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横滨。”郭昌信向司机做出了这样的指示。小文在我的怀里颤抖,偶尔会像痉挛了似的呜咽。
“跟踪你是父亲的指示,他因兴奋过度而去世了。能够完成这么漂亮的复仇,他一定十分开心。父亲死后,我不知道如何使用那张符契。所以,我集结了一群年轻的小伙子。”
我没有问郭昌信,他自己开始说起了事情的经过。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小文还活着,她在我的怀中颤抖。这就是我的一切。
“来到日本干坏事的大陆人不仅仅局限于东京,横滨也多得很,更重要的是中华街中有很多台湾人。我的父亲告诉我要盯着他们的恶行。”
郭昌信稍微打了一点车窗,干燥的风吹了进来。
“虽然这不是给父亲的祭奠,但是我认为绝对要在今晚杀了那个畜生。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藏身之处。跟踪你看似简单,从八岳回来的时候还是很费劲的。”
郭昌信的声音随风从我的耳边飘过,小文颤抖和呜咽的间隔一点一点地变长了。
“考虑到组织恶徒们奔向那里的话,刘健一很快就会知道,所以我制定了集合在那个情人旅馆前的作战计划。行动非常成功!只是杀死那个家伙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杀死那个家伙——小文听到这句话后有了反应。她不再颤抖也不再呜咽,静静地抬起头看我。小文的眼睛也是黑的,和刘健一的一样乌黑。
出了什么事?是什么让那个可爱的小文如此绝望?即使我问小文这些,她也不会回答我的。如果我能遵守那个约定的话,小文就不会变成这样,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还有一个事实,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无法解救小文。
“你们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们的。你们可以待在横滨,如果你们想去国外的话,我就去帮你们安排。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恩人……”
小文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像个少女一样,如同那个时候的小文。只是她的眼睛是黑的,过去闪烁着梦想和希望的眼睛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
“阿基会变成健一吗?”小文用少女般的声音问道。
“不会。”我摇着头说,“小文不也曾经说过吗?阿基就是阿基。我还是我自己。不会成为谁的代替者,也做不到。”
“不行。健一已经去世了,必须要有人去代替他。杀死健一的阿基必须去代替他。”
“我做不到,小文。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他。”
我累了,已经筋疲力尽。我的活力全部被刘健一那漆黑的眼睛吸走,感到四肢无力。刘健一死了,那对黑色的眼睛也被我废掉了,他失去眼窝的样子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仅存的微弱力量也被小文像刘健一那样用眼睛吸走了。
“不行,阿基。阿基必须去做这个代理人。”
“小文,你要清楚,我是做不了的。”
我和小文咬耳朵似的说着话,从车窗缝隙吹进来的风声和郭昌信的自言自语都无法挤进我们的世界。
鲜明的记忆在我的头脑中闪过。发着烧的小文在冷空气中颤抖,我抱着小文看护她。大人们和平时一样去田里干农活了。贼风刮进简陋的房屋,里面只有我和小文两个人。小文磨着我说要找妈妈,我劝说她必须再稍微等等。
那是永远失去了的时光,无法再次挽回。我变了,小文也变了。我无法承认这一点,盲目地坚持,然后……
车子停了下来。从车窗的缝隙传进来了愤怒的声音。很多身影贴在车的四周,他们用身体撞击着车窗,摇晃着车体。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流氓。东明会——他们听说了情人旅馆的骚乱,然后找到了我。数对闪耀着憎恶和杀意的眼睛盯着车里面,郭昌信大声叫嚷,这些流氓们也大声地叫嚷着。愤怒的声音从我的耳边飘过,我只能听到小文的叹气声。
小文说:“如果阿基不行的话,我就来做这个代理人。”
我的耳朵只能听到小文的声音,小文的眼睛只能看到我。即使流氓们摇动着车使其剧烈地上下震动,小文的视线也没有出现一丝的移动。
“你也不行。你还不清楚吗?你差点儿被刘健一杀了。他说你不合格。”
小文说:“那我也要做。”
小文的声音十分固执。她在我的怀里蠢蠢欲动。我感觉插在腰间的枪不见了。小文用两手握着那把手枪。
“健一只是自己亲手杀了这个世上他唯一的爱人,那个女人和健一一模一样。”
“小文……”
小文用那双和刘健一相同的黑色眼睛注视着我。她和过去的小文一样在我的怀中蜷着身体,哪个小文都是真的。
我闭上了眼睛,黑暗——在黑色梦中出现的黑暗向我袭来。刘健一也混入了脸被涂成黑色,无眼、无鼻、无嘴的妖怪队伍当中。他那对被我废掉的眼窝也被涂成了黑色……
刘健一在笑我,他笑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用的,不存在什么解救。他在笑我无论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即使死了也仍不会得到安宁。
“喂,你们干什么呢?!”郭昌信喊道。我仍然闭着眼睛。
“永别了,阿基。”我听到了小文说这句话,我仍然闭着眼睛。
刘健一在笑我,那对被我废掉的眼窝中的是更加黑暗的空间。我仍然闭着眼睛。
小文杀了我的话,在东明会的人眼前杀了我的话,她很可能会得救。这至少是我对刘健一发起的反抗。
“喂,住手!”郭昌信喊道。
枪声消除了一切,我感觉胸口受到猛烈的冲击,冷气从那里扩散到体内。我仍然闭着眼睛。
刘健一继续笑着我。也许刘健一是对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对我而言,一切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