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5-08-1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星期一早上。一封以林开元私人律师名义所发出的信函摆在林峥嵘的办公桌上,内容非常简单:一切都依照林峥嵘的建议。
  林峥嵘并不开心。胜利得来太轻易;而且其中似乎还有一些爱昧的隐情。刚才在楼下与警卫一阵交谈之后,他就有了这种感觉。
  “小姐,你是不是有些事情该要告诉我?”
  “哪一方面的?”姜采惠很能沉得住气。
  “他来过了是不是?就在星期五那一天。因为你没有发现,所以你不好意思提出来,对不对?”
  “你不认为是他将你的危险和困难都解除了吗?”
  “哼!你把他说成英雄了。”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他所玩的那一套。但是我也不欣赏你这种主观成见太深、自以为是的态度。显然是他事先发现了什么,暗中帮你解除了危机——”
  “如果我没有刚巧去佛光山呢?”
  “那他可能用另一种方式——总之,我认为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上哪儿去找哪个幽灵?不过,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以一个功臣的姿态出现,然后再向我提出一大堆条件,说一箩筐的道理——”
  “你这个人是怎么了?楼下警卫一口咬定说他受了伤。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怎样了吗?”
  “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你以为一粒枪弹就可以打死他?没那么简单!”
  姜采惠闭上了嘴,她真的不明白林峥嵘的心理状况。
  林峥嵘仍是忿忿地说:“如果他真想帮我的忙,他就应该静悄悄地处理这件事,现在可好,林氏大楼门口发生枪击案——可能涉及权力斗争——各种猜测都来了……这叫帮我的忙吗?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是存心想毁掉我。”
  姜采惠只得以沉默表示她的抗议。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进来就坐在那里。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一个姓刘的打电话进来,他就走了。”
  “姓刘的?嗯!是他的兄弟,”林峥嵘还特别加重语气说:“是他暴力集团的同党。”姜采惠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她心中却暗暗作了决定:要找个适当的机会跟林峥嵘好好谈谈,他的心理的确有问题。
  “准备召开股东大会吧!”林峥嵘终于想到了工作。

×      ×      ×

  气氛很融洽,不时听到魏苏敏的笑声。虽然他们谈得很投契。但不知什么缘故,突然静了下来。
  良久,魏苏敏才轻轻地说:“阿雄,我是用你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作借口,才硬把你留在台北的。过几天你就回去了。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谈一些正经的事情了……阿雄,你并不比别人差,你没有想到过好好创一番事业吗?”
  “那当然是有计划的,你看,我并不乱花钱。我有个目标,将来买几条渔船,好照顾一些……”
  “你就用这种方法筹钱吗?”
  “是呀!”简正雄很自然地点着头。
  “这是犯法的啊!”
  “我知道。所以我们尽量小心,纰漏也不能出得太大。现在我们就有两个好兄弟被管训……”
  “阿雄,我一直就没有交过朋友,能跟你做朋友我真高兴……听我一句劝好吗?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阿敏,我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
  “不要这样说。阿雄,穷并不是羞耻的事……”
  “我知道。现在我们弄钱也不是拿去狂嫖滥赌,我们还是有理想、有目标的。”
  “我认为理想和目标要靠奋斗去达成,不是用你现在所用的方法……”
  “阿敏!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是大学生。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我也一直担心你对我说这些大道理。反正过几天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你忘掉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朋友不就行了吗?”
  “不!我要帮助你……”
  “咦?我没有困难需要你帮助呀?——哦!你想拿钱给我去买渔船吗?对不起!我不会接受的。”
  “不是的,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是想……这么说吧!你有很多长处,也有缺点。我是想,以我的长处去弥补你的缺点……”
  “阿敏!让我们高高兴兴地相处好不好?不要再说这些了……不然,我今天就要走了。”
  “阿雄!你应该冷静地想一想,万一出了事,你不但要接受国法的制裁,还会留下终身洗不掉的污点。”
  “那就算我倒楣吧!不管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阿敏!这里的开销你付了,那是我不忍心拒绝你的诚意。别的方面我不一定就会接受,也包括你好心的忠告……好了,不要再说什么了好吗?”
  魏苏敏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她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她对简正雄的惋惜;另一方面她则是想为林峥嵘作一些补偿。其实,她也知道简正雄会拒绝的。
  “你有女朋友吗?”魏苏敏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想缓和眼前僵凝的气氛。
  “算是有一个……是个理发小姐。”
  “你们感情好吗?”
  “她对我很好。”
  “意思是说,你并不喜欢她?”
  “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她也忙于工作,我们只是偶尔去看看电影什么的。”
  “你也该成家了。”她想:家庭的担子可能会使他安定下来,生活工作都走向正轨。
  “成家的事恐怕还很远。”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仿佛看见他正一步一步走向毁灭之途。她私心中呐喊着:我要帮他!我要帮他!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帮他啊!
  她回到林家,林峥嵘正在等她。
  “苏敏,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欺骗、没有隐瞒。告诉我,你突然提议要到佛光山去,是不是一个诡计?”
  也许是林峥嵘用错了字眼,“诡计”那两个字触怒了魏苏敏。她认为那不仅抹煞了简正雄的真诚,也侮辱了她的人格。她紧抿着嘴唇,不作任何回答。
  “你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他再度用错了字眼;那个“搭”字用的异常刻薄。至少魏苏敏的感觉是如此。
  “请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实话实说。”
  “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苏敏,你是一个纯洁的女孩,至少你在我从国外回来时还没有改变。但是你现在变了,我从你眼光中可以看得出来,你休想瞒我。”
  “峥嵘,如果你要我说实话,我就不妨告诉你;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愈来愈叫人受不了。”魏苏敏扭头离去。她从来不曾如此过。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老是顺着别人。
  魏苏敏回到自己家里就一直待在房里。母亲出去应酬了;她永远是一家之主。魏苏敏并没有沮丧或懊恼,她只是想把自己的过来和未来作一番检讨。
  她一直在想,却都是一些零星的片段和杂乱的思维。很难说她想了些什么具体的事。天黑了,她都忘记开灯。最后她父亲敲开了她的房门。
  “阿敏,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只是摇摇头,她无法具体说出她心头有什么感受;即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魏东雄也帮不了她。
  “阿敏!爸爸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啊!”
  “没有什么事。只是最近感觉太累……”
  “真的吗?”
  “爸爸!真的没什么。”
  “阿敏,有件事我需要你的支持。我坚决要离开林氏集团。请相信我,绝不是我对峥嵘有什么成见。那天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他会干得有声有色,比他父亲更棒。我只是想回去教书,过几天安静的日子。”
  “爸爸!我同意您的想法。可是我帮不上忙!”
  “你能帮忙,跟你妈说,教她不要勉强我。再告诉峥嵘,请他批准我的辞呈。”
  “好!我试试看。”
  “你妈今晚不回来吃饭,你是要去林家吃,还是陪我去小馆子?我请客。”
  “好啊!”魏苏敏跳了起来,一切的烦恼忧虑又都抛到脑后去了。
  在他们父女俩走进一家餐厅时,林峥嵘和姜采惠也走进了另一家餐厅。
  “你已经回了家。然后又打电话约我出来吃饭。我觉得这好象是一次鸿门宴。”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功利主义的色彩太浓厚?”
  “你们?!你是指我和你的未婚妻吗?”
  “采惠,不瞒你说,我很烦恼。我们去佛光山,他冒充我到办公室去。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我想:他已经和魏苏敏联系上了。”
  “哦?你怕他冒充你占了你未婚妻的便宜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说你很烦恼——”
  “是呀!如果魏苏敏不告诉我,而偷偷地安排我的离开,这表示她已经被那个幽灵控制住了。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花样?我的烦恼还有另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幽灵,随时可以‘我’的身分出现。”
  “你问过魏小姐了吗?”
  “她没有承认,但她也没有坚决否认。我从她眼光中看得出来,我的猜想不会错。”
  “你确定吗?”
  “十分确定。”
  “有一件事那我就非得告诉你不可了,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他好象存心要试探我和你的关系。当他要走的时候,他吻了我。”
  “什么?!”他好象被热汤烫到了手。
  “他吻了我,而且是吻我的嘴唇。”
  “你让他吻了吗?”
  “峥嵘!我们相处得不算坏呀!如果你突然走过来吻我,我会打你一个耳光,或者将你推开吗?”
  “你最少也应该表示拒绝——”
  “我做不来假。”她想说出那晚所发生的事,但她觉得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
  “这么说,你是有反应了?”
  “不错,”姜采惠仿佛在赌气了。“当然会有反应。我是个人,不是一根竹竿或木头。”
  “对不起!”林峥嵘又很礼貌地道了歉。“我无意追问,使你尴尬。我只是想了解情况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你方才说,他好象是有心试探。那表示魏苏敏已经跟他谈起过我们之间的事了。”
  “这也许只是我的感觉。他主动吻我,然后又很快地推开我就走了。这——这不能怪我。”
  “是的。你没有错。”
  “你能找得到他吗?”
  “我好象对你说过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一个幽灵?”

×      ×      ×

  第二天,魏苏敏又提着一篮水果到饭店去探望简正雄。服务人员告诉她——简先生退房了。
  简正雄留下了一封信。书法不算很好,文句倒还流畅;而且还流露出无邪的纯真。
  “阿敏:我走了!我怕你再用大道理来烦我。不过,我也很高兴交到你这样一个大学毕业的朋友。
  峥嵘不能接受有我这样一个双胞胎弟弟,那没有什么不对。我们没有相处过一天,没有一丝感情。而且现在两人的学问、身份地位都不同,而且差别还很大。我了解他的想法。
  每个人头上都有一片天,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条路。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去干涉谁,这是对的。
  等我混好了,我希望再见你。
  你的朋友阿雄”
  她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秋高气爽的晴空。她此刻的心情也和她头上的那一片天一样——一片空白。
  每个人面前有一条路……我的路呢?

×      ×      ×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林峥嵘来说,真是表现杰出,令人刮目相看。股东会议召开了,顺利地踢出了林开元。他大刀阔斧地撤销了总管理处,淘汰了冗员。他批准了魏东雄的辞呈。他将开发部改组成“开发研究委员会”,他自兼主任委员,另外挑选了六个具有学养的年轻人担任委员。他未来的岳母黄珣成为董事会四大常务董事之一,母亲仍是常务监察人。唯一令人窃窃私议的是:他的舅舅黄钟奇也被他一脚踢出了董事会。但是,大家所议论的趋向却是正面的;他的做法得到多数的赞赏。这表示家族企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掌握了正确的方向。
  最了不起的是黄碧娥女士,她没有干扰她的儿子;她让林峥嵘放手去做。
  林开元冷眼旁观,却不是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这一天,他约了黄钟奇吃饭。
  “你呀!还对你的外甥抱着幻想,现在的滋味如何?”
  “开元,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怪他。我自己是块什么料我最清楚了,我在董事会根本就是个废物。反正我也不愁吃、不愁穿,享享清福有什么不好?”
  “你是在自我安慰。”
  “我是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
  “老实说,他是内行。当初我把他低估了。”
  “开元,人家毕竟是喝过几天洋墨水啊!”
  “狗屁!你以为他逼我离开林氏集团是凭他的本事吗?告诉你吧!他利用黑道人物对我施展压力,我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啊!”
  “你胡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想想看:当初你老姊答应给我一个五亿的大红包,我都不干。到后来我却无条件地答应了。我犯贱啦?”
  黄钟奇不禁一楞。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前前后后还被黑道人物敲去了一千一百万。”
  “这是不可能的,以前他从来不和不良青少年来往。现在又是刚从国外回来,他哪里去找什么黑道人物啊!”
  “反正他神通广大就是了,那次在大楼门口的枪击事件就是他一手导演的。”
  “这怎么可能?”
  “不相信是不是?我也不勉强你去相信——”林开元又转变了话题:“钟奇,再留在林氏集团又有什么意思?抽股吧!我们合伙好好干一场。”
  “再说吧!”黄钟奇推辞过去。并非他不信任林开元,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干劲了。
  和林开元分手后,黄钟奇来到了林氏商业大楼。现在林峥嵘在十一楼有了一间独立的大办公室。
  黄钟奇有了几分酒意,姜采惠立刻机伶地挡了驾。
  “让我先看看董事长是不是在休息——”
  “少来了,姜小姐!我没听说过舅舅来找外甥还要经过事先通报的。”他不客气地推开了姜采惠,径自闯了进去。
  林峥嵘不免皱皱眉头,碍于辈分的关系,他还是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招呼:“舅舅请坐,关于董事会——”
  黄钟奇一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你问问你妈,我有没有打过电话烦她?我在董事会毫无作用,我有自知之明。我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于是,林峥嵘和黄钟奇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峥嵘,你是我的外甥,碧娥姐只有你这么一条命根子,所以有些话我不能不说。黑道人物有时的确可以帮你解决一些难题,但是他们却会象水蛭一样缠住你不放,到后来你会脱不了身——”
  林峥嵘不禁微微一楞。
  “你不要在舅舅面前否认。林开元是一块什么料,我最清楚。他会那么乖乖地放手,必定是受到相当大的压力。这种法子用一次就行了,不要老是拿来当护身符,而且还要赶快和他们划清界限,沾不得的。”
  一个月来忙碌着工作,那个幽灵的影子已渐渐远离。现在突然之间又飘回来了。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他也知道是那个幽灵在林开元那旁施加了压力,可是他并不感激,他认为就凭那十七笔未经授权的不法财务支出凭证就足以使林开元低头就范了。现在后遗症出现了:林峥嵘借助黑道恶势力!林开元究竟对多少人说过?
  “舅舅,开元叔说了些什么?”
  “你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要提醒你:黑道人物沾不得。”黄钟奇站了起来。“好了!你忙吧!”
  黄钟奇走了之后,林峥嵘静静地坐在那里。哼!黑道人物沾不得!我早就知道了。
  过了好久,他才站起来。打开房门,向坐在外间办公室的姜采惠招招手,后者立刻走了进来。
  他在一张便条纸上写了“简正雄”三个字,交给姜采惠。
  “他住在西海岸一带。帮我查出他的详细地址。”
  “你不是很久都没有提过他了吗?”
  “他是个幽灵,会永远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姜采惠吃惊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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