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的房子里躲了两天。歌舞伎町一带一定挤满了警察、东明会的人和韩豪的手下吧。如果我愚蠢地靠近那里,不知道会被卷入什么骚乱。
我打开了电视机,任其自动播放,拿起报纸,将早晚报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无论是电视的新闻还是报纸的报道都在讲日本流氓与中国黑社会的斗争。当天在座的所有人都死了,袭击他们的既不是东明会也不是韩豪的手下,而是企图夺取摇头丸市场的其他中国人集团干的。可能是福建帮或者其他的东北帮。诸如此类的报道真是令我发笑,可以这么构思的剧本不计其数。
从九十年代起就混在歌舞伎町一带的人们都异口同声地感叹:过去真好!台湾人、上海人和北京人,对于主宰歌舞伎町中国人社会的人们是有规则存在的。即使是日本人看来毫无计划的事情,在那里也会有一定的规章制度。现在那样的景象早已消失了,中国人的犯罪者呈现出多样化和扩散化的特点。在日本全国,任何中小城市的街道都有中国犯罪者出没。过去只在有限的区域里栖息的家伙们抛弃了自己的老巢。与此同时,大家都认同的规则也随之烟消云散。福建人除了自己和家人之外不指望任何外人,东北人通过与战争遗留孤儿的关系扩大了势力。从中国边境蜂拥而至的人们既无仁义又不讲规矩。他们组建了各自的帮派,在歌舞伎町为所欲为。毫无秩序和混沌支配着歌舞伎町。
在那样的街道上发生什么都不是不可思议的。他们即使与日本流氓为敌,也觉得那些流氓连个屁都不如,他们照样到处耀武扬威。韩豪就是这样的人,跟我做枪交易的何、万二人也是如此吧。说是群雄割据未免太好听了,只不过是流氓们无视秩序而胡作非为罢了。
很多中国人开始厌恶歌舞伎町,过去的金街如今已完全褪色。即便如此,也有人只想守在歌舞伎町。我就是其中之一吧。
至于思考袭击韩豪他们的人是谁、是哪里的人等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我应该去想的事情是如何自保。矢岛得知韩豪死了之后又要督促我了,他会鼓励我去接近别的集团,深入腹地,从而收集情报,做他的走狗。
我不能违抗矢岛的命令,只能一边咒骂矢岛,一边对其阿谀奉承。这都是为了保护我那胡编乱造的经历。
除了矢岛之外,东明会也在拼命寻找韩豪的手下吧。为了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韩豪的手下们应该也在找我。任何一方都不会像猫一样轻轻地靠近我,肯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地逼我坦白。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在面子和复仇心面前,谈理论是毫无意义的。
第二天晚上,我打开了关闭了两天的手机,
查看以下留言。“赶紧给我回电话”,矢岛那粗鲁的声音重复了五遍这句话。“阿基,你在哪里?不马上回电话,让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这是韩豪手下胡明的声音,他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了八遍。
还有一条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武君吗?我在某人那里要来了你的电话,我是东明会的村上。能不能给我回一个电话?我不会害你的。”村上在留言的最后加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手机的留言记录里没有来自警察的留言。在那两个凶手扣动霰弹枪的扳机之前,我拨打了韩豪的电话。警方应该会对在袭击之前给被害人打电话的人很感兴趣。难道霰弹枪的子弹将韩豪的手机打坏了?还是警察不想打草惊蛇,准备悄悄地搜捕我?他们光凭电话号码应该不能掌握我的行踪。我的手机是从锦系町的印度尼西亚人那里连银行账户一起购买的,真正的机主早就离开日本了。只要将每个月的电话费存入相应账户,nttdocomo也不会说什么。
无论怎么想象警察的举动都无济于事。我一边想着会是谁将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东明会的人,一边拨通了矢岛的电话。
“喂,整整两天的时间,你干什么去了?”矢岛的声音充满了杀气。
“我躲起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是躲起来喽。换成别人,肯定远走高飞了。”
“如果下次还是像这回这样耍我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在我被杀之前,我会与你联络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全没有理我的玩笑。
为了不让矢岛听到,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开始向矢岛报告看到的一切。
“袭击韩豪他们的是什么人?”听完我的汇报后,矢岛问道。
“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歌舞伎町里有多少中国人吧?”
“你去查查。应该是想抢夺东明会毒品生意的愚蠢的中国人所为吧?”
“我不能马上就去查。新宿一带已经挤满了警察和东明会的人了吧?况且在风头过去之前,那些恶党也应该会藏起来,所以我不能马上行动。韩豪死了之后,如果我立即像狗一样去找别的主人,信用会暴跌的。”
“喂,武君!这是一起轰动社会的事件。我想努力将其跟贩毒行为牵连起来,从而抓获罪犯。你认为怎么样?”
矢岛故弄玄虚地说道。我没有做出回答。反正他马上就会给出答案。矢岛是一个不懂如何抑制情绪的男人。
“我们缉毒警察对于杀人事件既没有搜查权也没有逮捕权,但是毒品就另当别论了。牵涉毒品的罪犯即使是杀人的元凶,我们也对其有逮捕权。怎么样?武君,你明白了吗?”
我还是如同没有听到矢岛说什么一样叹了口气说:“如果能够抓到如此轰动社会事件的犯人,你会迎来数不尽的掌声和喝彩,同时你们缉毒警察也会让刑警无地自容。多么完美的一石二鸟啊。或许你会得到晋升。”
“正如你所说。随后会怎样?”矢岛露出了笑声。面对比自己立场弱小的我,他享受着敲诈的快感。
我用力闭上了眼睛,期待着眼前会浮现出什么,终究还是徒劳。
“你远离现场。我为了你的晋升去搜集必要的情报,从而换来我的自由。”
这次矢岛笑出了声音:“武君,你很聪明嘛。我始终都觉得去拜访情报咨询公司有些过了。所以,你会去做吧?你会为我去做吗?”
矢岛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以相信的,长年从事缉毒警察的职业使矢岛的精神出现了多重扭曲。我很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我除了听他的话之外别无选择。
“知道了。让我试试吧。”我没等矢岛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为了获得自由,为了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我必须有所行动。
我犹豫着要不要联系韩豪的手下。被他们刨根问底的话,在充满互相猜忌的旋涡中,我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个叛徒。我必须远离歌舞伎町,从那些走来走去的家伙的视线里消失。然后,去接触袭击韩豪的人。
光凭脑袋思考是很简单,但是现实中有太多的困难等着我。我必须去接触谁?首先必须确保自己在歌舞伎町能够自由活动,我用不着去考虑谁会帮我。
我想到了东明会的村上,他在我的电话留言中,留下自己电话号码,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是村上。”没等铃音响起,对方就接起了电话。他好像一直在等着我的电话。
“我是武基裕。我听到了你的电话留言。”
“你让我等得好苦啊。能不能给我点面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
从村上的口吻中听不出杀意和愤怒。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信任的。
“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我很礼貌地问道。
“什么?”
“您是从谁那里要来我手机号码的?”
“你的同伴中有一个姓黄的家伙吧。”
黄贤那油光锃亮的脸庞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虽说是韩豪的手下,但是充其量是个跑龙套的,这个男人总是看着头儿的脸色行事。
“我抓到了那个家伙,问了很多问题。从而得知了你的手机号码,我们弄明白了你是何人,了解到事发时你在咖啡店外把风。”
村上的声音仍是爽直明快的。但是正像能干的销售一样,他的声音也能够让我感觉到在客户签约之前不肯放弃的那份执着。
被流氓们一直盯着的话,我在歌舞伎町也还是不能自由地活动。
“村上君,我不介意与您见面,但是我有个请求。”
“这次又是什么?”
“您能不能一个人来?”
“靠,你开什么玩笑!你也无法保证只有你自己,让我一个人去?你把我当成傻子了吧!况且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
“我很害怕。”我苦苦哀求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感情。村上如果愿意一个人与我见面的话,我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姓黄的也告诉你们我不擅长打架了吧?我不会考虑东明会的人会怎么做。”
“你们中国人是不可信的,不好意思。”
“我是日本人。”
信口开河的足迹,胡编乱造的经历。跟祖父学的日语在日本得到了锻炼。我在日本买的第一本书是《广辞苑》。我读遍了所有称得上名作的文艺作品。开着收音机,让随机的日语流入自己的耳朵,纠正自己的发音,增加词汇量,逐渐养成了用日式思考的习惯。不到三年的工夫,我就达到了比日本人都熟练地运用日语的水平。
“哦,这……样……啊。对……对……对不起。”村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就连流氓也会对瞬间暴露出日本人特有的天真而发笑的。当然,我没有笑出来。
“不过,我不会一个人独自前往的。”村上补充说道。我舔了舔嘴唇,如果接受他的要求就能与其见面了。
“那么,来两个人好吗?”我们将见面地点定为饭田桥的咖啡店后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