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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变局
2025-07-2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一枝梅在削梨,她娘特地到东单市场买来的:莱阳梨,又肥又嫩。
  老年人的心理是踏实的;她总认为韩少棠将来必定是他的东床快婿。
  韩少棠翻着眼皮在想心事:他在想什么呢?想狱中的吴豪?想倚门盼父归来的秋儿?想自己的前途?还是……?
  “少棠!”
  “嗯……”一块梨填进了他的嘴里,使他只得轻应一声。
  “你在想什么?”
  “倚枝!……关于吴三爷的事,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你做得很对。”
  “很对?!你是因为我带伤在身,才这样安慰我,是吗?”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
  “倚枝!”韩少棠用力地摇着头:“我不信。”
  “真的。”她用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一个人应该先为自己着想……你现在跟徐彪做事,当然要在他面前建造自己的地位!……这没有什么不对呀!”
  “倚枝!”韩少棠不胜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少棠!你现在大概有悔意。年轻人做事情常会后悔的,尤其是你现在这种心情我们别再谈下去,吃完了这只梨,你也应该歇会儿了。”
  韩少棠闭上了眼睛,在一枝梅的柔情抚慰下,即使心底有再大的创痛也只得暂时隐忍起来。
  一只梨还设有吃完,韩少掌就睡着了。
  病房外是一条长廊;廊上有一排一排的长条椅,一个中年人正孤这地坐在那儿。
  一枝梅看到他时,神情为之一愣,就好象一个漫步山水之间的游客突然看到一条毒蛇般惊恐。
  那个中年人站了起来,缓缓迎上,轻悄地说:“我已经等了很久啦!”
  “什么时候到的?”一枝梅的神态很冷漠,却不算很冷淡。“有事?”
  “有命令。”这三个字从那中年人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有力,在这一瞬间,气氛也您地紧张起来。
  一枝梅轻微地颤了一下,但她的神情仍然很镇静,语气也冷漠依旧:“在北京,我是一个受人注目的艺人,你不该直极了当来这找我。”
  “没法子,命令太紧急。”
  “命令拿来吧!”一校梅伸出了手。
  “对不起,命令是口述的。”
  一枝梅香眼圆睁,有些发火。但她抑制住没有发作,轻轻地说:“那么,上我家里去坐坐吧!”
  “不去你家。”态度非常冷谈,仿佛他的话就是绝对不可更改的命令。
  “那么,去哪儿?”因为这是医院,一枝梅又忍了下。
  “跟我走。”那人说过之后,就转身走了;他似乎很有把握,一枝梅一定会跟他走。
  刚好有一个大夫跟几个护士走过来,一枝梅很不愿意被他们发现,连忙跟着那个人走了;事实上,她也不可能拂然而去。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一枝梅必然是某一个组织中的成员,她怎么敢违抗组织的命令呢?
  出了医院,二人分别坐上了洋车,那男人已经先向车伕嘀咕了几句,车伕拉来车子就跑。一枝梅也懒得过问要上哪儿;她固然有自己的性格,但也有随遇而安的耐性。
  一路上,一枝梅都在想心事,直到车子停下,她才发现已来到一家日商洋行的门口。她并没有感到惊奇或讶异。
  当那男人付过车钱之后,她很安详地随着那个男人进入了这家洋行。
  洋行的职员有日人,也有华人,他们只抬起头来冷淡地望了他们一眼,既没有招呼,也没有发问。
  而那个男人也象回到自己家里似的登堂入室,穿门越户,带着一枝梅进入了一间内室。
  这间屋子可以称为密室,没有一扇窗户,当那扇厚重的门关起来之后,里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屋外的人都不可能知道。
  一张长桌,四周十几张椅子,这是室内唯一的设置,这里好象经常举行秘密会议。
  二人坐下,有一段冗长的沉默。
  当然,还是那个男人先开口,“梅倚枝!老板说,你最近好象只忙着谈情说爱,别的事你都不管了。”
  一枝梅以无言表示了她的抗议,她显然不屑于回答,或解释这个问题。
  “那个姓段的怎么样?”
  “那个段总长的宝贝少爷。不怎么样。”一枝梅的回答显露了敌意。
  “听说他对你很有意思。”
  “在北京,对我有意思的人可以用火车来装。”
  “你对他呢?”
  “花花公子,少爷!花起钱来象败家子,说起话来象妞儿,我还能对他怎么样?”
  “你心里只有韩少棠?”对方冷不防地射出一箭。
  一枝梅投射出愤怒的目光,忿忿地说。“这种事老板也要管吗?”
  “当然要管。”
  “哦?”
  “老板要你接近段少爷,不计一切牺牲地笼络他。”
  “为什么?”
  “当然有目的。”
  “说来听听。”
  “最近北洋政府正在跟日本方面洽谈一笔借款,数目很大,但是因为日方条件太苛,北洋政府有意放弃,段总长对这件事有左右权。老板希望你能利用段少爷老子的关系,促成这笔借款的成交。”
  “杜金平!”一枝梅愤怒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我希望你先弄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给日本人做事。”
  “我知道。”
  “可是,老板跟日本人有交道,这是日方托老板帮忙的。”
  “日本条件既然很昔,那无异是借机压榨,剥削我们中国人。我们为什么要促成这笔借款?”
  杜金平虽然在态度上一直很冷漠,语气倒始终很温的。
  现在,他的语气有些激怒了:“梅倚,少在我面前唱高调,我们要以老板的利益为前题,这个原则你难道忘记了吗?”
  “没有……?”
  “那就好了。”
  “可是,这笔借款跟咱们老板又有啥关系?”
  “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日本人等应过,只要这笔借款达成协议,就会给咱们老板很大的好处。”
  “日本人答应给老板很多钱吗?”
  “不是钱。”
  “不是钱?那是什么?”
  “一些很优越的条件和帮助、那是金钱买不到的。尽管这是中国,这里是中国的北京城,日本人的势力仍然比任何一个中国人来得大。”
  一枝梅真想狠狠地将对方骂一极,这种崇日、媚日的说调多么恶劣呀!但她忍住了,因为那不是杜金平个人的思想与观点,而是受了老板的影响。
  而她也明白她的老板并不是一个崇日、媚目的奴才,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在借用日人的势力而己。
  她老板是谁?是何种身份呢?在目前来说,还是一个谜。
  杜金平只是一个使者,因为他带来了老板的命令才神气活现而已,一枝梅又何必和他斗意气?即使斗意气,她还是要遵照她老板的指示去做呀!
  “好吧!我试试。”
  杜金平加重语气地说:“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如果不能完成呢?”
  “制裁。”杜金平严厉池说。
  一枝梅吸了一口气,严格说来。这对她经已不算是一件备受威胁的事,身为组织中一员,当然懂得规矩。
  “老板决定以杀死韩少棠为制裁你工作不力的手段。”
  就好象新春踏青,突传响雷,儿乎将一枝梅震得晕了过去,她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杜金平,而对方却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两枚大金牙对她森森一笑。
  她如果不立刻以手支颐,定会坐不稳而倒下去的。
  “倚枝!你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可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发问。”
  “如果我工作不力,尽管杀我,为什么要牵涉到人家韩少棠?我的工作干他什么事?”
  “倚枝!你应该了解老板的脾气。他喜欢用奇特的方法犒赏他的手下,也喜欢用奇特的方法惩罚他的手下……好了,我们谈话到此为止,我送你出去。”
  一枝梅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她了解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奋力去完成工作。当一切都成定局,已没法挽回的时候,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
  “杜大哥!”她的称呼突然亲昵起来:“你还要在京里待几天吗?”
  “是的。”
  “我现在无法跟咱们老板直接请示,就向你请示吧!我可否再见韩少棠一次?”
  “有此必要吗?”
  “朋友不再往来,也该向他话别呀。”
  “如果他追问原因呢?”
  “我可以随便捏造一个理由呀!”
  “好吧!只此一次。”
  离开那家日商洋行,一枝梅立刻坐车赶到医院。只不过那么一会儿工夫,韩少棠竟然已经出院了。
  “他怎么会出院呢?”一枝梅性急的问着护士:“他的伤势还没有复原呀?”
  “是宪兵部派人来接他去的,听他们说……他们怕韩先生待在这儿不安全。”
  “哦……韩先生临走时留话了吗?”
  “没有。”护士匆匆回答,又去忙她的事了。
  一枝梅站在静寂的长廊里一动也不动,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爱韩少棠爱得那么深、那么切……她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看看腕表,已近黄昏,一枝梅振作精神赶回家里,她赶紧梳洗一番,到梅园去登场了。
  一进门她娘就迎过来说:“倚枝!刚才有个人来找你?”
  “谁呀!”
  “不认识。还留下了一包礼物,说什么改天再来拜访,然后就走了。”
  “娘!”一枝梅埋怨地说:“你也真是的,认都不认识,怎么就随便收人家的礼物呢?”
  “倚枝呀!你就会埋怨,人家丢下东西就跑,我还追得上吗?”
  “赶明儿他要是再来,叫他把东西带回去。”
  “倚枝!你不打算见见人家吗?”
  “娘!你是怎么回事呀?我是吃开口饭的,认识的人自然多,又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这个想跟我谈谈,那个想跟聊聊,我就是大卸八块也忙不过来呀!”
  “倚枝!你今儿是怎么啦?好象吃了炸药,一开口就要爆。”
  一枝梅似乎觉得对她娘又吼、又叫的不大妥当,立刻有了歉意,轻轻地说:“娘!我今儿个心情不大好。”
  “干吗呀?又跟韩少棠呕气啦?”
  “娘!”提到韩少棠,一枝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会跟少棠呕气的,他躺在床上养伤,我还能跟他呕气吗?不过,娘以后别再提他的名字啦!”
  “为啥??”
  一枝梅没有再接话,眼看左邻右舍的灯都亮了,如果她不赶紧理妆,她真会误场。她忙着描眉画唇,她娘忙着添油点灯。
  母女俩倒沉默了一阵子。
  “倚枝!”她娘嗫嚅地说:“明儿下午你在家吗?我约好了人家……”
  “娘!平时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是位肯花钱的阔少,您动心啦?”
  “唉!倚枝!你以为娘把你当摇钱树呀?那你可想错了。告诉你吧!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少爷,论年记,他都四十好儿啦!”
  “哦?!”
  “他的态度很诚恳,娘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坏人。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面谈。”
  “哦?!”一枚梅似乎被她娘的话吸引了。“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呀!他还说,梅园人多眼杂,要是去后台拜访你,不太方便,对你也有不好的影响。他说......明儿下午四点多钟来,那时,你刚唱完下午场……”
  “娘!他送来的那包东西呢?”
  “在呀……”
  “拿来我瞧瞧。”
  她娘将那包东西拿了过来,从包装上看,那仿佛是一包苏州茶食。
  一枝梅有些冲动地想打开看看,但她还是忍住了,将那包礼物往旁一推,轻描淡写地说:“东西咱们不能收,明儿让我见见他。”
  她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枝梅匆匆赶到梅园,打老远就看到了段少爷的小汽车。往日她一见到这辆车就一个劲儿地皱眉头,今儿个的心情却大不相同,竟然有一分莫名的喜悦。
  她渴欲建功吗?她当真忠于她的老板吗?都不是,她只是为了韩少棠。
  一进后台,更有意外的发现,原来那位大少正在那儿等她。
  “怎么啦?”她笑着问:“前台不坐,待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干啥呀?”
  段行俊虽是出身豪门的阔少,却有点儿姑娘脸,一见一枝梅进来,脸也红了,手足也没处放了。
  “倚枝!”他怯怯地说:“我有正经事儿里你商量。”
  “哦?!”一枝梅口里应着,眼睛可没去看那位大少爷,自顾自地在妆台前坐下,往鬓角上别花儿。
  “再过三天,是我爹五十大寿,接连好几天的热闹,花园里已经开始在搭戏台了。”
  “那敢情好,”一枝梅回首对段行俊一笑:“咱们这一行可以大发利市啦!”
  段行俊两道修长的眉毛皱到一起去了,他嗫嚅地问,“倚枝!你想参加堂会?”
  “当然啦!总长大寿,我当然应该案示一点心意啦!”
  “倚枝!我想请求你,不要参加我爹寿宴的堂会,如果你因而少赚了钱,由我补偿你。”
  一枝梅现在是有心的,她当然抓往了这个良好的机会,倏地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哟!段少爷!我可明白啦!你是觉得有我这么一个唱大敢的朋友很丢人,是不是?”
  “不不不!”急得段行俊连连地摇手,“我没这个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
  “那么,是嫌我玩意儿不够好?”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的段少爷!到底是为了啥呀?”
  “倚枝!”段行俊象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心里的话:“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尽管爹娘待我都很好,可是我却看不惯修的生活方式。政府在闹穷,向这国借款,向那国借款,利息又高,条件又苛刻。我爹呢?竟然花好几万块大洋做秀,这……这象话吗?”
  一枝梅咬着手指甲儿,没有接腔。
  段行俊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无限的勇气,话如淡滚急流般一泻千里:“当然,我不能公然反对我爹做寿,我只能作消极的抵抗,不参加他老人家的宴会,趁此机会到天津去玩几天……倚枝,你肯跟我一块儿去吗?”
  一枝梅笑了,笑得很娇柔,很妩媚。她无言,而她的笑比起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倚枝,你?”
  “段少爷!我一直都认为你还小,听你说这些请证明我的看法一点儿也不差……”
  “什么?你认为我在闹孩子脾气?你认为我幼稚,对吗?”看神态,段行俊很认真。他快要哭出来了。
  “段少爷!”为了不使对方误会,一枝梅不再笑了,她正正经经地说:“你的看法也许是对的,你这番话也可能没有说错,可是,你的做法却未必正确……你说你要趁这个机会到天津去玩儿天,你爹娘会答应吗?”
  “我偷偷地溜去呀!”
  “你爹不会生气吗?”
  “我不管。”
  “孩子话!”一枝梅老气横秋地说。
  “倚枝!你别孩子长、孩子短的好吗?我都二十好几啦!早就应该养成独立性格了,我不应该事事都仰仗爹。
  “段少爷!你冷静一点听我的分析……你偷偷溜走,还要我陪着你,当总长发现你失踪的时候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他当然不知道。想想看,那会闹成什么样子?
  “好!军宪四出,把你给找到了,你能怎么说?把你爹花大笔钱做寿,你认为不对的看法掀出来吗?就算你敢讲,那些找到你的人会让你讲吗?
  “到最后一定变成总长少爷挟美冶游。好啦!罪过全归到我一个人身上,我还受得了吗?段少爷!”
  段行俊张大了嘴,却突然变成了哑巴。
  “段少爷,你想想看,我的话有道理吗?”
  “那我……该怎么办呢?”
  “段少爷!如果我是你,就不必去干涉你爹的事,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比方说,你喜欢一个唱大鼓的姑娘,他能干涉你吗?”
  “倚枝!”段行俊发急了:“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就不认为你是一个唱大鼓的,在我眼里,你跟别的闺阁千金没有两样。娘也这么说,她还特别指出,说你的气质好极了,就好象……就好象是一朵空谷幽兰。”
  “段少爷!可别把我捧得这么高呀!”
  “我说的是真心话。”
  “好啦,咱们说正格的……首先,你要把天津之行取消;从心里彻底消除这种想法,行吗?”
  段行俊点点头说:“倚枝!我当然听你的话呀!”
  “你在你爹面前提过我吗?”
  “我托娘找机会提一提,她老人家大概还没找着机会。”
  “段少爷!你听我的,就在今儿个夜里,你一定要找个机会在你爹面前提提我,要轻描谈写的。可别让他看出来你在喜欢我。”
  “这……是为啥呀?”
  “也许他不希望他的儿子将来娶一个鼓娘,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又发现你喜欢我,他一定千方百计想法子拆散我们……段少爷!你有法子对抗你爹吗?”
  “我……我……我……”半晌,他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到最后,他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力地摇摇头。
  “段少爷!明儿一次早咱们在那儿见个面,好吗?”
  “好呀!”段行俊的沮丧之色在这一瞬间又完全消失。
  “你说,咱们在哪儿见?”
  “北海五龙亭好吗?”
  “好呀!什么时候?”
  “约摸九点钟光景?”
  “好!我准时到。”
  “段少爷,答应我一件事,你一个人悄俏地来,可别带着那一长串卫士,真煞风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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