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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少林方丈法聪、峨嵋许靖雯等人倒怔住了,他们原拟大门一开,便是一场恶仗,说不定有数的毒蒺藜、毒砂打将上来,甚至面对着十几筒暴雨梨花针。
  两派在途中会合后,便考虑了各种最坏的可能及应对方案,峨嵋已是全派在此,少林更是调集罗汉堂、戒律堂、藏经阁的精英及一百零八位棍僧,对唐门任何门派都不敢小觑。
  为防暗器,人人都是刀剑出鞘,一过禁杀牌,每人都已处于临战状态,连素来不用兵器的法聪也手持禅杖。
  孰料唐大单身迎客,状极恭谨,大门内几名神色慌张的管家仆妇望着他们,想躲又没处躲,相形之下,他们倒像是上门打劫的强盗。
  苦觉尚未回答,一旁的苦雨冲上去,揪住唐大的衣领,恶狠狠道:“唐大,你这混小子,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那混账老子呢,为什么不出来?躲到哪儿去了?”
  唐大面色不变,微笑道:“家父不幸患病,已沉绵床榻数年之久了,这些年一直是晚辈代为打理家务。”
  唐季常患病不起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苦雨又怒道:“唐大,你打理的好家务!你那混账兄弟险些把老衲炸死,你别推说不知,我倒要给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究竟长的什么心肠。”
  唐大又低下头,黯然道:“事情晚辈都知道了,晚辈身为众兄弟之长,罪不可恕,请方丈和许掌门放心,唐大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神僧莫说将晚辈开膛破肚,就是将晚辈零刀碎剐也是应该的,外面风大,请诸位师兄、师姐里面坐地吧。
  “晚辈以唐门列祖列宗之名发誓,对少林、峨嵋绝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苦雨不由得放开手,他性子虽暴烈,心肠却最软,唐门子弟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唐大了,他痛惜地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法聪和许靖雯对视一眼,都没了主意,但无论唐大怎样发誓赌咒,他们也不敢轻信了,往日里唐八唐九岂非也是好孩子,唐十三更是乖巧可爱,谁料想一变脸就差点把他们炸到天上去。
  法聪轻声道:“许姑娘,我们去看看唐掌门吧?”
  许靖雯点点头,还剑入鞘,有唐大在身边,唐门中人不敢乱发暗器。
  几人随唐大到了唐季常的卧室,其余人依然在各处警戒,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不许一人逃出唐门。
  两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唐季常躺在躺椅上,倘若不是眼中矍铄的目光,真要被人当作死人。唐铃站在旁边,一见众人便深深福了下去,她依然依着世家大族的礼节。
  苦雨和唐季常交往莫逆,见他如此模样,不觉动情,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大声道:“唐老鬼,你几时变成这熊样了?熊包了,完蛋了?”胸口一阵发酸。
  唐铃见到许靖雯,叫了声:“阿雯。”便上前把她紧紧抱住,失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哭峨嵋派的七位师太还是自己的三个兄弟。
  许靖雯早已视唐家人为生死仇敌,但一被唐铃抱住,挣了一下后却也被她的柔情打动了,想起她在这里住过的几天,唐铃每天哄着她,如同嫡亲姐妹,白天同行,晚上同寝,她也不由得紧紧抱住唐铃,哭了起来,从拥抱中,她感到唐铃的悲伤创痛并不比她差,而且这悲伤创痛都是为她而发,言语举止可以骗人,但心与心的感应是骗不了人的。
  唐季常忽然发出了声音:“是阿雯吧?”唐大和唐铃都惊呆了,十多天来,父亲还是第一次说话。
  许靖雯走过去,俯下身道:“老伯,我是阿雯,我来看您了。”
  唐季常艰难地道:“好孩子,长大了。跟你师傅来的?”
  许靖雯忍痛哽咽道:“老伯,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都……圆寂了。”
  唐季常闭上了眼睛,从眼缝里涌出泪水,胸口也剧烈起伏着,有顷,他睁开眼睛,虽迟缓却清晰地道:“阿雯,你在你师傅灵前,提着我的名字,就说唐季常不中用了,快下地狱了,不能去送师太的佛驾了。”
  许靖雯起身捂着脸,痛哭着跑出去,唐铃急忙追上去,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唐大眼睛红红的把众人请进书房,苦雨挥泪道:“唐大,你给老衲说清楚,你瞒着你老子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你是想把他活活气死吗?”
  唐大恭顺地道:“神僧息怒,都是舍弟老九无知,被五毒教妖女诱惑,堕入魔障,走上邪路,老八和老十三只可顾兄弟情重,也被他拉下了手。”
  许靖雯冷冷道:“唐大哥,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遇难身亡,我们也险些丧命黄泉,你轻轻一句话就能撇得清吗?”
  唐大躬身谢罪道:“出此惨事,固属峨嵋之不幸,亦是唐门之祸,许姑娘,唐门和贵派世代交往,也是一块土上的人。
  “唐门绝非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今日之事唐门有罪,我忝为一门之长,罪皆在我一身,生死任凭处置。”
  法聪这时才有说话的机会,叹道:“唐大,话不是这样说,出了这等事,就不是你一人之事了,总要先把事情说个清楚,才好让许姑娘裁处。”
  他们虽也受了惊吓,却没死人,所以把最后裁决权让给了许靖雯。
  唐大请大家入座,然后坐在椅子上,沉思须臾,讲了起来,大略是唐九风流放荡,被五毒教一美貌女弟子勾引上,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便伙同唐八、唐十三盗走一批暴雨梨花针,讲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续道:“晚辈发现后还以为几个不争气的弟弟是偷出去卖钱花,第二天便接到了方丈大师的信,这才知道出了祸事。”
  他拿出一封信,正是法聪写的勒令他写出唐门每名弟子确切行踪的信。
  “随后我便查清了每个弟子的行踪,都写在这张纸上。”他继续道:“我不放心,把弟弟们都拘禁在山里的厂子里,还请了青城派的人监视他们,同时也是人证。
  “他们之前两个月的行踪也都未出蜀中一步,也有具体人证,方丈和许姑娘可以一一查实。”
  他又交出十几张纸,上面写着唐二至十二这些弟子两月来的具体行踪地点,每个地点都有几个人证。
  法聪看过便又递给许靖雯,许靖雯看后默然不语,不管这些人背后做了什么,至少表面上是清白的,这些人证涉及十几个门派中人,唐门很难买通他们作伪证,何况面对少林峨嵋,也没人敢作伪证。
  唐大又继续苦笑道:“至于我,内而照顾老父,抚养子侄,外而料理家务,已有一年多没出城都了,这并非撇清,我也撇不清。
  “老八老九老十三做出这等事体,他们固然死有余辜,我也是该当万死,兄弟同胞一气,祸福相共。
  “若说我那些弟弟们也个个有罪,也并不错,只要方丈和许姑娘一句话,我便派人把他们押回来,任凭二位处置。”
  法聪是个精于佛理、武学深邃却世务不通的人,此时也没了主意,沉吟不语,许靖雯望望左右几位师姐,这几位与唐门也是交往频繁,来往途中经常在唐门留连,与唐家兄弟的妻妾们打得火热,此时也都有戚然不忍之意。
  苦雨见无人发话,忍不住道:“我们要你们兄弟作甚?我们两家是乱杀无辜的人吗?”
  苦觉在旁拉拉他,轻声道:“师哥,咱们该听许姑娘发话才是。”
  苦雨不服道:“谁发话应而是出这个理儿,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许靖雯沉默不语,却也不知该怎样办,唐大站起身,惨然道:“许姑娘,我不敢替我兄弟们求情,但我该向你谢罪,向峨嵋诸位师姐谢罪,同时为我老父,为我那些年幼的子侄们向您求情了!”
  他说完,跪了下去,前额触及地面。
  “唐大……”苦雨想拉他起来,却又觉不对,急得直跺脚,“这是怎么说?这事可怎么处?”
  法聪站起身,长叹道:“许姑娘,今日之事就听你一句话了。”
  许靖雯也是心中无主,她原拟与唐门也像她和马如龙对付五毒教一样,来一场生死决战,不是峨嵋战役,就是唐门除名,绝不共生共存于世上,不意唐大笑脸相迎,唐铃和唐季常亲情相感,唐大又把事情说的极明白,她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觉间已融化大半,而今唐大又苦苦相求,叩头谢罪,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也无以为继了,若说就此罢手,心里终有不甘。
  苦雨急道:“小丫头,你倒是发句话呀,唐大是个好孩子,也跟这事绝对没牵扯,老衲敢为他作保。”
  许靖雯仰脸望天,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悲声道:“罢了,唐大哥,你起来吧,这笔账就此两清。”
  苦雨一竖拇指赞道:“小丫头,有担当。”
  唐大一声长叹:“多谢许姑娘。”
  苦雨一把扯起他:“小丫头都发话了,你快起来吧。”
  却又叫了起来:“唐大,你怎么了?”
  众人上前一看,都是大惊,唐大嘴角沁出几缕黑血,面如黄纸,气息已绝,法聪掰开他紧握的拳头,里面是一枚被血染红的毒蒺藜,大喊道:“解药!来人,快拿解药来!”
  唐铃应声而入,抱住唐大,翻开他眼皮看看,悲声泣道:“晚了,毒已侵入心腑了。”
  苦雨跌脚道:“这是怎么说,咱们这不是上门来把人逼死了吗?”
  苦觉再也忍不住了,叫声:“师哥”。把他扯了出去。
  唐铃对此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把唐大抱到一张矮榻上放好,回身又走到许靖雯面前,低声道:“阿雯,唐门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你,你别记恨姐姐,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好吗?”说完,她又轻轻抱住许靖雯。
  许靖雯泪眼婆娑地点点头,紧紧抱了抱唐铃,只说了句:“节哀。”便挣脱开,转身走了出去,其余人也俱觉尴尬,依次走了出来,唐铃和每人道别,依然不失礼数。
  众人走到大门,才听到里面爆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少林、峨嵋集齐人马。匆匆上路,俱都黯然无语,兴师动众。千里远来,没料想是这样一个结局,一出成都,两派便简单话别,各自踏上归程。
  三天后,唐二至唐十二九位兄弟才回到了家中,众兄弟一场痛哭后,却还不知祸事因何而来,唐大自杀,主事的便是唐铃。
  她指挥家人仆妇,安排丧葬事宜,倒也井井有条。
  当晚,九位兄弟给父亲请过安后,聚集在书房里,唐铃坐在她父亲、她哥哥坐过的太师椅里,满脸冷肃地看着九位哥哥、弟弟。
  许久,唐二才问道:“阿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林峨嵋怎会打上门来?还有大哥为什么要把我们拘禁在山里?”
  唐铃缓缓道:“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老九被五毒教一个妖女拉下了手,伙同老八老十三从家中盗走了一大批暴雨梨花针。
  “又买通霹雳堂的人,买到了两颗子母连环弹,第一颗炸死了峨嵋派玉海师太以下七位师太。
  “第二颗险些将吊丧的少林方丈、丐帮帮主一同炸死。”
  登时“咦”声“讶”声四起,满座皆惊,人人脸上均是惊愕莫名之色,几个好事的心里却暗暗赞道:老八老九好样的!这才明白唐大为何要把他们关在山里。
  唐铃又道:“老八老九老十三都死了,死在金陵,此事到此为止。
  “我下面要说的是大哥的遗嘱:以后倘若有人敢因此事向少林峨嵋寻衅滋事者,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九兄弟俱都身子一震,唐家人素以唐家子弟自傲,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是比处死更为严厉的惩处,尽管很少实施过。
  唐十二年少气盛,冲口道:“大哥也不能这样白白死了!”唐铃冷冷道:“老十二,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从族谱除名,然后任你所为。”
  唐十二唬的脸色煞白,不敢作声了。
  唐铃冷哼道:“你们若是乱来,非但大哥白白死了,还会累死父亲。
  “大哥就是为了保住父亲,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儿子们,才甘愿自裁的,你们若是乱来,就是在大哥的尸骨上动刀子。”
  九兄弟都低下头,心里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里,这羞愧既是因为唐大为了他们的家室牺牲了性命,更是因为受了少林峨嵋的欺负而不敢伸头,这在唐门也是从所未有之事。
  唐铃自从立定主意不出阁后,在唐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内掌门,唐大凡事也要让着她,她自小受父亲宠溺,诸兄弟们要打便打,想驾便驾,九兄弟见她就跟见了老虎,畏之远甚于畏惧父亲,只因惹恼了父亲还没什么,惹恼了她可不是要的。
  九兄弟都退了出去,唐二却留在最后,等屋里只有他和唐铃时,才低声问道:“阿铃,大哥过世了,没安排谁来主事?”
  唐铃冷笑道:“你着急了?这事也不是他能安排的,爹爹虽不能站起来,心里还明白,也还能说话。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不过我劝你不要去问,爹爹会有安排的。”
  唐二脸一红,嗫嚅道:“阿铃,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见你太劳碌了,应该有个兄弟为你代劳。”
  唐铃道:“多谢了。你们在外面少惹些事,就是替我代劳了。
  “二哥,我还要告诉你,你欠的那二十万赌债我替你还了,你以后不用东躲西藏的了,不过这是家里最后一次替你还赌债,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从唐二身边走出去,咣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三天后,唐大下葬了,丧事草草,使人感到这不是安葬一代掌门,倒像是埋葬一桩罪证,棺椁衣服及一切应用物品都是事先预备好的,更使人感到唐大的自杀也是预谋好的,唐二至唐七都是纵横武林见多识广的高手,不禁感到事情并非像看到的那样简单,却没人敢深问,也没人敢往深处想。
  当晚戌时许,唐家府邸已陷入沉寂,唐铃却没睡。
  她在镜前精心梳妆,然后穿上件黑缎子罩面的灰鼠皮斗篷,走出了卧室。
  她信步走着,穿过后花园,拿钥匙打开一扇角门,走了出去。角门外停着一辆厢式马车,她一出来,已有人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去后,马车便悄然启动了。
  马车没有窗子,只开了一扇天窗,这是为了防止车内的人向外窥视,从经过的道路识别出目的地,唐铃对这一套早已厌倦,却从没抗议过,只能麻木地接受。
  车子里半明半暗,仰头可以看到天上的星辰,她无心欣赏夜景,更没心思去猜测经过的都是哪条街,哪段路。她感到疲乏,从心灵到肉体的疲乏,她靠在后面舒适的靠枕上,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并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现在才是最关键的一刻,唐门所有的牺牲为的只是这一刻。
  然而路程太长,保持清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靠枕里散发出的鲜花的芬香令她熏然欲醉,不知不觉,她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车门一开,她马上惊醒过来。
  “唐姑娘,请,主人在等您。”车下的人鞠躬如仪,毕恭毕敬。
  唐铃提着斗篷走下车,却见眼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条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一束束盛开的金百合,花蕊里吐放着明亮的灯火,把周遭照的亮如白昼。
  唐铃尽管见过十几次了,每次见到依然还是惊愕万分,叹为观止,她不费心去猜这地方也是为此,莫说川蜀境内,即便九大亲王府邸也无此壮丽,这宫殿仿佛是神力从天上移至人间,第二天便又搬回天上去。
  两名身着金色斗篷,衣领上绣有金百合图案的人走出来,微鞠一躬,“唐姑娘,请随我来。”
  唐铃跟着两人走过汉白玉铺成的道路,登上宫殿的台阶。
  走到大门前,一人提气高声道:“唐门唐姑娘觑见主人。”里面一个个声音回响着,重复着,向无尽的深处传达着。
  随后一个“宣”字又从里面一层层传出来,仿佛一叠叠的声浪,两人向左右分开,让开道路,向唐铃又微鞠一躬,“唐姑娘,主人宣召。”
  唐铃对这两人倒颇有兴趣,这两人面无表情,是戴了精致的面具,但这两人身手矫捷,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家火候已臻顶峰,这两人在中原武林一露面,便可跻身十大高手之列,在这里不过是两条看门的狗,她有时也胡乱猜测,这两人说不定就是中原武林前十名内的高手。
  她挺直身躯向里面走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的波斯地毯,每走一步都踩在一朵金百合上,她走过一道道门,每道门两旁都有人把守,见她过来也都微鞠一躬。
  走过第九道门,迎接她的是两名宫娥,对她道了万福,娇声道:“娘娘,主人在等您,请沐浴更衣。”
  唐铃冷冷道:“叫我唐铃、唐姑娘,我不是你们的娘娘。”
  两名宫娥嗤嗤笑着,唐铃每次都是坚持自己在这里独立的权利,然而九门以里,所有人都叫她娘娘。
  两个中年仆妇引领她进了一间大浴室,浴池是仿照骊山华清池修建的,水里咕咕冒着热气,仿佛地下是温泉,其实是人工打造的,也因此更显出鬼斧神工。
  两个中年仆妇为唐铃脱去里外衣服,精心盘好的头发也都打开了,唐铃心里暗暗冷笑,一任其所为,这两人说是服侍,其实是对她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在头发里或身体某处藏匿毒针之属细小利器,沐浴是防止她在身上涂抹剧毒,所有的可能都预先想到了。
  沐浴后,她穿来的衣服早已不见,两名仆妇为她穿上柔软的浴袍,这件浴袍可大有来头,是杨玉环从华清池沐浴后穿过的,她穿在身上倒恰好,由此疑心贵妃并非如记载中所说那般丰腴,至少也是中年以后的事了。
  一名仆妇又过来,阴阴一笑道:“娘娘,得罪莫怪。”说着,便给她戴上了眼罩,然后牵引她又转过两道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寝宫,唐铃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这种宽敞,走进这里,心里便有一种步入广阔空间的感觉。
  那名仆妇悄然退了出去,她只听到一声门响,她茫然站立着,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一处空旷的广场上。
  “阿铃,还满意吧?我每次为迎接你都是不吝万金,人都说千金小姐,你堪称万金公主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极富感染力,但其中有沙沙的声音,仿佛这声音是经过无数的沙窍发出来的。
  唐铃冷哼道:“我只是被你捏在手里的最卑贱的女人,一文不值。”
  那声音故作夸张道:“阿铃,不要妄自菲薄,我为你可是耗费巨资,我敢说唐明皇为贵妃也没花过这么多的银子。”
  唐铃冷笑道:“你为我耗费巨资?这银子是用我家的暗器,我家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我要的药是用我的身体换来的。”
  那声音又沙沙笑了起来,好像风吹桑叶的声响,“阿铃,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你们唐门那些暗器堆弃如山,却无人问津。
  “你们还要摆出等闲不卖的霸王架式,却不知今非昔比,唐门暗器称王于江湖的年代早已过去了。
  “你那些兄弟们个个吃喝嫖赌,没几个务正业的,若不是我救你们,你们唐家早被债主们告上官府,被抄家抵债了。
  “你那些兄弟,只能去当绿林强盗。
  “五百多万两银子,也真不知你那些兄弟是怎样赌出去、嫖出去的,若把这本事用在正道上,你们唐家早就称霸江湖了。”
  唐铃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作声了。
  那声音又道:“阿铃,我这人说话算数,你们唐家所欠的外债我已毫厘不差地还清了,这些是收据。
  “这里还有一张五百万两的银票,你走时一同带走吧。”
  唐铃急道:“药呢?”
  那声音笑道:“药我当然不会忘,但不算在里面,那是我孝敬我岳父大人的。”
  唐铃大怒道:“我警告你,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连带上我父亲,我唐家和你已经两清了。”
  那声音呵呵笑道:“警告?这词儿已有二十年没人敢对我说了,以前说过这词儿的死的有多惨你根本想不到,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蛮好听的。
  “好了,闲话少叙,开始我们夫妻的敦伦伟业吧。”
  唐铃心里暗笑,所谓“敦伦”即是“敦叙天伦之乐”,床笫上事他居然称之为伟业,倒是前所未闻,这一点她不能抗拒,这是他们两人交易中的基石,也是她订的魔鬼契约中必须终身履行的。
  她的身体又蓦然紧张起来,死之将至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不,那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恐惧,只有一个人被判了五马分尸,四肢和头颅都被紧紧套在五匹骏马上,在那一刻,才能感受到这种恐惧。
  两条有力的手臂把她托起,她立时有一种失重下坠的感觉,而这只是糟糕的开始,她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随后她便分辨不出扑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头巨兽。
  他真如一头坚爪利齿的野兽般在她白嫩丰满的肉体上撕扯着、啮咬着,翻来覆去折腾无数遍,每一寸肌肤都没放过,唐铃的感觉已不是凌虐、凌迟所能形容,她还记得小时候随父亲打猎,看到一头绵羊被几头饿狼扑倒,饿狼们用坚爪踩住羊,用利齿撕开一块块血淋淋的肉,那幅景象深深印在她脑子里,永难忘怀,她常常想,假如那头羊当时也有感觉,一定会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她也感觉自己的肉体一块块飞离身体,落进了一个血盆大口里,现在的她也许只剩下一副骨骼,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她已没有了痛苦和羞辱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的魂灵站在远处,看着刽子手在对自己的肉身进行凌迟的酷刑,她每次都希望能在这痛苦的过程中死去,每次却又都死不了,第二天她对镜子察看时,在身上也找不到一块伤痕或淤青。
  不知过了多久,再久的噩梦也终有醒来的时候,她开始感到疼痛,一块块零碎的肉体仿佛又回到了躯体上,重新拼接起来,无数拼合的地方都是火炙般的剧痛,但她咬住牙,一声不吭。
  那声音近乎绝望地呻吟道:“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为什么就不肯顺从我?”
  唐铃冷冷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没违拗过你,怎能说不顺从?”
  那声音怒道:“你的身体顺从了,你的心却没有,我感觉得到,你骗不了我!你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和我抗争。”
  唐铃漠然道:“你只能得到我的身体,永远甭想得到我的心,我们的契约里没这一条。”
  那声音狂笑起来:“你也太小觑我了,你知道我征服过多少地方,征服过多少人?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的心。”
  唐铃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得到我,你不过是要满足你自己征服别人的欲望。”
  那声音呵呵笑道:“这倒也不然,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那五个家伙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敢跟我争。
  “还算唐掌门识相,他若为你选一百个夫婿,我绝不会只杀九十九个。”
  唐铃身上疼痛稍减,坐起来,摸到浴袍穿好,下了床,她懒得和他争论,凭着她脑中的方向感,向门口走去。
  “阿铃,你就不能爱我吗?你要什么都行。”那声音又喊道。
  唐铃停了一下,在心里毅然道:“绝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她摸到门,推开,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唐铃点燃一盏灯,看着那一张张收据和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潸然泪流,唐门自上一代开始,便已走下坡路,却又必须维持武林第一世家的门面与奢华,各房子弟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为。
  祖宗遗留的家产早已挥霍一空,外欠债务足够整修黄河了,她父亲染上怪病,国医束手,唐门更是雪上加霜,她也只是为救父亲,甘愿舍身饲虎,答应了种种苛刻条件。
  到得唐家实在撑不下去,面临破产抵债的厄运,她只好和唐大又同意了那人的怪诞要求,但她坚持唐门只能出三个人,绝不把整个家族押上。
  那人除清偿所有债务外,另付五百万两银子作损失费,当然唐门历年积压的暗器也都卖给了他。
  唐八唐九唐十三之所以被选中,只是因为这三人都未成家,了无牵挂。
  而唐大身为摄理掌门,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牺牲品。
  那人倒也爽快答应了,他一次在她身上折磨够后,还得意地告诉她,这一千万两银子只是为了买一个人的人头,那个人叫马如龙,堪称世上最昂贵的人头了。
  唐铃现在知道,一千万两银子也没能买来马如龙的人头,看来此人的脑袋还不止这个价。
  唐铃对这个叫马如龙的人倒有了兴趣,很想知道他的脑袋究竟长的什么样?她忽然感到自己和这个马如龙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有一颗那人永远无法征服的心,马如龙也有一颗那人花一千万两银子也没买到的人头。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却是为马如龙流的。她自己的心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但马如龙的脑袋肯定不会支撑太久,那人完全可以再投几个一千万来买马如龙的人头,他就是这脾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否则绝不罢手。
  她不知马如龙和那人究竟结了怎样的仇怨,或许什么也没有吧,正如她认为自己绝不是美女,至少不是那种能令男人停止心跳的绝代佳丽,在那人各种肤色汇集的后宫佳丽中,她只能屈居末等,但不幸的是,她被那人看中了,那人想要她,也就不惜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她,马如龙的脑袋大概也是一样,不幸而已。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马如龙的脑袋就会被制成标本,陈列在那人的书房里,那时她会有眼福看上一眼,再一洒同情之泪。
  她把银票和收据又放回一个小巧的箱子中,只为了这些,为了唐家几代人的挥霍无度,唐大四兄弟变成了供奉邪神的牺牲,而她才是最邪神眼中最鲜美的祭品。
  她回到家时已是黎明了,她把父亲唤醒,把那包药喂他服下去,然后回到卧室,蒙上被子痛哭起来,直到哭的累了,才昏昏然睡去。
  三天后,唐季常离开躺了八年的躺椅,走出卧房,在儿孙家人的惊呼欢叫声中,走出了唐家的大门,一月后,他已能骑着马,带着唐铃去打猎了。
  马如龙在睡梦中惊醒,除了一身冷汗,他没梦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只是被种感觉惊醒了,他喘息须臾才明白,那是被两只毒蛇般的眼睛牢牢盯在背上的感觉。
  屋里没有外人侵入,这一点他敢断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就说不清了,每当静下来时或睡熟时,心便会强烈地感受到,他明白一定是有人在盯着他,不是在近处,而是在远处,但盯得很牢。
  他又摸出那张纸,上面有金百合的图案,只有一行字:马如龙在张庄。他心里一直纳闷:他潜入张庄连金五伦都瞒过了,那人怎会知道?那人究竟藏在哪里?
  “怎么了?”天星雪白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子,呓语喃喃。
  “没什么。”马如龙低声说道,继续睡觉,心里却暗下决心:该行动了!
  丐帮各分舵主紧急召回后,丐帮举行了两个最隆重的葬礼,葬下了帮主花子明和长老李丐儿。
  经过十天的闭门商讨,分舵主们公推出五人为下届帮主人选,送交长老议事堂审议通过,长老议事堂仅用一天时间便做出裁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下届帮主居然是金陵分舵主张乾。
  此次公推本无任何悬念可言,无论资历、武功、威望哪一方面,首席长老彭千刀都是理所当然的下届帮主,提出其他四名人选只是为了凑足五个名额,这种凑数的人选他们有个名目,叫做“陪选”。
  所以除了首列的彭千刀外,其他四人都是随便写上去的,写上张乾的名更是恶作剧式的做法,丐帮中资历威望在他之上的不下二十人。
  长老议事堂的裁决既经做出,便有法定效力,丐帮十万弟子也只好接受这位新帮主了。
  尽管怎么看他也没有帮主的威严,但也都知道看长了就好了,至少这位新帮主在视帮众如手足这点上还是极有口碑的。
  隆重的典礼过后,张乾回到帮主的内室,这里已被花子明装饰的如同皇宫,他依然有在云里梦里、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别人是允诺一定让他成为帮主,但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至今也还不敢相信这一切已成了现实。
  良久,他渐渐定下心来,相信这一切都是现实了,他并没感到狂喜,充塞胸臆的却是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他从内衣里摸出一枚金百合徽标,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以无比虔诚的声音赞叹道:“神啊!”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狂云”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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