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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困情义 进退维谷
2020-01-19  作者:易容  来源:易容作品集  点击:

  侯亮手捧着瓦钵,脚步一滑,倏地闪退开去,霎时之间,小姑娘鞭落如雨下,小黑炭滑如游鱼,两个人团团打转,追逐不已。
  孟鸾音瞧了半晌,看不出小黑炭步法的门路,心知再打半天,妹妹仍是打他不着,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好意思出手,于是朝着两人叫道:“迷仙遁法果然高明,妹妹停手,我有话询问于他。”
  小姑娘鸾咏见侯亮两手捧着东西,自己用马鞭尚打他不着,心中直气得想哭,就此退下,实在有所不甘,当下手上加劲,脚步变快,将马鞭当剑使,横削直刺,疾风骤雨般的朝侯亮袭去,她这时也不想将侯亮打痛,只想略为沾上他的衣服,也算挽回一点颜面。
  小黑炭侯亮见她不肯停手,也只得身法加快,不住地左闪右避,再过一刻,侯亮忽地高声道:“你再不住手,当心我放出法宝了!”
  小姑娘鸾咏怒声道:“你就是跪下磕头,姑娘也非要打你一下!”
  侯亮大叫一声“好!”挫腰滑步,让开了马鞭一击,左手飞快的揭开瓦钵的盖子,右手猛然向小姑娘鸾咏迎面一抖,自己却转面一个觔斗,翻身过了鸾咏那匹空马,身形连闪,躲入了酒亭之中。
  侯亮瓦钵才抖,顿时由钵内飞出一团茶杯大小,活生生,绿油油之物,直向着小姑娘鸾咏门面射去,同时间孟鸾音崔玉璇齐声娇叱,两缕银光电激射到,一左一右,两根无形钉同时钉在这绿色的活物之上,一齐朝地上落下,小姑娘鸾咏却已骇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双袖掩面,闪身后退不迭。
  其实小黑炭侯亮瓦钵中所藏不过一只青蛙,本来他一出手,小鸾咏即已看清,只是女孩儿家,猝然一见,终归是心惊胆怕,此时惊魂乍定,愈想愈气,拧身一跃,直向酒亭中冲去。
  孟鸾音与崔玉璇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是恼不得,笑不得,不料她两人方才跃下马背,小鸾咏霍地又由酒亭中激射而回,面红耳赤,神色十分尴尬。
  “什么事?表妹怎的这般模样?”崔玉璇讶然问道。
  小鸾咏嘟哝着嘴,低声说道:“有人和他在一起,不认识的两个男子。”
  孟鸾音见妹妹神情忸怩,大惑不解地道:“两个男子又怎样,也不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
  小鸾咏蹬足说道:“你自己去看嘛!没来由钉着人家问。”
  “疯丫头。”鸾音蹙眉道:“表妹,我们进去瞧瞧。”
  崔玉璇含笑点头,两人并肩朝酒亭中走去,小鸾咏跟在两人身后,早有酒保降阶相迎,躬身诺诺的将三人接了进去。
  步入酒亭之后,孟声音与崔玉璇同时将目光向四座一扫,只见右面临窗一张酒桌前,面对面的坐了两个少年,小黑炭侯亮面向窗外,可不是独据一方的坐在那里。
  孟鸾音与崔玉璇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禁砰然心跳,没来由的感到脸红,原来窗前一边坐的是美公子司徒瑾,一边坐的是个玉面鸢肩,丰神俊朗的少年,两个都是玉树明珠般的翩翩佳公子,这般柳荫幽篁,绿荷送香之下凭窗而坐,难怪连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也有点不克自己。
  孟鸾音轻轻的啐了一口,举步朝司徒瑾桌边走去,司徒瑾持杯沉吟,大有相应不理之势,他对面的少年却是爽朗大方,一见三女走近,立即展颜起身,拱手含笑道:“三位姑娘何事见教?”
  孟鸾音美目微转,看了刚刚起身的司徒瑾一眼,翠袖微摆,手指小黑炭侯亮道:“我等与这侯兄弟有几句话讲,未知两位与他素来相识,亦或萍水之交?”
  少年朗声一笑,望着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的侯亮道:“姑娘确实高明,在下等与这位兄弟萍水相逢,刚刚始才认识,尚未来得及向他请教。”
  小黑炭侯亮裂嘴一笑道:“这有什么高明,不过是看我面前没有杯筷罢了。”
  接着转面朝一旁的酒保将手一招,神气十足的道:“喂!快添一副杯筷,再来一壶酒!”
  小姑娘鸾咏余怒未竭,冷然含嗔道:“别装点得这么神气,你追在姑娘们马后,究竟用意何在,赶快说个清楚明白。”
  小侯亮霍地扭头,点住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追在你的马后?是我先到还是你先到,是我先进此亭还是你们先进此亭?”
  “废话少说,你为何怂恿长孙萼杀我的哥哥?毒丫头现在那里?你若交不出人来,今日就别想活命!”
  小黑炭侯亮白眼连翻,怪腔怪调的道:“哟哟哟哟哟!小黑炭又不是吓大的,杀一个傻小子有何稀奇,他们两人还要杀你们的老头儿哩!”
  说话之间,黑漆漆的手指朝司徒瑾与那个少年分别一指。
  “金陵三姝”同时间神色一变,那少年脸上也现出尴尬之色,倒是司徒瑾心神不属,反而漠然无动于衷。
  孟鸾音黛眉轻蹙,声调不太自然的朝司徒瑾与那少年道:“两位尊姓大名,不知与家严有何嫌怨?”
  司徒瑾默然凝立,看神气他是根本不打算回话,那少年顿了一瞬,双手抱拳,笑声说道:“在下李天琼。”
  接着手指司徒瑾道:“这一位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瑾字,此来金陵,一则是浏览名胜,一则是为友助拳,与令尊大人却无直接的嫌隙。”
  孟鸾音神情一弛,彷佛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樱唇微启,尚未讲出话来,小黑炭侯亮蓦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何不爽快一点,干脆说是游侠江湖,除暴安良来的好!”
  小姑娘鸾咏怒不可抑,玉臂微扬,一马鞭朝侯亮后脑刷下,同时口中怒叱道:“谁是土豪恶霸?”
  小侯亮端坐不动,对脑后袭来的马鞭只作不知,孟鸾音皓腕轻舒,才见她春葱般的手指一伸,小姑娘鸾咏即将落于侯亮脑上的马鞭,忽然间转入了姐姐的手中。
  这一手之巧,之妙,之快捷,的的确确巧到了极致,妙到了毫巅,快捷到了肉眼所不能见,孟鸾音双手捏住马鞭两端,微微含笑的用手指转动着,司徒瑾见她露了这一手,不禁剑眉一轩,好像要发作似的,突地又似改了念头,徐徐地转面朝窗外看去。
  李天琼先也是耸然动容,但是转瞬之后,就朗然一笑,大声赞扬道:“姑娘好俊的功夫,名门之后,果是非同凡响,虽只投手之微,李天琼已是大开眼界,不虚金陵之行了。”
  他讲得热切爽朗,不由人不相信他是由衷而发,孟鸾音淡然一笑,将目光转投到眼望窗外的司徒瑾身上,神情之间,对他的无礼隐然有嗔怪之意。
  众人俱都站着,唯有小黑炭侯亮顸然独坐,他面朝窗口,人又矮小,但对周围几人的神情彷佛尽入眼中,这时忽然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道:“俊么,难道就俊得恁般厉害?我看若是怕的话还是早点转回四川去吧,大江南北,比这更俊的功夫可还多哩!”
  李天琼哈哈大笑,侯亮这般损他,他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为侯亮小小年纪,刁钻古怪得令人叫绝,引起他心中无比的欢畅。
  小姑娘鸾咏可是受不了,莲足一顿,又是气愤,又是鄙夷的说道:“你的功夫有多俊,除了躲躲闪闪,不登大雅的一套步法之外,就只剩死皮无赖,拿青蛙吓人,这也算大江南北的一号人物么?”
  小黑炭侯亮充耳不闻,倒似不屑于计较一般,孟鸾音见四座之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这面,觉得再待下去,实在有点不雅,遂对李天琼与方始转过面来的司徒瑾微笑说道:“两位公子既为友助拳,孟鸾音自不便妄加劝阻,致损两位朋友间的义气,只不知贵友是准备按着江湖规矩,明着向家严讨还公道,抑或是不择手段,仅以达到目的为已足?”
  李天琼知道司徒瑾不会开口,遂即抱拳,正容答道:“司徒瑾与李天琼纵或不才,也不致效那宵小,作出鼠窃狗偷,暗箭伤人的事来。”
  孟鸾音莞尔一笑,方想再出言探探两人的师承门派时,小黑炭侯亮蓦地将头摇得博浪鼓一般,口中连声说道:“不然!不然!不然!立身天地之间,行道江湖之上,只要所行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心之所安,鼠窃狗盗,暗箭伤人又有何妨,只有沽名钓誉之辈……”
  小家伙摇头晃脑,口若悬河的大放厥词,却因前一段是从师父口中学来的,讲完之后,一时接不上去,弄得李天琼等人全都聚精会神,等着听他的下文。
  正当小黑炭辞穷才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颗字粒时,靠门边的酒桌上突地冷哼嗤笑之声并起,接着两张桌上同时站起了五人,五个人穿过酒座,鱼贯朝着“金陵三姝”身前走来。
  这面几人除了小黑炭侯亮外,俱都闻声转面,朝走近身前的五个人看去,只见当先一人身形魁梧,于腮满面,衣襟下凸起一团,似是带有软兵器在身,紧跟着两人年皆三旬左右,中等身材,神情颇为骠悍,第四人落后两步,此人年才二十五六,白面无须,文生打扮,头戴白纶巾,手摇描金扇,脸带笑容,大摇大摆的踱着方步,第五人则身材瘦削,一身黑色衣巾,这人形相倒不猥琐,只是目光闪烁不定,走路时频频地左顾右盼。
  五个人来至近前,走在第二第三的两人忽地往旁让开,停在当先的于腮大汉身后,手摇折扇的文生与最后的黑衣男子立即补上前去,和于腮大汉站作一排,五个人前三后二的站定之后,立即躬身朝孟鸾音抱拳一礼。
  孟鸾音一见五个人俱非相识,却都向自己身前行礼,于是也微一抱拳,从容问道:“孟鸾音与几位素昧平生,不知诸位有何指教?”
  这身形魁梧,于腮满面的大汉开口说道:“在下‘混海彪’宋陆,向在‘七海王’邓大爷麾下效力。”
  孟鸾音不待宋陆讲完,立即含笑插口道:“啊!宋五爷,鸾音久仰!”
  “混海彪”宋陆一听孟鸾音知道自己的名头,顿时感到满面光彩,不胜欣喜之至,于是瞪大双目,望了背着身子坐在桌边的侯亮一眼,道:“邓大爷因与孟员外是多年老友,得着老员外飞驿传柬之后,立即带着两个兄弟先期赶来贺喜,却命宋五赶办贺仪,随后送来金陵,宋五遵命办理,备了礼品滴翠珠四十颗,悬藜元圃玉十二块,这两般事物全系大内流出,万金难求的东西,另加一株来自胡贾手中的盈尺珊瑚,三样事物打作一箱,由宋五与身后的两个兄弟押运,不料刚刚进城,即被这个小贼弄走!”
  说着手朝背着身子的侯亮一指,接着又道:“邓大爷住在尊府,宋五也没有胆量去见他,找了两天一夜,亏得遇上了这位老弟,方才跟到此处将这小贼钉住,本待孟姑娘走后再向他追赃,被他信口雌黄,几句大言激得按捺不住,这才出来打扰到姑娘。”
  说话之中,用手指了黑色打扮的瘦个子一下。
  孟鸾音接口道:“五爷勿须客气,鸾音反正无事,五爷就请先行料理吧。”
  说罢轻移莲步,向着一旁的一张空桌前退去。
  那文生装束的男子见孟鸾音退开,急忙躬身一揖,道:“小可夏飞扬,有个不好听的匪号,不敢渎孟姑娘之耳……”
  孟鸾音早见此人与另外那个姓邢的神情不正,心中业已有点厌恶,这时听了他的姓名,见他还待啰嗦,立即面色一沉,冷然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夏飞扬面皮很老,孟鸾音虽已放下颜面,他仍是神色不变,朗朗说道:“小可与这位宋兄同病相怜,一般的遭遇,一块备为圣兄大喜贺礼之用的辟邪至宝,万载韬光温玉,被这小贼施展手脚弄过去了。”
  孟鸾音虽然想笑,终于强行忍住,故意淡然说道:“家兄交游不广,只怕未能识得大驾,阁下可别弄错了人吧?”
  夏飞扬佯为不识孟鸾音弦外之音,一本正经的道:“小可与‘白面郎君’石剑翔有八拜之交,岂有与圣兄不识之理,只是终日碌碌,少至尊府拜望,以致未能早日拜识姑娘的芳驾。”
  孟鸾音冷然一声轻哼,抬眼看向姓邢的男子,这人连忙拱手道:“在下邢燕,贺礼倒在身上,只是有件见不得人的玩意被这小……”
  原来这邢燕长于穿屋越限,江湖上喻为神偷,是个大大有名的飞贼,他自己是贼,因而这贼字无法出口。
  他虽言而未尽,满堂中却爆起了一阵笑声,敢情这酒肆中所坐,十之八九皆是江湖中人,孟鸾音再也忍耐不住,罗袖掩口,转面朝一边走去。
  满堂之中,笑得最响的是“混海彪”宋陆,笑声收歇之后,又复自言自语的说道:“终生打雁,倒教雁儿啄了眼珠,又偏偏栽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
  接着厉声喝道:“小鬼还不回过头来。”
  小黑炭侯亮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慢呑呑的回身来,却仍是端坐桌上,司徒瑾与李天琼一边一个,分站在他的身后,竟然像他的侍从一般。
  “混海彪”宋陆等三人,一排站在他的身前,见他依旧眦牙裂嘴,若无其事的坐着,宋陆首先忍耐不住,戟指厉声道:“小鬼快别装模作样,宋大爷若非因你太过年幼,决不会着你的道儿,若非因你太过年小,也决不会这般对你客气,是大爷自己走眼,如今也不与你计较,你只交出珠宝,宋大爷就饶你这遭。”
  小黑炭侯亮脑袋一幌,翻着两眼问道:“我明明听你自称宋五,几时谁又升你作大爷了?”
  “混海彪”宋陆大怒,抬臂就想一掌推了过来,小黑炭侯亮将手一摇,笑嘻嘻的说道:“慢来,慢来,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是谁,要动手无不奉陪,但此处不是地方,而且你们即使胜得了我,也不一定拿得回东西,要想完璧归赵,讨还失物,却得安安静静的听我将话说明。”
  “哈哈!”夏飞扬放声一笑,描金折扇摇了几摇,眼望着侯亮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有志不在年高,侯兄弟,你有话请讲,咱们都在这里洗耳恭听,不待你将话讲完,决不以大压小,恃强向你动手就是。”
  小侯亮摇头笑道:“大小易辨,强弱却是难说,这些暂时不管,我且问你,你的绰号可是叫作‘玉蝴蝶’么?”
  夏飞扬折扇一收,微微抱拳的笑道:“区区正是,江湖朋友错爱,侯兄弟请勿见笑。”
  小侯亮眼睛一眨,将三人来回扫了两眼,笑声道:“你们一个是七海大盗,一个是江湖淫贼,一个是丑名在外的偷儿,凭心而论,我拿你们的东西,算不算取不伤廉?”
  小侯亮挖人的墙脚,直将三个响当当的黑道名手窘得面红耳赤,恨不能一口将他呑下肚去。
  邢燕一声干笑,手捻着颏下的微须道:“你也凭心讲话,邢大爷是否明知故犯,有意将东西让你取去?”
  小侯亮裂嘴大笑,神气十足的问道:“说说看,理由安在?”
  邢燕自己也觉好笑,原来他是贼中之秀,侯亮偷他身上的东西,他确是事先即已知道,但因看到侯亮身手矫捷,神情机警,是一块作贼的上好材料,故尔佯作不知,有意让他将东西取去,然后蹑在他的身后,打算摸摸他的底细,若是他身后没有过于厉害的靠山,就准备将他收归门下,传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窃箧衣钵。
  岂料侯亮精灵似鬼,机变百出,东西到手,立即发觉邢燕有诈,本待将计就计,把他好好地戏耍一番,却因要赶着去寻“玉蝴蝶”夏飞扬的晦气,只好带着东西抽身走了,等到邢燕发现侯亮的身法脚程均在自己之上,知道此马来头大,自己看走了眼,阴沟里翻了船的时候,侯亮早已跑得连影子也没有了。
  此时邢燕见侯亮问理由安在,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自不愿再去提它,仅只打个哈哈,强笑着道:“小儿肚子里雪亮,何必啰里啰嗦,你只说东西还是不还,邢大爷自有计较!”
  小黑炭侯亮敞声一笑,道:“是你吃饭的家伙,我若不还,岂不断了你的生路。”
  说着从桌上取过自己带来的瓦钵,揭开钵盖,取出一个黄金打造的鹤嘴小壶来。
  “玉蝴蝶”夏飞扬眼睛一亮,暗忖这东西如能弄过手中,作起案来岂不方便多了。
  小侯亮并不将鹤嘴金壶立即交还邢燕,只是拿在手中抚弄,彷佛是爱不忍释,口中却自说道:“就算我借来一用吧,壶是还你,可惜里面的药粉被我用完了。”
  说着将壶无意似的往嘴上一凑,跟着猛力一吹,顿时鹤嘴中喷出一股目力难见的轻烟,直向“混海彪”宋陆等三人面门上冲来。
  霎时间,喝声暴起,“混海彪”宋陆猛力拍出一拿,身躯往侧里横闪数尺,拐过一张酒桌,朝小黑炭侯亮左方扑来,邢燕也是横里飘身,人未立定,亦是作势欲扑,只有“玉蝴蝶”夏飞扬倒霉,他站在两人中间,心下方在暗怀鬼胎,变起仓促,一时左闪右避俱觉不妥,他昨晚吃过这玩意的亏,此刻惊弓之鸟,不敢再有丝毫大意,百忙中左手捏住鼻孔,右手折扇狂挥,人却反身朝后避去。
  小黑炭侯亮先时语惊四座,此时却抖出了一手震人心弦的功夫,只见他双足在地上一垫,小小的身躯激射而起,快得成了一条淡淡的黑线,直向着对面的一扇窗口飞去,半途中居然双足一弹,在“玉蝴蝶”夏飞扬的双肩上垫了一步,将夏飞扬的身躯蹬得直往地上坐去。
  酒亭中爆起一阵春雷似的釆声,这‘玉蝴蝶’夏飞扬是江湖上臭名四溢的淫贼,除了同好之外,无论黑白两道,俱都对他不齿,侯亮这般的收拾他,确然是人人称快,个个衷心叫好。
  小黑炭侯亮飞身到了窗下,足点窗槛,霍地扭过身来,哈哈一笑,抖手将那个鹤嘴金壶朝扑身过来的宋陆脸上掷去。
  “混海彪”宋陆扬威七海,是浙海群盗中火辣辣的一条狠汉,只因侯亮年纪过小,又得知是“鬼仙”申元化的传人,这才捺住性子,一再的加以容忍,只想索回贺礼作罢,根本就没有惩罚侯亮的意思,不料侯亮东西未还,更要口舌伤人,此时还使诈要图逃走,他迭遭戏弄,业已发了性子,再来也真怕侯亮就此逃脱,一见鹤嘴金壶射向自己面门,立即闭住呼吸,功凝右臂,一掌朝前拍去,身躯却毫不停滞,继续朝侯亮冲去。
  邢燕一见小黑炭侯亮朝窗外射去,知道拦阻业已不及,也便垫步腾身,衔尾追来,想不到侯亮以金壶作暗器打人,偏偏又不打自己,他目的就在此物,对他来说,这玩意胜过干将莫邪,十万横磨,因而侯亮金壶才一出手,他立即凌空扭转身形,足尖在一张酒桌上一垫,横着往金壶截去,同时口中急声道:“宋兄高抬贵手!”
  鹤嘴金壶尚未飞近,“混海彪”宋陆的一掌已然拍出,一股涮猛的破空劲气呼啸而出,直向凌空飞射的金壶迎头撞去,“噗”的一响,这件下五门当家的玩意变了形状,转向屋顶上激射而起,邢燕手离金壶尚有两尺,头面已被“混海彪”宋陆凌厉的掌风括得生痛,只好唉声一叹,拧腰朝地上闪落。
  酒肆中情势大乱,许多安坐不动,持杯含笑的冷眼旁观者,纷纷往一旁闪避,亏得少数普通的游客一见有江湖好汉闹事,早已退出了门外,留下的俱都是武林人物。
  突然间,满堂鸦雀无声的静了下来,所有的眼光俱皆集中在小黑炭侯亮方才坐过的那张桌上。
  原来侯亮金壶出手,反身就要向外跃去,“混海彪”宋陆,一掌推出,亦即腾身朝窗外窜去,岂料小黑炭侯亮双足未离窗槛,倏然又反身朝室内跃回,和“混海彪”宋陆叠身交错而过,上下相隔不过数寸而已。
  此时侯亮站在司徒瑾与李天琼吃酒的那张桌上,双眼冒火,牙龈截得格格作响,“混海彪”宋陆背窗站在对过,与堂中众人一样,俱都惑然望着侯亮,不解他何以去而复返,而且如此的怒火冲天。
  小黑炭侯亮蓦地厉声吼道:“贼娘养的奴才胚子,还不快与小爷滚进来!”
  众人闻言一惊,齐皆朝四外望去,只听门外响起一声冷哼,接着走进一个头带方巾,腰系锦带的老头。
  “混海彪”宋陆一见来人,连忙上前拱手道:“老哥来得最好,兄弟正被这小贼缠得轻不得,重不得,头痛极了!”
  这老头不是旁人,正是“天巧星”孟康家中的大总管,恨毒了侯亮的孟飞。
  孟飞朝着“混海彪”宋陆将手一拱,怨声说道:“老弟你也真是,什么轻不得重不得,你还怕申老鬼到了海上,喂不得王八么?”
  “混海彪”来陆促声一笑,道:“老哥弄错了,兄弟虽然蹩脚,却还没有蹩到那般程度,实因这小儿太小,而且也鬼得令人叫绝。”
  孟飞冷然一哼,满脸不以为然的神气,接着步至堂中,朝着崔玉璇和小姑娘鸾咏说道:“甥小姐与二小姐也是,宋五爷的事情岂能不管,何况丢的是送与少爷的贺仪,地头又在咱们的金陵!”
  这老儿老气横秋,三世忠仆的嘴脸被他演活了,他可是不敢招惹鸾音,崔玉璇与小姑娘鸾咏一见他啰嗦,也都转面向鸾音望去。
  孟飞讲完之后,立即扭身朝侯亮走上几步,小侯亮站在桌上,小小的黑脸上盖满了哂薄不屑的神情。
  “小畜生,快将珠宝悉数交出,少一颗珠宝我打断你一条狗腿,少一块玉我扭下你的贼脑袋!”孟飞恶狠狠的说道。
  小侯亮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不堪的说道:“奴才凌主,侯亮算是第一遭见着,你要打就打,要讲话可得请你们的主子来。”
  老头儿孟飞气得浑身发抖,胡须根根打颤,心中毒念升起降下,降下升起,想要一掌将侯亮击毙,却又顾忌打死了他追不出赃来。
  正当孟飞委决难下,尚未拿定主意之际,“玉蝴蝶”夏飞扬忽然上前,躬身施下一礼道:“老前辈何等身份,岂能和这小贼动手,这小贼盗去了晚辈的贺仪,晚辈正要找他算账,你老人家请在一旁宽坐,待晚辈来收拾他吧。”
  这淫贼前辈晚辈,你老人家,说得好不肉麻,孟飞听在耳中,却是伏伏贴贴,受用之极,当下看了夏飞扬一眼,呵呵笑道:“原来是夏贤侄,到了金陵,怎的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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