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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怪请帖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雪中的奉城,银装素裹。奉城中心的冰雪庄,张灯悬彩。
  这里正乐洋洋地准备办喜事,这是一件江湖人谁听见谁都想来看想来喝一杯喜酒的大喜事。
  痴恋十几年的大侠萧啸与三江女侠罗敷要在这里举行婚仪,结为连理。关东侠客高凤奇主婚,南来北往的豪杰们都收到了请帖。无论是白道上的豪杰,还是黑道上的大盗,都能接到一张请帖。
  所有收到这张请帖的人都把它拿在手上,细细琢磨。请帖上写了几句话:
  萧啸、罗敷婚仪,于冬月十五日在奉城冰雪庄行礼。盼君一顾。勿带仪礼,一杯水酒,叙情足矣。但萧啸、罗敷扫榻待客,婚仪静待一生死不渝至交朋友。如其一日不至,婚仪一日不行。如其一年不至,婚仪一年不行。
  就是这么一张怪请帖,让江湖人百般琢磨。这个生死不渝的朋友是谁?萧啸与罗敷为什么要等他?既要等他,又为什么说婚仪在冬月十五日在奉城冰雪庄行礼?贺仪之人拥拥挤挤,踏雪而来,何止百千人,大家都要等那么一个人,这不逾礼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劳动萧啸、罗敷佳期拖滞,红烛不烧?这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面子?
  人们觉得有趣,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      ×      ×;

  冬月十五日,冰雪庄。
  门口,站着一簇簇冰雕。冰雕显然是高手匠人所为,喜人的是,冰雕在晶莹世界上,显一片绿。左边雕的是岁寒三友,松、竹、梅。右边雕的也是岁寒三友,松、竹、梅。
  有人赞,赞雕得好。松之虬劲、古拙,栩栩如生。竹之清瘦、劲峭,倔倔有活意。梅之高洁、俊雅,让人忘俗。
  也有人说不好,两座冰雕,干嘛要一模一式的,又不是摆石狮子。譬如古董,珍者为贵,世上只一件,最贵。这点儿道理难道都不晓得么?
  众人纷纷走入到冰雪庄,忙坏了主事人高凤奇,一拨一拨让人,一拨一拨待茶。
  冰雪庄酒楼人满,冰雪庄客房人满。众人都等着吉时,上午吉时已至,新人为什么还不出来与大家见面?
  高凤奇与独手鸡刘翔,还有一些大汉在忙碌应酬。萧啸呢?罗敷呢?
  喜堂上也静悄悄的,没有人。
  只听有人喊了一声:“客人来了!”
  接着就有人朗声一笑,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到喜堂前面。他面如敷粉,却没什么表情。很多内行人便知道这人是戴了面罩的。他穿件月白长衣,人如玉树,轩昂气派,爽朗一笑,说:“吉时已到,新人怎么还不出来拜堂?”
  关东侠客高凤奇冲这人笑,二人相视而笑。高凤奇忙喊人去后堂,唤大侠萧啸与罗敷出来。
  后堂内,萧啸与罗敷对坐在一间静静的书房里。二人无言,默默地坐着等人。他们的请帖上写着,如果等候的那人不来,咱们便等下去,哪怕是等上一年。
  但他们心里明白,他们没那么长的时间等人。他们只能等三天。三天后,那人不来,他们两人也要去闯孔方庄,他们要去赴钱不多与小双儿的婚礼。
  他们在心里盼,盼他们等待的那人出现。
  这时,独手鸡刘翔闯开了门,他冲萧啸和罗敷喊:“萧大侠,罗大侠,快来,他来了,他来了,现在正坐在厅堂,催新人拜堂呢。”
  萧啸和罗敷心马上激跳。他们互相瞧了一眼,就急急地向厅堂走。他来了,他来了?他什么样子?是胖是瘦,是快活还是忧愁?他还好么?
  萧啸和罗敷健步如飞,迈入厅堂。他俩站住了,厅堂里站满了人,只有一个人坐着,在男方主人长者席上坐着。他在向萧啸和罗敷笑,笑声清朗:“吉时已到,新人怎么还不来拜堂?”
  萧啸和罗敷盯着那人。罗敷泪流满面,只念叨一句话:“你好,你好……你可好?……”
  萧啸盯住他看,笑,笑得爽朗,笑出了一脸英雄泪。
  那人对罗敷一笑:“别忙,一会儿我也要坐在女方家长者席上,今日要劳烦你们给我行两个礼了。”
  众人中有人惊愕,有人激动。惊者吃惊,这人是谁,这样大言不惭,竟然要坐萧啸与罗敷的长者席?激动的人们盯着这人看,这人让他们心仰不止,这人值得受他们一生崇敬。
  萧啸挥泪,再笑,说了一句:“二弟,你……你终于来了。”
  那人也笑:“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坛熊酒。”
  罗敷笑,流泪:“我和你一起喝。”
  三个人互相看着,笑着,泪流不止。
  人们不讲话。他们都知道了,这人是狂痴书生柳不恭,清竹先生柳不恭。岁寒三友又聚齐一堂了,松、竹、梅。
  萧啸打了柳不恭一拳:“快拿下你那劳什子,让我看看你。”
  柳不恭笑说:“旧颜难见故人,羞见故人。”
  他慢慢拿下了那面具,众人心中又喝了一声彩。这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如玉树临风,如潘安再世。但他脸上割过三条刀痕。这三条刀痕早愈,给他俊俏的面容上添了几分严峻与冷嘲的神色。这是大侠萧啸的二弟,三江女侠罗敷的二哥,狂痴书生清竹先生柳不恭。
  柳不恭看着他们二人,觉得有些不对。
  萧啸仍穿一件洗得很陈旧的月白衣衫,罗敷也只穿一件紫色中衣,二人不梳洗不打扮,不更衣不沐浴,哪有一点新人佳期的模样?
  柳不恭还是在笑,笑中颤抖着激动:“吉时已到,新人快来拜堂!”
  萧啸看看罗敷,罗敷看看萧啸。两个人不再讲话。好半天,才由罗敷上去对柳不恭施礼,说:“二哥,这婚仪是假,要你前来是真。”
  柳不恭脸上没了笑,他又看萧啸。
  萧啸也沉声说:“二弟,没别的法儿可以让你来,只有这一个法儿才可以让你来,我们才能见面。”
  柳不恭突然冷冷地说:“你们……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
  萧啸和罗敷不语。事既已出,人既已出,他们说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想说。
  柳不恭轻轻叹了一句:“咳,三妹,这坛熊酒就送你与大哥喝吧,我走了。”
  萧啸忙喊:“二弟,二弟!”
  柳不恭身影不停。
  罗敷惊叫一声:“二哥,等一等,我有事求你!”
  柳不恭顿时立住了身子。
  罗敷冲出了厅堂,说:“二哥,钱不多过十几天就要成亲了。”
  柳不恭不动,钱不多成亲与他何干?既是无干,他为什么身子又突然颤抖了一下。
  “二哥,钱不多这次是逼小双儿与他成亲。小双儿把我与大哥放出地牢,答应了钱不多的婚事。”
  柳不恭既不转身,也没别的动作,他只是轻轻地问:“你想怎么办?”
  “找二哥出来,去孔方庄,闯钱不多的婚礼,把小双儿夺回来。”
  萧啸也说:“二弟,我与三妹敌不过钱不多,只好找你。听说,这些日子阴女孟簇又出江湖了,有人在关东路上见过她。”
  柳不恭:“她在关东路上做什么?”
  萧啸一叹:“她在追杀海大少与大双儿。”
  三人均不再讲话。阴女孟簇阴毒无比,为人凶残,她要杀人,那人入了天堂也会被她追回,下了地狱她也要再冲魂魄砍三刀。她去追杀海大少与大双儿,他们二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柳不恭沉思。大双儿小双儿,这两个泉庄的女孩儿,从一开始就给他们岁寒三友带来了悲欢离合与生死考验。如今大双儿危难了,小双儿又要落入虎口。他们不救,谁去救她?
  柳不恭笑了,他想起了临出孔方庄时小双儿那吼骂,她骂柳不恭:我恨不能杀死你。想到小双儿那怨毒的模样,柳本恭就笑。这不是怨恨,怨恨不能让人笑。
  柳不恭又忧虑重重,小双儿不是告诉他不要走么?阴婆婆不是答应他三个月内照应小双儿与萧啸罗敷么?敲琴小筑内住着阴婆婆,钱不多也不敢太胆大妄为了。小双儿的担忧成了事实,钱不多真的要强娶小双儿,他赶回去,还来得及么?
  萧啸说:“二弟,我们走,去孔方庄!”
  柳不恭迟疑:“这里的人怎么办?”
  罗敷展颜一笑:“这里的事儿交与关东侠客办好了。他呀,对二哥佩服得要命呢。一提起是二哥的事儿,他马上就办,丢命掉头也不在乎。”
  柳不恭只笑一笑。

×      ×      ×;

  萧啸背着剑,罗敷提着剑,柳不恭去取出了琴囊,三个人悄悄来到冰雪庄后园,这里有一驾雪橇。
  他们上了雪橇,向孔方庄进发。
  萧啸猛然发出一声虎吼啸。这吼啸是快活的一啸,吐出心中积郁的一啸。他过了十年,又和二弟、三妹一起行走江湖了。没有柳不恭那十年里,他与罗敷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几乎没有几天顺畅的日子。真是时乖命蹇啊。如今又有了柳不恭,又是他们松竹梅岁寒三友联袂闯江湖了。只要三个人在一起,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艰难。
  罗敷看着柳不恭,泪眼婆娑,这是她的二哥,她所想念的亲人。她现在知道,她是深深爱着萧啸了,这个柳不恭那么亲切,但不是她的心上人。她要告诉他么?他会不会难受?但那难受会过去的。十年分手,岁月严酷,在他两颊眼角上添了皱纹。他还是那么狂傲不羁。他在江湖上闯的名声更大,比她和萧啸还要强。他在孔方庄十年,浸淫武功,进境神速,如今她与萧啸简直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她注意到柳不恭仍穿一件旧月长衣,同萧啸一样。罗敷心细,她注意到这件长衣并不是她为柳不恭缝制的那一件,是谁给他缝的呢?和她缝的那件长衣一模一样。这让她既心慰,又不安。
  柳不恭尽力不去看萧啸,不去看罗敷。他一见到这两个人,就明白他总是站在那小亭里,心里萦绕不去的倩影是罗敷,念念不忘的人是萧啸了。他才知道友情有这么大的力量,足以让他忘记世界上的一切。他听到萧啸与罗敷的婚事时,为什么心里那么高兴?是他不再喜欢罗敷了么?还是他已经在孔方庄呆得平静,淡忘了他与罗敷、萧啸以往的友情?当罗敷一提到小双儿时,他的心颤抖了,原来,他的心都系在那个调皮恶作剧的女孩儿身上了。他以往都认为小双儿对他的恋情是缺乏长者抚爱的缘故。如今他自己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心里震惊这事实,又反复玩味着这事实。他一幕幕回顾着他进孔方庄去的那一段段往事。他实在是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在对小双儿的关注上了。他现在才知道,他并不那么爱罗敷,他走进厅堂时,心里是乐见故人又盼快见故人的心境,全没了那既失望又迷惘的恋情。柳不恭现在心里很焦急,他盼马上见到小双儿。
  罗敷握住了他的手:“二哥,别急,会一切顺利的。”
  萧啸也笑,岁寒三友在一起,其心利可断金,天下一切邪魔都不能阻挡。
  雪橇飞快地跑,天已经要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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