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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旧友重逢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只见许多三班皂役,正是本县的县官从此经过。店门旁也聚集着许多人,内中有人在说:“县太爷回来得好快,我们走在山半腰,看见他才进山,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前呼后拥,好几乘轿从门前过去,后面有六七名官差,沿着街道两旁,驱逐行人躲得远去,说是兖州府的府台从天妃宫进香回来,要在本城歇马。不大工夫,远处的当当的铜锣开道,前面是府衙的仪仗,十几匹马上全是府衙大班上人物,后面是两乘大轿,四乘小轿,每一顶轿都有两名戴红缨帽穿官衣的差人,把着轿杆,真是威风凛凛。这一行人马,一直向北走下去,官差撤去后,街上的行人在纷纷议论,店房中的人也在七言八语,他们全在说:“府县官,兖州府的大商家大绅士,这次全到了,天妃宫的香火,一天比一天盛起来,这真是这一方之福,这曲阜县的黎民百姓,全是哪世修来的?有这么灵验的真仙来保护。”说话得七言八语,零乱异常,王太冲、陆蛟走回自己的客房。

  陆蛟说道:“表叔,这天妃宫三世童贞转世的女仙,咱们就没有法子去看看她么?表叔,咱爷儿两个何不夜间去一趟查看查看,好在我们也没有恶念,有什么妨碍?”王太冲道:“陆蛟,不要胡闹,我们还是先赶向仁和镇,找到齐寿山,他是我的师兄弟,我这次这么远跑来,又是照顾他,还他的钱,他是当地人,什么事一定会知道得清楚,我们只要到了他家中,也就可以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因为这种事,在明面上看着没什么,佛教是劝人学好,叫人做善事,你能说他不好么?可是眼中所有看到的另一方面,他们所得适得其反,这里面就有文章了。你看县城中一个个好像全喝了迷药,开口是神,闭口是佛,不是神仙能赐福,就是能赐寿,做买卖的就说天妃圣母一定保护他们生意发财,种地的人就说天妃圣母能够保佑他们五谷丰收。这种情形,他们并没做一点坏事,任何人不能阻止他,你阻止他,你就是恶人。可是县城中商业萧条,香烛纸祃店终日门庭若市,可是别的买卖生意清淡,走到哪一条街,哪一条胡同,你全能听到念佛之声。尤其是我们来时所经过的乡下,他们全不肯再干别的了,每一家每一户,没有不供奉天妃圣母的。曲阜县是出名的富庶之地,农村的出产,比哪里都好,可你看看庄稼地里的青苗却长得那么不足,农人们一个个身上全卖了零碎,穿一件完整布衫的都很少,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很显然他们全没有心思再干别的了,只妄想着天妃圣母叫他们发财,田地里能挖出窖藏来。这班人不全是耍疯么?陆蛟,你年岁还轻,一件事情你要仔细思索一下。我们一个外地客人,乍来此地,天妃宫那种势派,绝不是三五十个人能管理的,我们看到的只是十几个女道姑,可是进香那么多的香客,就没有胡闯一步的,这是谁在管着他们?后面听说还有天妃殿、天妃宫、天妃楼,地方很大,这种建筑工程浩大,屋面上每座正殿全是琉璃瓦。你虽会些轻身术,没有丝毫意外的事,你还能勉强地在上面停留一下,假若有出乎我们意外的事,那又该怎么办?尤其方才看到的,府县全带着眷属到尼山进香,他们也成了佛门弟子,天妃宫的信徒。我们要是贸然窥查天妃宫,弄不好就许叫官府先办个盗贼的罪名。这种事情固然是应该留心,尤其是我在江湖奔走一生,眼看数县黎民百姓渐渐地全弄得过不成了,焉能袖手旁观?但是真相不明之下,就不好妄动,那是自己找祸。陆蛟,这种地方,我们说话要十分小心,当地的人对天妃宫全这么尊崇信仰,我们就是不信这些事,口头上也不许带出来。倘若犯了众怒,这一带就不许我们停留,足可以被大家驱逐出境,我们还落一个恶人之名,你想是不是?”王太冲一番话,说得陆蛟点点头,知道自己究竟年轻,没有经验,把事情看得太平淡,经过表叔这一番解释,个人算是口服心服。

  天色已晚,这爷儿两个在晚饭后,又到街上转了一周,眼中看不到别的,只有朝山进香回城的人,一处处尽是灯火之光,这县城中每一家每一户的门口全挂着一个红灯,上面有一个碗口大的佛字,这也是为庆贺天妃宫的庙会。走到县衙门那里,衙门内,大堂的院内,竟是一伙僧人,也在那里设坛祈福,有许多本城的士绅们,全到县衙来为县官完成这种功德。王太冲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十分不快,县官本是一个亲民的官,就是你不制止这种迷信的风俗,也不该领着头再倡导。要是念佛求神果能当饭吃,府县官爽快出个布告,兖州府数县的商民百姓就不用干别的了,整天地磕头烧香,全能够长生不老,这兖州府就变成了佛国善地。这种事出自愚民,还情有可原,一个县官也这么胡闹起来,这山东省的大吏难道就没有管事的了么?这种情形真是可恼。王太冲一赌气,带着陆蛟回转店房。王太冲对于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简直有些头疼了,客人们在店房中睡不着觉,满嘴是天妃宫,没有别的事。若不然就喃喃念起佛来,一碰头,像和尚老道一样,不是慈悲,就是圣母保佑你。王太冲赶紧和陆蛟睡下,天刚亮赶紧起来,算清店账,带着陆蛟雇着两匹小驴,驮着行李,一直奔仁和镇。

  这仁和镇离着县城差不多有十五六里,沿途上经过好几个乡村,所看到的人全是衣服破旧。一个村子里,也就是能够找到几个衣服齐整,不带着窘困穷愁之相。离着仁和镇已近,赶脚的问王太冲:“可要进镇甸?你到这镇甸找谁?这里可没有店。”王太冲道:“我这个朋友,大约住在镇甸的北头,我虽没到过,可是我这朋友当初说得清楚,他在这里也是老住户了。”赶脚的道:“你找的人姓什么?这仁和镇我很熟。”王太冲道:“他叫齐寿山。”赶脚的哦了一声道,“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齐善人,仁和镇没有不认得他,那真是好人,冬舍棉衣,夏舍茶汤,尽做好事,近来又把好几百亩地布施给天妃宫。齐善人已算天妃宫的寄名弟子了,这一来齐老当家的得到圣母的保佑,再遇到什么天灾人祸,齐善人也不会怕了。”王太冲听脚夫说着,只有点头答应,并不说什么,因为他也是当地人。

  从仁和镇南镇口进来,驴已经走得很慢。刚走进镇甸不远,那脚夫忽然向王太冲、陆蛟招呼着道:“老客,你赶紧下驴,天妃宫的师父到这里来了,快着点。”说话间脚夫已经把两匹驴牵向路旁,在他打招呼间,王太冲抬头望去,这个仁和镇一条街道没有多宽,买卖铺户也不多,此时将近中午,镇甸上正是人多的时候,一个个的行人全向道边,贴着道边一站,很规矩地垂手侍立,有几家铺户里边的人,也从铺面中走出来,站在台阶前,好像迎接什么大官大宦。

  远远地望到路东一个高台阶,很大的宅子,里面走出许多人,台阶下也停着一匹驴,从宅子里出来的人,有男也有女,内中竟有两个好像出家人模样,可绝不是出家人,只于穿了那么件圆领的灰布长衫,项上挂着一串佛珠,这样打扮的是一男一女,年纪全在六旬光景,还有六七个年岁轻的全站在一旁,一个个双手合十,俯着身躯在两旁侍候着。此时从门中走出一个女道姑,一件青洋绉的圆领道袍,腰上系着丝绦,头上戴着形如风帽式的一个长包头,也是青绸子做的,勒得很齐整,在耳朵旁却露着很长的头发,下面却是白绫子高腰袜子,青僧鞋,这一身装束,看着那么雅淡洁净。她走下台阶,这一班男女老少,全是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相送。这个道姑也在略一还礼下,只见她脚底下一踏磴,已经骑在驴背上。此时王太冲、陆蛟,被这赶脚的催促着,也已站在道旁,看得十分真切,这个道姑身体似乎很健壮,并且从上驴的情形看,身躯又十分轻巧,她那么肥大的僧袍,也没有看见她动作,她那件道袍舒舒展展,后面的披散在驴背上。这匹驴并没有赶脚的跟随,她手中更不拿鞭子,这匹小驴,四蹄放开,已经奔镇甸的南边紧走过来。凡是她经过处,鸦雀无声,一个个全站在道旁,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刹那间已到了王太冲的近前,王太冲虽则被那赶脚的暗暗地扯着衣袖,连连地低声招呼:“快行礼,快行礼。”可是王太冲故做外乡人,不懂规矩,迟疑错愕,只好学着脚夫的样子,也那么合十俯身,可以王太冲已经把这个道姑打量一过,看她年纪最大不过三旬,黑沉沉一张脸,粗眉大眼,长得相貌平常,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并且看她这种相貌十分俗气。只为她打扮得好,却显着带几分佛门庄严之气。她这匹小驴走得很快,刹那间一瞥而过,看到路边的人,直等这个道姑过去很远,才直起腰来,此时他们虽在互相说着话,但是还是低声小语,似乎很怕那道姑听见失了礼。王太冲却向那脚夫道:“你们这全是什么事?她是做什么的,全这么迎接?”

  这个赶脚的道:“老客,你说话可要规矩些,我认为你很有福气,刚来到这里,就有这种善缘,竟叫你看到天妃宫圣母座下四大弟子。这是不常出来的人,今天算叫你赶巧了,像平常人家谁能请得这种有法力的人到来。你看那边路东那个大门,是这仁和镇的首户,家中挂过千顷牌,在县城中,像他这样财主没有多少,这是到他家中,给他们少当家的消灾治病,立坛求福。老客,你竟能看到这位天妃宫的大师,真是你修来的。”王太冲心说,我修来什么,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可恨,一个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道姑,也能这么作威作福。王太冲心里虽则这么想,但是看到街上所有的这些人,一片虔诚之色,自己不便为说闲话找麻烦,犯众怒,遂向脚夫说道:“很好,我是真有福。”一边说着也不再上驴,叫脚夫牵着,顺着镇甸往北走。

  这时靠镇甸北边,大约是得着这种信,有许多男女赶了来,不住地向附近人问话,可是听说天妃宫这位大师已走,十分失望,一个个全是口中抱怨着,相率走去。不大工夫来到北镇口附近,脚夫用手一指道:“老客,这就是齐善人的家了。”

  王太冲顺着他手指处看去,只见路西一座大车门,这是庄乡上有田地的人家,为着车辆可以往宅里敞院里赶,门大开着。门边冷清清没有人。来到门口,王太冲往里看了看,在大车门内靠北边有两间草房,王太冲遂走到这屋门前,连招呼了两三声,可是没人答应,把风门拉开看了看,果然屋中没有人。王太冲遂叫陆蛟把脚力钱付过,叫赶脚的走去。因为后面的房子,离着车门这里很远,爷儿两个自己把行李包裹掮起,王太冲道:“陆蛟,门上没有人,咱们也不用通报,反正脚夫说得清楚,我们自己到里面。”说着话,爷儿两个一直扑奔迎面的二道门。走进二道门内,这里面也有一个宽大院落,却只有迎面三间正房,房屋十分高大,座西的大门,西房为上,南北两面有两座屏门,全关闭着,王太冲又招呼了两声,还是没有人答应。王太冲向陆蛟一笑道:“大约我们来得太巧,人全出去了,可是也不会不留看房子的,这个家交给谁?”赶到把这道院子走过一半,王太冲一笑道:“陆蛟,这屋里有人,好在我们是从小弟兄,他也不会挑我太冒昧。”一直奔正房门口。

  相离已近,只听得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随着我再念三遍,你们可要好好地记清楚了,这全是难得的缘法,我连求了好几次,才赏赐下来,这种经文绝不是平常僧道们所念。这种经念长,能够福寿绵长,能免去一切劫难,只要诚心诚意地去参悟此中的道理,一样地能够白日飞升,成仙成佛。”这王太冲和陆蛟全把脚步停住,仔细听着,跟着一阵木鱼子声响起,有许多人竟念起经来。王太冲向陆蛟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这家人也是一样了,简直他们也是走入迷途,这个时候,连中饭全没吃,竟是念起经来。因为他们正在做这种功课,不能进去打搅,在门外等了好半晌,才听得念经的声音住了,那个苍老的声音还要往下讲,王太冲却咳嗽一声,隔着门向里招呼道:“齐当家的可在家么?”王太冲这一招呼,才有一名形似长工的把门推开,探头往外看,他看到王太冲、陆蛟全掮着行李,赶忙地撤身向里面说:“当家的,有远路客人来了。”跟着有人把门推开,王太冲陆蛟爷儿两个把行李全放在台阶旁。

  此时看到里面,在地当中一排一排地放着十几个黄垫子,在迎面却设有八仙桌、椅子,一座高大的香案,上面却供着天妃圣母的牌位,屋中也是香烟缭绕。在这佛座的前面,放着一个二尺多高的矮座,上面有檀香炉、经卷、木鱼,在这矮座的后面,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大棉墩,这屋中的人,男女全有,十几个人全分散开。此时从矮座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件山东大丝绸的长衫,白袜青鞋,项上挂着一串佛珠,年纪在六旬左右,光着头顶,面庞很是瘦削,王太冲几乎不认得了。这人往外走,他在仔细辨认之下,这才辨别出正是齐寿山。这齐寿山似乎也辨别不出,走出屋门,怔呵呵看了一下,才招呼道:“你是王师兄么?哎呀,这是哪阵风竟会把你吹来?”齐寿山说着话,已经来到近前,拉住了王太冲的手。

  王太冲看到这个少年时的师弟,他年岁和自己一样,比自己可老得多了,脸上非常瘦削,哪还有一点当年那种虎背熊腰的形状。王太冲叹息着说道:“我们全老了。一晃三十余年,咱们始终没见面,倘若是走在路上,彼此恐怕不会认得了。”这时陆蛟也上前行礼,齐寿山道:“师兄,这是你的少爷么?”王太冲道:“不是,这是我的一个表侄。小儿在家中不能出来,他叫陆蛟。”齐寿山忙答着礼道:“好个少年。”此时屋中的人已经全走出来,妇女们就要往后走,因为有生客到来,齐寿山忙招呼她们道:“你们不要躲,这不是外人,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当初我随着老太爷在密云县做买卖,我曾经拜过师父,这就是我师兄王太冲,我们不下三十年没见面,全成了老头子了。”此时,一个有年岁的妇人,是齐寿山之妻康氏,还有他寡居的弟妇,年岁也在五旬以上,儿媳石氏很年轻,女儿招弟,全过来向王太冲行礼。齐寿山的夫人康氏,忙向齐寿山说道:“这可是从小的弟兄到了一处,你怎么尽叫人家在院里站着,哥儿两个屋里谈,我们到后面去。”王太冲忙拱着手道:“弟妹,只管请。”这时齐寿山却招呼过一个少年来,给王太冲、陆蛟指引,这是他的儿子齐振业,年纪也和陆蛟差不多,长得相貌很好,衣服穿章打扮全是庄稼人的情形,长得很秀气,不过面色苍白,眉梢眼角带着忧郁之色。此时已经见过礼。其余的人就是他家中的长工们和几个佃户,此时留下两个人,其余的人全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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