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
2021-08-01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点击:

  7

  玛莎·普雷斯科特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多么想换一种方式度过自己的19岁生日啊,或者至少能留在8层楼下面的宴会厅里。当时,那里正在举行一场雀喧鸠聚的联谊舞会。
  舞会的喧闹声爬了8层楼,从刚刚打开的窗户飘进11层的套房,又找上了她,并钻进她的耳朵。距离有点儿远,还有别的嘈杂喧嚣干扰着,所以舞会的吵闹倒成了低吟细语。窗户是几分钟前才被几名大男孩中的一个硬弄开的。屋子里闹哄哄地塞满了人,热气蒸腾,烟气缭绕,酒气熏天,让人觉得很憋闷,就连那些喝多了的家伙们也都要受不了啦。
  来这里真是一个错误。但是,玛莎就是一个任性叛逆的人,总是喜欢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热衷于追逐那些标新立异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莱尔·杜梅尔向她保证过,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她认识莱尔已经多年,并且偶尔两人也相约一起出去玩过。莱尔的爸爸是本市一家银行的行长,也是她父亲的好友。
  他们俩一起跳舞的时候,莱尔引诱她,“这里的都是小儿科。玛莎,我有几个朋友开了间套房,今晚我们都去那儿,那里花样可多啦,还有你要的那种特别的东西呢。”他本想像男人式的豪迈大笑,但不知怎么地却如小女孩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算了,也装不像,他直奔主题,“你也去吧。”
  玛莎也没考虑太多就满口答应下来。于是,他们离开了舞会,上楼去了1126–7号套房。他们一踏进狭小拥挤的房间,便被浑浊的空气和高分贝的喧闹声吞没了。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还有几个家伙已经喝得烂醉。莱尔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屋里还有几个女生,她差不多都认识,可没有一个与她亲密的。玛莎和她们打着招呼,闲聊几句,可是说不说都一样,屋里太吵,什么都听不清。有个人始终没搭理她,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苏·菲利普。倒不是她有多高傲,而是因为她已经晕过去了。她的护花使者是一个来自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鲁日的小伙子。只见他用鞋子从洗手间舀来水,浇到苏的身上,再回去取水,再浇。来来回回地忙活着。苏粉红色的蝉翼纱裙早已是凌乱不堪,现在被水浸得湿透了。
  男生们都很热情,过来和玛莎打着招呼。不过,一会儿就都回到他们的酒吧台去了。所谓的酒吧台就是放倒了的玻璃橱柜,也不知道是谁笨手笨脚地塞给了玛莎一杯酒。
  旁边的房间很奇怪,室内的房门被锁上了,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莱尔把玛莎撂在那儿,自己和一帮朋友聚在门口。他们几个低声交谈,什么也听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有人问了一个问题,“怎么样呀?”但是,答案被哄堂的淫笑声给淹没了。
  接下来的污言秽语让她意识到,至少是猜到里面发生的事情了,这听得她直想吐,立即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甚至那个空旷冷清、孤单无伴的花园区豪宅都比这儿强,虽然那个家,她也不愿意回去。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人气,只有她和几个仆人苟活在那里。爸爸已经走了6周了,还要至少再过两周才能回来。
  一想到她的爸爸,玛莎就很生气,要不是他食言,现在都应该回家了。那样的话,她也不会无聊地到这儿来,甚至连联谊会都不会参加。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本来应该有个生日会的,找几个密友小聚一下,主持人就让爸爸担当,诙谐乐天的他最适合了,她的好友们也一定会推掉这个联谊会去捧她的场。可是,爸爸马克·普雷斯科特偏偏没有回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就知道说抱歉。这回是从罗马打来的电话,“玛莎,宝贝,我一直在努力争取时间,最后还是不行啊。这边的业务还得两三周,回去爸爸一定补偿你啊,宝贝,爸爸说话算数。”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玛莎想不想去洛杉矶,去看看她的妈妈和现任继父,被玛莎想都没想地一口回绝了。最后,他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那好吧,不管怎么说,好好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吧。我给你邮寄了一件好东西,猜猜是什么?你一定喜欢。”
  听着爸爸的甜言蜜语,玛莎却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很早以前,她就告诉过自己,流泪是罪。同样的戒律还有一条,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忙?不许问,也不许想。爸爸也是挺奇怪的,堂堂新奥尔良百货公司的大老板,怎么总是事务缠身?手下一群拿高薪的高管都是留着干什么的,怎么会比普通小职员还忙呢?也许他在罗马还有别的事,不能说给玛莎听的事。互相理解吧。像在大饭店里发生的这类事,玛莎不是也会瞒着爸爸吗?
  玛莎当机立断,决定立即离开。她踱到窗边,把酒杯放在窗台上,楼下的声音清晰多了,乐队正演奏着《星尘》。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此类怀旧伤感的乐曲,特别是摩西·布坎南,和他领衔的南部名绅乐队。每逢圣格里高利大饭店有这种白银级的大型聚会时,差不多都会请这个乐队登台献艺的。别说她刚才还在下面跳过舞,就算没去过,她也能听出来——那种温暖人心、甜甜蜜蜜,却又摄人心魄的铜管乐声,不正是布坎南的招牌吗?
  在窗边停留片刻后,玛莎琢磨着是不是该回到楼下的舞会了,可是那里也太无聊乏味了,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现在的情形:穿着礼服的小伙子们一定是越来越热,有的肯定已经开始不停地拨弄衣领,好让自己舒服点儿;有的笨家伙则会想着去换了牛仔裤和休闲衫再回来;姑娘们不厌其烦地进进出出化妆间,关上门就咯咯地笑着交流起小秘密。这就是一所幼儿园,好像一群穿着晚礼服的小孩在比画着手脚玩猜字谜呢。青春年少真无聊啊,玛莎总会这么想,特别是在跑不出同龄人这个圈子的时候。有时候——比如像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她渴望能和更成熟的人交往相伴。
  从莱尔·杜梅尔的身上她找不到她所渴望的那份成熟。现在就能看到他,涨红着脸,还跟着那帮好色之徒在门口偷听呢,嘀嘀咕咕地普及着性知识,本来浆挺的衬衫现在前胸部也被蹭得鼓了起来,黑色领带也被弄歪了。玛莎还挺纳闷儿的,当初怎么还对他动过心,而且还认真了一段时间。
  包括玛莎在内的好几个人都开始离开套房了,大家成群结队地上演着“出埃及记”——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往套房的大门走去。这时,另一间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玛莎也认识,他是男生中年龄稍大的一个,斯坦利·狄克逊。只见他朝屋里点点头,随即就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玛莎只听清了他的几句话,“……姑娘们要走……够了……害怕……骚扰。”
  另一个搭着话,“……早就告诉过你,我们就不该找……”
  “为什么不从这里再找一个呢?”这是莱尔·杜梅尔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放纵不拘。
  “对呀,找谁呢?”这些家伙开始满屋子地寻觅,挑肥拣瘦地物色着新猎物。玛莎连忙装没看见,自顾自地溜走了。
  苏·菲利普还没醒,她的几个朋友想扶她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扶住。其中一个还算稳重的小伙子只好呼叫求援,“玛莎,苏的情况很糟糕,能不能帮忙搭把手?”
  没办法,被逮到了,玛莎只好停下来,低头看看可怜人。苏现在已经睁开眼睛了,无力地仰靠在那里。一张充满稚气的脸苍白如纸,松松垮垮地咧着嘴,这么一折腾,口红都擦花了。既来之,则安之吧。玛莎心里叹了口气,答应了苏的小伙伴们,“把她扶到洗手间吧。”三个人终于把她扶起站稳,这个烂醉的女孩开始哭了起来。
  打开洗手间的门,大家把苏扶了进去。这时,一同帮忙的一个男生看那架势还要跟进来,被玛莎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门口。她转过身来,看见苏·菲利普正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见到了鬼。看来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谢天谢地,至少可以醒醒酒,玛莎终于松了口气。
  “不必太在意,每个人只有一次年轻的机会,”玛莎劝解着,“人们说,像我们这个年龄,谁都逃不掉会有这么一次的。”
  “噢,老天啊!我妈会杀了我的。”苏痛苦地呜咽着,最后一头扎进抽水马桶,开始呕吐。
  坐到浴缸沿儿上,玛莎冷静地为她善后,“吐完你就舒服多了,等吐干净了,我帮你洗把脸,再化化妆。”
  苏的头还埋在马桶里,忧郁地点点头。
  又过了10~15分钟,她们从洗手间出来了,套房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差不多就剩下莱尔·杜梅尔和他的狐朋狗友了。玛莎在心中盘算着,如果莱尔要送她,她会一口回绝掉。除了那群浑蛋,剩下的就只有先前求援的那个男生了。他迎了上来,匆忙地解释着,“我们已经安排苏的一个女伴带她回家了,可能苏今晚就在那儿过夜了。”说完,他就拉着苏的胳膊往外走,苏顺从地跟着他。男生回头又道了声谢,“我们楼下有车等着呢,玛莎,非常感谢。”看着他们也离开了,玛莎长舒了一口气。
  玛莎伸手去取外衣,帮忙的时候就把衣服落在这儿了。突然听到套房大门被人关上了,定睛一瞧,原来是斯坦利·狄克逊背着手站在了门前,一声轻响,房门竟被锁上了。
  “嗨,玛莎,”是莱尔·杜梅尔,“为什么这么着急走啊?”这个从小就认识的家伙,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眼前的朋友完全变成了陌生人,醉醺醺的一副流氓相。“我要回家。”玛莎竭力镇定。
  “来吧。”他盛气凌人地逼向她。“再来一杯。”
  “不,谢谢。”
  他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似的,“来了就得玩得起啊,小妞,对不对?”
  “就咱们几个,没别人。”斯坦利·狄克逊也来帮腔,天生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怀好意,重重的鼻音下流龌龊,“我们几个刚才可痛快了,还想再痛快一把。”剩下两个嬉皮笑脸的浑蛋,玛莎就都不认识了。
  玛莎厉声怒喝,“我没兴趣。”声音貌似坚决,可就连玛莎自己都听出了潜伏的恐惧。她想夺门而逃,拦在身前的狄克逊摇了摇头。“求求你,”她哀求着,“求求你,让我走。”
  “听着,玛莎,”莱尔一边号叫着,“我们知道你想要。”一边淫荡地咯咯笑着,“所有的妞儿都想,她们说‘不’,其实就是想的意思。她们都快想疯啦。”他看看其他人,意思是让他们帮帮腔,“对不对啊,伙计们?”
  一个家伙轻声应和着,“就是这么回事儿。你能过来,不就是想要吗?”
  饿狼们开始逼近围捕。
  玛莎急忙转身,急中生智,“我警告你们,谁敢碰我,我就喊了。”
  “你那么做可太遗憾啦,”斯坦利·狄克逊嘟囔着,“你可尝不到那些特别的东西了,特别好玩。”嘴上没停,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突然从她的背后,汗渍渍的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勒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头紧贴着她的脸,黑麦威士忌刺鼻的酒味吞噬着她。
  玛莎拼命地挣扎,想狠狠地咬住那只脏手,可是却咬不到。
  “听着,玛莎,”又是“老朋友”莱尔,一张脸扭曲着,得意地狞笑,“你马上就要尝到特别的乐趣了。当你无力反抗时,就好好享受吧。他们总是这么说的,对吧?如果斯坦利放手,你能不能别叫喊?”玛莎暴怒地摇着头。无济于事,天地不应。
  另一个家伙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来吧,玛莎。莱尔说你是一个放得开的小美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她发了疯似的挣扎着,还是无济于事。她被牢牢地控制住了,莱尔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几个人合力把她连拖带拽地强掳进旁边的卧室。
  “哎呀,”狄克逊发现不妥,“快抓住她的脚。”最后一个没参与的家伙也上来了,紧紧地钳住她的脚。她拼命地踢,可结果却把高跟舞鞋踢掉了。当她被抬进卧室的时候,她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如坠噩梦。
  “最后一次问你,”莱尔疾声厉色地威胁着,温顺的伪装终于卸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玛莎的回答很简单,就是更加猛烈地挣扎。
  “把她衣服脱掉,”有人叫嚣着。另一个声音——玛莎觉得是抓住她脚的那个浑蛋,心存顾忌地问着,“咱们这么干能行吗?”
  “你就放心吧。”是莱尔·杜梅尔那个畜生,“一点儿事都没有,她爸爸还远在罗马鬼混呢。”
  屋子里放着两张单人床,虽然疯狂反抗,玛莎还是倒退着被拖拽到最近的一张床上。没一会儿工夫,她就被仰面朝天地横按在床上了。她的头被残暴地向后压住,能看到的只有天花板了。曾经漆白的天花板现在都快成灰色的了,中央吊顶上的一盏吊灯泛着炫目的光。积满灰尘的吊灯边上还有一块泛黄的水渍。
  突然头上的吊灯灭了,可屋里的另一盏灯还泛着光。狄克逊换了一个姿势,挨着玛莎的头半坐在床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身体,另一只仍然死死地捂着她的嘴。她感觉到还有几只手,歇斯底里地疯狂席卷着她的整个身体,她不要命地挣扎反抗,不断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奋力地蹬踢,可是双腿被硬按在床沿上,动弹不得。她又试图翻身,却听到“嘶”的一声,她那件巴黎世家的晚礼服被扯破了。
  “我先来,”是斯坦利·狄克逊那个浑蛋,“过来一个替我压住了。”玛莎耳边传来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踩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绕着床走动。玛莎的腿丝毫没有松动,但是狄克逊捂住嘴的手移开了,另一只手连忙跟进捂住。机会!这只手刚刚要堵住嘴,玛莎就狠狠地咬了下去,她感到牙齿戳进了皮肉,碰到了骨头。
  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嚎,那只手终于缩了回去。
  鼓足所有的力气,玛莎撕心裂肺地大声尖叫。尖叫了三声,最后绝望地哭喊,“救命!快来救救我!”
  求救声的最后一个字还没发出来就被斯坦利·狄克逊猛然伸过来的手堵回去了,这一击让玛莎几乎昏厥。好在她还能听到狄克逊的咆哮,“你个蠢货!你可真是笨!”
  “她咬我!”带着痛楚的哭腔,“她竟然咬我的手。”
  狄克逊恶狠狠地训斥着,“你想让她怎么对你,亲你的手?现在整个饭店都会来缠住咱们。”
  莱尔又变回小绵羊了,着急地催促着,“我们快跑吧。”
  “闭嘴!”狄克逊命令道。他们站在那儿仔细地听着。
  松了口气,狄克逊轻轻地说道,“没什么动静,估计没有被人听到。”
  真是这样吧。玛莎彻底绝望了,泪水弥漫了双眼,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再挣扎了。
  咚咚咚——敲门声!套房的大门。三声,坚实,咄咄逼人。
  “老天!”第三个衣冠禽兽先慌了,“真的有人听见了。”接着是一声呻吟,“噢,老天爷,我的手啊!”第4个也害怕了,提心吊胆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啊?”
  敲门声又开始了,这次更加有力!
  停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喊声,“请开开门,我听到有人喊救命。”轻柔的南部口音。
  “一个人,”莱尔·杜梅尔悄悄地说,“就他一个人,也许能混过去。”
  “可以试试,”狄克逊深吸一口气,“我去对付他。”又对另一个人低声吩咐着,“把她按住了,别出声,这回别再出乱子了。”
  捂住嘴的手迅速更换,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身体。
  先是咔嗒一声,接着是咯吱一声,门打开了。
  斯坦利·狄克逊装着很意外,“哎呀。”
  “对不起,先生。我是客房服务员。”正是方才听到的口音。“我恰巧经过,听到有人呼叫。”
  “恰巧经过?”狄克逊的口气里充满了异常的敌意。接着,就好像打算不再计较,准备息事宁人的样子,“哦,不管怎么说,谢谢吧,那只是我太太做了一个噩梦。她比我睡得早,现在没事了。”
  “这个……”来人明显有疑虑,“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一点儿事都没有,”狄克逊故作镇定,“偶尔发生的事很多呢,做个梦有什么稀奇。”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完全占据了主动,好像就要混过去了。此刻,玛莎知道这是最后的稻草,大门即将关闭。
  刚才的放弃换来了最后的一丝希望,她感觉捂住嘴的手也有些放松。她蓄势待发,最后一搏——猛地侧扭身躯,稍纵即逝的机会,她的嘴摆脱了禁锢。“救命!”她大声呼喊。“别信他!救命啊!”又一次,她被粗暴地掐断了声音。
  门外情况瞬间发生改变,来人又听到了那个救命的声音,“请让我进去看看,行吗?”
  “这是私人房间。我告诉过你,那只是我太太在做噩梦。”
  “对不起,先生,我不信任你。”
  “那好吧,”狄克逊似乎妥协了,“你进来吧。”
  似乎怕被看到,按住玛莎的手都抽了回去。机不可失,玛莎急忙半转过身,起身盯住门口。一位黑人小伙子走了进来,20岁出头,聪明机灵,衣着整洁,短发中分,梳理精心。
  他马上明白了状况,厉声断喝,“放开那个女孩子,让她走!”
  “伙计们,都看看吧,”狄克逊并没有真的妥协,“看看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呢。”
  玛莎隐约地感觉通向走廊的门还是开着的。
  “好吧,黑鬼小子,”狄克逊咆哮着,“你自找的。”猛出右拳,动作专业,力道迅猛。这一击,使上了他整副宽大肩膀所能发出的全部力量,真要是打中了,直接就是击倒啊。黑人小伙也有两下子,一个动作闪到一旁,空拳呼啸着掠过头颅,毫发无损。狄克逊被自己的力道带着向前踉跄了几步。与此同时,“黑侠”一记凶狠的左勾拳,重重地击中攻击者的脸颊,发出清晰干脆的骨裂声。
  走廊某处,房门推开,随即闭合。
  捂住面颊,狄克逊暴跳如雷,“你这个畜生!”冲着同伙命令道,“一起上,抓住他!”
  只有被咬的家伙没敢上前,其余三个暴徒仿佛被戾气冲昏了头脑,饿狼般地扑向“黑侠”。好虎难架群狼,最终他还是被击倒了。玛莎听到了一阵拳打脚踢,还有另一种声音——外面走廊里越来越大的嘈杂声。
  得胜的饿狼们也听到了。“麻烦大了,”莱尔·杜梅尔焦急地抱怨着,“我早说过,我们应该赶快跑的。”
  这些浑蛋想夺门逃走,没打架的小子冲在前头,其他人慌张尾随。玛莎听到斯坦利·狄克逊停住脚步,思量对策,“我们已经惹麻烦了,得请救兵。”
  黑人小伙子坚强地爬了起来,满脸血迹。
  门外,一个坚定威严的声音响起,压住了嘈杂声,“请告诉我,哪儿出了乱子?”
  “在那边,”一个女人激动的声音,“有人尖叫,还有打斗声。”
  另一个抱怨的声音,“之前我投诉过,没人搭理我。”
  房门大开,玛莎隐约瞥见几张窥探的脸,接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走了进来。房门从里面关上,头上的灯“啪”的一声被点亮了。
  彼得·麦克德莫特扫视着乱七八糟的屋子,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玛莎抽搐着身体痛苦地哽咽着。她试图起身,却又虚弱地倒了下去,身子无力地撞靠在床头板上,挣扎着整理身前凌乱破损的衣裙。然后,哽咽着吐出只言片语,“要……强奸……我……”
  麦克德莫特的脸瞬间铁青,将目光转向年轻黑人。年轻黑人的状况不好,勉强倚靠着墙,用手帕按住脸上不停流出的鲜血。
  “是你?罗斯!”冷酷暴怒的杀气在麦克德莫特的眼中跳动。
  “不!不不!”玛莎竭力想把话讲明白,哀求的呼喊响彻房间,“不是他!他是来救我的!”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如果没有他,接下来的噩梦!她刚有这个念头,就恶心得想吐。
  年轻黑人站直了身体,收起了手帕,嘲弄着彼得,“麦克德莫特先生,你不是要上来揍我吗?你怎么总是慢一拍呢?”
  彼得只好简单地道了个歉,“我误会了,罗斯,抱歉。”
  彼得打心眼儿里讨厌阿修罗伊斯·罗斯。他的身份很特殊,既是饭店老板沃伦·特伦特的贴身男仆,同时还在芝加哥洛约拉大学读法律。很多年前,罗斯的爸爸——一个黑奴的儿子,就是沃伦的贴身男仆、同伴和知己。
  25年后,老人去世了,他的儿子阿修罗伊斯就留在了沃伦的身边。罗斯是在圣格里高利大饭店里出生的,从小就长在饭店里,现在也住着老板的私人套房。只是因为学业才会出出进进不再常住。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可以来去自由。但是,彼得·麦克德莫特总觉得罗斯有点儿高傲得过分,目中无人,似乎总是好勇斗狠,藐视友情。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彼得顾不得什么事前事后了。
  “他们一共4个人。4位绅士都是温文尔雅、年轻有为的白人。”
  “认识吗?”
  罗斯点点头,“认识两个。”
  “那就好。”彼得跨步来到距他最近的床边,抓起了电话。
  “要打给谁?”
  “市警察局。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叫他们介入了。”
  年轻黑人半真半假地笑了笑,“想听我的意见吗?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打电话。”
  “为什么不打?”
  “那是因为,”阿修罗伊斯·罗斯慢吞吞地拉着长音,故意强调着他的南部口音,“我会被拉去做证人。让我告诉你吧,在这个至高无上、无比伟大、高度自治的路易斯安那州里,没有一个法庭会在白人强奸案里采信‘黑鬼’小子的证词,强奸未遂或是别的什么都一样。不会的,先生。尤其是当这4位玉树临风的白人绅士、良好市民,一口咬定是‘黑鬼’在撒谎的时候,那就更不会了。就算普雷斯科特小姐力挺黑人小子,结果也是一样。况且,我觉得她爸爸是不会让她支持我的,他一定害怕所有的报纸和其他的什么小喇叭,没准儿会编出什么故事来呢。”
  彼得放下了已经握在手里的话筒,“有时候啊,我真佩服你化简为繁的能力,好像总愿意把事情搞得更悲观呢。”虽然嘴上不服软,但彼得的心里却很清楚,罗斯说的没错。他把目光转向玛莎,“你刚才口中的‘普雷斯科特小姐’就是这位吗?”
  年轻黑人点点头,“她的父亲是马克·普雷斯科特先生,普雷斯科特家族的成员,小姐,对吗?”
  玛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普雷斯科特小姐,”彼得的措辞很小心,“应该为这件事负责的家伙,你认识吗?”
  玛莎低声地回答,“认识。”
  罗斯替她解释着,“我知道,那几个家伙都是从之前的联谊舞会上过来的。”
  “是这样吗,普雷斯科特小姐?”
  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
  “你是他们带到这儿——这间套房里来的吗?”
  还是一句低声回答,“是。”
  彼得瞧着玛莎举棋不定,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这件事还是由你决定吧,普雷斯科特小姐。不管你要不要提出正式控诉,或是其他的什么决定,饭店方面都会认可并予以配合。但是,罗斯讲的也很有道理,社会影响方面确实也请你考虑周全,我想会有一些,也许是很多的风言风语,会很难听、很刺耳的。”他又补充道,“我觉得有些事还真需要由你父亲来做主。需不需要我给他打个电话,请他来这里?”
  玛莎抬起了头,第一次敢于直面彼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爸爸在罗马,请不要告诉他——永远不要。”
  “我们不一定非要报警,我敢说,有的事私下里也可以办得成。我不相信这事就这么完了,有些人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彼得绕过床,来到玛莎的身边,这才惊愕地发现,她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孩子,非常美丽的孩子。“现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玛莎又哭起来了,这次情绪平复了一些,声音也轻了很多。
  彼得有点儿不知所措,掏出一条白色的亚麻手帕递给了她。玛莎接过手帕,拭去泪水,擤了擤鼻涕。
  “好些了吗?”
  玛莎点了点头,“谢谢你。”现在的她心乱如麻,百感交集:伤害、耻辱、愤怒、冲动——鱼死网破的冲动,以及渴望。虽然阅历告诉她那不会实现,但她依然渴望一双充满爱意和安全感的臂膀,紧紧地拥抱着她,安慰着她。但是,现在压倒一切的感受就是累,身体上的累,整个身体似乎已经真的筋疲力尽了。
  “我觉得你应该歇一会儿。”彼得·麦克德莫特来到那张没碰过的床旁,掀起被单,玛莎钻了进去,躺在毯子上面。当脸颊触碰枕头的一刹那,她感到冷冰冰的。
  她很痛苦,“我不想待在这儿,我待不下去了。”
  彼得体谅地点点头,“我们一会儿就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家!求求你,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饭店里的其他房间?”
  他无奈地摇摇头,“恐怕已经客满了。”
  阿修罗伊斯·罗斯刚才去了趟洗手间,洗去了脸上的血迹。现在正站在邻近的客厅门口,轻声吹着口哨,环顾着屋内的一片狼藉:错位的家具、满是烟灰的烟灰缸、滴着酒的酒瓶,还有破碎的酒杯。
  麦克德莫特走到年轻黑人的身边,罗斯打趣着说,“我猜这真是一场像样的聚会啊。”
  “似乎只能说,曾经是吧。”彼得关上了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
  玛莎再一次请求,“饭店里一定还有房间吧,今晚我没有勇气回家。”
  彼得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对策,“我想还有一间,555号房。”他瞥了一眼罗斯。
  555号房是为了配合工作而调配给副总经理的一间小屋子。除了当更衣室用以外,彼得很少光顾。现在正空着呢。
  “离开这儿,哪儿都行,”玛莎又想起了一件事,“得找个人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管家安娜一声就行。”
  “你觉得合适的话,”罗斯主动请缨,“我去拿钥匙吧。”
  彼得点点头,“回来时顺便到那儿跑一趟——拿件睡袍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再叫个女服务员过来?”
  “你现在就叫的话,不就成了全楼直播了吗?”
  彼得想了想,认为有道理。到了这个地步,闲言碎语是堵不住了。只要出了这样的事,哪个饭店都会七嘴八舌小道消息满天飞的,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弄得大张旗鼓人人皆知了,还是尽量封锁消息的好。
  “你说的对。就我们两个人,带普雷斯科特小姐乘员工专用电梯走吧。”
  罗斯刚一打开套房的大门,七嘴八舌的热切关怀就迎面扑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彼得一时间倒把这些门外被吵醒的住客给漏算了。他听到罗斯冷静低声地安抚着,踊跃好奇的关切终于平复了。
  玛莎闭上了眼睛,轻声询问着:“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对不起,我早就该说了。”彼得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在饭店的职位。玛莎没有插话,只是听着。彼得的说明她都清楚了,但是大部分的意识还是在享受着此刻轻柔抚慰的声音。
  不一会儿,虽然玛莎的眼睛闭着,心神也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她还是隐约地察觉到,阿修罗伊斯·罗斯回来了。救美的男士扶起了她,穿好睡袍,然后护送着她迅速悄声地走过已然寂静的走廊。出了员工专用电梯,穿过一段更长的走廊,终于她被轻柔地安置在了另一张床上,抚慰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几乎筋疲力尽了。”
  流水的声音,随后是轻柔的话语,告诉她,洗澡水准备好了。
  她咬牙起身,挪进浴室,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浴室里摆放着整洁叠好的睡衣,却是男式的。玛莎洗完后就换上了,深蓝色的,又肥又大,袖子盖住了手,尽管把裤脚挽了又挽,却还是容易被绊倒。
  她走出浴室,罗斯把她扶到了床上。终于可以蜷缩在挺括、崭新的亚麻被单里休息了。再一次,彼得·麦克德莫特治愈系的平和声音拂过玛莎的耳畔。她喜欢这个声音,玛莎心里知道——她也喜欢声音的主人。“我和罗斯现在就离开了,普雷斯科特小姐。这个房间的房门是自动上锁的,钥匙就在床边,你会很安全,没人能打扰到你。”
  “谢谢。”昏昏沉沉的,玛莎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穿着谁的睡衣?”
  “我的,不好意思啊,太肥大了。”
  她想摇摇头,表示没那么不方便,可是她太累了,只是勉强地吐出几个字,“没关系,很好。”她其实心中暗喜,那是他的!她有一种宽慰的感觉,好像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真的很好。”她轻声重复着,接着就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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