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天遗恨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这顿饭居然吃了一个多时辰,绿无堤忽然抛下箸道:“饱了。”走过去抱她上床。
  紫玉花急道:“三哥,你去叫小二送点水来,不先清洗一下,如何服侍你?”
  “也罢。”绿无堤放下她,快步跑出去。过了一阵,只见他亲自扛着澡盆进来,道:“汤随即送上。”
  紫玉花娇羞地道:“我要解衣了,你先出去等小二。”绿无堤依出厅。又过一阵,小二挑着水过来,一桶汤一桶水,绿无堤着他放下,自己去敲门。只听紫玉花的声音传了出来:“门没闩上,你推进来吧。”
  绿无堤将两桶水提进去,随即宽起衣来,紫玉花羞问道:“三哥你作甚?”
  绿无堤笑嘻嘻地道:“这澡盆够大,一起洗吧,这叫做鸳鸯戏水!”紫玉花粉脸登时飞起两朵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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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玉花腰肢忽然拱了起来,像喘不过气地叫道:“啊……我的好三哥……不要离开……”
  绿无堤目光无意中落在她脸上,忽然发现她鼻孔淌着血,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问道:“八妹,你鼻孔为何流血?”
  紫玉花四肢像树藤般,紧紧缠住他,道:“三哥,你听我说!”
  绿无堤心头掠过一丝不祥感觉,也死命地抱紧她,颤声道:“什么事,你快说!”
  紫玉花声音似哭:“乌鸦……他骗咱们,三哥,你一定要找到他!”
  绿无堤像受伤的豹子般,弹了起来,他绝顶聪明,一听便明白一切,怪叫道:“你为何独自吞服药丸?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你不信我?”
  紫玉花泪流面地道:“对不起三哥,你听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更甚于爱我自己……我又是你的妻子,我一定要这样做,小妹想……如果乌鸦欺骗咱夫妇,小妹先死了,你还有机会去找他,向他索取……”
  绿无堤嘶声叫道:“你真傻!只有两天时间,叫我去哪里找乌鸦?为何不让咱快快活活、恩恩爱爱多活两天!”
  紫玉花哭道:“这不是平日的你!如果你因小妹的死而失去冷静和理智,那便辜负了小妹的一片心意!你难道不知道小妹是多想跟三哥你白头到老……可惜,乌鸦……我好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绿无堤再也忍不住,也嚎啕起来:“就算我能找到乌鸦,他会把真解药给我么!夫妻同心,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紫玉花泣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我很想跟你一齐活下去,直到永远,但在没有其他办法之下,小妹只能这样做,三哥,你会原谅我么?”
  “还说什么原谅……我身为丈夫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在自己怀内……真枉为人夫,该请求原谅的是我……八妹为夫对不起你了……”绿无堤像孩子般哭起来。
  “三哥,答应我,下一世你仍要娶我……你愿意么?”
  绿无堤毫不犹疑地道:“愿意,我要再娶你十世!”
  紫玉花嘴角也沁下血丝,笑道:“如此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咱们还可以做夫妻,还可以再恩爱……我好冷,再抱紧点……”
  绿无举袖拭去她嘴角的血迹,温声道:“你放心,乌鸦若不给我解药,我便杀了他替你和九妹报仇!”
  紫玉花又笑了:“这才是我的好三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以后再找个好女人服侍你……这是我衷心的话,你要记住了!”
  绿无堤又啕哭起来,只喃喃地道:“八妹你不会死的,这只是一个梦……”
  “啊,三哥,我看见九妹了……不,她是大姐,大姐在向我招手了……三哥,我好冷……快抱紧我!”
  绿无堤死死地抱住她,嘴巴如雨点般落在紫玉花的额上和双颊,哭道:“八妹、八妹,你不能死!”
  紫玉花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对不起三哥,我要走了,九妹已在催……记住我的话……”声音未落,头一歪已然香销玉郧。
  房内只闻绿无堤不断的嘶叫:“乌鸦,我要杀死你!我要替八妹……和九妹报仇!八妹,你睁开双眼,看愚兄杀他……”可惜再也不闻紫玉花的回应……
  好梦由来最易醒,莫非蝙蝠都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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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绿无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小厅时,便见月洞门外有好几个脑袋在探望,原来是店内的人听见他的哭声,都跑来探个究竟。
  绿无堤见掌柜也在,便挥手招他过来。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低声道:“客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绿无堤沉声喝道:“你们都退开!”又将桌上的油灯点上,自怀内掏出一张二百两白银的银票来。“掌柜,这个请你收下。”
  掌柜哪里敢收?嗫嚅地道:“客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说……老朽……”
  “你听清楚,咱夫妇一早已被人下了毒,后来向那人讨到解药,哪知竟是假的……刚才内子服下解药……已经死了……”
  掌柜身子一震,颤声道:“这是要买棺材的么?”
  绿无堤点点头。“稍候在下也会服药,如果明天早上……我也死了,便请您将咱夫妇悄悄葬在湖畔。”
  掌柜一惊非同小可,急道:“客官,你、你不可服药……这个,官府查起来,老朽可经受不起……”
  “放心,在下会写下遗书,就说咱夫妇是服毒自尽,与贵店无关!”
  掌柜声音带哭:“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绿无堤语声空洞地道:“我不服药,过两天,毒性也会发作……若有办法可想,谁会自找绝路?”他说好说歹终于劝走了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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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一灯如豆,昏昏暗暗,更添几分惨情。
  床上,绿无堤已替紫玉花净好身子、换上他刚买回来的新衣。紫玉花的一张脸灰灰黑黑,但神态却甚是平静,似乎能死在嫁给绿无堤之后,已无遗憾。
  绿无堤也换上新衣,自抽屉里抓出那颗药丸来,低声道:“八妹,你在黄泉路上,稍等愚兄一步,愚兄就来找你……”言毕将药丸抛进嘴里,一阵咀嚼和涎咽下,伸手替紫玉花梳头,此刻他心境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刚放下梳子,腹内一阵绞痛,紧接着头一沉,已不知人事,他对这个世界毫无半点依恋,临失知觉前,举着臂搭在紫玉花尸上,能跟妻子死在一起,已是此刻最大的满足。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无堤被一阵剧烈的绞腹痛醒,他一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冲向马桶,刚拉下裤子,马桶内便响起一阵,爆烟花似的声音,一股恶臭立即充斥卧室。阵阵的绞痛,引来阵阵的腹泻,几番折腾后,方觉得稍为平复。
  此刻一个念头蓦地冒起:怎地我还没死?莫非那不是毒药?绿无堤不敢相信,乌鸦会放过自己,他拉好裤子,再度走回床前,灯笼尚未熄灭,只见紫玉花神态更为安详。他一怔,忖道:“难道是因为八妹知道我不会死?”
  未待他再推敲,小腹绞痛又起,他连忙又奔向马桶。三次之后,绿无堤已手足乏力,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俄顷,他已倦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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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醒来,耳际隐约听到三更的梆子声,绿无堤立即自床上跳上来,随即用棉被将紫玉花的尸体卷好,再缚上绳子。吐了一口气,走出小厅,黑暗中似有人影闪动,他轻喝一声:“谁?”
  只见掌柜颤巍巍地自月洞门走过来,似犯了口吃病地道:“客官,你、你没……事吧?”
  绿无堤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服的是解药,没事了。”
  掌柜也长长嘘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恭喜了……老朽也放心了……”
  “掌柜,贵店可有锄头或铁铲之类的器具?”
  掌柜微微一怔:“厨房里有一把用来铲炭的铁铲……客官有何用处?”
  绿无堤道:“快借我一用!嗯,我要埋葬内人。”
  掌柜又是一怔,嗫嚅地道:“这么快?不用棺材?”
  绿无堤悲声道:“我亦希望贱内能风光大葬,可是仇家不会放过咱们,以其日后被其开棺曝尸,还不如先草草安葬,待我杀了仇人再重新……”他抬头望一望天色,又急道:“快,天亮便不好办了。”掌柜这才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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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门,风雪交加,绿无堤叹了一口气,紧一紧衣襟,扛着紫玉花向湖边驰去。
  葬在西湖边是紫玉花的心愿,绿无堤展开轻功,踏上白堤,一直驰向孤山。这是湖畔的一座小山,对着苏白两堤之交接处。绿无堤选好了地,立即挥铲挖掘起来,他一鼓作气,直挖了一个六尺深的土穴,才停下歇气。
  雪越下越大,北风呜呜地响着,似为他俩的不幸低泣。绿无堤一停下手,心便似被刀割般,他三扒两拨解开棉被,紫玉花神态依然,静静地躺在被上。绿无堤再也忍不住,捧着她的头放声痛哭。“八妹,你为何舍我而去?”
  直至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实在深深爱她,失去了她,自己便似空空荡荡、没有躯壳的灵魂,在半空中飘荡,没有个着落处。
  他抬起头来,望着黝黑的苍穹,嘶声呼道:“老天爷,你真不让我活下去?那为何又不把我的命也一并取去?你要答我……乌鸦,你在哪里?滚出来!你有种的便跟我决个生死!只懂暗箭伤人,你不是人,你是禽兽!”
  “呱!”一只宿在附近树上的乌鸦,被他叫声惊醒,扑簌簌地振翅飞跑了。
  绿无堤胸膛起伏如波涛,捡起一块石头向它的去抛去,疯狂地叫道:“你跑得了么!”
  空山寂寂,四下里只有他的叫声和刺耳的风声。
  绿无堤扑跪落地,伏在紫玉花尸上呜呜地哭起来,他实不忍心埋她,知道这一埋,今生便再也见着她那张宜嗔宜喜,明媚动人的花容了,今后去何处找寻芳魂,再与她在梦中相会?
  时间在悲伤中流逝,风雪未止,但远处天际已慢慢露出一线鱼肚白。
  绿无堤强忍悲痛,重新将爱妻的尸体包好,放下土穴中,喃喃祷告:“八妹,你放心走吧,我向你发誓,一定要杀了乌鸦为你报仇、为九妹报仇!”
  土穴终于填平,绿无堤找了一块石头竖在上面,作下记号,然后默默地跪在石头前。
  天慢慢亮了,雪却下得更大,鹅毛般的雪花,不过一阵,便将新土盖满,连那块石头也只露出一半。
  绿无堤无言地站了起来,冷不防一阵寒风自身后吹来,将地上的积雪卷上半空,似一条银白色的飞龙在半空中盘旋。
  绿无堤低声道:“八妹,我走了,不用相送……下次再来看你,便是乌鸦伏诛之时!”转身下山,没有灵魂的躯壳,很快便消失在风雪迷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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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无堤并没有离开临安,只是悄悄搬离望湖客栈,在附近一家小客栈赁了一间房,窗子正好对着望湖的大门,他扒在窗后,瞪着一对无神的眼睛,盯住望湖的大门。
  春节刚过,莫说扎眼的人,就是普通的客人也不见一个。绿无堤期望乌鸦会来探个究竟,结果大失所望,累了之后便躺在床上休息。可是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浮上紫玉花的倩影来,偶尔,白若冰的影子也会缠上来。
  这两个都是深爱他的女人,可惜如今都离他而去,绿无堤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她俩消逝。
  这两个都是他的妻子,绿无堤暗自问自己,到底自己爱那一个多一点,想着想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严格来说,都是她俩主动先示爱的,自己是被动接受,但相处下来,都觉得十分温馨融洽,深觉自己十分荣幸及幸福。但相比之下,跟紫玉花在一起,更有如鱼得水之感。
  是因为自己跟她有肌肤之亲,还是另有其他缘故?绿无堤不知道,只知道紫玉花的逝去,令他觉得更加难过,魂魄已随她而去,人间只余一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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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夜,今天夜空罕见地露出一弯弦月。照在雪地上,发出白茫茫的一片柔光,望湖客栈的大门,早已关闭,寒风吹得檐下那对灯笼,摇摆不定。
  举目所见,人迹渺然,绿无堤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躺回床上。
  乌鸦那颗药丸,到底是否是解药,他到如今还不敢肯定。如今不是,那么天亮之前,自己便会紧随紫玉花到黄泉之下相聚。
  他蒙蒙眬眬地睡着了,梦中见到紫玉花自天上飞下来,白纱衣裙在风中飘扬,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她人未至,声音先至:“三哥,你答应过我,要替我报仇,你不但不能死,还得振作起来!”
  绿无堤叫道:“八妹,你快来,不准你离开我!”
  紫玉花停在八尺之外,绿无堤伸手难及,不由痛苦地怪叫起来。紫玉花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三哥,你这样叫小妹怎能安心地去?乌鸦的手段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这样莫说要替我报仇了,连你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绿无堤叫道:“我不管什么乌鸦,我只要你陪着我!”
  “三哥,你太令小妹失望了!既然你无心替我报仇,我又何必来看你!”紫玉花言毕,身子又飘飞了,只是这次却是越飞越高。
  绿无堤大叫:“等等我!”
  云端里传来紫玉花的声音:“杀不了乌鸦,你休想来见我!”
  “不,等等我,我要跟你上天!”绿无堤伸手用力一扯,却把身上的被子扯落地去。一阵寒风自窗缝中吹进来,绿无堤瞿然一醒,醒来之后,但觉全身均为冷汗所湿。
  他行尸走肉般走下床来,推开窗子向望湖客栈看去,一切依然,但天际却已露出曙光。蓦地一念头闪了上来:“今天已是初八,我身上的毒已经解掉了?乌鸦居然放过我?他为什么会放过我……”
  他身子一颤,一时之间,分不出是喜还是悲。当日千方百计希望能长命百岁,那是因为有紫玉花为伴,两情相悦,自然希望白头到老;今天活下来的目的,只余两个字:报仇!
  报仇的历程一定十分艰难困苦,甚至九死一生,但此仇却不能不报!杀不了乌鸦,自己还有脸去见紫玉花和白若冰么?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寻神秘又狡猾的乌鸦?何况乌鸦背后尚有从未露面的鸦神!
  谁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活着很多时候比死还艰难,绿无堤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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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步该如何走?
  绿无堤一连几天,将自己关在房内,一直想不到答案,最后终于想通,想报仇一定要重出江湖。
  这一日,天刚亮他便上街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买了一大堆祭品,像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躯壳,走向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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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回平江府苏州,已是形单影只。松鹤楼头,有一满脸胡须茬子的汉子,探头望向街上。
  远处玄妙观外,众多的摊贩都卖着花灯,街上游人如鲫,扶老携幼,孩子们提着花灯,跑来跑去,好一派节日气氛。
  虬髯客这时候才醒起,今天正是上元节,难怪在战云密布的时世,仍然这么热闹。
  他便是收拾悲伤心情上路的绿无堤,啊,不,由他离开临安起,他已改名叫陆无涯了。往日的绿蝙蝠已死,从今以后他再不是杀手,更不是武林谈虎色变的蝙蝠杀手!绿蝙蝠既死,绿无堤自然也不能再存在。反正此名也是乌鸦给起的,本来姓甚名甚,亦无人知道,从此之后,他跟乌鸦除了仇恨之外,已再无瓜葛。
  独自吃了饭,时间尚早,陆无涯便结账下楼,到旁边的荷花园客栈赁了一间客房,着店小二送了一盆洗澡水进房。
  躺在硕大的澡盆里,房内满是冒着白烟的蒸气,他头架在澡盆边,双眼望屋顶,心思却像鸟儿般飞到远处。他不知道去何处找寻乌鸦,只因乌鸦最后一次在苏州出现,所以他来苏州碰碰运气,希望紫玉花及白若冰在天之灵,保佑他尽快找到仇人。
  火热的澡水,把他身上的污气全迫了出来,脑袋也似乎清醒了许多,他顺着次序,将一年来发生的事,从头回忆了一遍,希望能找到线索。
  盆里的水已慢慢冷了,陆无涯伸手将炉子上的壶子提了过来,再把壶里的热水倒下。房内又充满了烟雾,澡水又热了。陆无涯忖道:“如能找到赤如火,便能找到乌鸦!”
  忽然一个念头窜了上来,陆无涯霍地赤条条地从澡盆里跳了出来,急促地喘着气。
  乌鸦不敢杀自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已将揭发信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自己一死,他便会将揭发信公之于世;而因其新训练基地尚未建好,投鼠忌器之下,他只好采取宁信其有之策,这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一点,陆无涯已肯定自己不会推测错误!
  而自己托付的这个人,在武林中必要有很好的声誉,方可取信于人,因此,乌鸦方会相信此人是路修远。
  路修远不但侠誉甚佳,而且自己恰恰与他同游黄山,又相谈甚欢,何况自己除他之外,根本跟任何有侠誉的人都没有来往!如此,乌鸦为了一劳永逸地保住秘密,他绝对不会放过路修远!
  我不杀伯乐,伯乐为我而死!陆无涯只觉自己又造下一孽!
  路修远已遭了不测否?很可能他还未遭毒手,否则乌鸦又岂肯放过自己?
  如果路修远尚在人间,目前自己最重要的,反而不是找乌鸦,而是要先找到路修远,提醒他必须小心蝙蝠杀手的暗杀!
  人海茫茫,找寻乌鸦固然困难,要找路修远亦不容易!
  他缓缓地穿上干净的衣服,推开窗子,天已黑了,远处不时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更使他格外觉得寂寞。
  这时候,陆无涯不想再一个人窝在房内,很想找个地方喝酒,此念一起,再也不能遏止,他立即拉开房门、呼小二把澡盆搬走,然后佩上剑。正想开门出去,又退了回来,捎上两枝喷筒和几把飞刀。
  大仇在身,虽然是去喝酒,陆无涯也不想有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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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节的苏州,街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小孩子提着花灯,在街上追跑玩耍、比斗花灯,卖汤丸和零食的小贩,忙得不可开交,竟然是一派盛世的景象。
  陆无涯信步走在街上,他记得上次来苏州,见过一家小酒家环境不错。转过两条街,果然远远见到雅河酒轩的布招在夜风飘扬。待走过去便见那酒轩建在一条小河畔,四周植竹,并以竹筑舍,十分清幽,颇有特色。
  酒轩后面是河流,岸边拴了一艘小船,舱中置小酒桌,河上筑一巨大的“桥轩”,里面放了两排小酒桌,饮客可边饮边浏览河上景色,因此生意极佳,真亏那老板有这份心思。
  雅河酒轩的酒不但好,其送酒小食更是远近驰名,有这么多优点,收费自然不便宜,陆无涯记得每次经过时,顾客并不多,正符合那个雅字。可是今晚他抵达时,却已高棚满座,不由大为失望,又舍不得就此离开,边转头四望,边信步走上“桥轩”。
  桥上两旁的酒桌,同样都已有人,放眼望去,两岸置满了花灯,河上小舟往来,亦都灯光灿烂,坐在此处喝酒,真是心旷神怡,酒兴高涨,难怪今晚生意这般好。
  陆无涯暗叹一声,正想转身离开,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阁下是来找人么?”
  陆无涯低头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正仰头望着自己,一对嘴唇又红又厚,正在独酌。陆无涯微微一怔,轻轻摇摇头。
  女子轻笑道“天涯若比邻,四海之内皆兄弟,看阁下也是江湖儿女,何不坐下共醉?”
  陆无涯一笑,见她只一人,便欣然拉开椅子坐下。“恭敬不如从命,女侠只一人?”
  “若非觉得独饮无味,又怎会请你共谋一醉?”女子边说边替他斟酒,酒香四溢。
  陆无涯见酒白如水、晶莹剔透,心头一怔,想不到女子竟亦饮烈酒,乃笑道:“在下还以为是女儿红哩。”
  “哦?那软绵绵的甜水也配称酒?”女子眉梢眼角飘过一丝顽皮之神色,道:“如果阁下喜欢喝甜水的,请到别处去!”
  陆无涯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一眼便能看出,在下是酒客而不是喝甜水的?”他举杯道:“在下便借主人的酒,先敬主人一杯,干!”
  两人均是一口喝干,女人目光一亮,道:“是什么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同道中人!”
  “好,的确好酒。”陆无涯见刚有小二走过,便又要了一壶,再点了三个下酒物,道:“今日能得在此一醉,全仗女侠慈悲,因此这顿酒,请让在下做个小东。”
  女子嫣然一笑,陆无堤这才发觉,她虽然不是那种千娇百媚、沉鱼落雁的美女,但亦明朗动人,另有一种风韵。“你既然如此爽快,我若不答应的,岂不显得娇扭做作?”
  陆无堤道:“女侠豪爽不亚须眉,令人击节,在下再敬你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杯,女子问道:“阁下亦爽快过人,请教大名相信不会被认为唐突吧?”
  陆无堤心头一动,幸好早有准备,随口道:“初出道的雏儿,天涯孤客。”
  女子“噗嗤”一声笑道:“如果是初出道,又岂会有这么苍凉孤寂的外号?倒像是饱历沧桑、尝尽人间艰辛痛苦般。”
  陆无堤不由暗赞她心思缜密、反应又快。“这是在下自己起的外号,因为不合群,我行我素,别无他意。”
  “不合群?看你性子并不像!”女子沉吟道:“你名不能示人?”
  “有劳动问,在下若再隐瞒的,便有负盛情了。小姓陆,草字无涯。”
  女子低声念了几遍陆无涯,目光一转,含笑道:“天涯孤客陆无涯,有点意思……”
  陆无涯道:“在下斗胆请问女侠芳名,称呼上也比较方便。”
  女子抿嘴一笑,道:“你真不肯吃亏呀,小女子小名二娘,你便称我二娘就是……”抬头见陆无堤瞪着自己,粉脸不由一红,道:“大概是贱名不能入耳,是故陆少侠才……”
  “二娘……你姓云?”
  二娘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到底是谁?怎知道我姓云?”
  陆无堤叹息道:“大名鼎鼎的‘风云雷电’之‘云中月’云二娘,名闻遐迩,在下若不知道的,也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云二娘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道:“不错,我便是‘云中月’,但二娘是我的小名,世人但知云伴月,却无几个知道二娘,你怎会知道?”
  陆无堤暗暗叫苦,乌鸦训练蝙蝠时,要他们将武林名人之资料,全部背熟,他知道云伴月小名二娘,全是从资料上了解到的,但资料却没有注明,二娘这名未传到江湖,想不到一时口快,引来麻烦。当下苦笑道:“不知陆某有否说错?”
  “正因为无错,我才奇怪!”
  陆无涯苦笑一声,道:“在下本来不知道,不过有次在芜湖饭馆听到食客提及……在下在此之前,完全不认识女侠,而且在下对你也绝对没有歹意,请女侠放心。”
  云伴月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大概见他态度诚恳,这才悻悻然地放下手,道:“暂且相信你一次,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的,啍!”
  “多谢女侠信任,此事绝不外传。”陆无涯心里暗暗奇怪,为何她一认识自己,便要自己称她二娘,难道世上真有缘份一物?又低声道:“今后在下该称你女侠、伴月姑娘还是二娘?”
  云伴月白了他一眼,道:“最讨厌女侠女侠的被人叫来叫去,这年头女侠两字根本不值钱!”一顿又道:“随便你吧。”
  陆无涯点点头,道:“那还是叫二娘吧。”
  云伴月忽然吃吃地笑起来:“还是叫二姐比较合适,相信我年纪比你大吧?”
  “不管谁年纪大,今后你是做定我二姐了。称你二姐是敬重你,还有一份你信任小弟的感激!”陆无涯举杯道:“二姐,小弟敬你一杯。”
  云伴月爽快地举杯干了,边举箸挟菜边问:“涯弟,你来苏州可有什么事?”话音刚落,小二过来问还要不要酒。
  陆无涯乘机道:“二姐,你点几个小菜送酒吧。”云伴月点了三个送酒菜,又再要了一壶酒。
  小二走后,云伴月瞪了他一眼,道:“你二姐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不要乘机打马虎眼,如果是胡诌的,二姐一听便能分辨,届时看我如何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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