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舍命取药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天刚破晓,绿无堤敲开一间农舍的门,开门的是紫玉花。“三哥,事情办妥了?”
  绿无堤点点头,问道:“那两个粉头没有再吵闹吧?”
  紫玉花将门关上,笑道:“她们一吵,小妹便给她一指,如今已乖了许多,都在睡觉哩。三哥,你看这次你的计划会否成功?”
  绿无堤沉吟道:“以愚兄看高天扬好名多于好利,他应该会答应咱们的条件,八妹你又怎样看?”
  紫玉花道:“以高天扬之行为看,他侠誉不应高到仅次于韩师道,以此观之,此人一定善于沽名钓誉,因此小妹也同意三哥的看法。怕只怕乌鸦会看出破绽,则咱们的一番努力便白费了!”
  绿无堤点头道:“如今愚兄就担心被乌鸦看出破绽!”
  紫玉花叹了一口气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望翟耀日能把丧事办得滴水不漏!”
  绿无堤拿出一袋肉包子来,道:“是胜是负三天后便大致知道,把包子温热吃了吧。”
  紫玉花问道:“高家办丧事时,咱们要不要去探一探?”
  绿无堤坐在椅上沉思,紫玉花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最讨厌被人打扰,便拿起包子去厨房了。

×      ×      ×

  高天扬怒瞪了儿子一眼,不悦地道:“你说话之前,从来不先考虑!假设他们有三个人,只来两个,你引他们到此,并成功杀死了他们,另外那个在外面等消息的杀手,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有何办法制止?”
  高盛槐不由羞愧地垂下首去,翟耀日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接道:“因此徒儿建议按照其意思实行!”
  高天扬的儿女及徒弟都转头望着他,翟耀日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清一清喉咙续道:“对方是厉害的角色,请大家仔细分析一下,便知吾言不虚……”
  小徒徐晓明忍不住问道:“三师兄,请恕小弟愚昧,可否解释一下,对方到底如何厉害?”
  翟耀日暗啍一声,道:“对方设想周到、计划全面,最厉害的是将答应其条件的好处,都指了出来,使咱们难以拒绝。大家想想,像这样的对手,他会否把咱们拒绝之后的后果,全都计算清楚?换而言之,师父若不肯就范的,他们必尚有几招厉害的手段应对,事情到了那地步,咱们最多是将其一股脑杀掉,但师父声誉的损失,亦将无法挽回!”
  高天扬的次子高盛松道:“咱们承认对方不是省油灯,但若果答应其条件,咱们日后面上还有光彩么?”
  七徒卜健生道:“就是这口气咱们也咽不下!”
  “好,如今说到第二个问题了,到底是师父的声誉重要,还是咱们的面子重要?”翟耀日目光再在他脸上扫过,冷冷地道:“难道师父的声誉便不重要?”
  众人无言以对,都将目光投向高天扬。高天扬干咳一声,问道:“日儿,你觉得他们不会食言?是否尚有第三条路?”
  二徒范振义道:“不错,三弟你最聪明,可否再想想其他办法?”
  翟耀日又分析道:“杀手为什么要跟咱们谈条件?无非两种原因:一是他们自知力不能逮;二是正如他们所说,盗亦有道,不想杀害师父……”
  话未说毕,卜健生已截口道:“杀手还有此善心?呸,十成十是他们只懂鸡鸣狗盗,没有真实本领,不敢来惹咱们!”
  “说得好!如今他们惹上门来了,七弟可有什么好办法?”翟耀日转头过去,对着乃师道:“师父,依徒儿之见他们不会食言。”
  高天扬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首先咱们想一下,如果食言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若他们事后将师父的……宣扬出去,师父便立即现身,他们怎向雇主取酬金?杀手所求不外乎钱而已,拿不到钱的事,他们绝对不会干!”
  高盛槐问道:“三师弟,你凭什么相信他们是杀手?须知如果咱们相信他们,又一切依他们布的计划进行,结果对方食言,家父声誉之损失,又如何弥补?”
  “如果真到那地步,根本无法弥补!”翟耀日沉声道:“我认为他们是杀手,第一是凭我办案多年的经验;第二是觉得他们语气坦诚,当然这也是经验所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如果他不是杀手,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这样做?若果只是妒忌师父的名声,又何须着师父诈死?又何须通知咱们?干脆带那两个粉头到临安,召开武林大会,再让粉头上台供出来,既达到效果,又省却许多事!”
  众人互相交换眼色,均想不出反驳之理由。耳际又闻翟耀日道:“再想一下,师父若依他们的条件,又有什么损失?相反正如对方所说,声誉只会更上一层楼。”
  高天扬似已立下决心,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目光一扫,见没人吱声,又沉声道:“如果没有,便依日儿之议决定,细节你们几个商量一下,但以日儿之见为主。必须仔细缜密,务求不露破绽!”言毕阴着脸拂袖走了。

×      ×      ×

  腊月初四日,高家门檐下挂了四盏灯笼,依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是夜三更,高家之内忽然传来阵阵吆喝声和兵器碰撞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哭声。
  半个时辰后,翟耀日带着几个捕快,匆匆向高家奔去。
  腊月初五日,苏州城内到处都流传着耳语:昨夜高天扬被杀手杀死,连头颅都不见了!
  高天扬在苏州之地位及声势非同小可,居然在家内被人斩首而亡,这消息对苏州人震撼之大,不小于皇帝驾崩,因此很快便传遍苏州城。

×      ×      ×

  午前绿无堤返回郊外农村,手上提着一条鱼、一只鸡和一瓶酒,满脸喜色,紫玉花一见到他,便叫道:“三哥,成功啦?”
  绿无堤道:“第一步已成功,希望下一步依然能心想事成,咱们今日先庆祝一下。”
  紫玉花接过鸡和鱼,跑进厨房,回首道:“应该应该!嗯,咱们既已完成任务,何时去寒山寺取药?”
  绿无堤也走前,道:“我来帮你煮。嗯,相信乌鸦未得到证实,不会轻易将解药给咱们。”
  紫玉花边倒水进锅,边问:“他会如何去证实?万一让他发现破绽,咱们不是要功亏一篑?”
  绿无堤轻啍一声:“翟耀日不是省油灯,他自然会做得滴水不漏,这我倒不担心……如今还不知道高天扬何时出殡,乌鸦一定会混进吊客中,去探个究竟,未经证实他岂肯就范?”
  紫玉花边烧水边问:“届时咱们要否也混进去看看情况?”
  绿无堤边洗鱼边答:“不用,万一让乌鸦认出来,不等于是此地无银?他若看不出破绽,相信会将解药交出来,若看出破绽的,就算咱们到现场也补救不了!”
  “还有,那两个粉头如何处理?”
  绿无堤道:“待高天扬出了殡,便放她们走吧,当然不能让她们再回苏州。”一顿又道:“高天扬出殡那天,看来我还得再跑一趟苏州城。”

×      ×      ×

  高天扬出殡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九日。高家大概觉得父亲死得连首级也不见,脸上无光,并没有对外发讣告,可是苏州城内,谁人不知?
  初九那天早上,天色灰灰沉沉,似乎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是最令百姓气忿不平的,却又无可奈何。
  尽管高家不发讣告,但在附近的武林人士、官绅和富商还是一早便跑来吊唁了。
  绿无堤也一早便进城了,他没有发现乌鸦,但却肯定他一定会来。
  高家似乎不欲打扰太多人,午前棺材便抬了出来了,天上忽然飘下雪粉来,守候在大门外的穷苦百姓,一齐跪了下来,哭声立即充满天地间。
  绿无堤远远看到这一切,心头忽然沉重起来,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且大多数是好人的血,犯的罪孽可不轻,幸好这次没有对高天扬下手。
  按说一切圆满,绿无堤应该心情轻松才对,可是他却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踏雪而返。

×      ×      ×

  是夜他和紫玉花换上夜行装,悄悄摸上寒山寺。
  这寒山寺不算大,可是却因前朝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七绝诗,而名扬天下,几许骚人墨客特地半夜到寺外,听那发人深省的钟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两人避过那些酸丁,逾墙而进。雪虽已霁,天色灰云依然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黑黝黝。
  两人费了好一阵工夫,方找到和合二仙那座小殿。紫玉花向绿无堤招招手,两人遂躲在神像后静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乌鸦仍未现身,绿无和紫玉花虽然嘴上不说,但两人心头同时越来越沉重,生怕乌鸦会食言。
  四更的梆子声已敲过几轮,乌鸦仍然杳然,绿无堤精神几乎崩溃,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天际终于露出鱼肚白,远处传来一阵阵僧侣做早课的诵经声。
  紫玉花首先自神像后跳出来,悲愤地道:“他不会来了,走吧。”
  绿无堤阴着脸慢慢走出来,道:“不,先在寺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再走未迟。”
  当下两人转出殿外,小院里种了几棵树,尚有花树点缀其间。右首一座钟楼,只见门前挂着一对楹联:
  钟声鸣禅心;
  月光照慧根。
  目光刚落在其上,一道铜罄敲打声传来,震得两人心弦一动。绿无堤苦笑一声:“咱们有禅心和慧根么?”
  两人匆匆在寺内走了一趟,便由寺后离开。出寺之后,紫玉花问道:“三哥,咱们去哪里?”
  “先回家再说。”绿无堤将她拉进树林,道:“先易容再走。”他首先摘下面具,然取出药水来,将自己化成一位农夫,又换了衣裤。
  他弄好了之后,到林外替紫玉花把风。
  两人易成一对夫妇,慢慢走回去。走了一阵,紫玉花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说他会不会来?”
  “啍,他不敢轻易冒险,因为心有顾忌,他的蝙蝠杀手计划,还要继续下去,难道舍得因小失大?”绿无堤心情其实比紫玉花还沉重,但仍安慰她:“就算他肯冒险,鸦神也不会答应。”
  “难道鸦神便不怕你,在得到解药之后,依然会将其一切公之于世?”
  绿无堤心头一沉,看来自己还得想个办法,让乌鸦对自己放心。沉吟了一阵方道:“我料他还未准备好,在此之前,以他们平时谨慎的做法,应该会仔细权衡利弊。”
  紫玉花一怔,问道:“他要准备什么?”
  “我暗示若得不到解药,便会将他的训练基地泄漏出去,他若想釜底抽薪的,应会另觅训练基地,而要建立一个完善的基地,又岂是一蹴可成的?”
  紫玉花颔首赞成,又问:“既然如此,今夜为何不见他出现?”
  绿无堤哈哈一笑:“他最好迟一点出现,省得咱们交不了高天扬的首级。”话虽如此,其实他心情比寒山寺那口大钟还沉。一顿续道:“也许他认为我必会死在老六的手中,没将解药带在身上,还得回去拿哩。”
  “但愿如此!三哥,如果咱们能顺利得到解药,那有多好呀,小妹只求能与你平平安安过一生。”紫玉花问道:“三哥,如果咱俩逃出生天,你最想去哪里?”
  这刹那,绿无堤忽然想起路修远来,脱口道:“愚兄上次到黄山,只游了一半,希望能到黄山小住几天,饱览秀色。”
  “小妹几番到杭州,均未有机会游西湖,最想先了却此一心愿!”紫玉花一顿又问:“今晚咱们还来么?”
  绿无堤毫不犹疑地道:“来!直至取到解药为止。”

×      ×      ×

  一连三晚,均未见乌鸦现身寒山寺,绿无堤及紫玉花垂头丧气地返回小村内。那两个粉头收到绿无堤给她们的一笔安家费,昨天已离开了。绿无堤行事谨慎,到附近另赁一屋居住,新址更加靠近寒山寺。
  两人坐在小厅内一阵,绿无堤道:“八妹,你尽量提出些疑问,看看咱们是否在那一方面,露出了破绽。”
  紫玉花忽然冒出一句:“高天扬妻子死了这么多年,他为何不续弦?为何在当时要宣称,从此不沾女人?三哥,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是八妹你不知道罢了,高天扬这副家财,全是他妻子带来的,她娘家是临安的大富商,哥哥又在朝内当官,大概他妻子死得早,引起外家怀疑,高天扬事后不得不惺惺作态,以免引起风波坏了自己的名声。”
  “原来如此。嗯,他名头为何会这般大?”
  绿无堤知无不答地道:“他独力杀了好几个黑道枭雄,又经常接济苏州城内的穷百姓。有一年苏州犯水灾,高天扬不但出钱,而且亲率儿女及徒弟抗灾,三天三夜未合过眼,直至洪水退后才回家,自此之后,便被苏州一带的百姓视作救星。”
  “原来如此。”紫玉花问道:“你认为乌鸦对你的计划没有半点怀疑?须知蝙蝠根本没有朋友,你怎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将此关乎生死的大事托付他?”
  话刚说毕,绿无堤已面无人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饶得他向来行事仔细,但却虞不及此!这的确是一个破绽,莫非乌鸦已看穿了,故此根本不屑一顾,换而言之,他亦根本不会来寒山寺,更不会巴巴送上解药!
  想至此,但觉全身气力像突然被人抽干般,绿无堤神魂不附,手脚冰冷,连紫玉花后面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不进耳!

×      ×      ×

  金陵城最大的客栈是金升楼,不但客房豪华,而且做的菜远近知名,金陵的富豪宴请重要的客人,莫有不在此处的,当然他的收价钱也不低。
  价钱对赤如火来说,不是问题,他亦刚吃过一顿近年来最满意的菜,喝了一瓶二十五年的女儿红,刚搓着肚皮回房,打算休息一下,便到澡堂里泡个澡,按说应该十分惬意才对,但他脸上竟无半点欢悦之色。刚进房便一头躺在床上,架起二郎腿,双眼望着横梁,想着心事。
  上次暗算绿无堤失败,他已吃了乌鸦好一顿斥责,这次花了一个月时间,跑了不少路,居然仍然无法完成任务,眼看限时已届,他不得不来此处复命。见到乌鸦该如何解释?他会否不给自己解药?他心里实无半点底。
  一想及此,赤如火便无法高兴起来,乌鸦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自然不敢存有奢望。幸好他是的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喜也好悲也好,都不会改变结果,绷紧的心情才逐渐放松。
  他忽然自床上滚下来,心想先去泡个澡再说,刚打开门他便怔住了!
  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乌鸦。乌鸦今番没有以平日出现的装束来见他,他戴着一张人皮面具,饶得如此,赤如火依然认得出他。
  “老大,你真长进了,老夫刚到门口,你便发觉了!”
  赤如火心里苦笑,他还能作何解释?涎着脸请他进内,随即将门关上。“师父您老人家好像从来未试过这么早……”
  “什么?你嫌老夫来得太早?”乌鸦在椅上一坐,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赤如火垂头丧气地道:“砸了,徒儿赶到淮北,他已离开了,听说他北上了……”
  乌鸦声音比冰还冷:“你便回来金陵风花雪月了?”
  赤如火急道:“不不,徒儿也北上,但到处都打听不到其消息,眼看约定的时限已届,徒儿才匆匆赶来……傍晚才入城……徒儿句句属实……”
  乌鸦自言自语地道:“路修远是个不拘小节、率性而为的人,按说他的行踪应该很易打探才对呀,为何会突然不知所终?这其中是不是受老……”
  赤如火嗫嚅地问:“师父,这路修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平日到处游荡,虽然偶尔会管点不平事,但应不会妨碍什么人……难道还有人会出钱雇咱们杀他?”
  乌鸦冷冷地道:“管点不平事,便不会妨碍着什么人?啍,你说话怎不用用脑袋?即使他只管一件闲事,被他管的恰好是某大官或富商的独生子,人家咽得下这口气么?”
  赤如火垂首道:“是,是,师父教训得是……”
  乌鸦用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啍一声:“你虽然入门最早、年纪最大,但比起老三来,可差得远了!人家老三连高天扬都能解决,你有这份本事么?”
  赤如火一抬头,随又垂下去,轻啊一声,目光充满妒恨,却涩声问道:“既然如此,师父您又为何要杀他?”
  乌鸦怪笑道:“老夫不得不承认他是历年来最出色的蝙蝠杀手,不但武功高、心机巧,而且十分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乌鸦语气忽然一转:“老夫喜欢的是听话的人,是个既聪明又听话的人!如果那人又笨又肤浅、办事又不得力,还不如养条狗!”
  赤如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心头忐忑不安,未知自己前途如何。
  乌鸦目光落在他身上,道:“路修远必须在这世上消失,一个月后,你必须到芜湖交差和接受新任务!”
  赤如火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大冷天居然额上都冒出汗珠来,沙声道:“一个月后已……已过了期……徒儿的解药……”
  乌鸦冷啍道:“没出息!”他掏出一颗药丸来,又道:“虽然你已经做成了十二宗生意,但三宗免费的‘谢师杀’,你还欠两宗,故这颗药丸仍只能有半年效。你不能怪老夫食言,这是你自己没有完成任务。啍,老夫有心想提拔你,但你若是做不出成绩来,别人也不一定会同意!”
  赤如火嗫嚅地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乌鸦厉声道:“不该问的话,你不能问;不该知的事,你就不要知!该让你知的,自然会让你知道。”
  赤如火唯唯诺诺,乌鸦长身道:“老夫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赤如火连忙长身,送他出门。他本想去泡澡,如今已没了心情,高声呼小二送澡水进房。

×      ×      ×

  腊月十六日,北风凛烈,今夜星月无光。绿无堤和紫玉花一早已匿在寒山寺的照壁后,对于乌鸦会否出现已不再寄以厚望。
  紫玉花默计日子,距离正月初七,体内毒素发作期,只余二十来天,依其心意,应该趁这时候好好地享受余生,对她来说,今生若能嫁给绿无堤,已无遗憾。
  绿无堤跟她不一样,他希望能长期活下去,以前是为乌鸦和解药而活,以后可以为自己的理想而活;以前为了活下去,造了很多孽,以后希望做的事,能稍赎前愆,否则这辈子便算是白活了,因此解药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时间逐渐流逝,四下里黑黝黝的,除了风声未有其他异声。夜深风寒,连夜枭都不知躲在哪里,远处殿内,有几盏佛灯透窗而出,显得格外寂静。
  夜风送来四更的梆子声,紫玉花心想今晚又白等了,正想劝绿无堤早点回家,忽然寺外传来一道奇怪的乌鸦叫声,绿无堤精神一振,低声道:“来了,走!”当先越墙而出,紫玉花忙跟在他后面。
  双脚落地,便见到寺外一棵树上飞下一道人影,绿无堤心中暗叫一声乌鸦,声音却不带半点情感:“你来的恰恰好!”
  乌鸦微微一怔,怪笑道:“老夫还担心你会嫌老夫来迟了哩!”
  绿无堤淡淡地道:“你误会了,今夜是咱们最后一次来寒山寺,你明天来已找不到咱们了,而后天你亦不会再来了!”
  乌鸦又是一怔,半晌才猜出其话中之意,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后天便要将事情公之于世?”
  绿无堤道:“天亮之后,咱们便会上金陵,在夫子庙外公开一切,既然你食言,便莫怪我要来个玉石俱焚!”
  乌鸦怒道:“配制解药不但困难,而且十分费时,你以为老夫身上随时都带着?”
  绿无堤寸步不让,也怒声道:“你对我应该有信心,因为我不是赤如火!故此在我接受最后一宗生意时,你便该捎上解药!”
  乌鸦怪笑一声:“你可知男女之解药是不同的?不错,老夫身上是有一颗男用的解药,可是八丫头的解药还得回去取!离正月初七尚有半个多月,你紧张什么?”
  紫玉花心头狂喜,忙不迭地道:“既然如此还不将解药给咱?”
  乌鸦冷冷地道:“八丫头,老夫跟老三说话,几时轮到你插腔?你忘记你在江夏的表现?错非老三,你能完成最后一宗生意?老夫没将女用解药带在身上,自有原因!”
  绿无堤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乌鸦不悦地道:“老三,你我之间就算没有师徒之情,也有宾主之义吧?解药尚未给你,你已如此态度,啍啍,待你解掉身上之毒,还不吃掉老夫?”
  “你我之间之恩怨情仇,在你交出解药后,便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关!”
  乌鸦怒啍一声:“不算师徒之情、宾主之义,还有养育之恩吧?人总该有点良心!”
  绿无堤哈哈笑道:“真奇怪,跟了你二十年,头一次听你说良心这两个字!养育之恩,那十二宗生意已还清了!还有什么要计算的?”
  乌鸦怒极反笑:“枉老夫一直最看重你、最疼你,今日却得到这样的报答!你在水下暗中救八丫头、替九丫头隐瞒真相,老夫都只当作不知道,连话都舍不得指责过你一句!啍啍,无知的小子,不识好人心!你沉稳、仔细、聪明,就怕你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绿无堤听他这样说,气势登时一挫,连声音也低了许多:“不错,你可能最看重我,但我做的生意也最大最难,你在我身上赚的钱也最多,这已是最好的报答!乌鸦与蝙蝠之间的关系,已注定只有利害而无感情,你能怪我无良心?”
  绿无堤看了他一眼,续道:“能得余生,我会游山玩水一番,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乌鸦怪笑道:“你既然觉得很委屈,又怎会舍得隐居?”
  绿无堤道:“你以为我杀的人还少?我不怕他们的后人报仇?单高天扬便有十多个徒弟、周寒山又与义军有关,正所谓仇家遍地,难道我还能像常人那样生活?”
  乌鸦干笑一声,道:“这样也好,隐居的生活无忧无虑,与山水为伴尚能养生哩,这还能长命百岁,不像老夫还不知……咳咳!”他似乎发觉自己失言,话至一半便住口。
  绿无堤道:“话已说清楚,该办正事了!”
  乌鸦道:“依老夫之见,你俩最好结为夫妇,不但青梅竹马,也珠联璧合,他日生活也有个伴儿,免得空山寂寂,人也孤单。唉,不过老夫自知无机会喝你们的喜酒,先祝你俩白首到老……今夜偶有感触才多言几句。”言语间竟有唏嘘之意。
  紫玉花心情激动,脱口道:“不是咱们不肯请你,是怕你不会来,也不知去何处请你……”
  乌鸦哈哈笑道:“有八丫头这句话,老夫便深感安慰了,胜过喝一坛酒!”他从身上摸出两颗药丸来,又沉声道:“有句话老夫还得再叮咛一次:紧守秘密长命百岁,如果违反协议的,你们不但毁了自己,也会害了许多条生命,包括老夫也要将老命送给你俩!老三,老夫依诺交解药给你们,你可得向路修远取回那封信,否则他命在须臾!”
  绿无堤欲言又止,紫玉花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该知道的,便不该多问!老三你可得好好给我看住八丫头,别让她惹出祸来!”乌鸦清一清喉咙道:“听清楚:药分阴阳,男中的是阳毒、女中的是阴毒;解药也分阴阳,红阳黑阴,以阴解阳,以阳解阴。清楚了否?”
  紫玉花急道:“什么阴的阳的,你怎不说清楚?”
  乌鸦将药丸向绿无堤抛去,身子随即飞起,声音仍然随风传来:“男的服黑丸、女的服红丸!”言毕,人已消逝在黑暗中。
  紫玉花高声叫道:“咱们如何相信你?”乌鸦已无回应。

相关热词搜索: 蝙蝠·乌鸦·鹰

下一章:第二十一章 风雪同路

上一章:第十九章 再出奇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