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磨难未消 入天山峰前遇怪蟒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一来可更苦了九连环钱昭义,商家营这个地方又不大,没有什么名医,卢家让这场病,竟自缠绵了月余。两人身边所有的一点路费,早已经用尽了,身在客边,举目无亲,九连环钱昭义只好是自己出去卖艺赚钱来给卢家让治病。

  商家营地方又小,赶上集期,各乡镇上人聚到这里,九连环钱昭义还可以多赚几个钱。平常的日子,有时候连他一人的吃喝全赚不来,店中积欠了十几吊钱的房饭钱。九连环钱昭义有时候出去十里地,找那大乡镇上卖艺求帮。

  这一个多月来,卢家让病是渐渐地好了,可是九连环钱昭义那么健壮的身躯,只落得骨瘦如柴,形容憔悴,卢家让好了,钱昭义却接着病倒。

  这两人命运坏到极点,这一来糟了,卢家让在大病之后,身体力气全不成,往远处去他累不了,在本地上试想人家看他也看腻了,他有时把刀枪把子搭在那儿,冷清清没有人来看。这可是到了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这店又不是大买卖,店家时时地冷语相加,逼迫着要钱。更连着下逐客令赶得他们可怜,卢家让好言好语说了万千,但是店家哪肯听这个。钱昭义虽不是大病,也缠绵了十余日,几乎两餐不得一饱,卢家让有时竟自己忍着饥饿,给师兄煮些粥,买些可口的食物。

  这天到了水尽山穷最后的一步,自己想出去,破出多走几里路,到曹河庄那个大镇甸上去。哪知天公好像是故意要把这师弟兄置于死地,卢家让才把刀枪把子收拾好,竟自下起雨来。

  卢家让此时真叫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文钱困倒英雄汉,自己想到山穷水尽,红尘中没有自己留恋之地,到了这种地步,还报什么仇,言什么恨。最痛心的是把个丰衣足食的师兄,非害得死在边荒,叫人家钱家绝了后。卢家让此时悲愤填胸,但是不敢说一个字。师兄的病才见好,自己知道今天晚半天就搪不过去,店家恶言恶语,自己忍辱受下去,店家是决不给预备饭,难道师兄一个病人,叫他饿着不成。自己挤到万般无奈之下,趁着钱昭义睡着,把刀枪把子扛起来,自己想着已经不想活下去,还留着这些刀做什么,把它卖掉,给师兄留几个钱,自己到镇甸外,悬梁自尽,师兄还可以回转家乡。

  卢家让扛着刀枪把子,悄悄地走出客房,行经过道前,柜房门口,那店中的伙计杨二正从柜房走出来,一见卢家让扛着刀枪把子往外走,带着十分轻视的态度,向卢家让道:“卢师傅,你这是做什么去,这种天气,谁肯站在那挨雨淋着看练把式的,你趁早另想别的主意吧。卢师傅,我们这种小字号,人工吃食,全指着房间来维持着挑费。你们一欠半个多月分文不付,我们赔垫不起,不论如何,今日你总得想法子,不然的话,你把房间腾出来,欠的钱,稍缓时日再还,我们也好另找别的客人。你这么一天一天地跟我们推延下去,我们没法子跟掌柜的交代。卢师傅,你是走南闯北的人,谁也别叫谁过分为难。”

  卢家让停身站住,冷笑一声道:“伙计,用不着这么挤对人,我们伙伴这场病闹了这么多日,我们是指着走江湖卖艺的,指身为业,困在这里,谁出于本心,也不想来麻烦人。现在你任凭说出什么,我们当时也拿不出钱来,伙计,何必这么赶尽杀绝。我们伙伴的病,刚刚见好,你想把我们赶出店去,不觉得太残忍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堂堂的男子,但分得已,不愿意听别人的闲话,伙计你再等一半天,我不是故意和你推延,定然把欠的房饭钱如数奉还。”

  店伙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卢师傅,我们没敢指望着,你能够把房饭钱还清了,没有多,也不少呢。你得叫我们见几个钱,空口白舌,这么支吾,谁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卢师傅不必弄这一套,说真的倒是怎么办吧。”

  卢家让厉声说道:“你说怎么办,姓卢的已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一两天内就有办法。你若是一时不等,你说应该怎么办,你把人交到官面,你还是活埋人。”

  这个伙计杨二,却也瞪起眼来道:“卢师傅,你别弄这一套,我们干的是买卖,要是来了客人,就讲打官司告状,我们这小字号早关了门,欠钱还钱,叫我们活埋人,我们不会卖死肉。”

  卢家让道:“伙计,你这可是逼人太甚,现在任凭你说出什么,我没有钱还你,你看着办吧。”

  伙计杨二道:“卢师傅,你是走江湖卖艺的,想欺负我们买卖人可不成,你现在非给我把房腾出来不可。”

  卢家让把刀枪把子往地上一掷,厉声说道:“你想叫我立时给你腾房间,你也太恶了,我看不透你敢动我姓卢的一指。”

  那杨二怪叫着道:“你仗着是个练武的欺负人,难道我就不能收拾你么。”

  他回头就招呼店中的伙伴,管账的先生从屋中跑出来,把杨二推开,向卢家让道:“卢师傅,你是在江湖跑的外场人,更不应该讲打讲闹。伙计们虽然是不会说话,可是卢师傅你也得想想,柜上这些日子,分文不见你的,我们人工挑费从哪里出,这种小买卖,哪有多大的赚头。我劝卢师傅你,赶快地给我们想个办法,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日子。咱们这么办,给你三天的限,能够给柜上还上一半钱,你接着往下住,若是想不出法子来,卢师傅你也可以到别处住几天。卢师傅,这总行了吧。”

  卢家让这时候真叫英雄末路,自己含羞带愧把刀枪把子扛起,说了声:“好吧,咱就这么办。”自己想我哪等得到三天,明天也叫你们看到我卢家让不是那种无耻之人,赖在你店中不走。

  自己怀着满怀悲愤,走出店门,这时雨还在下着,虽则雨不甚大,走出不远来,身上已经全湿了。卢家让此次出去,他知道卖这种东西,平常的商民百姓们谁敢买这个,因为知道镇甸边上,有一处把式场,这位铺场子的师傅,虽不是名门正派,自己曾见过他,倒是个久走江湖的朋友,到此时山穷水尽,只好专找他,把这份刀枪把子卖给他,也好渡过眼前这步难关。这位铺场子的师傅,姓周名智勇,他是北派的武功,不知他为什么流落这个地方。

  卢家让背着刀枪把子贴着街道边下的房檐下紧走,细雨唰唰地下着,卢家让此时万感交集,自己几乎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了。万想不到个人的命运这么恶劣,遭逢这么残酷,全家被害,只一身逃出来,中途险些落在仇家之手,侥幸逃生,一场大病,又险些死在异乡。苍天好似故意地折磨我卢家让了,一头病倒爽快地死去也倒罢了,偏偏地有这个师兄,情同骨肉,胜似手足兄弟,竟把我的病给治好,可是他却接着病了。这现在可真走到山穷水尽、呼吁无门之地,想到自己的一切遭逢,痛心到极处,不知不觉地竟自流下泪来。脸上更淋了些雨水,泪和雨水同合一处,倒是被人看不出。卢家让用衣袖一擦脸的工夫,砰地一下,竟和一个人撞在一处。卢家让低着头走得太急,这一下子,踉跄倒退,刀枪把子也摔在地上,捆了枪把子的绳子,因为用的日子太多,被这一猛摔,绳子完全震断,刀枪棍棒散在地上。卢家让心想这真是死运当头,一时全不容你了,怎的这么丧气。一抬头,对面这人竟自哎哟着怪声。卢家让一看和自己相撞的人:年岁很大,大约在六旬以上,生得身躯矮小,黑黢黢的脸面,两道短眉毛,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塌鼻梁,大嘴岔子,唇上留着些髭须,可是七长八短,稀疏得格外难看,身躯原本就矮,腰上更有些佝偻,这种怪相,看着太难看了。从他脸上看活像是一头老猿,这人的穿着打扮,也显得那么特别,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长衫,这件长衫仅仅的将过膝盖,下面是白布高腰袜子,高打护膝,脚下穿着一只厚底福字履,背后却斜背着一个小包裹。此时他右手按着左肩头,龇牙咧嘴向卢家让怪叫着道:“怎么你这人不长眼,往人上走?”

  卢家让此时原本就满怀悲愤,现在又遇着这个人,无情无理,碰撞了你,反倒这么恶语相加。卢家让哪能再忍得下去,却厉声说道:“你这个老头子太不讲理了,你看把我撞得把刀枪把子全撒在地上,你反倒说我有心地往人上走,趁早把我刀枪把子捡起,不然的话,我和你决不肯善罢甘休。”

  这老者翻着两只怪眼,向卢家让道:“相好的,你反倒怪我老头子不对,阴天下雨你扛着这些破棍子乱棒子往哪里闯,看你这样子,像个江湖吃生意的,你不要欺负我乡下人,我这肩头已经被你撞伤,好好给我买药治伤,万事皆休,你想这么走,由不得你了。”

  卢家让一想,什么无情无理的人全有,自己想到已经是离开厌世的人,又何必再和他一般见识,何况他年岁大,真要是动手把他打伤了,也是麻烦,只得忍着气,向这老者说道:“老朋友,我看算了吧,你要知道,我姓卢的到现在是生死已近的人,争强好胜,没有我的份儿了。我自认晦气,老朋友你赶紧请吧。”说着话卢家让伏身捡地下的刀枪。

  老者却哈哈一笑道:“真是什么稀奇事全有,年轻力壮的堂堂男子汉,竟这么没出息,居然把要死要活说出口来,你不怕我老头子笑话么?我这般年纪我还没活够呢,相好的,为什么不想活下去?这不是谈笑话的事,你不要吓唬我老头子,你要真是不想活着,咱两人可结个伴儿。我因为你那么想不开,我这把子年纪,无家无业,无投无奔,我还活个什么意思。相好的你想往哪儿死去,咱两人一路走。”

  卢家让心想,我这简直是遇见活鬼,这老头许是疯狂,赶紧把刀枪把子捆起,把刀枪把子夹在肋下。向这老头说道:“老朋友,不必寻我开心了。我一个到了生死关头上的人,不愿再和你多麻烦,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老者道:“那可不成,难道你撞了人就白撞了。你倒是和我说真情实话,你是干什么?下着雨扛着这些东西往哪里去?”

  卢家让道:“老朋友,你管不着我这些事,咱们素不相识,我的事告诉你有什么用。说实在的,你也管不了。”

  老者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谁叫你和我碰上,咱们叫冤怨缘,你亲口告诉我,已经是活够了,不愿意再活下去,这个话听在我耳内,我若不管,就算见死不救。小伙子,不说真情实话,我不叫你走。”

  卢家让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我死活与你什么相干,你非要多管闲事,难道与你有什么好处?”

  这老头子说道:“为其是没有什么好处我才多管,我这两眼很厉害,看得真切,我已然看出你这人,是被困江湖,走也走不了,活也活不下去,我老头子知道了,哪会不多一多事。小伙子,不必和我搅混,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没有不可告人的,你倒是因为什么不愿意活下去?”

  卢家让见这老头子挡着路尽是和他麻烦下去,被街坊邻居看见,太觉难堪,遂唉了一声道:“老头你非问不可。实告诉你,我出身绝不是走江湖卖艺的,只为遭逢到意外伤心事,流落江湖,现在困在这种地方,和我一个师兄,哥两个倒替着病在店中,现在就叫山穷水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种下雨的天,我往哪里去卖艺,不怕老头儿你笑话,我把刀枪把子卖了,把我师兄将养好了,那也就是我姓卢的到了最后之日。老朋友,无心相碰,我已到了这种地步的人,岂肯再找意外的麻烦,老头儿你请吧。”

  这个怪老者听卢家让说这个话,把眼皮连翻了翻,点点头道:“真倒难为你了,我老头子有心救你,无奈我也是个饥寒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先请吧。我老头子碰一碰彩头,你可千万要忍耐一下,现在你要上吊,我给你找绳子。投河跳井,我给你引路,你若稍等几时,你这条命,算是交给我老头子了,我能活下去,我也叫你活下去。你看怎么样。”

  卢家让知道老头儿不过给自己解心宽,看他这样情形,自顾不暇,哪还能救别人,也不过说说而已。当时遂向这老头拱拱手道:“老人家这番话,我心感盛情,咱们再会吧!”

  他遂挟着刀枪把子,一直地奔镇甸口而来。自己找到这位铺场子的老师,含羞带愧地说明来意。这位武师倒还真有江湖道的义气,说什么也不肯留他的刀枪把子。可是这位武师并没有多少钱,把二两多散碎银子和两吊钱,算是送给卢家让,叫卢家让把刀枪把子带走。这种末路穷途中,卢家让遇到了这种慷慨仗义的人,自己真是感激涕零,只推脱着扛着刀枪把子难走,暂时寄放在这里,天晴之后,再行亲自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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