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厂聚商　出兵增援

2021-12-17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点击：

　　这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初三，也就是东方玉仪贾墨羽人抵京的第二天。
　　这时禁城皇宫的警卫已大不如前，站岗的宫卫也面色沉重，甚至神色慌张，和从前那种肃穆严整大不相同。
　　这日中午时分，一员乌纱锦袍的官员进了皇宫、他转过“武英殿”向后面行去。
　　“武英殿”以西的地方，一向是静悄悄的，在这暮春时分，更显得幽静。
　　他转过一重院落，便见门旁站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正揪笑着向他点头。他慌忙紧走几步，施礼道：“那是王公公，下官这厢有礼。”
　　那太监急忙还礼，笑道：“吴大人，干吗这么客气呀？”
　　这位官员正是一再上本，主张召回吴三桂边防大军的兵科给事中吴麟徵，那太监乃是崇祯最亲近的侍从，名叫王承恩。
　　王承恩站的这个院落，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厂”。
　　东厂和锦衣卫北嫌抚司的衙门，都是气象雄伟，禁术森严，但西厂由于在宫中之故，所以地方并不大，气势和规模都不能和东厂锦衣卫相比，从前西厂不少好手是太监。
　　可别小看了这个地方不大的西厂和这些太监。
　　论权威，西厂还在东厂之上，而凡是在西厂当差的太监，武夫定然不俗，功夫差点的根本进不了西厂的门。
　　不过，自从崇祯登基，处置了客氏魏忠贤之后，首先撤除了“内厂”，西厂虽未裁撤，但只限于警卫内廷，连带东厂的职权也削灭了许多，反而扩充了锦衣卫，好在削灭也罢，扩充也罢，对倪少华都毫无影响，这三个衙门全归他管，尤如左手交给右手，右手交给左手一般。
　　当下王承恩对吴麟徵道：“吴大人，咱家一向佩服你是有担当，有骨头的好汉子，今天有缘相见，有好消息奉告。”
　　吴麟徵忙问甚么“好消息”。
　　王承恩道：“我且问你，你到西厂来可是为了老倪召唤么？”
　　吴麟徵道：“正是，倪大人传命下官申正时分到西厂来。”
　　王承恩笑道：“你们作京官的也太小心了，如今才未正二刻，你忙甚么？咱们进去在前厅喝杯茶吧。”
　　两人花厅落座，小黄门献上香茶。
　　王承恩道：“吴大人，刚才我说的好消息，你大概是一头雾水吧？”
　　吴麟徵陪笑道：“正要请教公公。”
　　王承恩笑道：“你们这些文官也太多礼了，干脆你问我就得了嘛，有甚么请教不请教的呢？”
　　吴麟徵道：“那就请公公赐告。”
　　“是这样的。”王承恩道：“昨天晚上宁武总兵官周遇吉告急本章来到，老倪又进宫和万岁争执了一大轮，今天上午，万岁已命即礼监曹化醇和秉笔监高公公草诏，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并命他接诏之日便尽撤宁远兵马，到山海关候旨，这岂不是好消息么？吴大人，咱家该向你道喜才是呵。”
　　“大家有喜。”吴麟徵忧形于色，说道：“不过时至今日，祇怕迟了，宁远距山海关四百里，何况大军一撤，居民百姓必然要随军撤离，行程必定缓慢，几时才走得到？公公当知，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呀！”
　　两人正说着话，小黄门来请吴麟徵：“倪大人和列位大人皆在议事厅等候吴大人。”
　　吴麟徵慌忙辞了王承恩，随小黄门来到西厂议事厅，祇见厅外警卫林立，好一片肃杀景象。吴麟徵慌忙整肃衣冠，唱名告进。
　　祇见应上分两列排下坐椅，每人身边一张小茶几，放着一碗香茶，在座的全是东西两厂和锦衣卫的大员。
　　倪少华居中而坐，靠着倪少华坐的是一位中年美女和两位美貌道姑，还有两位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此外还有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
　　倪少华见他进来，便道：“吴大人请坐。”说着向右侧第四张空着的椅子略一拱手，这就是极其客气的了。
　　吴麟徵忙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仅仅是一个兵科给事中，位卑职微，理当侍立，既蒙赐坐，卑职祇宜末座相陪才是。”
　　倪少华微一皱眉，锦衣卫都察使张耀武便道：“吴大人，如今商量事情为重，你要是坐在末坐，说话不便，我看你就别拘礼了。”
　　吴麟徵祇得向各官告了罪，这才坐下。
　　倪少华咳嗽一声，说道：“各位，今日之会，说不定是咱们最后一次聚会商议也未可知。自洪武年间设立锦衣卫以来，天下皆以锦衣卫衙门为万恶之所集，锦衣卫官员皆可恨可杀，后来东厂、西厂亦莫不如此。如今国家将亡，朝中大臣不以国运民命为重，我们锦衣卫和厂卫再不拿出良心来，则千秋万世皆以我等为至恶矣！”
　　这时东厂都提调向强便道：“大人之言极是，卑职出身江湖帮会，弃暗投明，实指望以一腔热血报効国家，不料十多年来，国势日衰，匪逆遍地，东西两厂和锦衣卫衙门实在已尽全力，尤以锦衣卫堂官司官，死于匪逆和北兵之手者不知凡几？然而匪逆之势日甚一日，地方官员贪污成性，朝中大臣推卸责任，国家到了今日地步，内阁重臣和吏部，户部兵部等官不能辞其责也，未知大人以为然否？
　　“不错。”倪少华道：“官吏食污是祸乱之源，自闯逆贼作乱以来，朝廷急于平乱，对督师和平乱诸将用刑甚严，不过严而不得其法。况且用人不专。既用之复又疑之，致令统兵将官离心离德，祇图自保，拥兵自重，巧言饰非，误国不浅。”
　　“大人之言甚是。”锦衣卫都察使张耀武这：“袁崇焕忠心盖地，而落得受惨刑而死。这还不说，即以陈奇瑜而论，陈公统兵剿贼以来，斩杀截山虎，柳盗追，金翅鹏、一条龙、金用钻、满天飞，一槐铁，扫地虎等匪首一百七十七员，掳获极多，实为剿办贼匪第一能臣。而主上听信谗言，将陈奇瑜削职充军，至令将士寒心。圣上以曹文诏勇猛善战，命马中军主将，下诏左良玉、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张应昌等六将受其节制指挥，却于文诏本部兵员粮饷器械战马不予补充，文诏祇有六千步卒，左良玉等人临阵擅退，不服调遣，文诏于真宁湫头阵陷入重围，以致全军覆没，这正是大人说的各将拥兵自重，误国不浅。”
　　张耀武说罢，倪少华笑道：“今日向张二位大人畅所欲言，连万岁的过失也指出来了，可谓敢言。敢言者必是忠臣，较之那些净说废话的大臣可好得多了，吴大人。”
　　吴麟徵慌忙起立道：“卑职在。”
　　倪少华道：“今日圣上已命曹、高二位公公草诏，封吴三桂为平西伯，要他立即统兵返京，总算照你的法儿施行，如今你瞧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呢？”
　　吴麟徵打躬道：“大人是明白人，当不致以直言见责，卑职上本之时在一月之前，今日才下诏书，恐怕已经迟了。除非宁武能够坚守，如其不然，后果实在难料。”
　　倪少华长叹一声，说道：“周遇吉手下祗有两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兵，面对十多万悍贼，你叫他怎么坚守法？”
　　锦衣卫都缉访使文彪便道：“不是说大同居庸都有雄兵猛将么？怎不派他们增援宁武呢？卑职真正不解。”
　　倪少华冷笑一声道：“大同居庸虽有兵马，姜让和唐通那一个是靠得住的？你说派他们增援，兵部早就行文，圣上也下了诏书，那有甚么用？半个援兵也没有看见。”
　　梅归诧异道：“照你这么一说，这些官兵岂非白耗粮饷，早些时怎不厉行整顿呢？”
　　倪少华叹息一声，摇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如今满朝文武，你看有几个是正人君子？吏部、兵部、户部、甚至工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些衙门有几个是不要钱的？祇要这几处地方银子使到了，就算圣上要撤换这几个总兵官也办不到。各衙门自然有人替他们说好话，为的一这几个人一去，京中各衙门就少了好大一笔进账。若是陈奇瑜、曹文诏，周遇吉拿得出若干万两银子来打点，何愁没有三五万精兵？奈何他们是两袖清风，廉洁守法的穷将军。不战死沙场也会受谗招祸，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
　　贾墨羽叹息道：“这就难怪天下大乱了，是非顚倒、黑白不分，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困呢？”
　　这时东方玉仪便道：“倪大人说的固然皆是事实，但在今天这种场合，似乎不大相宜。当务之急是如何帮周遇吉守住宁武。祇要大明朝尙有一线生机，便当尽力去做才是。”
　　“东方掌门说得是。”说话的是梅归，他站起身来道：“国家兴亡难以逆料。夫差灭越，勾残复仇，王莽灭汉，光武中兴，大明朝也还有不少热血男儿，未必便容李逆猖狂。”
　　向强道：“这位公子……”
　　“我忘了向大家说明了。”倪少华截口道：“这位便是归元庄梅归梅公子，梅公子誉满江南，大家想必都知道吧？”
　　向强哎呀一声，忙抱拳道：“不知梅公子当面，失敬之至，适才公子高论，令下官心腹口服，”
　　梅归含笑道：“向大人忒谦了，久闻大人耿直忠勇，文武双全，祗恨生员蓬门下士，未敢亲近。今日得识荆州，真乃三生有幸。”
　　向强大嚷道：“梅公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再要这么生员生员的，我就不是人。”
　　倪少华大笑道：“我们向大人性情最直，公子担待一二，休要笑话。”
　　梅归连称不敢。
　　倪少华左边的椅上依次是东方玉仪，袁孤凤、阎翠。右边是贾墨羽、张灵芸和梅归。向强见张灵芸坐在梅归上首，有时和他低语几句，误以为她是卞宛青，便道：“梅公子身侧这一位，想必就是令正夫人，散花仙子卞女侠了，青灵八侠誉满湖海，叫下官好生钦佩。”
　　一语未完，倪少华带笑喝道：“老向休胡说，难道你未听过屠龙仙子张三侠的威名，还不上前赔礼？
　　袁孤凤笑道：“倪大人何必着急？我几位师姐年岁相貌都相去不远，张冠李戴事属平常，我三师姐虽然性直，却是明理之人。”
　　张灵芸也道：“是呵，向大人无心之言，我岂会认真呢？”
　　张耀武见袁孤凤和阎翠坐在一想，便道：“这位一定是红梅紫凤里的袁姑娘了，这位是林姑娘吧？”
　　倪少华道：“都怪我疏忽，未向大家引荐，这位不错是袁姑娘，那一位却是东方总教习的师姪女，姓阎名翠，江湖人称冰环神拐艳罗刹。大家都该有个耳闻吧”
　　立即惊叹之声四起：“她就是艳罗刹？”
　　“这么年轻？”
　　“东方老师的师姪，武功自然是好的，难得她小小年纪，竟有这么样的胆气。”
　　倪少华举起双手，含笑道：“大家静静，看这光景，各位对阎姑娘的事大约知道不少的了。”
　　张耀武道：“传闻自去年以来，阎姑娘专杀李闯手下将官头目。贼人畏之若虎，无人不怕。”
　　向强道：“阎姑娘大名早已传遍京师，可谁也想不到这么年轻，真要把我们这些做武官的人羞死愧死。”
　　阎翠一直未开口，这时使道：“列位大人这么称道，小女子当不起，不过我此番跟随掌门师伯来京，也是想会会李自成，若是倪大人派兵增援宁武，我愿随军前往。”
　　袁孤凤忙道：“我也算一份。”
　　张灵芸也说要前去。
　　贾墨羽忙道：“你们不要乱，一切听倪大人安排调遣，不可自作主张。”
　　倪少华想了一想，说道：“既然各处的兵马都不肯去解宁武之困，说不得祇好派锦衣卫和厂卫去了。可是京师也是要紧的，京营提督吴老头子的为人，我可不大信得过。”
　　东方玉仪道：“京师城高河阔，应可久守。”
　　倪少华摇摇头，说道：“我视察过吴襄搞的防务，老实说，令我失望得很，万岁如今很信任吴襄和曹化醇，真令人担心，向人、张大人、文大人。”
　　张耀武、文彪、向强皆齐声答应。
　　倪少华道：“如今事已危急，可谈不到内廷当差，不上战场的话，东厂和锦衣卫都该多派好手，赶赴宁武军前听候周总镇调遣。抵挡李闯才是。”
　　东厂提督云梦龙便道：“大人有命，岂敢不遵？不过东厂并没有兵马，大小档头和番子一共不过千来人，这些人武艺还去得，却不曾学过列阵而战，只怕派不了用场。”
　　“云老弟这话差了。”倪少华道：“自从主上登基的头一年，甘肃驻军闹饷作乱起，到如今整整十七年，何曾把厂卫调上过战场？若非万分危急，我岂肯如此做？你瞧人家阎姑娘袁姑娘，她们没吃朝廷俸禄，尙且要为朝廷出力，何况你我？”
　　云梦龙道：“大人说得是，只要大人下令，东厂弟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好。”倪少华转面对张耀武和文彪：“我知道锦衣卫连年损失不少弟兄，如今实力已大不如前，你们能够抽调多少人赴宁武効命呢？”
　　张耀武苦着脸道：“锦衣卫的情形，大人再清楚不过，松山一战，锦衣卫随洪承畴去的三千多人全坑在松山，无一生还。上次阿巴泰入寇山东，大人调锦衣卫五千人协助吴三桂马科作战，又死了两千多，一直没有补充，除了伤病休致之外，现只存两千一百人了。”
　　倪少华叹了一口气，转面对西厂提督太监李如玉道：“李公公，我知道你派不出人手，也不必派了，宫内的防务可全靠你们，你得多费点心。”
　　“大人放心。”李如玉道：“我等会尽全力的。”
　　倪少华点点头，毅然道：“东厂派三百人，由向强率领，锦衣卫派出七百人，由文彪率领，各人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家人齐声应诺。
　　散会之后，倪少华要送贾墨羽等人回客栈。
　　东方玉仪道：“倪大人，明天一早要便派兵出征，今天你的事多得很，我们自己会回客栈，不须送了一再说我也要和贾、张两位妹子有事商量。”言下之意，有些话不便当着外人说，倪少华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