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妙论天机
2025-10-18  作者:萧玉寒  来源:萧玉寒作品集  点击:

  吴王阖闾却比夫差沉稳得多,他不愠不怒地对孙武道:“那外来戾气,是否有法可破?尚请孙少侠直言。”
  孙武见阖闾求才之心甚诚,便微一点头,道:“有感大王诚意相求,吴国欲振国运,消除戾气,也并非毫无办法!不过……”孙武忽然一顿。
  阖闾大急道:“不过什么?你但有妙法施为,寡人当赏你黄金十斤。”
  孙武微笑道:“富贵于我孙武眼中,不过如浮云粪土而已。吾亦并无他求,只须大王诚心诚意配合罢了!”
  阖闾又忙道:“如何配合?”
  孙武道:“兵法云,攘外必先安内,振兴国运大法,亦一般道理,因此欲除戾气,必先消解内在戾气,内安则外戾气无隙可进,再以大法消解,戾气可望消除。”
  阖闾一听,眼神不由一亮,兴奋地道:“好!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这不但是兵法的要旨,且是治国之大策也!寡人正欲依此而躬身力行,以御强楚,少侠既精于兵法,未知何以教寡人呢?”
  孙武微笑道:“吾师训示,兵者,国之大事也,是故须合天道、地道、人道,又兵者乃诡奇之道,兵无常法,唯胜取之;一正一奇,亦即天地乾坤之变,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演化无穷。”
  阖闾一听,大感兴趣道:“那兵法的要旨是什么?”
  孙武道:“不知用兵之利害者,不知用兵之利也;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知己知彼者,百战百胜,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百战百殆。”
  阖闾尚在沉吟,伍子胥已忍不住插口问道:“然则兵之道,兵之法,可有穷期?”
  孙武呵呵一笑,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循环无尽,岂有穷期乎?”
  伍子胥仔细思忖,心领神会。太子夫差却笑道:“口中谈兵,头头是道……不知是否识得实际运用?”
  孙武含笑道:“太子殿下欲观何法?”
  夫差冷哼一声道:“吾听闻有能者可化腐朽为神奇,吾宫中之女侍,从未上过战场,你可能令其成兵旅吗?”
  孙武微一沉吟,似在思忖。伍子胥心中不由一震,深知太子夫差所出的,乃天大的难题,试问宫中之女,足不出宫门,如何可以训练成兵旅呢?孙武虽然精通兵法,但如何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大法?
  不料孙武却朗声道:“可以!即使宫女亦可训成征战兵旅!”
  吴王阖闾一听,不由亦大感兴趣,点点头道:“好!传寡人旨意,宫中玉女,但无急务的,全部到宫中小校场集合。”
  不一会,阖闾、孙武等人,便移到宫中的小校场。台下宫女林立,个个花容月貌,十分美丽。
  孙武细点之下,共有宫女一百八十人,均是弱不禁风之女,不禁微一皱眉。
  孙武这一微细变化,夫差立刻便察觉了,他不由微哼一声,道:“孙武!你此时打退堂鼓,尚来得及,不然便是罪犯欺君,人头难保啦!”
  孙武却随即敛容笑道:“用兵之道,贵在知难而进,化不能为可能,以小胜大,以弱胜强,吾便把一百八十名宫中女子,训练成一队兵旅给大王看看吧!”
  孙武说罢,即一跃而起,毅然决然地下令道:“众宫女听令!令你等分为两队,每队九十人;每队由一名队长领队,由宫中地位高者担任,便于管制。”
  众宫女一听,当下嘻嘻哈哈分作两班,又选出两位妃子担任队长,两位妃子均是太子夫差的侍妾,在宫女中地位最高。
  太子夫差见队长由自己的妃妾出任,于自己的脸面十分光彩,便含笑点头,不再反对,对孙武的印象,亦开始有所好感了。
  孙武又下令,担任右队队长的代名为右姬,左队队长代名为左姬,负责督率队中宫女,齐听主帅军令,又下令每名宫女发一柄利剑。
  孙武挺立于宫女阵前,肃然地道:“吾之练兵之法十分简单,即军纪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十二字而已,你等明白了么?”
  众宫女均大声道:“明白了!”
  孙武又道:“你等知道心位于何处?哪是左? 哪是右?哪是后么?”
  众宫女又齐声答道:“知道!”
  孙武微一点头,肃然道:“战场调动,乃用金鼓、旌旗,举鼓则进,鸣金则退;旌旗左摆,即向左进,旌旗配金鼓后指,则向正后方退,你等明白了么?”
  众宫女在左队队长左姬、右队队长右姬带领下,齐声道:“明白了!”
  孙武道:“吾尚须一位执法官,负责执行军中刑法,主赏罚分明,铁面无私,你等谁有胆量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即应声道:“我愿担此重任!”
  孙武定睛一看,但见此女年约十七,长身玉立,美中含威,俏目精光闪烁,显然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便含笑问道:“你姓甚名谁?敢担此重任?知否军中执法之人,稍有差池,即法上其身,生命不保?”
  少女肃然道:“我知道!我姓吴,名仪,乃吴国女儿,立誓以身报国!”
  孙武一听,即欣然点头道:“很好,吴仪,你便出任女军之执法官吧!”
  孙武说罢,即把执法宝剑交到吴仪手上,随即沉声肃然道:“教场如战场,令旗所指,如山倾倒;不论为长为兵,均须令行禁止,雷厉风行,若有违者,军法从事!”
  孙武说罢,即下令击鼓,旌旗指右。
  立刻,但闻鼓声咚咚敲响,旌旗挥舞,连连向右摆动;一派校场军训的森严气象。
  众宫女却一个个掩口嬉笑,谁也没移动半步,身为队长的左姬、右姬更自恃身份娇贵,对孙武的军令视如不见,不屑一顾。
  孙武微一皱眉,却不发怒,大声道:“约束不明,致使士卒未熟军令,是为将帅的过错,其罪不在兵卒。”
  随即,孙武又将动作要领,鼓令金令旗令的规则,反复申明了一遍。
  接着又再次下令击鼓前进,旌旗指向左面。
  众宫女依然掩口嬉笑,扭扭捏捏,脚步依然不动。两名队长左姬、右姬,自恃太子妃的身份,不但袖手旁观,甚至跟着宫女嬉笑,根本不把孙武瞧在眼内。
  孙武一见,眉毛猛地一跳,脸色沉了下来,严厉申斥道:“约束不明,号令不熟,责在将帅;约束已明,军令熟悉,不肯听令,罪在兵卒,决依军法从事!”
  孙武话声一顿,随即大声道:“执法官何在?”
  执法官——吴仪当即挺剑而出,肃然道:“执法官吴仪听令!”
  孙武厉声道:“玩忽军令,罪当斩首!杀一儆百,先斩左姬、右姬。”
  夫差一见,心中又惊又怒,他万料不到,孙武竟敢向他的二位妃子下杀手!但眼看孙武绝不似装模作样,要来真的,不由厉声喝道:“孙武!她二人乃吾之太子妃,你若杀彼等,即与吾为敌,吾与你誓没完没了!”
  孙武肃然回道:“孙武已受命于吴王,即为吴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太子之令?请恕孙武军令在身,不敢依从太子殿下所请!”
  孙武随即又喝道:“执法官!速行军令!”
  吴仪拔剑在手,疾步走向被绑的左姬、右姬面前,准备执行刑法。
  夫差一见,不由大骇,他欲挺身相救两妃,但父王阖闾在场,容不得他擅违军令,无奈只好向阖闾求情道:“父王,两妃皆儿臣爱妃,儿臣若失此二人,将食不甘味,请父王下旨废去孙武练军之职,保存两妃生命!”
  阖闾犹豫不决,无奈向孙武传话道:“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了,不必如此认真,请赦免两妃死罪。”
  孙武却肃然道:“吴王既已令我全权操练女军,令旨已下,军中无戏言,岂能朝令夕改?若然如此,怎能成百战百胜之师呢?又如何抵御强敌?务请吴王三思!”
  阖闾一听,登时哑口无言,他虽然宠爱太子夫差,但他的江山国土却更重要,两相权衡之下,他惟有默然不语,且看孙武如何施展他的治军大法。
  孙武更不犹豫,大声喝令道:“执法官速行军法!违者与犯人同罪!”
  吴仪俏脸一沉,目中精光乍闪,手执的利剑向前猛地速挥两下,太子夫差的两名妃子,左姬、右姬的人头,便已离头而落,噗地掉到地上!
  众宫女见状,花容失色,莫敢仰视,更噤若寒蝉,休说嬉笑,连大气也不敢呼出了。
  孙武下令收拾左姬、右姬的尸身,以王妃之礼厚葬。又再下令,以左右两队领头的宫女做队长,继续操练。
  鼓手击鼓,旗手挥旗指左、指右、指前;众宫女即迅速向左、向右、向前行进,鸣金后退,旗动回旋,动作整齐莫敢嬉笑,俨然一队有素的精兵。
  至此,孙武才向吴王阖闾躬身道:“吴王,幸不辱命,请吴王检阅。”
  阖闾十分欣赏孙武的治军大法,但碍于太子夫差的恨怒,只好下令道:“孙武治军有方,寡人甚喜;但寡人身子忽感不适,改日再与你详研兵法吧! ”
  阖闾说罢,下令夫差陪他返宫去了。夫差虽然恨得眼中喷火,但碍于父王有令,不敢公然违逆,只好咬牙切齿先行随阖闾退下。
  校场帅台之上,只剩下伍子胥、孙武,以及新任执法官的少女吴仪。
  伍子胥眼见事势演变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微叹口气,对孙武道:“孙兄弟,你虽然以严明治军之法,取信于吴王,但却因而得罪了太子夫差。太子性极暴躁,人又高傲,此仇此恨他如何忘记?孙兄弟日后在吴国,只怕危机重重了!”
  孙武目中精光闪烁,慨然的道:“吾因师命留训,故真心实意助吴国一臂之力,以御强暴楚国,若吴国君臣以一己私利,罔顾大局,孙武留此又有何益?吾以严法治军,正是以此来考验吴国君臣,是否真心实意招贤纳士,以图振兴吴国国运。若因此而开罪太子夫差,乃情非得已,而因此而获罪,吾亦无话可说,亦决然无惧!”
  伍子胥沉吟不语,御楚灭楚,为父报仇,是伍子胥最大的心愿,他决不容任何人破坏了这个惊天大计,他虽然十分欣赏孙武的才华,但若有损他这个大计,便只有舍弃孙武了!
  在孙武身边的吴仪,却忽然插口道:“孙将军心如朗月,照耀吴国大地,二姬被杀,彼等虽然是我的主人,但我亦只能说一句该杀,谁教彼等自恃王妃娇贵,太子夫差宠爱,而视军令作儿戏啊!”
  原来吴仪这少女,来自太子宫,是被杀的太子妃左姬、右姬的侍婢,平日二姬待她不薄,今日被杀,吴仪心中虽然难过,但她是吴国女儿,深知不可因一己私利,坏了国家安危大事。
  孙武一听,不由欣然一笑道:“吴仪姑娘善分是非黑白,更知轻重,果然不愧为军中执法之官呢!若吴王肯用我孙武为将,吾必请吴王把你派到吾军中,以助吾一臂之力!”
  吴仪十分欢喜,连忙向孙武盈盈一拜,格格笑道:“孙将军少年英杰,令人心仪,若能跟随孙将军左右,是吴仪莫大的荣耀啊!”
  伍子胥却长叹一声道:“孙兄弟、吴姑娘,只怕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宫中险恶,伴君如伴虎,万一吴王受太子夫差所惑,不但孙兄弟的壮志难遂,只怕连生命也保不住呢!不如趁事情未恶化前,及早逃命去吧!”
  孙武却从容笑道:“伍大夫放心,吴王父子气运,吾已一一尽悉,依吾之判,吴国霸业,必于吴王阖闾手上达成;但吴国之败,亦必应验于太子夫差之身。因此对太子妃受刑之事,吴王阖闾必定善于权衡利害轻重,不受太子夫差所惑!”
  伍子胥心中仍忐忑不安,不敢相信孙武的判断,但又知孙武身负“察天、悉地、辨人”三大秘学,他既如此判断,便必有其道理,因此心中又重燃吴王留用孙武,助他达成复仇大计的希望。伍子胥心中十分矛盾,但又不便向孙武袒露,无奈只好先行把他送返宫外别馆,按贵宾之礼招待去了。
  三天后的早上,吴王阖闾下旨,召孙武进宫,与他单独相见。
  伍子胥闻讯,心下惶急,欲劝孙武及早逃离,以免他又闯出什么弥天大祸,连他伍子胥亦难逃欺君死罪。却不料孙武毫无畏惧,已只身入宫谒见吴王阖闾去了。
  伍子胥大骇,只好先行返回府中,一面派人入宫打探动静。孙武一早进宫,直到晚上尚未返回别馆。伍子胥心料孙武必定凶多吉少。他无法可施,惟有一面探听消息,一面做好被责欺君的应对准备。
  不料第二天一早,入宫打探的人却赶回伍府,向伍子胥密报,说吴王阖闾已拜孙武为统率三军的左上将军,与伍子胥已出任的右上将军并列。不但如此,吴王更把宫女吴仪,派赴孙武的军中,出任左上将军执法令的要职。一切均如孙武日前于校场帅台上的判断。
  伍子胥十分高兴,因为他深知凭孙武之能,与他携手并肩,必可灭楚,达成他复仇的大计。伍子胥连忙亲赴别馆,向孙武当面道贺。
  伍子胥赶到别馆,孙武果然已返回,他身边尚有一位戎装的少女,原来竟是新任左上将军府执法令的少女吴仪。孙武亦已换上一身锦袍,英气逼人,令人心仪。
  伍子胥与孙武执手相见,未及道贺,伍子胥已迫不及待地悄声问道:“孙兄弟奉召入宫,可吓坏伍某人了!但不知为甚竟获如此奇遇?”
  孙武含笑不语。吴仪格格笑道:“伍大夫有所不知,孙将军进宫时,连太子夫差亦在吴王身侧倾听,夫差不但不记恨孙将军杀妃之仇,反而大赞孙将军乃天下一等一的兵法奇才呢!伍大夫知道为什么吗?”
  伍子胥大奇道:“为什么?”
  吴仪笑道:“太子夫差自恃吴国第一勇士,武功高绝,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吴王便要孙将军以兵法与夫差的勇士比试,夫差所出皆如尖矛,自恃无坚不摧;孙将军却以兵法盾,犹如铜墙铁壁。夫差猛攻,孙将军稳守,久攻之下,夫差不但难胜,反而连尖矛也折断,亦即其进攻的大军被孙将军歼灭! ”
  吴仪说至此!伍子胥不由吃惊道:“太子夫差心高气傲,眼中无物,他如何忍得下如此奇耻大辱?他暴怒之下,只怕便坏事了!”
  吴仪道:“果然如此!但孙将军却已窥透太子夫差的心性,于夫差眼见全军覆没时,却故意留下一个缺口,让夫差全身而退!夫差因而在父王面前挽回面子,便连杀妃之痛也忘却了!不但不再记恨,反而在吴王面前大赞孙将军用兵如神,能收能放,果然是一等一的兵法奇才!吴王大喜之下,便毫不犹豫,下旨封孙将军为统军主帅,与伍大夫一道,统领吴国三军。我看吴王已对孙将军深信不疑了!”
  伍子胥一听,正欲点头表示赞同吴仪的推断。不料孙武却又于此时含笑道:“未必!未必!”
  伍子胥忙道:“孙兄弟,为甚未必?”
  孙武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吾虽向吴王献上兵法十三篇,以及略显治军之法,但毕竟尚属纸上谈兵,怎能令人深信不疑?何况国家三军大事,吴王又怎会如此轻率付托?若吾所料不差,吴王虽命吾与伍大夫同掌三军,但必定尚留有一手,以备万一。”
  孙武如此判断,果然三日后,吴王阖闾便令伍子胥、孙武统率三军,加紧操练,准备征楚。征楚大军中,除主帅孙武和伍子胥外,尚派了太子夫差亲临军中督军,督军的权力、地位,犹在左、右上将军之上。至此,伍子胥和吴仪,才不得不相信,孙武身负“察天、悉地、辨人”三大绝学,料事之准确,天下无人能及。
  虽然吴王阖闾对孙武尚有疑虑,但孙武却毫不以为意,他与伍子胥一道,日夜操练吴兵中最弱的水军,以做征楚的准备。因为孙武深知,楚国位于南方,国土所据河流特多,若要取胜,水军是最关键的。
  孙武操练水军的地方,位于姑苏城西面的震泽,东面连接大海,西面直通台山环抱的内湖。因此水军结集于此,进可出海南征,退可入湖隐蔽,是一处绝佳的水军训练基地。
  这个崭新的吴国水军基地,是孙武以师门绝学“风水堪舆”大法选定的,极合“风水旺军”法度。
  原来姑苏城(即今苏州市)西面的震泽,亦即今日的太湖,当时风水之佳,天下无双。天目山自西南面逶迤而来,深入湖海之间,以东洞庭山、西洞庭山最大,数十座山峰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南北横亘。湖内山环陆抱,既得山之“气”,又得水之“旺”,风水龙脉十分兴旺。选此为水军训练基地,兵卒日夜受“风水龙脉”熏陶,人人血脉畅旺,斗志高昂,士气因而十分高涨。尚未出战,已稳得地利,再得天机、人和,便可稳操胜算。
  而且太湖水路四通八达,北通长江,再达淮河,直捣楚国的侧背,出其不意,令楚国防不胜防。
  当时的楚国君是楚平王之子楚昭王熊珍,楚昭王是楚平王与秦国女人所生,因此与秦国有甥舅之谊。楚国在楚庄王熊侣败晋称霸以来,国力十分强大。虽因楚平王的昏腐,逼走伍子胥等能臣,但国力仍稳踞诸国之上,到楚平王去世,楚昭王即位,楚国仍为诸侯的霸主。相较之下,阖闾的吴国便显得力量薄弱多了。吴国于此时毅然伐楚,没有敢于冒险犯难的卓越指挥才能,以及坚韧顽强的军队,是决计不能取胜的,而伐楚的重任,此时便落在孙武和伍子胥的身上。
  孙武在太湖练兵数月,新编的吴国水军已基本训练成熟,已开赴湖口,再入海集结于海涌山附近的海湾,等待吴王阖闾登海涌山检阅。
  阖闾接报,十分高兴,立刻率亲兵登临海涌山。但见海湾就在眼底,东南海天一色,遥无边际,海湾中,水师、战船集结,浩浩荡荡,声势喧赫。
  海涌山上,山顶有一块由南向北伸延,可容千人的紫石,犹如一座天然的演兵场。
  此时,三军统帅孙武、伍子胥,以及军中执法令吴仪等,正肃立迎迓吴王阖闾。山上击鼓鸣金,旗帜挥动,海湾中的战船均清晰可闻可见,是一处天下无双的水军阅兵台。
  阖闾心中十分兴奋,他已决定伐楚在即,而水军则是伐楚的决定性主力,因此阖闾十分重视吴国水军的战力。他将此重任交托孙武,其实心中仍有疑虑,因为孙武虽然精于兵法,但至今尚属纸上谈兵,未经实战。水军交由孙武训练,是阖闾十分大胆的决定,如今眼见新编水军阵势已成,气象焕然一新,阖闾自然十分高兴。
  阖闾问身边的孙武道:“将军操练的新水军如何编制呢?与昔日的吴国水军有甚不同?”
  孙武道:“吴国以水军见长,但历来并无严密独特编制,只是依仗吴人水性好,舟坚船多,局部取得水战优势而已。这种优势如今已不复存在,已被齐等大国超越,再不思变革,便有被挫败的危机也。”
  阖闾道:“齐楚等国,超越吴国什么?”
  孙武道:“齐楚等国,陆上战车已加变革,再非昔日的战车,而可装载众多,车板厚重,重战车戈矛箭矢不入,更有车身轻快,速度敏捷,便于救援、突袭、联络的轻战车,有适于冲锋陷阵的冲锋车,更有双层重叠,下载卫兵,上居将帅,亲临战场指挥的帅车。水军亦然,再非昨日的船舟了。”
  阖闾忙道:“那孙将军如何因应此态势而变革吴国水军?”
  孙武尚未答话,在他身侧的执法令吴仪已笑着道:“回吴王,孙将军经数月辛劳,亦已一改过去的船型,现下吴国水军,皆以大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等各种战船组成,各有其利,各有其优,水军的战力因而十分高强。”
  阖闾又喜又奇,问道:“好啊!吴姑娘跟随孙将军短短数月,便俨然成了吴国一代女将军了,若他日伐楚有功,寡人必重重有赏。”
  吴仪淡然笑道:“吴仪不过是欲为国效力,抵御强楚之敌罢了,也不敢求大王赏封,但求永远跟随孙将军麾下,便心满意足啦!”
  阖闾一听,他十分聪慧,知吴仪这位少女,她的芳心已系于孙武身上了。
  他不由微笑道:“吴国幸获天降孙将军这位一代兵法奇才,大业可望有成,如今伐楚在即,他日破楚,孙将军与吴姑娘皆有功于国,寡人必助吴姑娘达成你的心愿。”
  吴仪见阖闾挑破了她的少女隐秘,俏脸不禁一阵绯红,怔怔地忘了说话。
  此时伍子胥接口道:“大王,孙将军新编之水军尚未目睹,怎可轻萌伐楚之念?”
  阖闾点头笑道:“不错!且先阅水军的操练再详细商议吧!”
  孙武一听,手中令旗一挥,信号台上即立刻升起红色信号旗。于海湾集结的水师,当即驰出一队快船,船头船尾各一人划桨,一人掌舵,水兵数人在船舱执吴钩、干戈,仗剑而立,时刻准备杀敌,战鼓擂动,船队加速,如一群海鸟贴海飞翔,十分速捷。
  阖闾不由大声叫道:“好!果然船行如飞,此船称甚名堂?”
  孙武道:“这叫‘小翼’,相等于陆战中的轻车,专责救援、突袭,亦做首尾联络,所谓‘小翼’,即船如长翼之小鸟,快行如飞。”
  孙武说罢,手中令旗连挥二下。海湾中,“小翼”快速退下,随即驰出另一队大型战船。每船长约十丈,载兵近百,船身厚重,船速亦十分敏捷,犹如长了大翼的鹏鹰,冲扑之下,那些“小翼”快船,纷纷躲避,怕被如此重船撞沉。
  阖闾不由赞道:“有如此重船,杀敌之际,必定可以无坚不摧!”
  孙武道:“重船即‘大翼’,乃水军的主力,相当陆战中的重车,无惊天大翼,不成鲲鹏,难翱翔万里。有此重船,即拥有强大的威慑力,临战之时,当可克敌制胜!”
  阖闾又依次看了“突冒”、“楼船”、“桥船”等各类战船的演习,细察了各类战船于战时如何运动,如何配合作战,他不由欣然大笑道:“天降孙将军于吴国也,吴国有此坚兵利船,必可无坚不摧,还怕不能克敌制胜吗?吾欲于近期伐楚,孙将军、伍大夫以为如何?”
  伍子胥一听,认为伐楚复仇大计已将实施,当下十分兴奋,连忙道:“大王,吾当日曾力主三师采‘扰乱疲劳’楚,一师至,彼必出,彼出吾则归,彼归则吾出,三番乱之,楚必疲惫,然后大军进攻,必获全胜。吴军扰楚六年,楚国已疲不能兴,大军伐楚,此其时矣!”
  孙武却沉吟不语,似仍有疑虑。阖闾见状,惊奇地道:“孙将军所训水军已大成,难道吴国尚未足伐楚吗?”
  孙武道:“不然,兵者诡道也,不可以表面之力量对比衡量胜负。吴国军力,虽足可与楚国一战,但楚国称霸中原日久,四周陈、许、唐、蔡诸国均附属于楚,此时攻楚,则楚国羽翼仍丰,势未成也。兵出须借势,势者如撼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欲伐楚如撼动木石,当木石稳时,转动起来便十分吃力,因此宜先行‘静’;待置木石于千仞山巅,再将其下滚,则牵一发而动其千钧,不可阻挡,则势成矣!”
  阖闾急道:“伐楚如转木石,须借势而行,这道理寡人明白,但孙将军以为,此势何日可成?”
  孙武微笑道:“目下楚国军政大权,皆落入令尹襄瓦手上,此人贪婪昏败,把楚国弄得民怨沸腾,士无斗志,于战略态势而言,伐之势已成,但楚国国力尚足以与诸国一战,其附属诸国尚未脱离,则其羽翼仍在,绝不可轻视,因此于战术而言,伐楚之势尚未成也。”
  此时不但吴王阖闾大急,伍子胥亦十分焦躁,忍不住插口道:“孙将军如此论断,然则伐楚之势何日可成?”
  孙武却从容一笑,似乎一切他已胸有成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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