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多嘴和尚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贵为中原武林重镇济南铁府的主人，一年到头都得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这日子也实在难得过。
　　在武林中地位并不低于铁人凤而且也觉得日子不好过的人，决非铁人凤一人，只不过铁人凤不知道而已。
　　他如果知道了这些人的日子甚至比他的还要难过，只怕心里会感到安慰得多。
　　第五名的日子就不好过。
　　带着白袍会全班人马赶来与他汇合的秋水，日子自然也不会过得比第五名好。
　　第五名脸上的皱纹比一个月前足足要多上一倍，也要深上一倍。
　　他拢着双手缩在一张大交椅上，呆呆地盯着桌上的一支蜡烛。
　　秋水很不耐烦地围着桌子绕圈子，走一圈，看第五名一眼，跺跺脚，接着再走。
　　第五名将笼在大袖子里的右手慢慢伸出来，在桌上摸索着。
　　摸了半天，摸着一把小剪刀，凑到虹烛前去剪烛花。
　　秋水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五名吐了口气，又缩回椅子里，头也不抬地道：“转什么转！转了快一个时辰了，你不嫌累，老子还嫌烦呢!”
　　秋水一下子跳到他面前，大声道：“老子不嫌你没用就够客气的了，你还敢嫌老子烦？！”
　　第五名费力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道：“老子怎么没用了？”
　　秋水冷笑道：“你不是自称杏林国手，医术天下第五吗？怎么连点小毛病都治不好？”
　　第五名叹口气，摇摇头，再叹口气，再摇摇头，道：“要是你连这种病都看成是小毛病，那你的医术绝对是天上地下第一号的了，只怕连神仙都比不过你。”
　　秋水气哼哼地吹了半天胡子，大声道：“木丫头不就是胳膊上受了点外伤么？这不是小毛病又是什么？让你给治了个把月，反倒治得连站都站不住了，你还好意思挤兑老子!”
　　第五名瞪大眼珠子叫道：“秋大帮主，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秋水翻了翻白眼，道：“少给老子在那儿鬼号！”
　　第五名降低了声音道：“好好好，老子不鬼号了，行不行？”
　　秋水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嗯，你刚才说什么真糊涂假糊涂？老子什么时候糊涂过？”
　　第五名道：“你要是不糊涂，就应该知道木丫头的病？
　　跟她胳膊上的伤一点关系都没有。”
　　秋水瞪眼道：“老子当然知道，你以为老子是傻瓜吗？”
　　第五名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秋水道：“行！老子是傻瓜，你不是，行了吧？那你赶快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把木丫头的病治好哇！”
　　第五名叹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还真是个糊涂人。”
　　秋水差点就被气晕了：“有伤治伤，有病治病，你整天缩着个核桃脑袋躲在这屋子里，反倒说老子是糊涂人！”
　　第五名坐正身子，摆出一付诲人不倦的架势，道：“你想想，一开始咱们是怎么分工的？”
　　秋水道：“你负责治病，我负责找药。”
　　第五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找到药了吗？”
　　秋水又跳了起来：“老子还没有找到药哇？你说句良心话，只要你能想到的药，哪一样老子不都替你找来了？唉？人参、熊胆、鹿茸、羚羊角、雪莲、藏红花、参三七……对对，还有什么、七叶一枝花，老子的白袍会都快变成药贩子了！”
　　第五名耐心地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个把月来我给木丫头一共开了几付药方？配了多少付药？”
　　秋水不屑地道：“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多少付药老子是记不清了，反正吃下去没用。”
　　第五名认认真真地道：“医者下药，讲究的是‘君臣作使’，缺一味都不行，这些药都不管用，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秋水抢着道：“老子知道。”
　　第五名诧异道：“你知道什么？”
　　秋水冷笑道：“那只能说明你第五名什么‘杏林国手’的称号只是自吹自擂，只是浪得虚名！”
　　第五名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秋大帮主，你要是不信老子的医术，尽可以去后宫大内把最有名气的御医抓了来，听听他是怎么说。”
　　秋水冷笑道：“原来你的水平只不过和那些御医差不多！嘿嘿，你可知道，那些御医除了一样本领极高外，其它一概不通。”
　　第五名奇道：“什么本领？”
　　秋水道：“配春药！”
　　第五名一下子自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叫道：“什么？你说老子只会配春药？”
　　秋水笑道：“老子没说你只会配春药，老子说的是那些御医，老子也没叫你去和他们比。”
　　第五名怔了怔，又缩回椅子上，道：“秋先生，你也算是念过几天书的人怎么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秋水道：“好吧，老子就‘礼贤下士’一回，请问你那些药为什么不管用？”
　　第五名又拢起了手，慢慢道：“木丫头哩，既不是伤，也不是病，只是思虑过度，忧伤过度，愁结于五内，故而……”
　　秋水瞪眼道：“没问你这些！”
　　第五名叹了口气，道：“长话短说，那些药里还缺一味药引子。”
　　秋水道：“那你还不早说，老子好派人去弄啊！”
　　第五名摇头：“弄不来的。”
　　秋水怒道：“你看不起老子，看不起老子白袍会的弟兄!”
　　第五名忙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所以我刚才说你是个糊涂人！”
　　秋水更怒：“你说老子是个糊涂人，还不是看不起老子么？你快说药引子是什么，老子跟你打赌，两天之内，老子绝对给你弄了来！”
　　第五名笑笑道：“赌什么？”
　　秋水道：“老子要是弄不来药引子，就把这条老命赔给你!”
　　第五名笑道：“你的命老子才不希罕呢！你要是输了，就得把那块玄铁送给老子。”
　　秋水一怔，迟疑道：“这个……”
　　第五名冷哼道：“一块破铁都舍不得？”
　　秋水道：“不是老子舍不得，只是这玄铁老子早已送给殷老弟了……”
　　他一拍脑门，跳起来大叫道：“老子知道了，老子不跟你赌了！那药引子就是殷老弟！是不是？”
　　第五名道：“知道了就好，你早明白过来，也就没这些废话了，害得老子白兴头一场！”
　　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一声不吭了。
　　秋水又开始围着桌子绕圈子。
　　这次转了没两圈，他就停下了，扬声叫道：“肖无濑!”
　　长窗外肖无濑应道：“在！”
　　秋水道：“派出去的各路侦骑都回来了吗？”
　　“只有西面的云湖师兄那一路还没有回来，那三路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秋水道：“云湖一回来，叫他马上来见我！”
　　“是。”
　　第五名轻声嘟哝道：“就会在老子面前摆威风，你白袍会的人还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查到。”
　　秋水回过身，拎起把椅了摆到第五名身边，紧挨着他坐下，笑眯眯地道：“说谁呢？”
　　第五名一瞪眼大叫道：“说你呢！”
　　秋水一点儿都不生气，摆出一付知心知肺的样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因为金不换溜了，心里不痛快。你放心，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帮你抓住他。”
　　第五名冷笑连天：“得了吧你！老子看你这个白袍会也神气不了几天了！”
　　秋水道：“我好心好意地要帮你，你怎么反倒咒我呢。”
　　第五名干脆闭上了眼睛，懒得理他：“你好心！你不就是说老子的徽帮没用，连个金不换都抓不到么？你不就是说老子糊涂，又让金不换给骗了么？”
　　也不能怪第五名生气，反正这事说起来，也的确够让他丢脸的。
　　十一月十八夜里子时，第五名精神抖擞赶到了榆林城北的红石峡，去赴与金不换的“生死之约”，岂料等了一个多时辰，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第五名狂怒之下，忍不住跳起脚来大骂金不换。
　　还没等他骂上两句，峡口的一块大岩石后，却转出了一个年轻人，说是受金不换之托，给在红石峡里大骂他的人送来一封信。
　　第五名还以为是金不换怕他事先在峡谷设有伏兵，所以临时更换决斗地点，一看之下，才知道是自己一时大意，又让金不换钻了空子。
　　金不换乘他前往红石峡之机，偷偷潜入了胡壮的庄园里大闹了一场，点倒了近二十名徽帮好手。
　　要不是秋水赶到惊走金不换，徽帮吃的亏会更大。
　　等第五名赶回榆林，带着人马扑进金不换在榆林城南的“家”巴家庄时，庄内早已是人去楼空。
　　至于金不换没去红石峡赴约的原因，他给第五名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说是“红石峡之约”本就是第五名单方面定下来的，他金不换当时并未同意。
　　第五名差点就气晕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胡壮发动了榆林城内所有的地头蛇小混混们四出打听“巴老爷子”也就是金不换的踪迹，足足查了三天，什么也没查出来。
　　金不换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就好像榆林附近从来就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第五名除了自认倒霉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加上木潇潇自从在归德堡撞上了慕容旦，左臂受了伤之后，精神便一天天萎顿下来，第五名就算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也没时间去实施。
　　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守着个小火炉子，亲自替木潇潇煎药。
　　一个月的时间里，换了十一种药方，煎了不下四十付汤药，可木潇潇的病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第五名一向以“天下第五”名医自嘘，这样一来，自是大感老脸无光。
　　最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全都让秋水亲眼见到了。
　　第五名恼羞成怒，这几天里，只要一见到秋水，就气不打一处来。
　　秋水却偏偏每天都在他面前晃悠，指手划脚地对白袍会和徽帮的人马发号施令。
　　第五名能不生气么？
　　生气归生气，对秋水的指挥才能他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立帮几十年来一直懒散成性的微帮，在秋水的调教下，不过十几天功夫，竟然颇有点“军容整齐，号令严明”的意思了。
　　第五名略抬了抬眼皮，瞄了坐在一旁的秋水一眼，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要是早听你老兄的话，严整帮规帮纪，别说上个月那次，只怕三十几年前，徽帮也不会吃圣火教那样一个大亏了。”
　　秋水道：“算了吧，有些事还是不要多想，越想只怕越心烦。”
　　第五名又叹了口气，点头道：“就是。比如说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慕容冲天好好儿把殷小子给抓去干什么。”
　　秋水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心里倒有点数只是道理上不太说得通。”
　　第五名来了精神：“什么通不通，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秋水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
　　第五名又不高兴了：“你消遣老子是吧？”
　　秋水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伸手在酒杯里醮了醮，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低声道：“你看朝歌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像他！”
　　第五名脸色一变，一把抹去桌上的字迹，大声道：“你老糊涂了？严子乔怎么会……”
　　秋水冲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人当时并没有死……你想想云水老和尚的师承还有严子乔离教的时间，这中间是不是有点……”
　　第五名眼中精光一闪，一拍桌子，道：“果然，果然，果然有些蹊跷！嘿嘿，海外来了个张飞鸿，现在要是再跳出这么个……嘿嘿，可够老朱家忙一阵子的。”
　　秋水沉默半晌，方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有一点对咱们来说倒是好事。”
　　第五名道：“还有好事？”
　　秋水道：“慕容冲天绝对不会杀殷小子嘛，咱们自然不愁‘药引子’找不到了。”
　　第五名看看秋水的脸色，道：“从殷小子和木丫头说的有关慕容旦的情况来看，张飞鸿肯定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一旦起了战端，你准备不准备助朱家一臂之力？”
　　秋水淡淡道：“我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多喝几年酒呢，管那事干吗？”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皱眉道：“张飞鸿那小子我见过一次，英武挺拔，倒是颇有乃祖之风啊！”
　　第五名也干了一杯酒，咂了几下嘴，道：“依我看，单凭张飞鸿根本成不了气候，张氏和瓦剌联起手来，再加上个慕容冲天，只怕真的要翻天了。”
　　秋水点点头，道：“我一听说你们在榆林撞上了慕容旦，就想到了这一点。”
　　第五名道：“你要真打定了主意不插手，那徽帮也就不闻不问，只管埋头做生意。”
　　秋水闷声不响地喝了两杯酒，忽然道：“金不换对木丫头好像很不错。”
　　第五名怔了怔，道：“对，对，你不提我倒忘了，据木丫头说，她就是在金不换的指点下才找到胡壮的，不然的话，殷小子被‘请’走的消息，咱们至少要迟四五天才能知道。”
　　秋水叹道：“就现在这个情形看，早知道晚知道也没有多大区别，反正咱们也不知道圣火教的总舵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