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雪峰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殷朝歌忽然跳起身来，仰天大笑道：“没有阴阳，只有太一，舍太一而求阴阳，无异于舍本求末！”
　　他知道自己的悟道已经又进了一步。
　　他也知道自己这充沛全身的内力是从哪里来的。
　　凝望着遥远的星空，他喃喃道：“雪峰自是雪峰，可雪峰亦是我；星空自是星空，可星空亦是我；万物自是万物，可万物亦是我；我自是我，可我亦是雪峰亦是星空亦是万物。融小我于万物，于星空，自有天地之正气！”
　　这早已不再是“雪阳神功”的境界了。
　　“天地之正气”和他十几年苦修的内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苦修来的真气仍然是后天的真气，是杂驳不纯的“气”，而“天地之正气”来自宇宙万物，随处存在。
　　这正是苦修之士毕生所追求的境界。
　　殷朝歌兴致勃勃以指为剑，练了一趟“玉龙剑法”，只觉得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都真气充盈，圆转如意。情不自禁之下，又练起了“百生拳法”。
　　一趟拳法练罢，只听见自己周身都轻微地悸动着，各处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叭叭”之声。
　　他缓缓坐下，盘腿合掌，开始将周身的真气归摄入丹田。
　　如洪流，如野火一般蔓延周身的真气一股股流入丹田，一阵阵清凉舒适的感觉流遍他的全身。
　　他耳边又响起了严子乔的声音：“尚有两步。”
　　他已经迈出一步了。
　　还有一步呢？
　　这一步再迈出去，又将是一个怎样的境界呢？
　　他再次举目凝望着深邃辽阔、缥缈无垠的星空，极力捕捉着每一点闪烁跳动的微弱星光。
　　星光闪烁，但星空已不再旋转。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雪峰静悄悄地耸立着，像一柄柄直插天空的利剑。
　　殷朝歌皱眉看着傲然挺立的雪峰，忽然觉得一股热流自丹田内升起，汹涌着撞向周身各处。
　　他忍不住张口长啸。
　　清亮的啸声震得山谷间嗡嗡作响，震得满天的星光都暗然失色。
　　清凉舒适的感觉消失了，周身都是火一般的热。
　　滚烫的真气在他身体内膨胀。他的人已快炸开。
　　他再次长啸，翻倒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啃着地下的坚冰。积年的冰雪都是火烫的。
　　他在地上打着滚，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撕扯着衣服，嗓子里似乎是要冒出烟来。
　　天为阳，地为阴。阳为火，阴为水。
　　他终于停止了翻滚，一动不动地伏身在厚厚的冰雪上，体内熊熊的烈火几乎已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烤干。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目光已散乱。
　　……
　　一片清凉忽然贴上他的额头。又一片清凉轻抚上他的脸颊。
　　他努力凝聚着目光，似乎看见眼前晃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白影散发着一阵阵的清凉，如一泓温柔的泉水。在秋风里微微荡漾的泉水。
　　清澈纯净的泉水。
　　殷朝歌大叫一声，张开双臂扑过去，将那白影死死抱进怀里。
　　朝阳慢慢抬起她羞红的脸，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连绵的雪峰，注视着雪峰顶上的人。
　　殷朝歌慢慢睁开眼睛，宁静的目光迎着温暖和煦的朝阳，阳光下淡蓝无垠的天空。天空中飘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白云。
　　白云下似乎响起温柔甜美的歌声。
　　是摆夷山歌。
　　殷朝歌跳起身，却怔住了。
　　小鸽儿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是小鸽儿？她怎么会到这雪峰之上来的？
　　殷朝歌使劲揉了揉眼睛。不会是自己眼花了吧？
　　没错，的确是小鸽儿。
　　小鸽儿斜倚在一块大石上，白皙的脸庞上闪动着红晕，温柔的眼波里满是如水的柔情。
　　殷朝歌惊呆了。昨夜的一切瞬间都在他的脑中闪回。
　　那散发着温柔的清香，如泉水般清凉的白影就是小鸽儿么？
　　小鸽儿慢慢笑了笑，洁白整齐的贝齿在艳阳下闪光：“殷……殷公子,你醒了？”
　　殷朝歌怔怔向小鸽儿走去，忽地一低头，发现了冰雪之中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
　　一切都已明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殷朝歌慢慢在小鸽儿身边坐下，伸出手，轻抚着她散乱的秀发，柔声道：“小鸽儿，好鸽儿，你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小鸽儿脉脉地看着他，冲着他微笑，但两行晶莹的泪珠已自眼里涌出，滑过她白皙柔嫩的面颊。
　　带着泪微笑的小鸽儿。温暖明媚的朝阳下的小鸽儿。
　　小鸽儿的眼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情意，就像是千万根柔丝，一根一根地绕在殷朝歌的心头上。
　　殷朝歌慢慢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柔声道：“好鸽儿，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小鸽洁白细密的牙轻轻咬着苍白的嘴唇，流着泪，扑倒在他怀里。
　　殷朝歌怜惜地拥住她，抚摸着她柔弱瘦削的肩头。
　　他的心忽然间抽紧了。
　　另一个女孩子的面庞清晰地浮起在他眼前。
　　他又看了看冰雪之中那触目的鲜红，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他不能对不起小鸽儿。
　　可是木潇潇呢？
　　他又怎能做出对不起木潇潇的事呢？
　　可现在，对不起木潇潇的事已经做下了。
　　他怎能再对不起小鸽儿呢？
　　小鸽儿抬起头看着他，泪眼迷蒙，低声道：“殷公子……”
　　殷朝歌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还叫殷公子？”
　　小鸽儿苍白的脸颊一下飞红，用一种细细柔柔的声音道:“不叫……殷公子,叫……叫……叫什么？”
　　殷朝歌皱着眉，板着脸，道：“嗯，我想想，叫官人，叫相公，……叫老公也行啊！”
　　小鸽儿的脸更红，一扭身想挣开他。
　　殷朝歌低声道：“怎么？不愿意？嫌我配不上？”
　　小鸽儿转过脸痴痴看着他，忽又流下泪来，好半天才细声柔气地道：“是小鸽儿不配……”
　　殷朝歌怜惜地捧着她的小脸，道：“别说傻话……要不，还是我先叫你……娘子！”
　　小鸽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臂使劲儿抱住他的脖子，脸庞紧紧偎在他脸上，泣道：“大哥哥，小鸽儿是你的人……永远永远都是你的人。”
　　殷朝歌拥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喃喃道：“好鸽儿，你永远都是大哥哥的小白鸽儿……大哥哥永远都不会让你飞走的。”
　　小鸽儿的哭声更大了。
　　这哭声里有极度的痛苦，极度的欢愉。
　　七天来所有的心痛，七天里所受的一切艰辛，满心的焦灼都已在这哭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见到他，小鸽儿在这茫茫的大雪山里整整找了七天七夜。
　　要不是殷朝歌那一声清越的长啸声，她只怕会冻死，累死在这大雪山里。
　　听着小鸽儿的细诉，殷朝歌忍不住心间一阵阵发热，？
　　一阵阵发酸。
　　他微笑道：“人人都以为我死了，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小鸽儿骄傲地仰起脸，含泪笑道：“大哥哥怎么会死呢？大哥哥当然绝对绝对不会死！”
　　殷朝歌不禁一笑，道：“要是……要是你找到的，只是……要是你找到我时，我已经死了呢？”
　　小鸽儿幽幽地看着他，淡淡地道：“那小鸽儿就陪着大哥哥一起死！”
　　殷朝歌沉默了。
　　好半天，他忽然笑道：“大喜的日子，干吗净死呀活的，咱们说点别的吧。”
　　小鸽儿也展颜道：“大哥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殷朝歌猜不到。
　　他实在没想到小鸽儿竟然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
　　绕指柔剑，黑白棋子，火摺子，碎银块，红木柄洒金纸的搁扇，所有这些慕容冲天送还给他的，小鸽儿都用一块蓝花布包着带进了这大雪山里。
　　更让殷朝歌想不到的是，包里还有一个羊皮小卷，正是慕容冲天还给他的那半张藏宝图。
　　殷朝歌看着这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勉强笑道：“傻鸽儿，带上柔剑和火摺子不就行了。”
　　小鸽儿嘟着嘴道：“不！这些东西都是大哥哥的，不能放在他们那儿！”
　　殷朝歌大笑着抱起小鸽儿，在晶莹洁白的雪峰之巅飞快地转起圈子来。
　　生命是美好的。
　　爱情是美好的。
　　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活着就应该尽情地享受这种幸福。
　　大雪山茫无边际的密林里，野兽成群。
　　这正是上天赐给他们的食物。
　　殷朝歌用小鸽儿带来的火摺子生起了一堆火，用小鸽儿带来的棋子打中了一只鹿，用小鸽儿带来的柔剑将鹿剥皮开膛、切碎，用积雪擦洗干净。很快，一大串脂香四溢的烤鹿肉就摆在了小鸽儿面前。
　　小鸽儿咬了一小口，鲜美的滋味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道：“真香！”
　　殷朝歌笑道：“可惜没有盐，不然就更香了。”
　　他吃了几块烤肉，忽又叹道：“唉，这比半子老和尚的烤狗肉可差得多了。”
　　小鸽儿奇道：“和尚？烤狗肉？和尚不是不能吃肉的么？”
　　殷朝歌抬眼望着天边，悠悠地道：“是的。一般的和尚是不能吃肉的，可半子老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
　　随着他的叙说，小鸽儿仿佛已跟着他一起到了大理，见到了雪峰、冰宫，见到了严子乔、铁八卫，见到了爱吃狗肉的半子和尚。
　　她无限神往地道：“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大理去呀？”
　　殷朝歌微笑道：“等办完了在中原的一件大事，就带你回去。”
　　小鸽儿也凝望着远远的天边，悠悠道：“大哥哥，你说严……师父，还有洪大叔他们会喜欢小鸽儿么？”
　　殷朝歌微笑着柔声道：“当然喜欢，师父、洪大叔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半子老和尚一定会拿他最最拿手的烤狗肉来欢迎你！”
　　小鸽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偎进殷朝歌怀里，喃喃道：“大哥哥……小鸽儿真高兴……高兴。”
　　殷朝歌轻轻握着她纤秀柔软的小手，道：“大哥哥也高兴。”
　　小鸽儿没说话。
　　殷朝歌轻声道：“小鸽儿？……小鸽儿……”
　　小鸽儿还是没说话。她的呼吸声却急促起来。
　　殷朝歌大惊。
　　小鸽儿的手烫得吓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也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