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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暗刺
2025-07-2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当韩少棠醒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一身骨头已经被人拆散了,那种锥心的疼痛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少裳!你醒来了?”一声亲切的呼唤响自他的耳边,猛睁眼,韩少棠几疑置身梦中,床边站着一枝梅。
  “少棠!”一枝梅捉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慰着。“你这是跟谁呕气呀?”
  韩少棠闭上了眼,却挤出了两行眼泪。
  “少棠!你完全变了,变得令人不敢相信。这绝不是你的本性,你一定是在跟谁呕气,才这样作践自己。少棠!是跟我呕气吗?”
  “倚枝!”韩少棠软弱地问:“是谁叫你来的?”
  “是徐彪。若不是他,我还见不到你哩!病房外头还有兵在守着。”
  “是谁送我到这儿来的呀?”
  “听说是一个姓冯的……”
  “他人呢?”
  “徐组长冲他要行凶的人,把他给逮到特务队去了。”
  韩少棠地坐起,可是,折骨的疼痛又追使他躺了下去。可是这一动,额上竟是滚汗如珠。
  “少棠!你要干嘛呀?”
  “我要找徐组长去,告诉他不干姓冯的事,是我先动手打人,人家才回手揍我的。”
  “少棠!”一枝梅埋怨地说:“你这个人呀,就喜欢意气用事。姓冯的跟徐彪什么都说啦!而且,那个首凶也自动跑到特务队投案,徐彪已经把他给关了起来。”
  韩少棠忘记了自己的疼痛,他反而挂着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进了特务队,那一顿所谓见面礼的皮鞭就够他瞧啦!
  “少棠!”见他沉思,一枝梅又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嗯!”韩少棠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没有勇气接触一枝梅深情的眼波,他唯恐湮没在那深不可测的眼波里。
  “你累了吗?”
  “嗯。”
  “少棠!你曾经想过离开北京吗?”
  “倚枝!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同题呢?”
  “北京城这么乱,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年轻,我也年轻,我们可以……”
  “倚枝!不要说这些。”
  “少棠!你还在跟我闹别扭?”
  “不!”他的颈项疼痛,但他仍然用力地摇着头。“倚枝!你是一朵花,经不起风霜雨雪。”
  “少棠!我是一朵花,是一朵梅花,寒梅做霜,你是读书人,怎会不懂?”
  韩少棠很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说些轻怜蜜爱的话,但他忍住了。为国恨、为家仇,他已决心将自己投进大时代的熔炉,怎可将壮志消磨在儿女情长的温柔乡中?
  “倚枝!你的想法很纯真,不过,幻想与现实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少棠!请你都信我,我能吃任何苦……少棠!我耽心……”
  “耽心什么?”
  “这里有太多的陷阱,迟早我们会掉下去。”
  韩少棠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一遍白茫茫的顶壁,然而在她的心目中,那上面正映现着美梦。
  “倚枝!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给予我太多太多,我在这里也失去了很多、很多,倚枝,原谅我,我离不开。”
  “可是,”一枝梅很痛苦地说:“我已经待不下去了呀!”
  “为什么?”
  “那个姓段的什么总长的儿子,盯得我好紧……”
  “听说那位段少爷的人品还不坏。”
  “人倒是挺老实的。”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就此嫁给他呢?”
  一枝梅霍地站了起来,她似乎又要大发雷霆,想想这是病房,才又忍了下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韩少棠,你以为我没有人要,我要缠着你,是不是?你等着瞧!”
  象一阵风似的,一枝梅卷出了病房。

×      ×      ×

  一阵旋风,一阵狂风,一阵暴风,震撼了整个北京城,震撼了宪兵部,也震撼了军法执行处。
  一天当中,发生了三件暗刺案,一位外交次长丧命,他刚步出东交民巷的日本驻华使馆就挨了三枪。
  另外两人,一是陆军部的机要大员,一是专门在要人面前走动的投机政客;他们两个运气还算好,身负重伤,捡了一条狗命。
  正当徐彪接到一连串限期缉凶归案的命令之后不久,马正庭来到了特务队。
  他象是真的有病,虽然仍是健步如飞,可是那股子奕奕神采已不复再见了。
  他也懒得再去责备徐彪了,只轻描淡写地提出了释放吴豪的要求。
  “师父!”徐彪神色凝重地说:“这一回徒儿恐怕要顶撞您老人家了,吴豪不能放。”
  “为什么?”
  “他是南边的奸细。”
  “这怎么可能?”马正庭的语气开始显露了怒意:“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北京城,怎么会跟那边搞上关系?”
  “南边不能派人来游说他吗。”
  “徐彪,你有凭据?”
  “我是根据密报……”
  “如果是挟嫌攀诬呢?……徐彪,我不管实际情况怎样,你一定要放吴大爷,我已经答应过好些道上朋友了。如果你真认为他有问题,你将来再抓他好了。”
  “师父!我不能纵虎归山。”
  “这话怎么说?”
  “今儿个一天出了三件暗杀案,死了一个,重伤两个。王司令限我三天之内缉凶归案,我正想到囚房去和吴豪谈谈……”
  “如果你无法缉凶归案,你会怎样?”
  “杀头。”
  “我倒希望你这三天之内毫无所获。徐彪!咱们师徒一场,总会替你收尸的。”马正庭的脸色铁青,“三天后我等着瞧你杀头。”
  又如一阵风,马正庭走了。
  徐彪静静地站在那儿,他好象已经麻木了,任何讽刺、任何辱骂都不会对他产生刺激作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彪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宝华!”
  雷宝华并不在现场,可是,喊声一起,他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这表示他随时不离左右地等待着徐彪的命令。
  “宝华,去跟吴豪谈一谈。”徐彪的语气仍然很温和。
  “跟他谈些什么?”
  “告诉他,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对他很客气;也告诉他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请他对我做个交代。”
  “组长,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看,不动硬的他是不会开口的。”
  “宝华,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动刑要看人,大刑对付吴豪这种人毫无用处。”
  “那那该用什么法子?”
  “告诉他,咱们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如果他不交出主谋和凶犯,我就要抓三十个江湖混混来偿命。”
  “好,我就这么去告诉他。”雷宝华匆匆去了。
  徐彪坐下,双手抱着头,显得无比地烦恼和倦疲。
  他似乎还有良知;没有良知的人永不会不快乐。
  在刑房中,雷宝华与吴豪正展开了谈判。
  徐彪的这一手非常厉害,早已视死如归的吴豪也不禁颤栗不安:三十条江湖汉子要死在徐彪手里,这代价太高,并且那是三十条无辜的生命。
  吴豪镇定了心神,缓缓地间:“你们组长是在跟谁斗气?”
  “我的吴大爷,这又得问您呀!咱们组长把您给请了来,吃香的、喝辣的,可没亏待您。
  “连马老爷子都来给您说情,咱们组长正考虑把您送回府上去哩?”说到这里,雷宝华干笑了一声:“嘿嘿!我的吴大爷!您的死党太沉不住气了,今儿个连干三票。
  “怎么着?要向咱们组长示威呀!”
  说句良心话,即使这三件暗杀案真是自己同志的杰作,吴豪也不知情。
  他只担负掩护的工作,并不直接介入行动。如果逼他交出行凶的人,那是绝对办不到。
  “雷爷!”吴豪很客气地说:“麻烦您跟徐组长说一声,我口天万儿在京城一住数十年,从没说过一句瞎话。
  “我保证凡是在江湖上混混的朋友没一个跟那边有牵有挂的。这年头,江湖已经不好混,又何必硬要他们遭此一劫呢?
  “徐组长贵手那么一抬,大伙儿会过去啦!”
  “哟!哟!哟!我说吴大爷,您是吃了灯草灰呀!说话怎么如此轻飘飘的呀!哼!
  “你们想过去,没事儿,咱们可不行呀!三天破案,要不然就要杀头。
  “砍了脑袋连吃饭的家伙也没啦!”
  “真有那么严重?”吴豪面现狐疑之色。
  “哟!吴大爷,您以为我没事跟您说着玩儿呀?您知道死的是谁吗?
  “外交次长,次长比总长就小那么一丁点儿,大得很的官儿……
  “三十颗江湖混混的脑袋瓜儿还不够赔哩!”
  “既是如此,麻烦雷爷跟徐组长说一声,这个谋刺政府要员的罪名我顶了。
  “砍我的头,绝不害你们受累。”
  雷宝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啥呀?”
  “我说吴大爷!您人在牢里,如何出去行刺呀!您也太瞧不起人啦!
  “您以为咱们司令是青菜、萝卜,随您切,任您削呀!”
  吴豪虽然是江湖上的大爷,但是仁心宅厚,在心机上,在语锋上都不是雷宝华的对手。
  大概是害怕徐彪真的施展严厉的报复手段,一时乱了方寸。
  “吴大爷!我等着您的回话啦!”
  “雷爷!徐组长信得过我吗?”
  “这得看什么事儿了。”
  “雷爷!现在即使我说破了唇舌,徐组长也未必肯信。
  “有人行刺政府要员千真万确,我不能眼看着你们破不了案被上司杀头,也不忍心你们走投无路时滥杀无辜。
  “这么着,放我出去一天,或许我能查出个头绪来。”
  雷宝华一对眼珠子溜转,一时没有说话。
  “雷爷!我立过誓言,死不离京,我不会跑的。”
  “吴太爷!您候着,我可作不了主儿。”说完后,雷宝华就匆匆跑了出去。
  这不过一瞬间,雷宝华又去而复回。
  “吴大爷!咱们组长说,您的建议还不赖,他同意这么做。”
  “那就太多谢了。”
  “不过,有个条件。”。
  “哦!”
  “您刚才说,只要一天的时间,是吗??
  “如果无线可寻,再多的时间也是自搭:如果有迹可寻,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叫那好,您出去,您那宝贝女儿关进来。
  “若是一天过去,你不见了影儿,或者你人虽在,却一点消息没打听出来,咱们就杀掉您的女儿。”
  “雷爷!”吴豪骇极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呀!”
  “哼!这一回可叫咱们抓着要害了吧!?我说吴大爷!爱干不干一句话,别磨蹭!”
  吴豪痛苦地搓绞着双手,一时答不出话来。
  雷宝华是徐彪手下一员狠将。狠,并不粗暴,而重狠于心机,狠于手段。
  他深深了解,任何一个坚强如钢铁般的人,也有最弱的一环;他终于将吴豪最弱的一处紧紧抓住。
  在表面上看来,是他在逼吴豪;其实,是情势在逼他。
  现在,眼看吴豪进退维谷,犹豫两难,雷宝华才暗暗吁了一口长气。
  他知道,待会儿可以在徐彪面前交差了。
  “怎么样?吴大爷?”
  人是有私情的。所不同的是:有的人被私情所困,有的人却能在面临抉择的时侯将私情抛开。
  吴豪正是后者。他只有那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果牺牲他的女儿可以教更多人的性命,那又何妨?
  吴豪神情逐渐放松,轻缓地点着头说:“好!就这么办。”
  “您等着,我还得报告队长之后才能决定哩!”
  雷宝华将情况报告了徐彪,徐彪当然答应了;
  限期破案的命令就象一道催命符,他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时候。
  “宝华!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千万别吓着人家小女孩。”
  “组长!这您放心!”
  “我在江湖道上混过,了解江湖道上的情况。吴豪落难,他家里一定有道上的朋友照料。宝华!你可得小心。”
  “我会多带人去,哼!如果谁敢乱来,我就摆下几个让他们瞧瞧。”
  “不行。”徐彪大吼了一声。
  这一吼,倒使得雷宝华愣住了。
  “宝华!千万记住,咱们惹了吴豪,已经是天大的风波,不能再横生枝节了。这回去逮那个小女孩儿,绝不能用粗暴手段,要有技巧,明白吗?”
  “是是是!”雷宝华一连声地应着。
  “快去快回。”
  雷宝华匆匆走了。
  徐彪来到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里有桌、有椅,桌上还有一把大茶壶,几只生了茶垢的茶杯。
  冯龙刚坐在那儿。此番是旧地重游,不过,徐彪对他比第一次客气得多。
  虽然已经留下了一天一夜,却没将他送进囚房。
  坐在这儿一天一夜之久,是很累人的。不过,冯龙刚仍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现在,徐彪出现在他眼前,他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今天一整天徐彪都没有露过面,这很反常。而且,整日他都听到零乱而疾重的脚步声,这显示特务队一定遭遇了什么重大事件。
  “对不起,冯兄!”徐彪的态度很和善,那张孩儿脸上绽露了笑容。“今儿太忙,一直抽不出空来,害你又耽搁了一天。”
  冯龙刚以略微欠动一下身子的动作,来表示了他的反应。
  “冯兄!你知道今儿一天,北京城里出了些什么事吗?”
  冯龙刚摇摇头。
  “三件暗杀案。一位外交次长死了,一位陆军部的机要大员,一位社会贤达身负重伤。我忙到现在,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
  冯龙刚吸了一口长气,没有答话。
  “本来一大早就要请冯兄回去的,想不到把冯兄留在这里,反倒帮了冯兄的忙了,最少,这三件谋刺案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吗?”
  冯龙刚伸出舌头来舔舔干焦的嘴唇,仍然没有随便接碴儿。
  “我这个人办事一向条理分明,一码归一码。一案归一案。你那位小兄弟走运,因为韩少棠不打算追究,我再关他几天,煞煞他的锐气,就会放他。”
  “谢谢组长!”冯龙刚终于开口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
  “不过,有一句话我可要交代一下。”
  “请组长明示。”
  “韩少棠被殴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
  “徐组长!我可以向你保证。”
  “好!”徐彪用力地一点头。“往后,韩少棠走在路上,踢着一块石头摔了一跤;或者,那家晒衣服的竹竿滑下来掉在头上。
  “不管他遭遇到什么意外,我都会认为那是你们有意的安排,存心报复。
  “冯兄!那时你可要对我负责,江湖道上的朋友全都要对我负责。”
  冯龙刚这才见识到孩脸儿的厉害,但是,他除了点头应是之外,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顺便想跟你谈一谈题外的话。冯兄!我这个人不喜欢拿权势压人,别拿我当吃公事饭的,爱答就答,不答就摇头。
  “不过,我喜欢听真话,假话是没法子进我耳朵的。”
  冯龙刚早就不耐烦了,但他必须忍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吴豪,以及许许多多江湖道上的朋友。
  “听说费玉青队长,跟冯兄以及各位江湖道上的朋友一向相处不错。”
  这一问,立刻就把冯龙刚难住了。这该如何回答呢?
  据实吗?又怕连累费玉青;
  遮掩吗?想必徐彪早就耳有所闻、目有所见,马虎眼儿是打不过去的。
  “冯兄是不想回答吗?”
  “不!我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冯兄用不着如此谨慎,这些题外之话,是不需要冯兄负责任的。”孩儿脸上又绽露了笑容。“轻松点,该说什么说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徐组长!我认为费队长跟咱们不算处得很好,只能说处得很接近。”几番挫折,冯龙刚收敛了太多的锋芒,他立刻想到了巧妙的回答方式。
  “很好与很近难道还有差别?”
  “有很大的差别。”
  “很好是感情的,很近是情势上的。换句话说,很好是友谊,很近是需要。”
  “哦?!冯兄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费队长办的是一般刑案,他需要线民提供线索。他跟咱们处得很近,是想利用我们。”答得好极了,既没有遮瞒事实,也没让徐彪抓着费玉青的把柄。
  徐彪那张孩儿脸上的笑容更见浓郁,他似乎很欣赏冯龙刚的机智与辩才。
  “冯兄!你认为费玉青这个人怎么样?
  “对不住!民不论官,不敢讲。
  “听说他在为吴大爷被捕的事而奔走,是吗?”
  “有这回事。”冯龙刚不敢不实说。
  “动机何在?’
  “想讨好江湖道上的朋友。”
  “哼!”孩儿脸上布满了乌云。“他讨好,叫我得罪人。大家都是吃公事饭的,他的作风为什么不一样?”
  冯龙刚低下头,不敢插嘴。
  “冯兄,麻烦你跟费玉青带个口信。”
  “请徐组长吩咐,如果我遇上费队长,一定会将口信带到。”
  徐彪板着脸说:“叫他以后少跟我唱对台戏,不然,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啦!冯兄!耽搁你一天一夜,真不好意思,你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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