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圈套
2025-04-16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房门已关。
  楚叛儿摸摸冻得发痛的耳朵,喃喃道:“小肖?小肖……”
  武卷儿一直很端庄地坐在椅中,一直没正眼看过他,现在终于将冰冷的目光凝注到他脸上:“你不知道?”
  楚叛儿茫然道:“不知道。小肖是谁?”
  武卷儿道:“我也不知道。我原以为你知道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晓得你也不知道谁是小肖。”
  楚叛儿正色道:“我的确不知道。”
  武卷儿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声音也柔和多了:“不知道就算了。也许世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秦川开玩笑说说的。”
  楚叛儿忙道:“不错,这小子开起玩笑来实在没谱不过,你找我,不会是为这个吧?”
  武卷儿脸色一寒:“为哪个?”
  楚叛儿道:“那个小肖啊?”
  武卷儿冷冷道:“这么说,是有小肖其人了?”
  楚叛儿道:“我不知道。就算有,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武卷儿慢慢道:“我会查出来的。现在先不谈这个。我问你,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楚叛儿苦笑道:“逃命。”
  武卷儿道:“逃命?逃命你还敢到鱼河堡来?”
  楚叛儿直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我准备去榆林,查明真相,找出真凶。”
  武卷儿森然道:“你明明知道,我们家一直在追杀你,你还敢去榆林?”
  楚叛儿道:“我只能去。”
  “为什么?”
  “躲的越远,黑锅背得越牢,而我不想替别人背这口黑锅。”
  武卷儿瞪了他许久,才转开了视线,冷冷道:“你见过潘造化了是吗?”
  楚叛儿低声道:“是。”
  武卷儿道:“潘造化死了。”
  楚叛儿垂下头,喃喃道:“我刚听说。”
  武卷儿冷笑起来:“刚听说?”
  楚叛儿讶然道:“我的确是刚听说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武卷儿逼视着他,寒声道:“楚叛儿,你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
  “什么事?”
  “你刚到榆林,我五哥就被杀了,你见过的过三眼和程四娘也被杀了。你过了河,刚见到潘造化,结果是潘造化也死了。”
  楚叛儿瞪大了眼睛:“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是我害死了他们?”
  武卷儿冷笑不语。
  楚叛儿愤怒了:“我也见过你,你怎么没有被人杀死?我还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怎么也没死?”
  武卷儿还是不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盯着他,牙齿咬着下唇。
  楚叛儿暴跳如雷:“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怎么晓得是哪个王八蛋在后面捣鬼?你五哥是死在我面前不错,但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是被人暗杀的,杀人灭口!”
  武卷儿不出声。
  楚叛儿忽然冷静下来了,站在那里,两眼发直,好像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念头骇住了。
  武卷儿盯着他,幽幽道:“你在想什么?……喂,你想到什么了?”
  楚叛儿似乎没听见,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白得怕人。
  武卷儿眼中现出惊惶,人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他身边,惶声道:“喂,怎么了?”
  楚叛儿还是不理她。
  武卷儿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扯扯他袖口,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楚叛儿微微一惊,哆嗦了一下,退开几步,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武卷儿脸儿涨得彤红,眉毛也竖了起来。她想保持刚才那副冷冰冰的神态,可已经做不到了。
  她跺着脚,气冲冲地道:“我让你不要在这里发痴!”
  楚叛儿似乎还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发痴?谁发痴?”
  武卷儿尖叫起来:“你!”
  楚叛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个样子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他就怕她冷傲沉默不理他,就像他前世欠了她许多债似的。
  武卷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在问你话哪!你听见没有?”
  楚叛儿扭头望着墙壁。
  武卷儿狠狠一拳打在他肩上:“你混蛋!”
  楚叛儿猝不及防,被打得退了三四步,撞在墙上。
  武卷儿踏上一步,飞起右脚踢了过去:“打死你!”
  这一脚没踢着,楚叛儿贴墙一滑,避开了。
  武卷儿左脚已飞起。
  这一脚没踢空,只不过脚踝落进了楚叛儿手掌里。武卷儿收势不住,右脚悬空再踢。
  右腿弯一紧,又被他的大手把住了。
  武卷儿羞怒已极——这叫什么姿势?这成什么样子?他怎么敢这样子对她?
  楚叛儿双手一送,她就飘飘悠悠到了床上。楚叛儿冷冷道:“武卷儿,你别逼我动粗。在米脂我们就玩过,你不是个儿!”
  武卷儿慢慢坐起来,慢慢下了床,慢慢走到椅边坐下,眼睛一直不看他。
  她的脸雪白,她的唇似也在轻颤。
  楚叛儿走过去,在她对面椅中坐下,沉声道:“现在我们该说正经事了。你找我干什么?”
  武卷儿不吭声。
  楚叛儿问道:“过三眼和程四娘真的已被暗杀了吗?”
  武卷儿轻轻摇了摇头。
  楚叛儿诧然道:“不是?”
  武卷儿垂着头,轻轻道:“她们已经逃走了,死的是两个无辜的女人。”
  楚叛儿僵坐良久,才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道:“告诉我详情,好不好?”
  武卷儿微微点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她的脸儿渐渐泛起了红晕,好像忍受不了他罕见的温柔。
  楚叛儿惊愕地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领悟。
  就像远远的似乎有一根琴弦弹响,你仿佛听到了,又似乎一无所闻。
  楚叛儿的心微微荡了一下。
  红着脸儿垂头不语的武卷儿,实在美丽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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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从壁上移开耳朵,轻轻嘘了口气,笑眯眯地悄声道:“气氛不错。”
  武翠娥笑道:“一定差不了。俺们家三小姐这辈子只有一个人好嫁,那就是楚叛儿。”
  秦川瞟着她,冷笑道:“是吗?”
  武翠娥认认真真地道:“俺们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认定了的,就算三小姐她不想嫁也不行啊?”
  秦川叹了口气,道:“就和我一样。”
  武翠娥吃吃低笑起来,但马上就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胡说!俺又不是配不上你,你呀,就是喜欢摆架子。”
  秦川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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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卷儿轻叹道:“就是这样,她们逃走了,不知去向。”
  楚叛儿想了想,道:“你和过三眼熟不熟?”
  武卷儿摇摇头。
  楚叛儿道:“她曾告诉我说,她和你是密友,看来她是骗我的。”
  武卷儿嗯了一声。
  楚叛儿道:“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过三眼和程四娘是事先约好一起行动的,计划很像是由过三眼做的,而且……她们以前一定……很熟很熟。”
  武卷儿微喟道:“我也这么想。可据我所知,在这以前,她们根本就连面都没见过。”
  楚叛儿微笑道:“你莫忘了,过三眼精擅易容,干变万化。她要和程四娘见面,实在很容易。”
  武卷儿抬头凝视着他,幽幽叹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想知道的。”
  楚叛儿精神一震:“不错,叶家姐弟近来有什么动向?”
  武卷儿苦笑道:“他们也逃走了。”
  楚叛儿没有显出特别吃惊的样子,只是有些失望:“他们也走了?”
  武卷儿道:“而且走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派了十几个人昼夜监视,还是被他们跑掉了。”
  楚叛儿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靠在椅背上,眼睛也闭了起来。
  武卷儿看着他,轻声道:“武家的人,一定有几个被他们收买了,连守城的官兵也如此。我们拷问了很久,也没问出什么来。”
  楚叛儿陷入了沉思之中。
  武卷儿道:“我怀疑是他们杀了五哥。”
  楚叛儿睁开眼睛,颇觉奇怪地望着她:“你真这么想?”
  武卷儿道:“我不得不这么想。他们绝对不止是两个人,一定还有许多高手在暗中帮忙。”
  楚叛儿点点头,不置可否。
  武卷儿也不出声了。他们静静地相对而坐,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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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嘿嘿低笑起来:“他们好上了!嘿嘿,在亲嘴呢……还有哼哼声,他妈的这小子可算享着艳福了……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样子……”
  他将耳朵紧贴在壁上,听得眉飞色舞。
  实际上他听见的,是武翠娥发出的声音。
  她正附在他身上,亲着他的胸腹,轻轻喘息着,细细呻吟着。
  秦川终于察觉自己听错了,不满地低叱道:“别弄出声音!”
  武翠娥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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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楚叛儿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武卷儿正用一把小剪刀,细心地修理着烛芯。烛光映在她绯红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魅力在悄悄弥漫。
  楚叛儿不觉痴了。
  武卷儿的脸越来越红,手却轻轻颤抖起来,烛焰也随之摇曳不定。
  她放下剪刀,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楚叛儿吓了一跳:“没……没什么,我没想什么。”
  武卷儿慢慢揉着衣角,细声细气地道:“我想……想请你……帮个忙。”
  楚叛儿道:“你说吧!”
  武卷儿道:“你也明白,这件事,牵涉面越来越广,而我家的势仅局限在一隅,而且还不完全可靠。我想……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帮忙解决这件事。”
  楚叛儿道:“怎么解决?”
  武卷儿道:“现在,过三眼、程四娘和叶家姐弟都已不在我家势力范围之内,要找他们很困难。我还有四个哥哥,也还有许多义兄义嫂,武家的实力还是雄厚,但我已不怎么放心派他们出去。他们……没什么头脑,只晓得一言不合就动刀子。我想……”
  楚叛儿轻叹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不用多说了,我答应。这不是帮你的忙,而是我自己救自己了。”
  武卷儿低声道:“多谢。”
  楚叛儿苦笑道:“没必要谢我,只要你们武家别再追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武卷儿道:“我………我们……四天前就……就已经撤回……”
  楚叛儿松了一口气,笑道:“难怪这几天风平浪静。”
  武卷儿也微笑起来,抬眼瞟了瞟他,细声细气地道:“前几天,让你受了许多苦,还望你别生气。我会……我们武家一定会……有所补偿的。”
  楚叛儿连连摇手:“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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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咬牙道:“这小子真糊涂!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差一层窗户纸了,怎么还不明白呢?上啊!”
  他是真替楚叛儿着急上火。
  武翠娥却已“上”了。
  秦川再也无法偷听下去了。武翠娥的胴体在他眼前摇晃着,扭动着,烛光在她赤裸的胴体上滚动。
  秦川现在觉得,偷听别人说悄悄话,终归不如自己看一场“大秧歌”。
  美妙、畅快、飘飘欲仙的“大秧歌”。
  他的“大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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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卷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坐在那里,端庄、艳丽、冰冷,使他害怕。
  无论如何,他就是怕她,怎么暗自鼓劲也没用。
  武卷儿缓缓道:“你准备怎么着手?”
  楚叛儿沉吟道:“我还没想好。你有何高见?”
  武卷儿微微摇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叶家姐弟当然是作一路走的,过三眼和程四娘显然也在一起。但我们就是不晓得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要在哪里。”
  楚叛儿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好吧,既然你已说过这件事由我来管,你就用不着再操心了。该怎么着手,是我的事。”
  武卷儿冷冷看着他,就像他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楚叛儿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武卷儿还是不吭声,一直等他走到门口了,才冷冷叱道:“站住。”
  楚叛儿站住。
  武卷儿似乎有点恼怒地微皱着眉头,低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楚叛儿道:“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好赶路,天不早了,我也很困了。”
  武卷儿咬咬牙,啐道:“还没起更呢!你急什么?再说,再说我已经给你订了房间了。”
  楚叛儿道:“哪一间?”
  武卷儿道:“对门。”
  楚叛儿道:“谢谢。我就去对门。”
  他拉开房门,武卷儿急道:“还有件事,我一定要马上告诉你。”
  楚叛儿扶着门板,头也没回,冷冷道:“什么事?”
  武卷儿的脸更白了,白得透出了淡蓝色,她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后背,嘴唇都已失去了血色。
  但她没有发作,她极力控制着情绪,她的自制力一向很强。
  “没什么……你走吧!”
  她的声音低沉冷酷,让她想起母狼受伤后的低嗥。
  楚叛儿心里一寒。

×      ×      ×

  他连夜离开了鱼河堡。
  他的确不知道那失踪的四个人去了哪里,但他也的确知道他该在哪里。
  寒冷的春夜里,楚叛儿孤独而又坚定地走向东方。
  他要去中梁狐歧山,他要去找孙二娘,他要去查明潘造化被杀的真相。
  他坚信芦板寨一役绝对是一个圈套,李仁义不过是一块可怜的诱饵,而潘造化就是一匹狼,饿狼。
  绳套是什么?执绳子的手是谁的?
  他不知道这个圈套和榆林那次暗杀有没有联系,藏在背后的是不是同一只手。
  他不知道。但他怀疑。他也并非十分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他就是怀疑。
  他很庆幸自己不必再去榆林。
  和武家的恩怨从此可以了结了。虽然他无法不去想念冷傲美艳的武卷儿,但他绝不想再看见她。
  他宁愿让她变成他的梦,而不是现实。
  他无法抑制住在她面前时从心底里泛出的害怕。
  老天,他为什么要怕她?
  孙二娘累极了,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像这几天这么疲劳过。
  她忙着调遣人马去芦板寨争夺潘造化和十八护卫等数十具尸体,因为官府也很想利用这些尸体邀功;她忙着准备灵堂棺木等一应事物,忙着抚恤死难兄弟的家属;她忙着暗中调集亲信汇聚总寨,以防内乱——总寨里还有那么几个有权有势的大头目想取代潘造化的地位;她忙着飞檄吕梁十八寨,严令他们冷静克制,沉着应变;她秘密派出了不少心腹去调查真相,去京城绑架仁义镖局的人,追查货主是谁……
  她肯定芦板寨一战是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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