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僧荒冢
2025-10-16  作者:宇文瑶玑  来源:宇文瑶玑作品集  点击:

  这两人身形展开,虽较之那位“怪和尚”的“踏虚成实”绝顶凌虚跨步轻功,相差甚远,但其速度之快,轻功之妙,已可当得江湖一流高手无愧,尤其是玄衫老者,功力身法,更是惊人。
  也不过盏茶不到,两人竟已同时攀达天都绝顶。
  天都峰本是五峰并列,最高两峰之间,有一石梁相通,这一老一少攀登之处,乃是石梁西侧的峰头,也正是上古仙人容成子隐居修炼之所,相信黄帝轩辕氏曾经来此问道,今日问道遗迹虽已杳不可寻,但半倾石屋犹存三间。
  两人目光过处,发现这座峰头,竟是静得出奇。
  不但没什么“天都七老”,就是连适才凌虚举步,飞上天都的灰衣怪僧,也一无踪影。
  玄衫老者双肩略晃,举步直往那三间半圯的石屋行去,青衣少年一声不响,举步相随。
  凄厉山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
  虽是深秋之季,但因天都绝顶,高出群峰,故而此时早已较之平地隆多,还要冷得甚多。
  这一老一少,衣衫甚薄,身处其间,却是未现冻容。
  走近石屋之前,这一老一少陡地全身一震。
  这三间两暗一明的石屋固已倾圯,但那当中石室以内,却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破败零落,蛛网尘封,反而极为洁净,不落纤尘,而且在石屋正中墙壁之上,刻有两幅狰狞至极的骷髅鬼脸。
  此情此景,表示这石屋之内,应是有人居住。
  玄衫老者心头电转,倏地举步便朝右边那间暗屋内走去。
  青衣少年身形一晃,也自踏向左边石屋。
  突然。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凄怆的惊呼!
  各自飘身,退回当中石屋。
  两人面面相,正待互间所见之际,陡地从左右两间石屋之内,各各吹来一阵阴风,直吹得两人,衣袂飘飘,肌肤泛寒,混身汗毛直立。
  玄衫老者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武林之中盛传的一事,忙不迭一拉青衣少年,飘身退往石屋以外。
  青衣少年,虽是一身上乘武功,只因从来未曾踏入江湖一步,故而他适才虽然是被那暗屋之内的景况,吓得发出惊呼,被那屋内刮来的阴风,吹得混身大不自在,但却不过一时受惊而已,此时被玄衣老者拉着退出屋外,又见玄衣老者一脸恐惧至极的表情,不禁大不为然。
  退出石屋三丈,青衣少年忍不住脱口叫道:“三叔,你……”
  玄衫老者突然举掌封住了青衣少年嘴巴,脸色苍白的直摇头,意似不许少年张口说话。
  青衣少年颇为忿恨的摔开对方,正待继续张口,瞥眼发现玄衫老者那一脸焦急死灰的神色,突然怔住,心想:三叔行事,从来未曾这等大惊小怪,难道今日之事,真个严重到这等……
  他心念未定,玄衫老者已然施展“金刚指”力,在立身的巨石之上,写了一行醒目字迹。
  青衣少年目光略闪,发觉这几个字是:“此非善地,速离为是!”
  青衣少年面现为难之色,注视着玄衫老者摇头。
  玄衫老者气急数坏的一拉青衣少年,也不管他愿与不愿,竟自扑奔东面的那座曾经是容成子的专事炼丹的峰头。
  飞渡绝险天成的石梁“鳌鱼背”以后,玄衣老者脸色,立现缓和,因为此老深知石屋内所见之人,为江湖上多年前盛传之说,均曾指明一点,即是如果二人所遇果是昔年之人,则此时两人相距那石屋业已十丈以上,而仍未见身后有何动静,则自己两人业已脱出险境了。
  因为那屋内之人,每次伤人之时,均是在十丈以内,五丈以外。稍近或稍远,他们都不肯动手的。
  然而,人世之间,诧事究竟是太多。
  玄衫老者脸色则自平和,两人身形也已踏上容成子的炼丹台上。
  此台乃是天都主峰,也是黄山三十六峰之中,最高的一峰,奇松怪柏,满布峰头,汇成一片翠海,当中之地,却是一片平坦平崖——
  此时,两人刚自踏上平崖——
  目光过处,两人惊魂甫定的脸色,霎时为之大变。
  只见那平崖的中间,正堆起七座新冢。
  而在那七座新冢的中间空地之上,却席地盘座了一位灰衣和尚。
  这和尚正是两人在渡仙桥上所遇的怪僧。
  玄衫老者和青衣少年面色突变之间——
  那位看似疯癫的和尚,突地咧开大嘴,相向二人呵呵大笑道:“活人难缠,不如跟死人为伴,既无名利之争,又无恩怨可结,两位看我和尚活在此间,是否自在已极?”
  玄衫老者闻言一愣,但那青衣少年却是面现微笑,他发觉这和尚行事虽怪,但倒是天真得有趣。
  和尚见这青衣少年微笑,陡地双目一翻,喝道:“于文涛,渡仙桥畔的一脚,挨得痛快么?”
  青衣少年被和尚这句话喝问得脸色大变,怔立当地。
  玄衫老人更是一脸惊容,跨步开声,喝道:“大师上下怎样称呼?怎知此子姓名?”
  怪和尚又是呵呵一笑,道:“和尚佛法无边,能知过去未来;范老三,你以为隐姓埋名,遁迹禅林,就可掩盖天下之人耳目么?”
  玄衫老者听得心胸大震,想不到这和尚不仅知道自己身边少年的姓名,连自己的姓氏排行,均能一口叫出,莫非此僧真是自己在渡仙桥上,即会猜疑而不敢确信的那位,使武林之中闻名丧胆,不独是素来心狠手辣,而且更是任性而为的“怪僧自在”么?
  玄衫老者心念甫动,青衣少年于文涛已然朗声喝道:“和尚,渡仙桥上是你暗算在下?”
  怪和尚阔嘴微撇,笑道:“俗语道得好:‘好狗不拦路’,和尚行经桥上,你却偏偏站在桥中间,望天发呆,和尚若不赏你一脚,你怎肯让我和尚过去?和尚只是请你让路而已,怎会变得暗算于你呢?不过我和尚这一脚并没白踢,往后去,你娃儿必知我和尚这一脚踢得大有道理哩!”怪和尚这话说得乍一听来,颇为有理,但若深思,却又无理,仿佛有理无理之间,正是各占五五之数。
  因此,青衣少年于文涛,弄得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怪和尚目光一转,却是向玄衫老者笑道:“‘白云玄鹤’范三奇,居然变成了蝇头牟利的市井之流,到叫我和尚极感惊讶,是不是你们这号称‘武林三奇’的旧案翻新,十八年前的血腥惨杀,又将重现江湖?”
  玄衫老者险色,本来极是难看,闻言却反到一收惊凛、疑惧之色,仰首天表,凄然一笑道:“‘武林三奇’业在十八年前除名江湖,大师如是发间,实令范某无法回答。”他话音微领,突然逼视怪和尚,颇为尊敬的问道:“大师是否昔年游戏人间,名满天下的‘自在’长……”
  “白云玄鹤”范三奇口中“长老”二字尚未说出,那位盘坐在七座新冢之前的怪和尚,已哈哈大笑道:“范大侠果然好眼力,老衲正是心性难束,正果难成的佛门弃徒,被人目为怪物的‘怪僧自在’。”
  范三奇虽是心惊对方果是那佛门煞星怪僧“自在”大师,但却又听出“怪僧”语气之中,并无敌对之意,顿时宽心大放,慨然笑道:“范某昔日虽曾薄有微名,但在大师面前,却又星火荧光,不值一提,大侠二字,实不敢当。”
  “怪僧”闻言,呵呵笑道:“老衲昔日会听人言,‘武林三奇’之中,‘圣剑天魔’于鸿奇功力通玄,冠盖群俦,但因恃才傲物,目空一世,树敌太多,终遭惨祸。‘青衣怪客’严子奇,胸罗万有,机警无方,但因城府太深,不仅令人莫测其心,抑且令人不敢推心相处。只有‘白云玄鹤’范三奇谦虚冲和,一片忠诚,与物无忤,与世无争,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怪僧”说到此处,突然向那位因为听到“圣剑天魔”于鸿奇终遭惨祸数语,而触动亲情孝思,不禁目含泪光的向于文涛笑喝道:“小娃儿,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落起泪来了?”
  于文涛泪光闪闪,神情悲愤的答道:“父仇未报,亲恩难偿,一念相及,血泪同贲,纵然大师已经身在空门,只怕也难永绝亲情之恩,何况在下呢?”
  于文涛这几句话,只说得“怪僧自在”,无言反驳,怪眼连翻之下,不仅哈哈大笑,并是频频点头。
  范三奇睹状,深怕把这位“怪僧”窘急难受,同时,更想起来天都,乃是寻人,怎地不先问问这位足迹遍天下的高僧,反到侈谈以往之事呢?心念微动笑道:“范某与此子攀登天都,乃是奉天台高僧‘天智’大师贝叶禅牒,寻找‘天都七老’,范某孤陋寡闻,禅居也已十载,不知‘天都七老’究是何人,敢请大师一指迷津……”
  “怪僧”闻言,突然止住笑声,面现恨恨之色,手指身后的七座新冢,向范三奇、于文涛沉声说道:“天都七老已同登天国!”
  范三奇、于文涛顿时心头一凉。
  他们没想到“天都七老”俱已作古。
  而且这七坯新冢,寸草不生,足见七老们仙去之日,距今尚不太远,也许自己二人早到几天……
  两人惊凛沉思之中,“怪僧”话声又起:“老衲与七老均是知交,每隔半年,老衲必来此峰一游,十日之前,老衲攀达峰顶,发现这七位老友,竟然全都被人以极重的手法,震破天灵而死。老衲不忍故人曝尸荒野,这才化半日之功,堆起这七座新冢,以慰老友在天之灵,并预备在这峰顶高诵七七四十九天往生大咒,以为老友超脱。”
  范三奇闻言,心念略动,举步上前,注目举看那七座新冢,只见每座新冢之前,均竖立了一块小小的石碑,碑上刻着七老的姓名:
  “痴叟易啸天”!
  “瞽叟祢平”!
  “聩叟萧庚”!
  “醉叟葛元逸”!
  “怪叟龙岩”!
  “金发姥姥费五姑”!
  “醉心客梅斐之”!
  范三奇目光过处,发现了“怪叟”龙岩,竟也是七老中人,他已了然天智禅师要于文涛前来寻找“天都七老”的意义何在了。
  但是,这一番心血果然白费了。
  范三奇回头略视正站在自己身后,面对这七座新冢石碑之上姓名,目光中流露出一片茫然神色的于文涛一眼,心中更是怅然若失。
  他几乎不知道今后究竟应该再怎样办才好。
  他疑惧,如果天智大师果如第二道贝叶觯牒所示,业然以身相殉,则天智大师的死,并未促成于文涛的心愿得偿。
  “怪叟”龙岩是于文涛的外祖父,也是这孩子的唯一亲人,居然也弃他而去,这孩子的命,难道真的这么苦么?
  他默然。
  于文涛也是默然。
  “天都七老”,他一个也不认识。
  包括他的外祖父“怪叟”龙岩在内。
  因为,他从八个月以后,就没见过他母亲。
  他的印象就没有母亲。
  他的记忆中,没有母爱。
  甚至于有时候连他父亲于鸿奇的面貌,也会模糊。
  他只记得在六岁的时候,他父亲把他送到一座深山的古洞以内,勿匆的搬了一块石头堵住洞门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在洞内呆呆的等,等,等!害怕!饥寒交煎!大声啼哭!
  然而,没有人答应。
  他想跑出山洞,却无力搬开那块巨石。
  他绝望中,抓起洞内的青苔去填饱肚子。
  他的一双小手,脱了一层皮。
  渴了,他伏在石壁上,伸着舌头舐那一点一滴的山石阴泉。
  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是一两天,也许曾是一两月……
  终于!
  他晕绝在洞内的潮湿的山石之上。
  当他再度醒来,他身边已多了“白云玄鹤”范三叔。
  此后,他们相依为命的流浪三年。
  直到十年之前,他们开始寄居在国清寺。
  他也开始跟天智大师习炼“法华宗”的武学秘传。
  可是……
  天智大师又弃他而去了。
  “天都七老”也弃他而去了。
  他想不到,连自己要找的人,都会弃他撒手而去……
  他陡地心神狂震。目光扫向身前的“白云玄鹤”范三奇。心想:“范三叔会不会也弃我而去呢?”
  是的,他也会,死,是人生必经的一条路啊!
  尤其是武林中人,他的脚步,永远跟“死亡”只隔了一张薄纸,一念之差,或是一着之误,他就会误入死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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