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第05节
在去饭田桥之前，我乘坐地铁和JR来到了新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这是繁华街半睁开蒙眬睡眼的时间。即便如此，我刚穿过靖国大道踏入歌舞伎町一步，就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空气将自己包围起来。我从中央大道的入口向KOMA剧场的方位放眼望去，是平时数倍的警察映入我的眼帘。
只要避开人多的道路进入小胡同，这个时间流氓的身影是非常显眼的，警察和流氓们在搜索中国人，而我看起来不像。流氓们充满杀气的眼神不会在我身上停留的。
我不露声色地穿过樱花大道向北方走去，在花道大街路口一向右拐，就看到了巡逻车那耀眼的警灯。风林会馆被印有“禁止入内新宿警局”的警戒带封锁了，站岗的警察用敏锐的眼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这是意想不到的事件，我终于领悟到了。那两个人的枪击及后来骑摩托车逃跑也都没有在我的脑海中形成结点。但是，看着歌舞伎町里警察和流氓的身影，我感觉他们好像就要打起来了。
在日本白天很少发生霰弹枪枪击案的。风林会馆的周边好像带着静电一样，被战战兢兢的空气笼罩着。
我装出打电话的样子停住了脚步，一边注意警察的视线，一边转过身，回到了来时的路。由于心跳过快，身体稍微出了点汗。
虽然姓何的和姓万的那两个福建人曾说过我和流氓没什么不一样，但我是个胆小鬼。像我这样的流氓是没有前途的。我想洗手不干，想从这个泥潭中脱身。我想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早上七点起床，八点跳上满员的列车，晚上九点回到家里的生活。长期的经济不景气将我的一切都夺走了。工作了十年的公司倒闭后，在公共职业安定所找到的工作都很惨。歌舞伎町有能赚大钱的工作，对于能够流利地讲中文的日本人来说，找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我知道到处都有陷阱，也认为自己具备避开陷阱前行的机智。我在北京人和上海人中可以讲通道理。我能跟东北人说上话。
对于福建的家伙，我也可以避开他们，直到我与美琪相遇。
因为我胡编乱造经历，被矢岛抓住了小辫子。
简直要发疯的疼痛感让我喘不过气来。由于担心警察会不会追上来，我的两腿有些发软。
我从王子酒店地下街道的SUBNADE穿过，回到了JR新宿站。每走十步我就回头看一看，看看有没有警察跟踪我。
我乘坐总武线在饭田桥下了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和村上约好的咖啡店。我在一个可以看到街上风景的位置坐了下来，等待村上的到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还不见村上的影子。又过了十五分钟，一辆笨重的奔驰s级轿车在咖啡店附近的路边停了下来。那个司机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下了车，打开了后车门。从外表上来看，坐在后座的家伙与其说是流氓团伙的干部，不如说是大企业的优秀课长更贴切。一头短发，一身既不高贵又不低廉的西服，穿得很得体。他的两只手上没有闪着金光的首饰，取而代之的是提着ZEROHALLIBURTON牌的公文包。他的年龄在四十左右，如果不是那个一脸流氓相的司机在，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流氓。
村上跟着那个跟班司机走进了咖啡店。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店里的情况。
没能认出要找的人，也就是没有认出我，他皱起了眉头。那一瞬间，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流氓特有的土气。村上只在那一瞬间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之后迅速而巧妙地将其藏了起来，用优秀课长的神态控制着一切。
我站起身来引起了村上的注意。村上大方地点了下头，向我的座位走来。
“你就是武君吧？”在落座之前，村上开口问道。
“我是武基裕。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嘛。”
“我是日本人。虽然与中国人共事。”
“那太好了。是日本人的话，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
村上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那个跟班立刻招呼店里的服务员点了咖啡。
“你刚才说与中国人共事？”村上掏出一支烟，没等手下，自己动手点着了。
“偶尔会用到中文。其实我想做正经工作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太困难了……”
“那边的语言是在哪里学的？在大学里？”
“是在那边学的。我是第二代战争孤儿。我的母亲被丢下了，我的父亲是中国人。在十五岁的时候，我来到了日本。”
已经习惯撒谎的我，随口说道。
“令尊呢？”
“家母在那边去世了。家父是中国人，所以留在了那边。”
“兄弟姐妹呢？”
村上不慌不忙地吸着烟，接连不断地提出问题。恐怕是从黄贤那里打听了我的情况，他想找出与我自己说法不一致的地方来。
胡编乱造的经历千锤百炼，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
“我是在独生子女政策全面落实的时期出生的。”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我必须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正的武基裕。对了，你在中国的时候名字叫什么？”
“我叫李基。李基，李是中国人姓李的李，基是基地的基。”
我先是用中文介绍自己，然后用日语做了解释。歌舞伎町资历较老的流氓，与中国流氓交往会很多。村上应该也是每天都接触中文。通过我的发音，他多少就能知道我的中文是什么水平了吧。
“武是你母亲的姓吧？”
“是我亲戚的姓。母亲的姓是中村，自从她在那边去世以后……因为存在各种手续问题，所以加入亲戚的户籍更加方便。”
武氏家族的人们对祖父制作的假档案深信不疑，将毫无关系的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由于我无法忍受继续说谎，于是选择了离家出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武家人联系过。我的户籍上写的是日本人，我能流利地讲日语，所以不愁没有饭吃。
“原来如此啊。”村上把烟头摁到了烟灰缸里。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蚯蚓状的刀疤。村上伪装状态下所掩饰的东西不只是长度为一厘米左右的伤疤。恐怕村上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毫无防备地将伤疤展示在我的眼前。或者他没有感觉到我是他的同类，所以疏忽大意了吧。
烟灰缸中的烟头还在冒着烟，面无表情的服务员将村上和他手下的咖啡端了过来。村上的手下接过咖啡将杯子放到了村上的面前，他虽然穿着黑色西服，但是接过杯子的动作好像哪里有些不灵活。他的腰间应该佩带着手枪，看起来的不稳重也是因为如此吧。由此可以想到他平时并不带枪出门的。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话吧。”村上等服务员离去后开口说道。
“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当时是在风林会馆外面把风的，也只是按照韩豪的吩咐去做，真的没有想到会出事。”
说到这里，我闭上了嘴巴。村上默不作声，用眼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韩豪与你们的人开始洽谈后，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时候，两个中国人从花道大街走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中国人？”
村上打断了我的话。他那瞪圆眼睛的眼神与左手的伤疤散发出相同的味道，村上在怀疑我是不是袭击韩豪那两个家伙的同伙。
“当然知道了。从他们的相貌和穿着什么的就能看出来。对于溜达在歌舞伎町的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抑或是韩国人，就连您也能分辨出来吧？”
“刚才打断了你，不好意思。请继续说吧。”我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咖啡。不凉不热的咖啡一点也不解渴。
“他们两个看起来很不显眼。身上的衣服土里土气的，给人感觉是刚从农村出来的福建人，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就连当他们二人进入那个咖啡店时，我也认为他们只是路过进去喝杯茶而已。那天不是很冷，他们却穿着风衣，我对此有所注意，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我耸了耸肩后继续说道，“突然，我感觉情况不妙。于是我拨通了韩豪的电话，可是韩豪接电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看到他们的脸了吗？”村上仍旧瞪着眼睛看着我，他早就放弃了模仿正经人的打算。
“我是从远处看的。”
“以前见过他们两个吗？”
我用力摇着头。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在头脑中重复了多次当时的情景。我几乎在记忆的角落中搜了个遍，可还是对那两个人没有印象。
“下次见到他们的话，能认出来吗？”
“差不多吧。”
村上的眼神放松了一些。他总算不再怀疑我是凶手的同伙了。
“他们是坐摩托车逃走的？”
“我觉得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骑摩托车的两个人就像盯着他们两个进入咖啡店似的，从区役所大道缓缓驶来。”
“看到骑摩托那两个人的脸了吗？”
“他们戴着全覆盖式头盔。”
村上盘着胳膊说道：“哼，肯定是抢夺我们和韩豪生意的家伙干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说没有的话确实没有，说有的话确实太多了。”
“你是说歌舞伎町的中国人谁都有可能，是吧？”
“不仅限于歌舞伎町范围内的中国人。”
“是啊。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如今日本到处都有中国人，他们为所欲为。如果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会互相残杀的。”
村上又叼起一支烟。他的手下打开打火机点着了村上的烟。烟气升起，使村上的表情变得朦胧起来。
我的话说完了。但是，我不认为村上会就此放过我。至于我看到的一切，警察应该彻底调查过，像东明会这样的组织在警察内部应该有线人。也就是说，村上只不过是用我所说的对已经知道的情况做个补充和甄别罢了。
“必须做个了断！你也是日本人，我们世界里的规则不用说，你也懂吧？”
我不想点头，可是除了点头我别无选择。矢岛窃喜的表情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必须做个了断！”村上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不过，搜索中国人的工作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他们不像我们这样的组织纪律严明。他们如同一盘散沙，为所欲为。虽然有几个互助的中国人帮派，但是我很清楚他们的阴谋。他们想要的是钱，仅此而已。那样的家伙们是不能相信的，没有一个中国人是能够相信的，你知道吗？”
我没有点头，而是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村上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对着我说：“你应该清楚吧？”
村上的处事风格从哪里看都是日本人的作风。
“请你饶了我吧。我办不到的。”
“我饶了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规矩办事的人不多。况且还要加上会说中国话。我的眼前只有这么一个人。我觉得你很不幸，你还是死了心吧。”
“我办不到啊。”我有气无力地重复说道。
在我听到村上电话留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现在这种情形。从约村上见面的时候起，我就确信会变成如今这样。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没有反抗的姿态。
“即使办不到，你也得去做。找到枪击我们兄弟的那两个人，把他们带到我的面前来。喂，这是我的命令，知道吗？”
村上向他的手下翘了一下下巴。那个流氓从西服的内侧口袋中取出一个茶色信封。摆在我面前的信封有一定的厚度。
“这是必要的经费。如果不够的话，请随时打我的手机。我提前忠告你一句，请不要有从我这里捞钱的念头。我想你明白这一点。”
我看着茶色的信封，接收流氓团伙的金钱是糊涂透顶的行为。只要收下一次，就等同于在终身的奴隶契约上签了字。我很犹豫，脑海中的矢岛推着我的后背。我不只是深入了中国人的帮派，如果可以挤入东明会的话，矢岛掌握的证据就会越来越充足。
“如果我找不到的话，会怎样？”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是，如果你找不到凶手的话，这钱就不是必要的经费了，而变成了贷款。如果你失败了，只要还钱就可以了。但利息一分也不能少。”
没等我回话，村上就站了起来。他将烟头扔进烟灰缸，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那个公文包好像哪里有开关一样，村上身上危险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和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村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能干的正经人，离我而去。
“记得买单！”村上的手下像说台词一样对我说完这句话后，跟在村上屁股后面离开了咖啡店。他的这句话宣布我已经是东明会最下级的成员了。
只要避开人多的道路进入小胡同，这个时间流氓的身影是非常显眼的，警察和流氓们在搜索中国人，而我看起来不像。流氓们充满杀气的眼神不会在我身上停留的。
我不露声色地穿过樱花大道向北方走去，在花道大街路口一向右拐，就看到了巡逻车那耀眼的警灯。风林会馆被印有“禁止入内新宿警局”的警戒带封锁了，站岗的警察用敏锐的眼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这是意想不到的事件，我终于领悟到了。那两个人的枪击及后来骑摩托车逃跑也都没有在我的脑海中形成结点。但是，看着歌舞伎町里警察和流氓的身影，我感觉他们好像就要打起来了。
在日本白天很少发生霰弹枪枪击案的。风林会馆的周边好像带着静电一样，被战战兢兢的空气笼罩着。
我装出打电话的样子停住了脚步，一边注意警察的视线，一边转过身，回到了来时的路。由于心跳过快，身体稍微出了点汗。
虽然姓何的和姓万的那两个福建人曾说过我和流氓没什么不一样，但我是个胆小鬼。像我这样的流氓是没有前途的。我想洗手不干，想从这个泥潭中脱身。我想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早上七点起床，八点跳上满员的列车，晚上九点回到家里的生活。长期的经济不景气将我的一切都夺走了。工作了十年的公司倒闭后，在公共职业安定所找到的工作都很惨。歌舞伎町有能赚大钱的工作，对于能够流利地讲中文的日本人来说，找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我知道到处都有陷阱，也认为自己具备避开陷阱前行的机智。我在北京人和上海人中可以讲通道理。我能跟东北人说上话。
对于福建的家伙，我也可以避开他们，直到我与美琪相遇。
因为我胡编乱造经历，被矢岛抓住了小辫子。
简直要发疯的疼痛感让我喘不过气来。由于担心警察会不会追上来，我的两腿有些发软。
我从王子酒店地下街道的SUBNADE穿过，回到了JR新宿站。每走十步我就回头看一看，看看有没有警察跟踪我。
我乘坐总武线在饭田桥下了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和村上约好的咖啡店。我在一个可以看到街上风景的位置坐了下来，等待村上的到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还不见村上的影子。又过了十五分钟，一辆笨重的奔驰s级轿车在咖啡店附近的路边停了下来。那个司机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下了车，打开了后车门。从外表上来看，坐在后座的家伙与其说是流氓团伙的干部，不如说是大企业的优秀课长更贴切。一头短发，一身既不高贵又不低廉的西服，穿得很得体。他的两只手上没有闪着金光的首饰，取而代之的是提着ZEROHALLIBURTON牌的公文包。他的年龄在四十左右，如果不是那个一脸流氓相的司机在，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流氓。
村上跟着那个跟班司机走进了咖啡店。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店里的情况。
没能认出要找的人，也就是没有认出我，他皱起了眉头。那一瞬间，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流氓特有的土气。村上只在那一瞬间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之后迅速而巧妙地将其藏了起来，用优秀课长的神态控制着一切。
我站起身来引起了村上的注意。村上大方地点了下头，向我的座位走来。
“你就是武君吧？”在落座之前，村上开口问道。
“我是武基裕。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嘛。”
“我是日本人。虽然与中国人共事。”
“那太好了。是日本人的话，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
村上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那个跟班立刻招呼店里的服务员点了咖啡。
“你刚才说与中国人共事？”村上掏出一支烟，没等手下，自己动手点着了。
“偶尔会用到中文。其实我想做正经工作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太困难了……”
“那边的语言是在哪里学的？在大学里？”
“是在那边学的。我是第二代战争孤儿。我的母亲被丢下了，我的父亲是中国人。在十五岁的时候，我来到了日本。”
已经习惯撒谎的我，随口说道。
“令尊呢？”
“家母在那边去世了。家父是中国人，所以留在了那边。”
“兄弟姐妹呢？”
村上不慌不忙地吸着烟，接连不断地提出问题。恐怕是从黄贤那里打听了我的情况，他想找出与我自己说法不一致的地方来。
胡编乱造的经历千锤百炼，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
“我是在独生子女政策全面落实的时期出生的。”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我必须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正的武基裕。对了，你在中国的时候名字叫什么？”
“我叫李基。李基，李是中国人姓李的李，基是基地的基。”
我先是用中文介绍自己，然后用日语做了解释。歌舞伎町资历较老的流氓，与中国流氓交往会很多。村上应该也是每天都接触中文。通过我的发音，他多少就能知道我的中文是什么水平了吧。
“武是你母亲的姓吧？”
“是我亲戚的姓。母亲的姓是中村，自从她在那边去世以后……因为存在各种手续问题，所以加入亲戚的户籍更加方便。”
武氏家族的人们对祖父制作的假档案深信不疑，将毫无关系的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由于我无法忍受继续说谎，于是选择了离家出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武家人联系过。我的户籍上写的是日本人，我能流利地讲日语，所以不愁没有饭吃。
“原来如此啊。”村上把烟头摁到了烟灰缸里。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蚯蚓状的刀疤。村上伪装状态下所掩饰的东西不只是长度为一厘米左右的伤疤。恐怕村上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毫无防备地将伤疤展示在我的眼前。或者他没有感觉到我是他的同类，所以疏忽大意了吧。
烟灰缸中的烟头还在冒着烟，面无表情的服务员将村上和他手下的咖啡端了过来。村上的手下接过咖啡将杯子放到了村上的面前，他虽然穿着黑色西服，但是接过杯子的动作好像哪里有些不灵活。他的腰间应该佩带着手枪，看起来的不稳重也是因为如此吧。由此可以想到他平时并不带枪出门的。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话吧。”村上等服务员离去后开口说道。
“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当时是在风林会馆外面把风的，也只是按照韩豪的吩咐去做，真的没有想到会出事。”
说到这里，我闭上了嘴巴。村上默不作声，用眼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韩豪与你们的人开始洽谈后，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时候，两个中国人从花道大街走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中国人？”
村上打断了我的话。他那瞪圆眼睛的眼神与左手的伤疤散发出相同的味道，村上在怀疑我是不是袭击韩豪那两个家伙的同伙。
“当然知道了。从他们的相貌和穿着什么的就能看出来。对于溜达在歌舞伎町的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抑或是韩国人，就连您也能分辨出来吧？”
“刚才打断了你，不好意思。请继续说吧。”我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咖啡。不凉不热的咖啡一点也不解渴。
“他们两个看起来很不显眼。身上的衣服土里土气的，给人感觉是刚从农村出来的福建人，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就连当他们二人进入那个咖啡店时，我也认为他们只是路过进去喝杯茶而已。那天不是很冷，他们却穿着风衣，我对此有所注意，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我耸了耸肩后继续说道，“突然，我感觉情况不妙。于是我拨通了韩豪的电话，可是韩豪接电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看到他们的脸了吗？”村上仍旧瞪着眼睛看着我，他早就放弃了模仿正经人的打算。
“我是从远处看的。”
“以前见过他们两个吗？”
我用力摇着头。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在头脑中重复了多次当时的情景。我几乎在记忆的角落中搜了个遍，可还是对那两个人没有印象。
“下次见到他们的话，能认出来吗？”
“差不多吧。”
村上的眼神放松了一些。他总算不再怀疑我是凶手的同伙了。
“他们是坐摩托车逃走的？”
“我觉得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骑摩托车的两个人就像盯着他们两个进入咖啡店似的，从区役所大道缓缓驶来。”
“看到骑摩托那两个人的脸了吗？”
“他们戴着全覆盖式头盔。”
村上盘着胳膊说道：“哼，肯定是抢夺我们和韩豪生意的家伙干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说没有的话确实没有，说有的话确实太多了。”
“你是说歌舞伎町的中国人谁都有可能，是吧？”
“不仅限于歌舞伎町范围内的中国人。”
“是啊。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如今日本到处都有中国人，他们为所欲为。如果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会互相残杀的。”
村上又叼起一支烟。他的手下打开打火机点着了村上的烟。烟气升起，使村上的表情变得朦胧起来。
我的话说完了。但是，我不认为村上会就此放过我。至于我看到的一切，警察应该彻底调查过，像东明会这样的组织在警察内部应该有线人。也就是说，村上只不过是用我所说的对已经知道的情况做个补充和甄别罢了。
“必须做个了断！你也是日本人，我们世界里的规则不用说，你也懂吧？”
我不想点头，可是除了点头我别无选择。矢岛窃喜的表情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必须做个了断！”村上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不过，搜索中国人的工作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他们不像我们这样的组织纪律严明。他们如同一盘散沙，为所欲为。虽然有几个互助的中国人帮派，但是我很清楚他们的阴谋。他们想要的是钱，仅此而已。那样的家伙们是不能相信的，没有一个中国人是能够相信的，你知道吗？”
我没有点头，而是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村上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对着我说：“你应该清楚吧？”
村上的处事风格从哪里看都是日本人的作风。
“请你饶了我吧。我办不到的。”
“我饶了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规矩办事的人不多。况且还要加上会说中国话。我的眼前只有这么一个人。我觉得你很不幸，你还是死了心吧。”
“我办不到啊。”我有气无力地重复说道。
在我听到村上电话留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现在这种情形。从约村上见面的时候起，我就确信会变成如今这样。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没有反抗的姿态。
“即使办不到，你也得去做。找到枪击我们兄弟的那两个人，把他们带到我的面前来。喂，这是我的命令，知道吗？”
村上向他的手下翘了一下下巴。那个流氓从西服的内侧口袋中取出一个茶色信封。摆在我面前的信封有一定的厚度。
“这是必要的经费。如果不够的话，请随时打我的手机。我提前忠告你一句，请不要有从我这里捞钱的念头。我想你明白这一点。”
我看着茶色的信封，接收流氓团伙的金钱是糊涂透顶的行为。只要收下一次，就等同于在终身的奴隶契约上签了字。我很犹豫，脑海中的矢岛推着我的后背。我不只是深入了中国人的帮派，如果可以挤入东明会的话，矢岛掌握的证据就会越来越充足。
“如果我找不到的话，会怎样？”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是，如果你找不到凶手的话，这钱就不是必要的经费了，而变成了贷款。如果你失败了，只要还钱就可以了。但利息一分也不能少。”
没等我回话，村上就站了起来。他将烟头扔进烟灰缸，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那个公文包好像哪里有开关一样，村上身上危险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和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村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能干的正经人，离我而去。
“记得买单！”村上的手下像说台词一样对我说完这句话后，跟在村上屁股后面离开了咖啡店。他的这句话宣布我已经是东明会最下级的成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