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柳芜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纳闷:“请大夫是一件小心翼翼、礼聘为先的事,为什么这个人是如此的凶狠,全无一点礼数,太不合常情!”
  她在这里内心暗忖,却听到银狐靠在船头舱门上,淡淡地说道:“芜君,你也要赶快把湿衣服换掉,你也不能病倒,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动手的。”
  柳芜君一身湿衣,迎着江风,吹在身上确实有些寒意。
  但是她一听银狐如此一说,再留神一看,就在她船梢后面不远,紧紧地跟着一条很奇特的船。
  船身细长,船首微翘,从船腰到船梢,坐着四个人,分成两边,各持着一把长桨。
  像这样的船,按说只能在一般湖泊里划行,长江的风浪,这种小舢板似的船只,哪里耐得住风吹浪急。
  可是事实上小船在江面上走得很稳,目前四个人当中,可以看到有个人的桨根本没有划动。可是,跟在扯满帆篷的船只后面,轻松得很。
  柳芜君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曾经听到传说,长江沿岸曾经有人据湖盘踞,官府不敢撄其锋,难道……
  突然听到舱里有人喝道:“叫你喝酒驱寒,你为什么不喝?难道要大爷侍候你?”
  愈听愈不像话,这不像是请医的口吻。
  接着又听到那人喝道:“方才分明是你跳水的,你以为寻死就可以解决你的事?在大爷手里,今生休想。”
  柳芜君心里一动,正要说话。
  银狐在船头说道:“芜君,衣服换好了吗?看样子该讨讨公道了。”
  柳芜君应声说道:“衣服可以不换,公道不能不讨!”
  她用绳索扣住舵柄,固定帆缆,便从后梢走进前舱。
  只见那老叟已经不抖了,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持刀的大汉气呼呼地站在一旁。
  一看柳芜君走进来,便喝道:“那婆娘你怎么可以离开舵?船翻了怎么办?快回去!”
  柳芜君笑笑说道:“船翻了你去喂鱼!关我什么事?”
  那大汉大喝道:“你混帐!……”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啪”地一下响,那大汉挨了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挨得不轻,脸上顿时留下五个指痕,嘴角流出血水。
  柳芜君沉着脸说道:“说话嘴里不干不净,给你一个教训。”
  那大汉断断没有想到居然挨了人家一耳光,当时把他打怔住了。
  稍一回过神来,一股无名火起,大骂道:“你是找死!”
  一摆手中的钢刀,照着柳芜君砍下来。
  柳芜君站在那里也没有动,只见她一伸手竟把钢刀一把抓住,随手一扭,对方钢刀脱手,紧接着柳芜君又是一个耳光,叱道:“我看你无缘无故骂人、动刀,是你自己找死!”
  一扬手,那柄钢刀从舱窗飞出,在月光下映起一道银光,落于江水之中。
  这两个动作,令大汉傻了。
  柳芜君喝道:“快滚!留在这里,你的命就没了!”
  那大汉还在迟疑。
  柳芜君说道:“我知道你会水,淹不死你,就算你不会水,你后面那几个同伴,也会捞你上来,快滚!”
  那大汉的脸已经肿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阁下果然高明,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请留下尊姓大名。”
  柳芜君笑道:“你这等脚色还要说这么几句下台阶吗?不要不知趣。”
  她突然沉下脸来,叱喝一声:“快滚!”
  那大汉看看自己实在是差得太远,但是,话不能不说几句:“你也不必太神气,人总有走运的时候,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他果然从舱口纵身一跳,噗通落水。
  柳芜君朝着船头叫道:“司徒,进来陪陪这位老大夫!我真的要换衣服了。”
  她匆匆回到后舱,换过衣服以后,顺手从架子上拿下几碟小菜,走进前舱,说道:“本来是我们月下小酌的,实在不是待客之道,现在只好请这位……大夫包涵了。”
  她刚一走进前舱,只见银狐说道:“芜君,现在恐怕还不是喝酒的时候。”
  他微笑着对她示意,道:“你看看后面。”
  柳芜君--回头,透过后舱的隔板,可以看到有一派火光,如飞而来。
  她立即放下酒菜,从舱口双手一把,身子一个倒立,贴着篷顶,人已经到了舱上。
  果然,那只又窄又长的小船,大概方才捞起了那大汉,此刻正如飞一般,朝着前面追来,四个人正在拚命扳着长桨,那大汉站在船头,手里拿着四五支火把。
  柳芜君啊了一声,随手抄起一支竹篙,站在舱篷顶上,微微一点脚,人似一片落叶,从舱篷顶上飘落到船梢,只见她一只手把着舵,一只手持着前面装有铁钩的竹篙。
  船行得很稳,人站在船上更是像钉在那里一样,纹风不动。
  后面那只怪船来得真快,有人说长江里无风也有三尺浪,那是过甚其词,不过像这样的初冬,风浪是比较大些,而这只又窄又长的船,在四支长桨划动之下,破浪而来,其快如矢而且平稳异常。
  一转眼间,已经接近帆船不远。
  只见那大汉一挥手,一连三支火把飞将过来,那乌篷船到处都是油漆得光亮,就是经不起火,那火把是浇着桐油,一经甩到船上,一发就不可收拾。
  柳芜君赶紧挥动长竹篙,将三支火把击落到水里。
  因为帆船是柳芜君一只手在操作,同时另一只手又要挥篙却敌,顾此失彼的情况下,船行的速度就自然慢下来了。
  那只怪船一转眼已经和帆船平行,而且逐渐贴近。
  那大汉手里还有两只火把,这回他没有丢出手,只等着船身稍一靠近,一挥手,火把撩向前舱,首先引着的便是那片布帆。
  火焰立即上升,一转眼间,一片帆化作一阵火,烧得化为灰烬。
  帆没有了,船立即慢了下来。
  小船一招得手,二次靠近,大汉手中的火把撩向芦篷。
  柳芜君从船梢起身一跃,跃上篷顶,奋力双手拿着竹篙像一支长矛般,直刺过去,大汉无从闪躲,也挡不住,他手上火把刚刚撩上篷沿,长竹篙扎中心窝,空着双手在空扎舞了几下,柳芜君暴喝一声:“下去吧!”
  竹篙挑起人,一抖手,噗通一声,落入江流之中。
  就在这时候,芦篷已经是一片火光,哔哔剥剥,江风助着火势,不到片刻,船身完全陷入火海之中。
  柳芜君大急,船舱里还有两个不会武功、不识水性的人,一时情急之下,挥动竹篙挑开火焰中的篷顶,看到银狐已经挽扶着那老者逃到船头,站在那里,眼看着火逐渐向船的两头烧过去。
  柳芜君真是慌了手脚,撇下竹篙,拿起船梢一只水桶,舀起江水,竭力泼过去,明知道那是车薪杯水,无济于事,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突然间,仿佛是一阵暴雨,水从一旁泼将过来,因为水势很大,很快地将船舱的火势扑灭了。
  柳芜君这才发觉方才和自己几乎相撞的那只船,已驶在一旁,船舷上站着两位脱俗出色的女人,各自提着一只大木桶,从船下舀水,泼将过来。
  桶大、水多,泼的力量又特别大,很快地将火扑灭了。
  那中年女人对柳芜君点点头说道:“火灭了,船也快要沉了!还是请过来吧!”
  她的船已经靠紧,银狐挽扶着老者连爬带滚地爬到船上,柳芜君也一跃而过。
  她刚一跃过船来,这只小帆船就从船身进水,慢慢地沉下去了。
  柳芜君深深地点头致谢说道:“感激不尽!如果不是二位义伸援手,今夜我们即使不葬身火海,也要做长江的波臣!再生之德,永志不忘!”
  那中年女人微微笑道:“到舱里坐下来说话。”
  柳芜君点点头,钻到舱里,只见银狐和那位老者已经坐在舱板上,靠着船舱在喘气。
  中年女人已经回到舱里,对柳芜君说道:“那位半月大师你已经知道了……”
  半月老和尚哎呀一声说道:“在他们贤伉俪面前,我老胖子还当得大师二字吗?能叫我一声老胖子已经是不错了。”
  中年女人没理他,仍然是微笑说道:“我叫上官文!”
  从后面走出来年轻的姑娘,手里端着托盘,放着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接口说道:“我叫蓦萍!柳阿姨,你好!”
  柳芜君一怔,上官文徽笑说道:“半月师兄的江湖经历太多,银狐的江湖名气太响,所以,在方才江心相遇的时候,半月师兄就已经介绍了贤伉俪的一切。”
  柳芜君啊了一声,半晌说不上话来。
  上官文拉着她的手,也在舱板上坐下来。
  柳芜君只说得一句:“真是叫人太意外了!”
  半月老和尚呵呵笑道:“柳施主!江湖上就是这样,愈是少人知道的事,愈是有人要打听,就拿司徒施主来说,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愈是这样,愈有人好奇,包括他的过去。”
  柳芜君长长地啊了一声。
  上官文说道:“恭喜二位破镜重圆,难得在这大江之上,看来人生都是一个‘缘’字,居然让我们相逢,所以准备一杯水酒,聊表贺意。”
  柳芜君心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也微笑说道;“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因为我们年龄相差得是如此悬殊……”
  上官文立即笑道:“快别说年龄,那是笑死人的事,你我的年龄都不能徒看外表,这样吧!我称你一声柳姊姊,你叫我上官,称谓本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事。”
  柳芜君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借花献佛,借你的酒,谢谢你和蓦萍!要不然我们今晚三个人的性命都难逃火海。”
  上官文也端起酒喝了一口。
  柳芜君问道:“你们怎么正好乘船路过此间?”
  上官文笑笑说道:“说来话长,不过在叙述以前,半月师兄有一个大疑问,他憋在心里快要憋不住了,如果不让他破开这个疑团,恐怕今天晚上这一顿酒是喝不下去的。”
  半月老和尚呵呵笑道:“搁在平时,纵使存疑在心,我老胖子也不敢相问的,今天因为有柳施主在座,我想司徒施主即令生气发怒,也可稍有保留。”
  银狐淡淡地说道:“半月,你要问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半月老和尚说道:“银狐果然不同凡响,既然如此,何不请就此说明?”
  上官文接口说道:“既然你们二位都已经了然于心,为什么不让我们都知道这哑谜到底是什么?”
  银狐苦笑说道:“老胖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生平嫉恶如仇,是有名的空门杀星。”
  半月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银狐没理他,继续说道:“路见不平,就要爱管闭事。可是,今天他在大江之上,看到芜君从水中救起这位……嗯!大夫,引起一阵追杀,我居然稳坐钓鱼台,既不动手对抗来敌,也不起身救火,就和这位老大夫缩在船头,大有束手待毙的样子,这情形看在老胖子眼里,大概有些看不过去。”
  半月老和尚说道:“何止是我老胖子,就是上官施主她们二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银狐之后,也觉得惊讶,为什么要让柳施主独力拒敌?”
  银狐苦笑说道:“老胖子,你向来自认为对江湖上人物知道得很多,对于我银狐的为人……”
  半月老和尚说道:“除了出手辣一些之外,人倒是有一付侠义心肠,这恐怕是一般人所不能了解的。”
  银狐长叹一口气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我有侠义心肠,而且这话还是出自半月大师之口,够了!我这半辈子没有白混!”
  半月老和尚笑道:“说吧!别尽在捧别人也捧自己了。”
  银狐仍然是很认真地说道:“老胖子,以你看,如果我是一个身心很健全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我能袖手旁观吗?何况我也是同在一条船上!”
  半月老和尚闻言笑容一收,人为之一愕,不禁问道:“你是说……?”
  他不禁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司徒施主,你不是说……”
  银狐说道:“还记得我说的要去找老瞎子吗?”
  半月老和尚一直念着佛号,没有说话。
  银狐又说道:“你我在大江之中相逢,无论如何总是一个缘分,为什么我要解缆离开,不愿意和你把盏江心,共对明月?”
  老和尚垂下了眉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银狐说道:“还要我说下去吗?”
  柳芜君接着说道:“为什么不说下去呢?司徒,这种事是命运,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何况那位神医淳于先生和半月大师又是好友,实在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银狐叹了口气说道:“人总是有着一点虚矫的身段,芜君!我银狐要强了半辈子,如今只想保留这么一点点面子,已经是够可怜的了。”
  半月老和尚这时候抬起头来说道:“司徒施主,你知道老胖子随同两位女施主前往老瞎子住处去找他,为了什么吗?”
  银狐摇摇头。
  半月老和尚接着说道:“即使我老胖子有事要去找淳于,也用不着连累人家跋涉千山万水,是不是?”
  银狐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上有些紧张之意。
  半月老和尚说道:“司徒施主,你觉得老胖子的武功如何?”
  银狐说道:“那还用说吗?别的不谈,单就你的天龙神功,恐怕当今武林,能比得上的人不多。”
  半月苦笑说道:“如果老胖子告诉你,我现在是一个没有一点武功的人,你相信吗?而且身藏奇毒,形同残废。”
  银狐闻言脸色一变。
  半月接着说道:“你一定以为这是话出无稽,或者是取笑你司徒施主,因为不止是我老胖子,就是上官施主也看得出,你……司徒施主,还要我老胖子先说出来吗?”
  银狐脸色苍白,长叹一声,说道:“看起来还是你这位出家人看得开朗,四大皆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不像我,浪荡江湖数十年,所能留下的就是这一点点虚名,所以……”
  他回头看了一下柳芜君,道:“所以,放不下虚绕的身段。”
  半月笑笑说道:“俗话说得好,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迟早阵上亡!你我闯荡江湖的人自难免有栽跟斗的一天。说实话,武林中只有第二没有第一,一个人偶尔摔一跤,这也是极其平常的一件事。”
  老胖子平时很少这样正经地板着面孔说话,听起来叫人想笑,但是看到他收敛起笑容,也就笑不出来了。
  半月接着说道:“老胖子是被一名不见经传的武林晚辈暗中射了我一箭,如今投效了官家,若不是上官施主她们二位救了我,早已经到西天去了。”
  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了。
  “至今佛爷爷没有收留我这个酒肉和尚,却也成了一个废人,武功尽失,一身赘肉,行动都不是很方便。”
  他望着银狐点点头说道:“我的事你全知道了,似乎也并不是怎么丢人的事。”
  银狐此刻倒是为之肃然,道:“果然,说出来似乎也并不是怎样丢人,我跟你几乎都是一样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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