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第02节
狭窄的街道挤满了行人。系着领带的红脸膛儿是日本人，打扮像学生模样用锐利眼神盯着地面的是中国人，皮肤微黑的是泰国人、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街上没有酱油的香味，空气中弥漫着鱼酱、五香粉和辣椒的味道。
过去歌舞伎町被称为是一个不像日本的地方，现在大久保周边也有了这种感觉，街上的行人大半是外国人。他们比日本人还要从容，旁若无人地走在街上。不过这种景象仅限于平时。出事之后，只要警察一上街，或者听到人国管理局进行搜查的消息后，大久保一带的行人就会减半。
我拨开人群前行，带有抑扬音调的某种语言钻进了我的耳朵。标准中国话是普通话，也就是北京话，但是我听到很多地方的方言。几年前新宿一带是上海人的地盘，如今福建人和东北人在此地很有势力。由于长期的不景气，厌倦都市生活的人们回到了故乡。但仍有人认为即使面临经济长期的不景气，也比待在故乡强，他们接连不断地跨洋渡海来到日本。很久以前就在歌舞伎町扎根的人们对此则皱起了眉头。但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我也置身于这样的潮流中，只为混口饭吃。
我从JR大久保车站出来，朝小泷桥大街走去，马来西亚人经营的饭店就在第五条胡同里。晚上十点的饭店很冷清，喜欢这种饭店的日本人已经吃饱换了地方，只有过了午夜才会聚集到此类饭店的中国人目前还在工作。在这空空荡荡的饭店里，我看到穿着过时且尺寸不合适夹克的两个人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上。他们肯定是正在等我的福建人。
我径直朝他们走去，他们二人用福建的方言交谈着。明明已经注意到我了，可就是不予理睬。也许他们觉得率先报上姓名会被我轻视吧，真是愚蠢的家伙。
“我是韩豪派来的。”我在那张桌子的一角停住了脚步。他们两个装模作样地回过头。
“韩豪派来的？”我右边的男人用乡音浓厚的北京话说道。
“是的。我叫李基，请多多关照。”左边的男人咂咂嘴，故意皱起了眉头，好像对我的北京话有些不满。福建人一向都是这样的。
东北人说话的时候卷舌音很多，北京话也有非常多的卷舌音，但是，中国南方人发不好卷舌音。当面对发卷舌音很轻松说北京话的人时，他们会感觉自己被当成傻瓜了。东北人很看不起那些只会勉强讲普通话的福建人。如今由福建人和东北人霸占新宿的两股势力之间，常常因为这么愚蠢的原因而发生冲突。
“请坐吧，李先生。”右边的男人对我说道。他用眼神在检查我的行头。“我姓何，他姓万。”
“请多关照。何先生，万先生。”我在姓何的旁边，也就是姓万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这身衣服不错嘛。很有品位。”姓万的叼着一支香烟说，“在日本待很长时间了吧？”
“差不多十五年了吧。”
我也将一支香烟放入嘴里，先为姓万的点着了烟。姓万的对此感到很满意。我一边吸烟，一边若无其事地远眺背后。店里仍然没有来客的苗头，也看不出除了何、万二人之外的福建流氓藏在暗处的迹象。店里的伙计对我们素不相识，可以看出他们不想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
“我就开门见山吧……”
我将韩豪给的茶色信封放在了桌子上，信封里装着二十张面值为一万日元的纸币。姓何的迅速拿起茶色信封，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我们已经和韩先生打了多年交道了，钱的数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姓万的吐着烟圈说道。从他张开的嘴可以看到被烟油子熏黄的牙齿，牙齿不是很整齐，想必也没怎么用心刷牙吧。
“东西呢？”他将手伸到了桌子下面。果然与钱不同，把枪拿到桌子上可没那么痛快。
“不要着急嘛！”姓何的说道，“你说你已经来日本十五年了？那么应该与我们不同，你是偷渡过来的吧？”
鬣狗的眼神，彼拉鱼的气味。这两个福建流氓竭力想利用我的弱点敲诈我一笔。毕竟能够拥有正经身份在日本社会中逍遥自在的中国人很少。
“不是偷渡。如果是的话，不可能在日本居住十五年之久吧？”
“不是偷渡，是什么？你的亲戚是做官的，还是富豪？”
姓万的向前探探身子。烟草和食物残渣混在一起的臭气，如同鬣狗的口臭扑面而来。
“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我现在都不会和你们在这里做今天这种交易了。我当初是为了留学而申请留学签证来到日本的，大学毕业后获得了就业签证。”
我对着他们两个人一通胡说，完全没有必要将真相告诉这些不知何时会袭击我的家伙们。原始森林的法则在日本也非常通用。与其欺负日本人被警察追捕，还不如攻击弱小的同胞，这样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流氓到处都是。
“持有正规签证的李先生，为什么要和韩豪这样的流氓共事呢？”
“由于同乡的关系，韩豪他很照顾我，我也愿意在他那里打打工。即使被街上巡警叫住，也无所谓，因为我有外国人登记证。”我持有日本的护照、驾照以及保险证。证明身份的话，光驾照就足够了。武基裕，原籍为埼玉县朝霞市，现居住地为东京都新宿区四谷。出生地为中国黑龙江省，现在是无职业者，我每个月去公共职业安定所一到两次。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回黑龙江省了，朝霞市也有十年没去过了。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经历。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祖父是日语教师，他在关东军的庇护下教中国人日语。日本投降以后，祖父被视为日本帝国的走狗遭到了迫害。想到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他下定决心计划将孙子送到日本去。祖父从无知的农民那里购买了户籍，经过修改后，将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日本人——战争遗留孤儿。跟着祖父学习日语的孙子也对去日本产生了强烈的憧憬。
那个时候，只要有知识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现在如果没钱就寸步难行。
于是我作为第二代战争孤儿踏上了日本这块土地，当时就连那个矢岛对我的日本人身份也是深信不疑。
“为了挣点零花钱而从事运枪的工作？你也是个出色的流氓啊。”姓万的像要呕吐似的说着。
我没有反驳，姓万的说得没错。但是，为了封住他的嘴，我开口说道：“差不多了吧，韩豪正等着呢。”
姓何的和姓万的二人面面相觑。姓何的歪着嘴唇咂咂嘴，姓万的从怀里取出了揉成一团的纸袋，伸到了桌子下面。
我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里面的东西冰凉。我把枪连同纸袋一起插到了腰间，用上衣外套遮挡住，硬邦邦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这是美国制造的自动手枪。”姓万的说道。
“不同于你们用的黑星哟。”姓何的说道，“请你认真转告韩豪，二十万是我们特殊照顾的价格了。”
“子弹呢？”
“已经装满了，不必担心。”
“那么，我就告辞了。”我站起身来说道。
姓何的与姓万的好像还要继续谈些事情。那已经不关我事了。我想尽快将枪交给韩豪，以挣脱肩上的重压。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经历，因为有突然暴露的可能性，总是令我极其害怕。
过去歌舞伎町被称为是一个不像日本的地方，现在大久保周边也有了这种感觉，街上的行人大半是外国人。他们比日本人还要从容，旁若无人地走在街上。不过这种景象仅限于平时。出事之后，只要警察一上街，或者听到人国管理局进行搜查的消息后，大久保一带的行人就会减半。
我拨开人群前行，带有抑扬音调的某种语言钻进了我的耳朵。标准中国话是普通话，也就是北京话，但是我听到很多地方的方言。几年前新宿一带是上海人的地盘，如今福建人和东北人在此地很有势力。由于长期的不景气，厌倦都市生活的人们回到了故乡。但仍有人认为即使面临经济长期的不景气，也比待在故乡强，他们接连不断地跨洋渡海来到日本。很久以前就在歌舞伎町扎根的人们对此则皱起了眉头。但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我也置身于这样的潮流中，只为混口饭吃。
我从JR大久保车站出来，朝小泷桥大街走去，马来西亚人经营的饭店就在第五条胡同里。晚上十点的饭店很冷清，喜欢这种饭店的日本人已经吃饱换了地方，只有过了午夜才会聚集到此类饭店的中国人目前还在工作。在这空空荡荡的饭店里，我看到穿着过时且尺寸不合适夹克的两个人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上。他们肯定是正在等我的福建人。
我径直朝他们走去，他们二人用福建的方言交谈着。明明已经注意到我了，可就是不予理睬。也许他们觉得率先报上姓名会被我轻视吧，真是愚蠢的家伙。
“我是韩豪派来的。”我在那张桌子的一角停住了脚步。他们两个装模作样地回过头。
“韩豪派来的？”我右边的男人用乡音浓厚的北京话说道。
“是的。我叫李基，请多多关照。”左边的男人咂咂嘴，故意皱起了眉头，好像对我的北京话有些不满。福建人一向都是这样的。
东北人说话的时候卷舌音很多，北京话也有非常多的卷舌音，但是，中国南方人发不好卷舌音。当面对发卷舌音很轻松说北京话的人时，他们会感觉自己被当成傻瓜了。东北人很看不起那些只会勉强讲普通话的福建人。如今由福建人和东北人霸占新宿的两股势力之间，常常因为这么愚蠢的原因而发生冲突。
“请坐吧，李先生。”右边的男人对我说道。他用眼神在检查我的行头。“我姓何，他姓万。”
“请多关照。何先生，万先生。”我在姓何的旁边，也就是姓万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这身衣服不错嘛。很有品位。”姓万的叼着一支香烟说，“在日本待很长时间了吧？”
“差不多十五年了吧。”
我也将一支香烟放入嘴里，先为姓万的点着了烟。姓万的对此感到很满意。我一边吸烟，一边若无其事地远眺背后。店里仍然没有来客的苗头，也看不出除了何、万二人之外的福建流氓藏在暗处的迹象。店里的伙计对我们素不相识，可以看出他们不想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
“我就开门见山吧……”
我将韩豪给的茶色信封放在了桌子上，信封里装着二十张面值为一万日元的纸币。姓何的迅速拿起茶色信封，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我们已经和韩先生打了多年交道了，钱的数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姓万的吐着烟圈说道。从他张开的嘴可以看到被烟油子熏黄的牙齿，牙齿不是很整齐，想必也没怎么用心刷牙吧。
“东西呢？”他将手伸到了桌子下面。果然与钱不同，把枪拿到桌子上可没那么痛快。
“不要着急嘛！”姓何的说道，“你说你已经来日本十五年了？那么应该与我们不同，你是偷渡过来的吧？”
鬣狗的眼神，彼拉鱼的气味。这两个福建流氓竭力想利用我的弱点敲诈我一笔。毕竟能够拥有正经身份在日本社会中逍遥自在的中国人很少。
“不是偷渡。如果是的话，不可能在日本居住十五年之久吧？”
“不是偷渡，是什么？你的亲戚是做官的，还是富豪？”
姓万的向前探探身子。烟草和食物残渣混在一起的臭气，如同鬣狗的口臭扑面而来。
“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我现在都不会和你们在这里做今天这种交易了。我当初是为了留学而申请留学签证来到日本的，大学毕业后获得了就业签证。”
我对着他们两个人一通胡说，完全没有必要将真相告诉这些不知何时会袭击我的家伙们。原始森林的法则在日本也非常通用。与其欺负日本人被警察追捕，还不如攻击弱小的同胞，这样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流氓到处都是。
“持有正规签证的李先生，为什么要和韩豪这样的流氓共事呢？”
“由于同乡的关系，韩豪他很照顾我，我也愿意在他那里打打工。即使被街上巡警叫住，也无所谓，因为我有外国人登记证。”我持有日本的护照、驾照以及保险证。证明身份的话，光驾照就足够了。武基裕，原籍为埼玉县朝霞市，现居住地为东京都新宿区四谷。出生地为中国黑龙江省，现在是无职业者，我每个月去公共职业安定所一到两次。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回黑龙江省了，朝霞市也有十年没去过了。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经历。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祖父是日语教师，他在关东军的庇护下教中国人日语。日本投降以后，祖父被视为日本帝国的走狗遭到了迫害。想到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他下定决心计划将孙子送到日本去。祖父从无知的农民那里购买了户籍，经过修改后，将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日本人——战争遗留孤儿。跟着祖父学习日语的孙子也对去日本产生了强烈的憧憬。
那个时候，只要有知识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现在如果没钱就寸步难行。
于是我作为第二代战争孤儿踏上了日本这块土地，当时就连那个矢岛对我的日本人身份也是深信不疑。
“为了挣点零花钱而从事运枪的工作？你也是个出色的流氓啊。”姓万的像要呕吐似的说着。
我没有反驳，姓万的说得没错。但是，为了封住他的嘴，我开口说道：“差不多了吧，韩豪正等着呢。”
姓何的和姓万的二人面面相觑。姓何的歪着嘴唇咂咂嘴，姓万的从怀里取出了揉成一团的纸袋，伸到了桌子下面。
我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里面的东西冰凉。我把枪连同纸袋一起插到了腰间，用上衣外套遮挡住，硬邦邦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这是美国制造的自动手枪。”姓万的说道。
“不同于你们用的黑星哟。”姓何的说道，“请你认真转告韩豪，二十万是我们特殊照顾的价格了。”
“子弹呢？”
“已经装满了，不必担心。”
“那么，我就告辞了。”我站起身来说道。
姓何的与姓万的好像还要继续谈些事情。那已经不关我事了。我想尽快将枪交给韩豪，以挣脱肩上的重压。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经历，因为有突然暴露的可能性，总是令我极其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