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夺命双钱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泉庄永远是那么神秘，那么静谧，没有都会市井那无休无止的吵闹。
　　现在正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太阳光照射着泉庄，让那些绿荫之中的蒸腾雾气在怪石上环绕不去。
　　美人泉边有了莺语笑声。
　　是好几个女孩子在笑。
　　“冷哟，冷……”
　　“你天天说冷，但没一回不来洗浴。”
　　“为了做美人，她可不偷懒。”
　　“少夫人说得好，忍那么三五年，就活脱脱成了个美人胚子啦。”
　　“成了美人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旧得老死在这泉庄？”
　　“你可以想办法出去呀。”
　　“怎么出去？”
　　“你学柳毛毛她们，和下人偷情……”
　　“胡说，看我撕烂你的嘴！”
　　一会儿又静下来了。
　　在雾气中，可以看见几个女孩子脱尽衣服，慢慢走进泉水中去。泉水是热的，让她们全心去感触那热，肌肤一点点在水中滑润。她们面对的只是怪石和森林，而没有一个男人。
　　几年几十年以来就是这样，“恶人石”变成了美人泉后，就成为女人的天下。
　　这里没有男人，在女人入浴、出浴的时刻。


　　可这一次不同了。
　　正在那些女孩子们痴迷在浴雾中，双手紧紧去搂抱“恶人石”，发出阵阵放纵的呻吟时，沉寂的林子里传出了人声。
　　“我可听不惯这声儿，像猫叫唤。”
　　“我可听得惯这声儿，告诉你，这些美人盼你去爱，盼你去怜她呢。”两个人在笑，一个声音有点暗哑，一个声音有点放荡。
　　美人泉中的美女们傻了，好半天木呆呆地蹲在泉水里，不敢出声。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泉水边有人，而且是两个臭男人。
　　“谁？你不要命了？”
　　“快滚，少夫人看见，准要你的命！”
　　“滚出来，臭男人！”
　　詈骂声中，走出来一群人。
　　说话的是海大少和钱不多。


　　海大少很悠闲，瞪眼看着泉水中的女人，像在观景儿：“我才看见美人泉，美人泉，出美人呀。”
　　钱不多也笑：“不错，都是美人。”
　　女人出浴，见了男人，只想把身子淹在泉水里，双手犹抱住那些怪石，不能释手。
　　海大少说：“她们干嘛那么有味地抱住这石头，难道这石头比我们这些男人更有味儿？”
　　钱不多也点头：“对，对，像是有些邪门。”
　　海大少笑了：“她们能不能出来，接待我们这些客人？”
　　钱不多摇头：“怕没这么多的礼节啦。”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贵客来访，请折向北，过桥即是泉庄。下女不知有客，有渎尊目，还请恕罪。”
　　海大少和钱不多马上没有嬉笑神色了。
　　这声音听似柔和，但却内力深极。
　　海大少看看美人泉中浴女，叹口气。
　　钱不多看看美人泉中浴女，笑了。
　　两人转身，带随从向北折去。
　　过了桥，眼前一亮，丘壑之上，垒一木房。木房极怪，是用圆木匆匆搭砌而成的，木上枝干极绿，曲折向上，这一大大的树屋便在葱笼蓊郁之下。
　　树屋下，站着一个人。这人二十多岁，眉清目秀，风朗神俊，双目炯炯，望着海大少与钱不多。
　　“泉庄二十年不问世事，早已生疏礼仪，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海大少打揖：“冒昧来访，恕罪恕罪。”
　　钱不多冷笑了笑：“你是庄主？”
　　这少年点点头。
　　钱不多看着这人，又气又嫉。气的是人家有洗凝脂的美人泉，有天下秀艳的美人常伴，而这人又少年俊朗，眉目清秀，不似人间浊物。嫉的是人家俊貌年华，英姿勃勃，自然不似他这模样，他很是恼火。
　　那少年微微一笑：“不知贵客远来，有何见教？”
　　海大少也笑：“天下美色，尽在泉庄，特来一睹，以清浊人眼目。”
　　少年冷笑：“海大少也想在泉庄寻艳？”
　　海大少装作不屑：“正是。”
　　钱不多奸笑了两声：“久闻贵庄少夫人美艳绝伦，世人无缘不睹尊容，不知可否一见？”
　　少年变了颜色：“不行！”
　　海大少笑：“请少夫人出来一见，又有何妨？”
　　少年冷了脸色：“你们快出庄去吧。”
　　海大少用手一指身后：“我这几个下人小子，都想目睹一下泉庄美人风采，想庄主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少年忽然仰头而啸，那啸声从身边倏起，如呼啸之风，飞入林海，在林川沟壑之中回荡。
　　他对海大少等微微一笑：“来吧，让我来讨海大少几手高招。”
　　这时，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轻轻一叹，让人想起美人凭栏，日暮倚修竹那神采，让人想起美人浴月，眺春和景明之情，这叹一回三折，让人柔肠顿生。
　　少年马上脸色柔和起来，有无限柔情蜜意：“可君，你干嘛要理这些浊物？”
　　女人没回音。海大少和钱不多也在等待。


　　这是个绝世美人，从那木房边走来，她不曾修饰梳洗，披长发在肩，又用林中白貂皮为披肩，貂毫洁白依偎，更显得她明眸如玉、乌髻欺雪。
　　海大少看着她，不讲一句话。
　　钱不多看着她，忽然想哭。
　　海大少想起了一个和他缠绵依偎的女人的一句话：你见了泉庄少夫人，当视天下女人无颜色。
　　钱不多想起柳毛毛，她说过：让你这人近了我家泉庄少夫人，还不得缠绵痴想，脱尽元阳而死。
　　海大少说一句：“她说得对。”
　　钱不多也说了一句：“妈的……”
　　海大少凝视钱不多：“就这么办。”
　　钱不多也尖笑了笑：“好吧。”
　　两个人都向前迈出几步。
　　他们不是迈步走向那美艳惊人的少夫人，而是走向那个丰朗神俊的少年。
　　“请等一等。”那女人突然一笑。明眸皓齿，顿让身边绿色更浓。
　　海大少站住了。
　　钱不多冷冷问了一句：“等什么？”
　　可君望着海大少与钱不多：“泉庄与世无争，今日来庄必有缘由。不知可否一问？”
　　“请问。”
　　可君直视海大少：“海大少为人风流，不随世俗，想必有人鼓瑟，劝君入泉庄寻衅，不知是小妓，还是柳毛毛……或是……罗女侠？”
　　海大少不答。
　　可君又低叹一声：“海大少不作声，看来我猜对了，想必是有这么个女人。”
　　她又对钱不多一揖：“钱爷天下首富，自然是见多识广，不知这次来泉庄，有什么指教？”
　　钱不多瞪眼瞅着鄢可君，沉吟不语。
　　鄢可君仍等他说话。
　　钱不多沉吟着：“你真要我说？”
　　鄢可君点点头。
　　钱不多一语惊四座：“我和海大少打了个赌，赌的是谁可以得到你。”
　　鄢可君神色一变：“你们不觉得这太荒唐了吗？”
　　钱不多慢慢说：“本来我上山时还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但现在……我可是拿定了主意了，非赌赢不可。”
　　海大少一笑：“前两次你没赢，这一次更难了，看我的吧！”
　　那少年气得脸面绯红，他一步步向钱不多走来：“哼，凭你也配……”
　　钱不多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和你动手，不，不，来人！”
　　身边走过来一个小小的卑琐老头儿。
　　这老头很怪，身穿一件皮袄，皮袄上缝满了钱。这些钱很好看，又很难看。好看的是这些钱什么朝代什么样式的都有，蚁鼻钱、刀币、布币，唐代铢钱、宋代五铢，甚至还有三两块番地通用的羊皮纸币，沿海交换使用的珠贝，这让好古喜钱者目不暇接。难看的是这些钱有的价值连城，有的不值几文，竟都给缝缀在一块脏叽叽的破皮袄面上，人一走动，钱就乱撞，那声音不是乐音，不甚好听。
　　少年看着他这模样，有些惊奇，问：“你是谁？”
　　小老头笑，笑得很卑贱，像仆役对威风十足的主子：“我叫万钱，天下钱币，齐集一身。”
　　少年微哂，斥道：“你满身铜臭，污了我清静胜地……”
　　小老头嘎嘎笑：“别拿捏做样啦。你们这些人，真叫我万钱大爷耻笑。就拿你这小子来说吧，人模样不错，像是挺高贵的，装作看不起钱。你那衣服是绸子还是绢缎？你在这长白老林里自己织的？还不是用钱买的！你老婆呢？用钱更多了，洗身子用的皂角子，打粉用的小胭脂，哪一样不用钱？”
　　少年笑了：“来吧，再讲多了，误你家钱老爷大事。”
　　万钱说：“不误事，不误事。”


　　少年与万钱就交上了手。
　　少年步子沉稳，若飘若飞，在万钱身后转，步步不离。万钱也不弱，皮袄在回旋中飞舞，抖得一身钱币哗哗乱响，扰人心神与视听。
　　没交上五六个回合，万钱就支撑不住了。
　　钱不多哼了两声，又冲上去两个人，与万钱合斗少年。
　　少年渐渐手脚迟滞，落了下风。
　　少年边斗边向女人说话：“可君，你走，带她俩走！”
　　女人摇头，她一见双方动手，便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看少年与人动手。
　　“可君！”
　　女人仍摇头。
　　少年越旋越快，人影在三人中间飞奔，倏忽在左，忽焉至右，他突然袖口出掌，击中一人，那人倒地，呕血而死。
　　钱不多突然说了话：“你杀了我的人？”
　　双方站住了，凝立待发。
　　钱不多的脸上罩了一层青色，像蒙上了一层冷霜。
　　钱不多喃喃念叨着：“你杀了我的人不要紧，你夺了我的财，这可不行！”
　　少年愕然：“我怎么夺了你的财？”
　　钱不多指指地上的死者：“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叫千贯。一千贯，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数，数一百个才是一贯。你一下子，就把我的千贯打没了。”
　　钱不多突然出手，向少年出掌。
　　这更是一场恶斗。


　　没人知道钱不多的武功有什么路数，没人见过钱不多练武。
　　钱不多有一个大庄子，叫孔方庄。那庄子像一枚大大的圆钱平铺在地面上。庄子方圆几十里，外面是圆圆的一圈围墙。墙很高，因为占地大，你看到这一面墙时就感觉不到它会是一圈圆圆的墙，那墙只是微微有些凸出些就是。墙里面是许许多多的楼房铺面，好像京洛淮扬的通衢闹市，再向中间走，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小湖，那湖叫方湖。方湖长宽都有四里，湖中有一座岛，那才是孔方庄的正中心，钱不多就住在那里。
　　没有人走进过这方湖，没有人到过那湖心岛。当然有人想走进去，但无论是从圆墙逾垣而入还是从圆墙的东南西北门闯入，都没能找到钱不多，那圆墙里面的酒楼茶肆的小铺店倌就把这些江湖侠士们杀死，把他们葬在圆墙外。
　　孔方庄有这样一个规矩，外人死了埋在墙外，自己人死了埋在墙内，死人隔着一面墙。


　　海大少也是头一回见钱不多出手。
　　他担心钱不多不是那少年的对手，他慢慢移步上前，想在钱不多危急时去救他。
　　钱不多和那少年越打越慢，那少年脸色凝重，此时已无暇向那女人喊话了，他只盯住钱不多的手臂。
　　钱不多的招数他也没见过。
　　钱不多的袖子总是在那少年脸前飘，而他的拳掌总是倏忽隐现。那少年从那袖风嘶嘶中寻隙进攻，袖风一再逼他退回。
　　少年的额头上已经见到了汗珠。
　　钱不多仍然很潇洒。
　　少年回身，抽出宝剑。
　　钱不多也慢慢从袖中伸出一物来。
　　这是一件奇形兵器，似算盘又不像，似飞轮又不圆，像双环又比双环多些机巧。
　　“夺命双钱！”海大少惊呼。
　　那少年脸变了色。


　　武林人都知道这夺命双钱。
　　六十年前，关东豪客严大雄从长白上天池下山，找到了一株千年人参，挖参时又杀死了守参的蟒蛇，得到了这一双夺命金钱和银钱。据说这金银双钱乃是古物，藏在山上一块巨石中，天池悬瀑飞溅，水击巨石，人时常听见那一阵阵金银声响。这夺命双钱被严大雄带出关东，在云南滇浙一带击杀黑白两道无数好手，后来，严大雄滇南中毒，夺命双钱便没了下落。
　　如今，这天下绝妙的兵器竟落在了钱不多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