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送信的人
2025-04-16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七月十五。鬼过节。
  夜幕已落下,月亮还没有出来,繁星满天。
  剑池边对峙的两个人,相距已不足五丈。
  褚不凡突然大笑道:“乐无涯,如果褚某命人点起火把,你意下如何?”
  乐无涯沉声道:“自无不可。”
  褚不凡笑道:“乐无涯,你虽已应允,褚某却怕你趁火光乍起之时,偷袭风淡泊。”
  乐无涯道:“他的柳叶匕在乍明还暗时,也正好可以偷袭老夫。”
  褚不凡道:“所以褚某想和你约定,在所有的火把未燃起之前,双方都不许动手,谁若动手判谁输,如何?”
  乐无涯还是那四个字“自无不可”。
  褚不凡吼道:“魏纪东?”
  魏纪东悚然道:“属下在。”
  “点燃火把!”
  转眼之间,数十根火把燃烧起来,照亮了剑池边的空地。褚不凡笑道:“火把已燃,两位可以放手一搏了。”
  话音未落,风淡泊一声暴喝,双手一震,附近的火把光焰顿时一暗。
  十六点寒光闪动。十六柄柳叶匕已飞到乐无涯面前。
  乐无涯不及回剑抵挡,一个“铁板桥”,上身突然折断似地倒下。柳叶匕呼啸着从他面上飞了过去,劲风刮得他颊上鼻尖生痛。
  好快的柳叶匕。好霸道的柳叶匕。
  乐无涯的身子突然间就倒了个个儿,变成了头前脚后,后背贴地一溜而前,古剑如飞窜的银蛇,倒刺向风淡泊小腹。
  风淡泊双手各捏着一柄柳叶匕,急速下击,格挡乐无涯的古剑。
  当地一声脆响,风淡泊暴退数丈,右腿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胯骨直至膝盖。
  褚不凡忍不住惊叫一声。
  一招受伤。风淡泊的武功看来远非乐无涯之敌。再拼下去,只怕他会横尸剑池。
  但风淡泊仍然站得很直,好像那道剑伤不是划在他腿上似的。
  他的神情也相当镇定。
  乐无涯站直身子,刚笑出半声,就已笑不出来。
  他听到了锐急的风声,呜呜作响。
  风声来自背后,是那些倒飞回来的柳叶匕!
  乐无涯古剑反撩,右臂的袍袖倒拂出去。十六柄柳叶匕四散而飞,如激电、如腾光、如流星。
  风淡泊手中那两柄柳叶匕不见了,回到了他衣内。他两手抱胸,冷冷地盯着乐无涯,好像他已准备让乐无涯一剑刺死。
  乐无涯却已无法脱身。他已陷入刀阵之中。在他四周飞舞的,全是柳叶匕。
  这些柳叶匕锋利纤巧,造型优美,可现在这些优美的小刀子却要乐无涯的命。
  乐无涯磕飞了它们,它们又会飞回来,像是有人操纵一般。他纵跃闪避,这些柳叶匕便如长了眼睛似的穷追不舍。
  乐无涯知道已中了风淡泊的诡计,但后悔也已不及。
  他只有将古剑舞得更急,让密不透风的剑光罩着自己。
  但他知道这根本不是长久之策。他终会有力尽之时,那时他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地狱。
  褚不凡笑了。知府大人也笑了。旁观的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褚不凡拍开柳影儿的哑穴,笑嘻嘻地道:“快看你大哥哥耍猴儿玩。”
  柳影儿一跃而起,眼睛一下瞪圆了,似乎不相信她看到的一切。
  “雨花杀!”她轻轻念叨着,声音也似在微微颤抖。
  褚不凡失声道:“雨花杀?”
  柳影儿没理他,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围着巨大的一团剑光不住“跳舞”的柳叶匕。
  柳家的柳叶匕,每一柄发出都有讲究。柳家最厉害的武功之一“雨花杀”,便要求施放者先用极隐蔽的手极巧妙的力量将十数柄柳叶匕一齐射出,每柄柳叶匕上蕴满了不同的劲道,能使飞出后的柳叶匕倒纵回旋,从四面八方攻击敌人。敌人若是以内力、兵刃去硬磕硬碰,柳叶匕上蓄着的力道并不会消失,但方向却会改变。
  据柳影儿所知,除了父亲柳红桥外,世上再无别人会“雨花杀”神功。连她姐姐柳依依都还未练成。
  她绝对没料到,风淡泊居然已经练成了雨花杀,却一直瞒着她。
  武林中似乎还没有人能从雨花杀下逃生的,连乐无涯的“蝙蝠王”都被雨花杀神功割成了碎片。
  柳影儿当然认为,乐无涯也躲不开。
  乐无涯纵横江湖数十年,会过无数的名家高手,却眼看着就要败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下,这岂不令人惊讶?
  然而,乐无涯毕竟是乐无涯。
  支撑了片刻,他已明白,自己越是使力,这些柳叶匕的速度也就越快。
  既然已经找到了原因,乐无涯也就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乐无涯忽然大吼一声,声若惊雷。知府大人耳中一嗡,软软栽倒,褚不凡连忙将他扶住。
  乐无涯大吼声中,身上的黑袍已鼓了起来,宛如一面灌满了风的帆。
  大袖荡起,护住了头部。
  风淡泊的心一下就凉了。他知道,雨花杀刀阵已经被破。
  乐无涯运起浑厚的内家罡气,护住了周身,他的剑则护住了眼睛。
  那十六柄柳叶匕碰到乐无涯周身的无形罡气,速度顿减。乐无涯哈哈大笑,罡气渐收,柳叶匕尽皆落地。
  落地的柳叶匕,叮叮当当,奏出一曲凄然的曲子——它们失败了。
  风淡泊怔住了。柳影儿张口结舌。
  雨花杀既已被破,乐无涯还有什么顾忌?
  褚不凡的心一下抽紧了。
  乐无涯哑笑道:“风淡泊,你的刀阵的确很厉害,不过还是被老夫破了。”
  风淡泊长长叹了口气,沉声道:“破了又怎样?”
  乐无涯淡淡道:“破了你就死定了。”
  风淡泊道:“乐无涯,你可别忘了,我手中还有八把匕首,一样可以取你的性命。”
  乐无涯缓缓道:“你办不到了。风淡泊,你的心已在发抖,你眼中的神光已经焕散。你完了,风淡泊。”
  风淡泊哈哈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方才或许只是我的诱敌之计?”
  乐无涯大笑起来,道:“风淡泊,你现在已不过是一头黔驴,技止此尔!你的飞刀已少了十六把,你还不认命吗?”
  风淡泊的声音又已恢复了镇定:“乐无涯,休说我手中还有几把匕首,就是一把没有,我也有办法要你的命。”
  乐无涯道:“风淡泊,你已死到临头,何必还逞口舌之利?上来送死吧!”
  他傲然兀立,以指弹剑,意气风发。
  褚不凡忍无可忍,怒吼道:“乐无涯,姓褚的还没死呢,你狂什么?”
  乐无涯哂笑道:“褚不凡,你不服气?”
  褚不凡沉声道:“褚某不服,你又如何?”
  乐无涯道:“也没什么。只要你心里清楚,你不服又有何用?你若想逃,现在倒还来得及。”
  风淡泊忽似激动起来:“乐无涯,我就是不用柳叶匕,也一样杀你!”
  他摸了余下的八柄柳叶七,随手一扔,双掌当胸一立,遥遥击向乐无涯大喊一声:“着劈空掌!”
  乐无涯大笑道:“你找死!”一剑挺起,刺向风淡泊的掌影,却觉风淡泊的掌力微乎其微,心念微动之际,忽觉腿上腹上一阵冰凉。
  地上的五六柄柳叶匕由下而上飞击,一齐刺中了他。
  除了风淡泊和乐无涯,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无涯虽然明白,却已明白得太晚。
  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极其不相信的目光瞪着风淡泊,慢慢地仆倒在地。
  风淡泊掷刀于地,乃是败中求胜。关键全在于一掷之力的运用之妙,使柳叶匕以柄触地,反弹之后,自下而上攻击敌人下盘。
  风淡泊掷刀于地后,敌人自然会大意而生轻视,那么这一招也就万难防范。否则乐无涯决不至于躲不过这一击。
  至于风淡泊攻向乐无涯的双掌,乃是为了蓄力带起弹击的柳叶匕,使它们的速度更快。
  这一招可说是无门无派的招式,但却绝对有效,风淡泊之所以能成为高手,就在于他临敌之际能不落俗套,不拘泥于现成的招式,在于他能够临危不乱而及时求变,而从不气馁。
  许久许久,场外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褚不凡一跃而前,掠向已倒地的乐无涯。柳影儿尖叫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风淡泊。
  鲜血已浸湿了他右腿的衣裤,风淡泊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躺在柳影儿怀中,没注意到欢呼着拥上来的人们。
  他还在回味,回味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的一战。对于自己的侥幸取胜,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影儿呜咽着,唤着“大哥哥”,泪水已流满面颊。
  褚不凡突然大叫起来:“这人不是乐无涯!”
  满场寂然。只有影儿还在呜咽。
  风淡泊突然拼力跳了起来:“是谁?”
  褚不凡叹了口气,沉声道:“张珂!”

×      ×      ×

  死者正是张亿和的第八个儿子、张珙的八弟、一羽道人的高足、李之问的朋友——张珂张八公子。
  这又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结局。
  风淡泊惊呆了。一切头绪才刚刚理清,忽然,一下又全乱了。
  影儿也惊呆了。死的人既然是张珂,“大哥哥”的胜利就没什么可夸耀的了。张珮只不过是一羽道人的传人,在武林中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名声。
  张亿和更是惊呆了。绑架他的人,竟会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这个儿子却又被人杀死了!
  张亿和噎了几声,昏倒在地。
  另外三家也惊呆了——闹了半天,这一切竟是张家的诡计!
  感到大大松了口气并暗自得意的,是那些公门捕快。洪鹏大捕头的死,自然也是这该死的张八公子所为。说不得,张家的竹杠,他们是敲定了。
  惟一感到欢欣鼓舞的,只有知府大人。他没料到,两个案子归结于一个张珂,而张珂又已被杀,这实在太方便自己这个知府大人了。
  知府大人近年来常偷偷尝试着写一些传奇小说,这个故事正是极好的素材。知府大人怎么会不高兴呢?
  风淡泊却大为怅然,因为结局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另外,他觉得张珂的真实武功确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使计,只怕死的不是张珮,而是他风淡泊。
  风淡泊隐隐觉得不安,可又说不出因为什么。
  忽然又一个声音惊叫起来:“银票呢?银票不见了!”
  片刻间剑池边又乱成了一团放在池边青石上的两百万两银子的银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了!
  风淡泊终于明白自己方才为何感到不安了——死去的张珂也许并非主谋!
  也许四下里还藏有另一个高手,银票很可能是他乘乱拿走的。张珂不过是一把剑,而他才是使剑的人。
  如果真有那个“他”,那么“他”会是谁?
  是不是乐无涯,真正的乐无涯?
  如果真有那个“他”,那么“他”会藏在哪里?
  风淡泊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座古塔。

×      ×      ×

  知府大人打道回扬州,发到济南府的公文也已回来。济南各界士绅公保,赵先赵后两兄弟当时并未离开济南半步。知府大人只瞄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因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褚不凡四人“无罪开释”。张珮暴尸三日,以儆效尤。张家向其余三家赔银各五万两,以补偿损失,凹凸馆暂收归扬州府衙。
  万事大吉。知府大人喜笑颜开,特地在家中设小宴款待褚不凡四人,着意笼络,以求扬州府从此平安无事。
  扬州城里的气氛为之一变。大家众口唾骂,斥骂的对象自然便是昔日的张八公子张珂。
  一夜之间,扬州地面已尽复旧欢。惟有张、李两家,日日哀声不绝。

×      ×      ×

  风淡泊腿上的剑伤实在很不轻。
  柳影儿偎着他,一迭声问道:“疼不疼?疼不疼……”
  风淡泊叹了口气,苦笑道:“疼倒是不疼,只是伤得有点不是地方。”
  影儿红了脸,吃吃低笑道:“伤在腿上,算你运气。要是……要是……”
  风淡泊脸也红了:“要是什么?”
  影儿慢吞吞地道:“要是伤到那儿,你可就……就……”
  她突然低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紧紧贴着他,笑得浑身直颤。
  风淡泊也忍不住笑了。他的手已移到她胸脯上,隔着薄薄的绸衫轻轻揉捏着。
  影儿的笑声渐渐停止。她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他,喃喃道:“大哥哥,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多担心啊……连‘雨花杀刀阵都被那小子破了,我真……真害怕……”
  风淡泊微笑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她。
  影儿忽似想起什么,生气道:“你坏死了!”
  风淡泊笑得更开心:“是么?”
  “你练成了‘雨花杀',为什么瞒着我?”
  风淡泊柔声道:“我就是想有一天突然使出来,让影儿大吃一惊。”
  影儿的怒气很快又消了。她的身子也怕痒似地扭动起来。
  他们的嘴唇渐渐粘在了一起,轻轻吻了起来。
  影儿似已忘了风淡泊的伤口,越来越动情。直到风淡泊痛得抽搐,她才醒悟过来,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道:“你……你就不能……不碰我?”
  风淡泊疼得脸都白了,冷汗满头,口中却强笑道:“谁让你整天缠着我不放?”
  影儿着急,捶了他一下,骂道:“死没良心的!”骂完又“扑哧”乐了:“喂,咱们乖乖坐着,说说正经事儿。”
  风淡泊也面色一整:“如此便好。”
  影儿坐在床沿儿上,慢悠悠地道:“大哥哥,眼下扬州的事已了,待你伤好了,咱们该办一件大事了吧?”
  风淡泊道:“找未名神草?”
  影儿点头:“不错。”
  风淡泊想了想,又道:“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影儿的脸一下阴沉了:“找华平?”
  风淡泊点点头,沉声道:“找华平。”
  影儿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低下了眼睛。
  风淡泊顿了顿,又道:“这两件事都很重要,却总得一件一件办。影儿,你说说,咱们该先办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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