扭曲了，刘健一周围的引力和磁场都扭曲了，就像情人旅馆也扭曲了一样。
“果然还是不行啊。”刘健一小声嘟囔道。
“嗯？什么不行？”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刘健一用力戳了一下小文那受了伤的肩膀，含糊不清的尖叫声很不自然地震动了房间里干燥的空气。小文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小文——未出喉咙的声音消失了，无力的四肢突然痉挛起来。我用意志力命令着自己的身体——起来！到小文的身边去，爬也要爬过去。
我的肌肉 慢慢地有了反应。我伸出右手，用手掌猛推混凝土的地面，试图撑起身体。接着我伸出左手，重复同样的动作。身体只是稍微动了一点，就如同我梦中那些诅咒我的黑脸的人们那样一直走在无尽的路上。即便如此，我也坚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我已经没有解救小文或解救自己的心情了，我只是做着现在可以做的事情。
“必须除掉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竟然留下祸根……”
刘健一看了我一眼，又立刻将视线转回脚下的小文身上。
“我说过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能相信吧？不要相信自己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不要对他人有任何期待，我应该一直都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小文的肩膀开始往外渗血，医生为其缝上的伤口裂开了。小文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痛苦。刘健一的话语如同那个梦中听到的咒语一样永不停息地在我的耳边回荡。黑色的脸，被涂满黑色的脸，我的视线被完全涂黑。我只能听到诅咒我的声音。
Shit！在即将消磨掉的意志下，我继续在地板上爬行。我所抛弃的，我不曾回首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眼前的小文感到十分痛苦。
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我这样说过。我和她约定好了。小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句话仍在我的口中。
不是为了小文，也不是为了悔恨。而是为了自己，我的身体，请你站起来吧！
“健一……”小文细声细语地说道。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说完刘健一的名字后，小文的嘴唇就闭上了，没有说出口中的话。不过，我却听到了小文要说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文非常苦闷，很是受伤，无比悲痛。
“你不合格。唉，我最初就知道这一点……”
刘健一踢了一脚小文的肩膀，小文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不只是因为疼痛，小文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声。
我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热，憎恶和焦躁在我的身体内部燃烧。没关系，小文，我会保护你的，不要绝望。
我的肌肉 可以自由收缩了。意志力打破了化学药品的束缚，如果真的是这样，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小文的身体就在眼前，我只要再伸长一点手臂就能触碰到她的脚。
刘健一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看着我说：“什么时候给他打的针？”
“三个小时前。”后面的男人回答道。
“这个药效应该能够持续六个小时的吧？”
没有人回答他。刘健一也不是在质问谁。
我伸出手，撑起身体。将一切精力集中到指尖上，向小文那里移动。那是永远到不了的距离——不存在什么永远。
刘健一点了点头。有人挡住了我的手，是驾驶MPV的家伙，是嘲笑我的意志、踢踹我身体的人。他们从后面抓住我的脖子，拉起了我的上半身，与在别墅时一样用枪顶住了我的脑后。不存在什么永远。但是，我与小文之间存在永远不变的距离。
无论如何挣扎，我都无法到达小文的身边。我的脸颊湿了，湿滑的液体堵住了鼻子。我哭了。
“合成药物的人是个信得过的人。他做的药用于一般人，药效可长达六个小时，而你却可以抵抗这个药效。你的意志力真不一般啊，你身上有很多让我欣赏的地方。”
“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我一边哭一边说道。鼻涕淌了下来，嘴中感觉到了泪水的咸味。
“你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你自己的故事。即使在成为缉毒警察的走狗后，也是忍辱负重，咬牙忍耐着。如果你的意志力不强的话，是做不到的。如果你说走嘴了就等于给自己挖掘坟墓。另外，你是个胆小鬼。真是棒极了。”
刘健一说的跟唱的似的。
我说：“请你帮帮小文吧。”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不过，我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小文那张痛苦的脸。脸被涂成黑色的人们都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明明没有想起他们的模样，为什么只有小文听不到黑暗中的声音呢？
刘健一没有理睬我，他冲那两个架着我的人扬了扬下巴，紧接着一个黑色的铁块掉在了我眼前的地上。这是一把手枪，枪筒部分的表面映出了流着泪的我的脸。
“你用这个让小文去享受快乐吧。”刘健一说道。
那两个男人放开了我。我跪在地上用两手撑着身体，虽然身体获得了自由，但是身后的枪仍然一动不动地顶着我的后脑勺。
刘健一说：“把枪捡起来。”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手枪，顶在我后脑勺的手枪增大了压迫感。
“无论我捡不捡起枪，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我捡起了枪，感觉到这块铁又凉又沉。我明明已经拿过好几次枪了，可是却感到有些恐惧。
“你有三个选择。一是，你用这把枪把小文杀了，自己活下来。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就是我的助手了。二是，你把枪口面向我。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后面那两个人会立即把你干掉。三是，你把枪口指向自己。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后面那两个人会用枪射击你的腿。你会被他们慢慢地折磨死。”
“为什么要这样……”
“你看看这里。”刘健一环视着屋子里的东西说，“我开始从事这个生意的时候，有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就足够了，那个时候手机也没有发邮件的功能。可是，如今却变成了这样，科技的进步和互联网的普及使情报如洪水一般泛滥。我一个人独自去选择取舍一切情报，做起来是很辛苦的。我一直在寻找一名部下。”
“荒唐！”我喊道，“你只是自己累了，一个人潜伏在黑暗中感到了疲倦，想找个伴儿罢了。你听说我和你一样自己亲手杀死了心爱的女人，所以你觉得我可能会成为你的分身？你知道那只是个传言后，这次打算让我真的杀了对自己很重要的女人吧。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你迷了路，也无路可走了。本来你就没有可走的路，你是被人抛弃了的可怜人。”
我想让小文听见。但是，小文正在被疼痛和绝望折磨着，恐怕她没有听到我的话。
“你的意志坚强，却很胆小。我一直在寻找你这样的人。”
刘健一又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即使我的话语说中了他的弱点，他也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即便有些动摇，他也会用强韧的意志力去抑制。那对乌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梦中见到的无数张黑色的脸，在黑暗中心发笑的刘健一，黑暗伸出了将要把我吞没的魔爪。我的梦想，被我抛弃的回忆，没能遵守的约定。自私的渴望，空虚的人生。
来到这里，我知道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力。如果按照刘健一说的去做、躲入刘健一制造的影子中、进入刘健一的庇护下，我能够从这种无力感中逃脱吗……
“就是为了这个？”我突然说道，“就是为了这一瞬间，你把我和小文卷入了其中？把我们……把我们……”
思考的旋涡以飞快的速度在头脑中疾驰。语言已经追不上它的速度了。
“最初我只是制定了铲除徐锐的计划。当我知道你的出现，你与小文有联系后，我改变了计划。因为我不相信偶然，所以我对你们的关系心存侥幸。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吧，小文在那个店里坐在了你的旁边。当然，这是我的指示。”
死了很多人，不少人坠入了绝望的深渊。我被玩得团团转，直到筋疲力尽。小文被枪击中，受了重伤，现在她非常绝望。符契也没有意义了。即使郭昌信与林氏家族联手，估计刘健一也会置之不理。刘健一是身处暗处统治歌舞伎町的帝王，一切都只是能一眼看穿的把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分身，理由仅此而已。愤怒和悲伤让我头昏眼花。可怜的小文，她表现出了绝对的忠诚，对方看起来却只是个无耻之辈。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愤怒和悲伤，悲伤和愤怒，让我喘不过气来。愤怒和悲伤在我的心中混合在一起，终于变成乌黑的憎恶喷射而出。黑暗将把我吞没。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决定选哪个吧？”
刘健一的声音激起了我的愤怒之火，愤怒的火焰将黑暗烧光了。
我不会杀小文的，我绝不会杀她。那么，我是把枪口对准刘健一呢，还是自杀？后面的那两个人动作肯定会比我快，因为他们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可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只能做出有时间延迟的动作。
这种状况让我陷入了绝望。迷失方向的憎恶感在体内翻江倒海，我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这三个选择你哪个也不选。那样的话，你可爱的小文也会被折磨死。”
刘健一笑着说道。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用双手举起了手枪。很沉，沉得让我怀疑重力常数是不是出现了异常。胸闷得喘气仍然很困难，内心那狂暴的憎恶喊着让我杀了刘健一。
我不能做出任何一种选择。无论我选择哪一个，小文都会被杀。
“没时间了啊。”刘健一说道。我的脑后立刻响起了拉起击锤的金属声。
“无论怎样，你都不打算帮助小文了吗？”
“我想要的是杀死小文的你。”
刘健一的声音十分坚定。虽然我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但是我不会看错，我知道小文还对刘健一抱有期望。
最终我一事无成。我没有变成一个地道的日本人，也没有融入恶徒的世界，什么都是半途而废，最后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
我至少可以和小文一起下地狱。尽管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我举起了手枪，就要将枪口对准自己之前，房间里响起了手机来电的声音。刘健一咂着嘴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刘健一那漆黑的眼睛瞬间放出一道冷静而透彻的光芒。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向我报告？已经到前台了？挡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赶紧叫人过去。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就报警。”
刘健一挂断了电话，笑着说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怎么了？”
“郭昌信好像带着他的兄弟们正在楼底叫嚣。他是跟踪了你吧？你觉得呢？”
从医院到银行的路上，郭昌信接了一个电话。取钱的时候，郭昌信离开了接待室。父亲做出的指示，儿子是严格执行的。拿到钱之后我就放松了警惕，我什么没有注意到。
“这场演出延期。他们好像从正面进来了，应该不会上来。我们伺机给予反击，开始行动！”
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就彻底没有希望了。顶在后脑勺那把手枪移动的瞬间，我必须一口气爆发出力量。我向神祈祷，向佛祈祷，向那些脸被涂黑诅咒我的亡者们祈祷。
请给我力量！给我战胜药效的力量！
“只要等待台湾援助就行了……”刘健一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视线落到了手机上。
我身后的一个人走近了小文，不知道是那个声音低沉的还是声音尖细的。我等待着那一时刻，放松了肌肉 。我感觉不到平时的力量。不过，肌肉 在我的意志下收缩着。
“快点儿！”刘健一把电话贴到耳边说，“是我。怎么样了？转到后门了？为什么没有阻拦住？赶紧报警吧！你就说有大量手持武器的中国人来滋事。”
刘健一挂了电话后，对那两个男的下达了指示：“计划有变。四层的房间是空着的，我们先转移到那里。他们直奔这层而来。在他们搜寻我们的时间里，警察应该就到了。”
刘健一做出上述指示后，又拿起手机打起了电话。顶在我后脑勺手枪的枪口开始移动，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呼吸。
“站起来！”那个男人在我的耳边说道。
我把积蓄在收缩肌肉 里的力量一口气释放了出来，我猛然起身用头撞向了后面那个人。只听一声惨叫，那个男的就倒下了。我将枪口瞄向了另外一个人。他一边向我这里转身，一边从腰间拔枪。
来不及了。绝对来不及了。
就在他拿着枪完全面向我的瞬间，背后传来了巨大的声音。不知是谁在砸门。
他下意识地转移了注意力，我用力举起了手枪。
我扣动了扳机，视线被枪声和硝烟遮挡住。我本来就因流泪而视线模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开枪射击。一枪，两枪，三枪。枪在手中跳动，震得手掌很疼。硝烟对面的男人已经倒地，刘健一却很淡定。
刘健一笑着说：“我知道结局终将到来，但是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我重新握好手中的枪，把枪口对准了刘健一。
外面的砸门声更加剧烈了。我转过身去，发现刚才一直拿着枪顶住我脑后的那个男人正在捂着脸呻吟。大门在不停地摇晃，我听到外面的人在喊“刘健一，你把门打开”。没错，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郭昌信。
“我曾经想过会有人像我一样来到这里，就像当初我把杨伟民从这里撵走那样。这个人就是你。”
刘健一继续说着话，他对门外的喧嚣毫无兴趣。他那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我，被涂成黑色的世界呈现在他的眼中。
我扣住扳机，把力量集中到手指上。但是，手指动不起来。我着了刘健一的魔。开枪，开枪，开枪——狂暴的憎恶在大声呐喊。
“即使你杀了我，你也无处投奔。你很清楚这一点吧？你把我杀了的话，你就得继承这里了。即使你不愿意也没办法，这是规矩。”
开枪，开枪，开枪！刘健一的话就是咒语，只要听了就会中招。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把你杀了，我就离开这里。仅此而已。”我以憎恶的声音说道。
刘健一望向天花板说道：“你是无处投奔的，你明明知道却还抵抗？你到哪里都是一样，你眼前的世界只会是炼狱。”
开枪，开枪，开枪——我扣动了扳机。枪在我的手中跳动，刘健一向正后方倒了下去。我急不可待地站起来，走向了倒地的刘健一身边。刘健一的胸口下溢出了血，他是笑着倒地的。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
“都是无处投奔的，无论是你还是我。”
脸被涂黑的人们复活了，他们走在永远延伸下去的道路上逐渐靠近我，不断向我抛来诅咒、愤怒和憎恨的话语。
“这样就告别黑色的梦了。”
“黑色的梦？”
“一个漆黑的世界。那里只有我和小莲两个人。我想触摸小莲，小莲的脸却被涂成了黑色。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小莲的模样。”
刘健一如同说梦话似的嘟囔着。我的耳边回荡着“黑色的世界”和“黑色的脸”等话语。
刘健一笑着说：“通过你的脸色判断，你也有过那黑色的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和我是同类……”
我把枪口对准了刘健一那漆黑的眼睛。漆黑的眼睛，充满黑暗的眼睛，照出虚无的眼睛，看清一切和什么都不看的眼睛。用恶意和憎恶扩展开来的黑暗。
开枪，开枪，开枪——我又开了一枪。刘健一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右眼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
我又对着他的左眼来了一枪。刘健一不再动弹了，我让他那对充满黑暗深渊的眼睛永远地消失了。
我就如同疾病发作一般，身体断断续续地颤抖。
“健一、健一、健一……”小文想要把手伸到刘健一的尸体那边。我抱着小文，走向了房间的出口。我用枪解决了仍在呻吟的那个男人。
“不要！不要！”小文的叫声停留在我的耳边。她的眼中没有我，没有像过去那样依赖我。
车子完全停好后，两个男人下了车。小文也醒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打开车门也下了车。
那两个男的如同和小文换座位似的上了车，把我拽了下去。我想自己站着，可膝盖使不上劲。他们把我的手铐解开，把重获自由的两条胳膊搭在了他们的肩上。他们两个默默地拖着我走，小文跟在后面。
他们没有向旅馆的前台走去，而是走向了工作人员专用的后门。打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门，穿过堆满垃圾袋的走廊后，我们进入了工作人员专用的电梯。小文没有接到任何人的命令，默默地按下了最高层——七层的按钮。电梯里充斥着微臭和精夜味道的刺鼻空气。
电梯在七层停了下来。我没有看到任何像客房的门，贮藏床上用品的房间、洗餐具的地方、收纳垃圾袋的房间、工作人员休息的房间……为了满足欲望而来到情人旅馆的人们绝对不会接触到这些。一片狼藉的这里十分安静。
我被拖到了混凝土露在外面的走廊里。走廊的深处，有一个与周围环境不相协调的厚重的门。走在我们前面的小文抓住门把手打开了门，她的各种动作都是那么地熟练。门的里面是另外一种世界：用网线连接在一起的好几台笔记本电脑、不计其数的手机电话、保存雪茄烟的橱柜、巨大的等离子电视、商用冰箱、简单却很结实的双人床等，这间房子大概有十几块榻榻米的大小。刘健一抱着胳膊站在房间的中央。
刘健一对我说：“你把符契交给谁了？”
我的背后传来了厚重的关门声。我踏上了通往地狱的单行道，退路已经被完全切断了。
“你应该能够想到吧？”
撑着我肩膀的那两个人离开了我，我弯着膝盖蹲在了地板上。地板也是露着混凝土的地面，坚硬、冰冷的混凝土侵蚀着我的身体。
“郭昌明死在医院里了。死因好像不是癌症而是心肌梗塞，他的身体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却还那么兴奋和激动。父亲死了之后，儿子郭昌信不知何去何从。”
“所以我说嘛，你根本就不用问我。”
我故意环视了一下房间的四周。我感觉脑袋很沉，不过脖子上的肌肉 支撑着我的意志。
“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啊？太奢华了。”
“基本上没有人来过这里，我也只是偶尔使用一下。”
小文站在刘健一的旁边，如同等待主人爱抚的狗一样盯着刘健一的侧脸。刘健一没有在意小文的存在，继续说道：“这里只是为突发情况准备的，我也不经常来。”
“不过小文好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刘健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文问：“你伤得严重吗？”
“没什么事。不过，我没有想到自己会中枪。”
“你恨我吗？”
小文摇着头说：“我如果是你的话也会那么做。”
“是吗？”刘健一抚摸着小文的头，就像主人抚摸自己的爱犬似的。一切都扭曲了，刘健一周围的引力和磁场都扭曲了，就像情人旅馆也扭曲了一样。
“果然还是不行啊。”刘健一小声嘟囔道。
“嗯？什么不行？”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刘健一用力戳了一下小文那受了伤的肩膀，含糊不清的尖叫声很不自然地震动了房间里干燥的空气。小文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小文——未出喉咙的声音消失了，无力的四肢突然痉挛起来。我用意志力命令着自己的身体——起来！到小文的身边去，爬也要爬过去。
我的肌肉 慢慢地有了反应。我伸出右手，用手掌猛推混凝土的地面，试图撑起身体。接着我伸出左手，重复同样的动作。身体只是稍微动了一点，就如同我梦中那些诅咒我的黑脸的人们那样一直走在无尽的路上。即便如此，我也坚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我已经没有解救小文或解救自己的心情了，我只是做着现在可以做的事情。
“必须除掉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竟然留下祸根……”
刘健一看了我一眼，又立刻将视线转回脚下的小文身上。
“我说过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能相信吧？不要相信自己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不要对他人有任何期待，我应该一直都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小文的肩膀开始往外渗血，医生为其缝上的伤口裂开了。小文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痛苦。刘健一的话语如同那个梦中听到的咒语一样永不停息地在我的耳边回荡。黑色的脸，被涂满黑色的脸，我的视线被完全涂黑。我只能听到诅咒我的声音。
Shit！在即将消磨掉的意志下，我继续在地板上爬行。我所抛弃的，我不曾回首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眼前的小文感到十分痛苦。
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我这样说过。我和她约定好了。小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句话仍在我的口中。
不是为了小文，也不是为了悔恨。而是为了自己，我的身体，请你站起来吧！
“健一……”小文细声细语地说道。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说完刘健一的名字后，小文的嘴唇就闭上了，没有说出口中的话。不过，我却听到了小文要说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文非常苦闷，很是受伤，无比悲痛。
“你不合格。唉，我最初就知道这一点……”
刘健一踢了一脚小文的肩膀，小文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不只是因为疼痛，小文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声。
我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热，憎恶和焦躁在我的身体内部燃烧。没关系，小文，我会保护你的，不要绝望。
我的肌肉 可以自由收缩了。意志力打破了化学药品的束缚，如果真的是这样，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小文的身体就在眼前，我只要再伸长一点手臂就能触碰到她的脚。
刘健一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看着我说：“什么时候给他打的针？”
“三个小时前。”后面的男人回答道。
“这个药效应该能够持续六个小时的吧？”
没有人回答他。刘健一也不是在质问谁。
我伸出手，撑起身体。将一切精力集中到指尖上，向小文那里移动。那是永远到不了的距离——不存在什么永远。
刘健一点了点头。有人挡住了我的手，是驾驶MPV的家伙，是嘲笑我的意志、踢踹我身体的人。他们从后面抓住我的脖子，拉起了我的上半身，与在别墅时一样用枪顶住了我的脑后。不存在什么永远。但是，我与小文之间存在永远不变的距离。
无论如何挣扎，我都无法到达小文的身边。我的脸颊湿了，湿滑的液体堵住了鼻子。我哭了。
“合成药物的人是个信得过的人。他做的药用于一般人，药效可长达六个小时，而你却可以抵抗这个药效。你的意志力真不一般啊，你身上有很多让我欣赏的地方。”
“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我一边哭一边说道。鼻涕淌了下来，嘴中感觉到了泪水的咸味。
“你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你自己的故事。即使在成为缉毒警察的走狗后，也是忍辱负重，咬牙忍耐着。如果你的意志力不强的话，是做不到的。如果你说走嘴了就等于给自己挖掘坟墓。另外，你是个胆小鬼。真是棒极了。”
刘健一说的跟唱的似的。
我说：“请你帮帮小文吧。”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不过，我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小文那张痛苦的脸。脸被涂成黑色的人们都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明明没有想起他们的模样，为什么只有小文听不到黑暗中的声音呢？
刘健一没有理睬我，他冲那两个架着我的人扬了扬下巴，紧接着一个黑色的铁块掉在了我眼前的地上。这是一把手枪，枪筒部分的表面映出了流着泪的我的脸。
“你用这个让小文去享受快乐吧。”刘健一说道。
那两个男人放开了我。我跪在地上用两手撑着身体，虽然身体获得了自由，但是身后的枪仍然一动不动地顶着我的后脑勺。
刘健一说：“把枪捡起来。”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手枪，顶在我后脑勺的手枪增大了压迫感。
“无论我捡不捡起枪，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我捡起了枪，感觉到这块铁又凉又沉。我明明已经拿过好几次枪了，可是却感到有些恐惧。
“你有三个选择。一是，你用这把枪把小文杀了，自己活下来。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就是我的助手了。二是，你把枪口面向我。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后面那两个人会立即把你干掉。三是，你把枪口指向自己。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后面那两个人会用枪射击你的腿。你会被他们慢慢地折磨死。”
“为什么要这样……”
“你看看这里。”刘健一环视着屋子里的东西说，“我开始从事这个生意的时候，有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就足够了，那个时候手机也没有发邮件的功能。可是，如今却变成了这样，科技的进步和互联网的普及使情报如洪水一般泛滥。我一个人独自去选择取舍一切情报，做起来是很辛苦的。我一直在寻找一名部下。”
“荒唐！”我喊道，“你只是自己累了，一个人潜伏在黑暗中感到了疲倦，想找个伴儿罢了。你听说我和你一样自己亲手杀死了心爱的女人，所以你觉得我可能会成为你的分身？你知道那只是个传言后，这次打算让我真的杀了对自己很重要的女人吧。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你迷了路，也无路可走了。本来你就没有可走的路，你是被人抛弃了的可怜人。”
我想让小文听见。但是，小文正在被疼痛和绝望折磨着，恐怕她没有听到我的话。
“你的意志坚强，却很胆小。我一直在寻找你这样的人。”
刘健一又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即使我的话语说中了他的弱点，他也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即便有些动摇，他也会用强韧的意志力去抑制。那对乌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梦中见到的无数张黑色的脸，在黑暗中心发笑的刘健一，黑暗伸出了将要把我吞没的魔爪。我的梦想，被我抛弃的回忆，没能遵守的约定。自私的渴望，空虚的人生。
来到这里，我知道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力。如果按照刘健一说的去做、躲入刘健一制造的影子中、进入刘健一的庇护下，我能够从这种无力感中逃脱吗……
“就是为了这个？”我突然说道，“就是为了这一瞬间，你把我和小文卷入了其中？把我们……把我们……”
思考的旋涡以飞快的速度在头脑中疾驰。语言已经追不上它的速度了。
“最初我只是制定了铲除徐锐的计划。当我知道你的出现，你与小文有联系后，我改变了计划。因为我不相信偶然，所以我对你们的关系心存侥幸。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吧，小文在那个店里坐在了你的旁边。当然，这是我的指示。”
死了很多人，不少人坠入了绝望的深渊。我被玩得团团转，直到筋疲力尽。小文被枪击中，受了重伤，现在她非常绝望。符契也没有意义了。即使郭昌信与林氏家族联手，估计刘健一也会置之不理。刘健一是身处暗处统治歌舞伎町的帝王，一切都只是能一眼看穿的把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分身，理由仅此而已。愤怒和悲伤让我头昏眼花。可怜的小文，她表现出了绝对的忠诚，对方看起来却只是个无耻之辈。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愤怒和悲伤，悲伤和愤怒，让我喘不过气来。愤怒和悲伤在我的心中混合在一起，终于变成乌黑的憎恶喷射而出。黑暗将把我吞没。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决定选哪个吧？”
刘健一的声音激起了我的愤怒之火，愤怒的火焰将黑暗烧光了。
我不会杀小文的，我绝不会杀她。那么，我是把枪口对准刘健一呢，还是自杀？后面的那两个人动作肯定会比我快，因为他们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可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只能做出有时间延迟的动作。
这种状况让我陷入了绝望。迷失方向的憎恶感在体内翻江倒海，我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这三个选择你哪个也不选。那样的话，你可爱的小文也会被折磨死。”
刘健一笑着说道。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用双手举起了手枪。很沉，沉得让我怀疑重力常数是不是出现了异常。胸闷得喘气仍然很困难，内心那狂暴的憎恶喊着让我杀了刘健一。
我不能做出任何一种选择。无论我选择哪一个，小文都会被杀。
“没时间了啊。”刘健一说道。我的脑后立刻响起了拉起击锤的金属声。
“无论怎样，你都不打算帮助小文了吗？”
“我想要的是杀死小文的你。”
刘健一的声音十分坚定。虽然我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但是我不会看错，我知道小文还对刘健一抱有期望。
最终我一事无成。我没有变成一个地道的日本人，也没有融入恶徒的世界，什么都是半途而废，最后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
我至少可以和小文一起下地狱。尽管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我举起了手枪，就要将枪口对准自己之前，房间里响起了手机来电的声音。刘健一咂着嘴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刘健一那漆黑的眼睛瞬间放出一道冷静而透彻的光芒。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向我报告？已经到前台了？挡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赶紧叫人过去。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就报警。”
刘健一挂断了电话，笑着说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怎么了？”
“郭昌信好像带着他的兄弟们正在楼底叫嚣。他是跟踪了你吧？你觉得呢？”
从医院到银行的路上，郭昌信接了一个电话。取钱的时候，郭昌信离开了接待室。父亲做出的指示，儿子是严格执行的。拿到钱之后我就放松了警惕，我什么没有注意到。
“这场演出延期。他们好像从正面进来了，应该不会上来。我们伺机给予反击，开始行动！”
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就彻底没有希望了。顶在后脑勺那把手枪移动的瞬间，我必须一口气爆发出力量。我向神祈祷，向佛祈祷，向那些脸被涂黑诅咒我的亡者们祈祷。
请给我力量！给我战胜药效的力量！
“只要等待台湾援助就行了……”刘健一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视线落到了手机上。
我身后的一个人走近了小文，不知道是那个声音低沉的还是声音尖细的。我等待着那一时刻，放松了肌肉 。我感觉不到平时的力量。不过，肌肉 在我的意志下收缩着。
“快点儿！”刘健一把电话贴到耳边说，“是我。怎么样了？转到后门了？为什么没有阻拦住？赶紧报警吧！你就说有大量手持武器的中国人来滋事。”
刘健一挂了电话后，对那两个男的下达了指示：“计划有变。四层的房间是空着的，我们先转移到那里。他们直奔这层而来。在他们搜寻我们的时间里，警察应该就到了。”
刘健一做出上述指示后，又拿起手机打起了电话。顶在我后脑勺手枪的枪口开始移动，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呼吸。
“站起来！”那个男人在我的耳边说道。
我把积蓄在收缩肌肉 里的力量一口气释放了出来，我猛然起身用头撞向了后面那个人。只听一声惨叫，那个男的就倒下了。我将枪口瞄向了另外一个人。他一边向我这里转身，一边从腰间拔枪。
来不及了。绝对来不及了。
就在他拿着枪完全面向我的瞬间，背后传来了巨大的声音。不知是谁在砸门。
他下意识地转移了注意力，我用力举起了手枪。
我扣动了扳机，视线被枪声和硝烟遮挡住。我本来就因流泪而视线模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开枪射击。一枪，两枪，三枪。枪在手中跳动，震得手掌很疼。硝烟对面的男人已经倒地，刘健一却很淡定。
刘健一笑着说：“我知道结局终将到来，但是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我重新握好手中的枪，把枪口对准了刘健一。
外面的砸门声更加剧烈了。我转过身去，发现刚才一直拿着枪顶住我脑后的那个男人正在捂着脸呻吟。大门在不停地摇晃，我听到外面的人在喊“刘健一，你把门打开”。没错，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郭昌信。
“我曾经想过会有人像我一样来到这里，就像当初我把杨伟民从这里撵走那样。这个人就是你。”
刘健一继续说着话，他对门外的喧嚣毫无兴趣。他那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我，被涂成黑色的世界呈现在他的眼中。
我扣住扳机，把力量集中到手指上。但是，手指动不起来。我着了刘健一的魔。开枪，开枪，开枪——狂暴的憎恶在大声呐喊。
“即使你杀了我，你也无处投奔。你很清楚这一点吧？你把我杀了的话，你就得继承这里了。即使你不愿意也没办法，这是规矩。”
开枪，开枪，开枪！刘健一的话就是咒语，只要听了就会中招。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把你杀了，我就离开这里。仅此而已。”我以憎恶的声音说道。
刘健一望向天花板说道：“你是无处投奔的，你明明知道却还抵抗？你到哪里都是一样，你眼前的世界只会是炼狱。”
开枪，开枪，开枪——我扣动了扳机。枪在我的手中跳动，刘健一向正后方倒了下去。我急不可待地站起来，走向了倒地的刘健一身边。刘健一的胸口下溢出了血，他是笑着倒地的。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
“都是无处投奔的，无论是你还是我。”
脸被涂黑的人们复活了，他们走在永远延伸下去的道路上逐渐靠近我，不断向我抛来诅咒、愤怒和憎恨的话语。
“这样就告别黑色的梦了。”
“黑色的梦？”
“一个漆黑的世界。那里只有我和小莲两个人。我想触摸小莲，小莲的脸却被涂成了黑色。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小莲的模样。”
刘健一如同说梦话似的嘟囔着。我的耳边回荡着“黑色的世界”和“黑色的脸”等话语。
刘健一笑着说：“通过你的脸色判断，你也有过那黑色的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和我是同类……”
我把枪口对准了刘健一那漆黑的眼睛。漆黑的眼睛，充满黑暗的眼睛，照出虚无的眼睛，看清一切和什么都不看的眼睛。用恶意和憎恶扩展开来的黑暗。
开枪，开枪，开枪——我又开了一枪。刘健一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右眼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
我又对着他的左眼来了一枪。刘健一不再动弹了，我让他那对充满黑暗深渊的眼睛永远地消失了。
我就如同疾病发作一般，身体断断续续地颤抖。
“健一、健一、健一……”小文想要把手伸到刘健一的尸体那边。我抱着小文，走向了房间的出口。我用枪解决了仍在呻吟的那个男人。
“不要！不要！”小文的叫声停留在我的耳边。她的眼中没有我，没有像过去那样依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