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旅夜聚英雄钗嗔剑恨 风尘重拼斗鞭舞锤飞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这时小张三缩头到外边去了,屋里微弱的灯光下,白大爷忽发出愤恨的微弱声音,抡着拳头说:“去杀死和珅!你们不要管我,你们快去,不能叫那奸贼再在世上害人了!”
  顾画儿低声劝慰着说:“干爹!我想暂时先把您送到一个地方,您先去住着,我服侍着您,过几个月再慢慢地想法子。”
  白大爷说:“早先我也是想着不忙,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已将武艺学成,我还不放心叫你去为你爸爸报仇,想等到我死后再叫你去。可是现在,我知道早先我是错了,早就应当由着你去将和珅那奸贼杀死!”
  伍宏超这时在旁忍不住地说:“杀和珅很难,他的府倒容易进去,可是处处是迷楼、密室,简直叫你找不着他的踪影!”顾画儿听了这话,看了看他,并没有言语。
  白大爷喘了喘气,声音更微弱地说:“我早就知道,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这一次,和珅派人从西陵把我抓到易州城,当日就解我赴京。沿路上,夜间不许我睡觉,将我牵到这里,又牵到那里,似乎是怕有人在夜里去救我。那个绰号叫飞鞭赵的屡次要用鞭子毒打我,幸亏被别的当官差的把他劝住,我才没遭毒打。昨天解到京里,因为我是内务府的旗人,所以把我押在“慎刑司”衙门。慎刑司是最厉害的,常常要将人犯活活打死;但我昨天被送到那里时,天已晚了,也没有过堂。我本想是决心死了,我这样大的年纪,死还有什么足惜?我死了,正好化为厉鬼找和珅,去叫他遭受报应!没想到我这个不听话的干女儿她又把我救出来了。由我这次的冤枉,由和珅那奸贼手下人的凶横,我更知道那贼实在太作恶多端了,伍义士!你快和我的干女儿去剪除和珅,莫使天下臣民再受那贼的欺害!”
  伍宏超说:“请白老义士暂时安心歇一歇,我们再想法子。本来昨夜,我是同着金臂飞侠老英雄一同到和珅府内……”
  顾画儿在旁点头说:“我知道,昨天我骑着驴先到的京,见了我姑父。我姑父跟我姑妈正在家里吵架,为的就是我姑父这些日子总是说要去杀和珅,我姑妈怕他闯祸,所以就跟他吵。我去的时候,我姑妈把我赶了出来,我姑父倒是追着我,问我来了是有什么事,还问我干爹怎么样啦?我一说,我姑父当时就气得嚷嚷,叫我去救我干爹,他去杀和珅,一夜之内,两人要全把事情办完。我由那里又走到街上,可还不知道我干爹是押在哪里。幸亏到傍晚时,在前门大街的桥头遇着了赶车的小张三,他已经打听出来我干爹是押在慎刑司衙门。那时我心里主意还没有拿定,小张三就先带着我到那店里,想找伍大叔商量商量,可是也没有找着。我猜出伍大叔一定也是往和珅府去了,我想人家全都是那样英勇……“”
  伍宏超听到这句话,脸上不由得又发起烧,心说:我到和珅的府里去,能算什么英勇?我做了些什么事情?真是羞死人了……
  顾画儿接着又说:“难道我因为是一个女子,就至于这般懦弱?我才把心一横,也不管我干爹是愿意不愿意,当夜我就到慎刑司衙门里将我干爹救出,并把他老人家背出城来,送到这儿。我去年在京西道上救了一个因得罪了一个土霸而被毒打的人,他后来搬到这里开店为生生,他跟我在城里常见面,所以我知道这地方,就在这儿安置好了我干爹。今天一早我又进城,先到我姑妈的家里看一看,那个地方已经被许多的官人跟和珅家中的几名护院围得密不通风……”
  伍宏超听到这里,更急切地追问说:“怎么样了?凌万江老英雄!”
  顾画儿却不急不慌地说:“我姑父他不要紧!他同我的姑妈大概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都走了,和珅派的官人和护院只围了他那两间空屋子。我姑父在城里的朋友多,后来我就遇见了他的朋友,他悄悄地告诉我说,我姑父昨夜同着伍大叔大闹和珅府,又打杀了铁爪蛟龙的徒弟飞鞭赵,只是还没找着和珅除害报仇。我姑父因为是与和珅府里那些新雇的护院的人全都认识,那些人就不敢太为难他,他就脱了身,赶回家还救走了我的姑妈,听说藏在他的盟弟家里了。我托人去告诉他,叫他也到这里来,只是直到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来到,我想大概不致出什么舛错。只是白天在城里,我听不见伍大叔的下落;我知道伍大叔的武艺好,也不能在和珅府里吃亏,可是……”
  伍宏超听了这话,心里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脸又热起来。他惭愧地想:我固然是在和珅的府里没吃亏,并且还占了便宜,可是说起来有多么羞惭……
  顾画儿又说:“我也不放心伍大叔,我才又找着小张三,跟他说,只要您一回到那店,就赶快把您接到这儿来。我不敢在城里多待,没到正午,我就回到这儿来啦,直等到现在,您才来到,可是我姑父还没来到。我的那驴也牵在这儿了,我想求伍大叔先护送我干爹,明天就往南去走。我要回一趟西陵,安置安置我那干妈,然后再赶上您。我再独自,或是伍大叔跟我姑父都陪着我们去可以,送我干爹到江南,到我师父郝燕翎的家里暂避些时。”
  白大爷却喘着气,摇着头说:“我不要去避!江南那么远,我不愿意去!我也不愿意去依靠郝燕翎!你们就叫我在这儿,不必管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们应当快再进城,杀和珅,报你们两人的父仇!为朝廷除奸臣,为百姓去大恶!”说着还直摆手,仿佛驱逐着,叫他们两个人当时就去,同时他喘得越发厉害,顾画儿忍不住哽咽着哭了。
  伍宏超低着头,紧紧地皱着眉,对于眼前这位义烈的老人和智勇双全的奇侠女只有钦敬。人家把经过的事情都已跟自己说了,自己呢?尤其是昨天从清晨至傍晚,在和珅府中,在卿怜室内的那些事,哪有一句话可以告诉人?真连跟人家在一块儿的颜面都没有了。
  顾画儿扶着她的干爹躺在炕上休息,伍宏超也把金刚玉宝剑放在炕边,他就倒背着手儿,抑郁地走出了屋。这小店里,除了那小小的厨房里还有点儿灯光,其他歪歪斜斜的几间小客房都黑暗无光、寂静无人。大约是因为顾画儿在此的关系,这里的店家已把今天所有要来投宿的旅客悉已拒绝。月色黯淡,地下印不出来人影,星光都为浮云所遮。暖风拂拂,四下无声,小张三赶着的车也走了,难道他真是去接迎那金臂飞侠?
  伍宏超就在院中徘徊,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再进那屋里去。待了一会儿,忽见顾画儿从那屋里出来,问说:“伍大叔您怎么不进屋里来呀?”伍宏超也不知道答复什么话才好,只长叹了一声:“咳……"”顾画儿却往近走了几步,似乎现出不悦的神气,问说:“伍大叔!您叹息什么呀?还有什么值得发愁呀?”伍宏超又叹息了一声,说:“我不是为事发愁,我却是有些……咳……”他顿了一下脚,说:“我是不由得不惭愧!”
  顾画儿似乎是怔了一怔,借着黯淡的月光,不由得看了他两眼,低着声说:“其实我想,我们不能够立时就剪除了和珅,并非是因为我们无能。您想:他是皇上的宠臣,秉政二十多年,他的府宅那样宽深,护院的人又那么多,密室不知有多少,哪里容许外人轻身而入去杀了他?伍大叔您到他的府中去了两趟,虽然没得手,可也未遭他们所擒,我看就算不错啦,您何必要这么着急呀?我与您一样,都是跟和珅有杀父之仇,可是我一点儿不着急。这次,我想先送我干爹到江南,索性等三年五年之后,把他老人家送了终,那时我才去找和珅呢。我觉着,恶人早晚要有报应,等他两年不算什么!”
  伍宏超觉着顾画儿不知道他的心事,本来,自己的心事,跟卿怜弄的那些事,人家一个姑娘怎么能够知道呢?
  顾画儿又走近一步,说:“我看伍大叔您这个人太老实,也太正直了!您只凭着一股勇气去找和珅,虽两次都没有吃亏,但第三次要再去,一定得吃亏,所以我也很不放心,我才主张您也同我们到江南去。江南既是您的老家,我师父郝燕翎又与您是好友,您实在不妨回去一趟。再说,我说实话,我们的本事全都不行,凭我们一两个人斗铁爪蛟龙都许斗不过。我们不应当骄傲,我们顶好到江南,再同我师父郝燕翎讨教讨教武艺,把武艺再练精些,然后我愿同您再北来,一同去除和珅!"
  伍宏超低着头聆听着,越听他的头越往下低,简直抬不起来了。顾画儿姑娘把话说得这样近,人家心地诚恳,拿我当人;人家那么好的武艺,还要去练习,我的武艺自然更应当去练一练,可是练好了又济得了什么事?我的人品今朝已经完了,丧尽了!和珅的一个宠妾、王亶望遗下的一个妖姬把我的人品已经毁灭了,我无颜再与侠女对语。
  顾画儿见伍宏超永远低着头,不由得就生气了,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伍大叔!我看你怎么一点也没有了北箭亭挑缺时的那股锐气?那时您有多么爽快,现在有多么……闷气、发痴?我真不明白,一个男子汉大英雄,要是这个样儿,我可就看不起啦!”
  伍宏超又叹息着说:“姑娘你不知道,我愿同和珅去拼!”
  顾画儿沉着脸说:“拼就拼去吧!您与和珅有杀父之仇,您又是一位侠义英雄,您愿意如何,我哪儿拦得住?”
  伍宏超又叹息着说:“今天我来,只是为送还姑娘的那口金刚玉宝剑,我已经放在屋里炕上了,请姑娘将我的那口剑还给我。姑娘请自去江南,我在这里要与和珅相拼,只要能手刃奸臣,我甘愿死于他那府内!”
  顾画儿又怔了,更显出生气的样子,说:“那口剑是我干爹叫我换的,他老人家是因为敬重伍大叔才叫我那样做,我不能不依从。您要想再换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但是我不能做主,我不能够反复失信,来来回回地换宝剑捣麻烦,干吗呀?您再去跟我干爹说去吧!他要说是换回来,我立刻就跟您换回来!”
  伍宏超赶紧解释着说:“我想将剑再换回,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着,我实在不配使用那么好的金刚玉宝剑,我不配!我愧得慌!”
  顾画儿更显出惊疑不解,不由得也叹息了一声,说:“我真不明白您是怎么啦?得啦,有什么话您跟我干爹去说吧!我的事情很多,也没工夫跟您再说话啦!”说着,她转身就要回到屋里。
  这时忽听得门外又是一阵咕噜噜的骡车的轮子响,渐渐由远而近。顾画儿便急忙往店门外去迎,说:“来啦!”
  外面车轮声还没有停止,就听凌万江大声嚷嚷着说:“这个车我坐得可真便宜,一个钱也不要!其实,赶车的小伙子,你就是不把我们给拉来,难道我金臂飞侠拿着一对锤,背着一个老婆,就真走不到这儿吗?”
  赶车的小张三说:“以后就求大爷多关照我点儿!”
  凌万江说:“你放心!我姓凌的现在又算把脚踏到江湖上来啦!江湖上的那些人都是我的儿子跟孙子,谁要是欺负了你,你就拿我金臂飞侠的名气去吓唬他!”
  车轮之声止住,又听见是顾画儿的姑妈二摆风边哭边说着:“哎哟!我算是倒霉透啦!连一个少衣没食的平安日子也过不了啦!嫁一个老头子,什么都不叫你省心,整天骂,骂中堂,得罪人,现在可骂出祸来了!连我那一箱子衣裳都扔在家里没拿出来,这可怎么办呀?我的天呀……”
  凌万江跳下车来,嚷嚷着说:“你哭什么?你要再哭,我可给你一锤!现在出来,可不像在家里了,那时我怕邻舍笑话,不敢惹你。到了江湖上,就到了咱的老家,将来咱占一座山寨,叫你做压寨夫人,皇后吃什么,咱也吃什么;娘娘穿什么,你也穿什么,那不是好造化?省得在城里受和珅那鸟气!”
  他忽然看见了伍宏超,就说:“哈!你也来啦!昨晚上在和珅府里,我也不知你上哪儿去啦,我还真不放心。果然你是一个少年英雄,竟也冲出了他那铜墙铁壁,可见和珅手下无人,铁爪蛟龙原来也是一个光会吃饭的家伙!”说得伍宏超不由得脸又红了,幸亏没有被人看出来。
  顾画儿就说:“姑父!您小一点声儿说话行不行?”
  凌万江却依然大声地说:“在这儿说什么也不要紧,难道和珅的耳朵还能够伸到这儿来?我不怕!伍宏超兄弟,咱们在这儿歇两天,可还得进城!妈的,再找和珅,就不再上他的家里去了,他家里十间屋子倒住着九个小老婆,咱们好汉英雄,闯到那种屋子里去,真觉着晦气!”
  此时顾画儿去搀她的姑妈,二摆风却仍然在哭着,并且她也看见伍宏超了,简直要赖在车上不下来。她说:“这是什么地方呀?这难道就是你跟你这汉子租的房子吗?要没有你们,你姑父还不致疯成这个样子啦!你们都是贼,要叫我进贼窝,我宁可在城里要饭也不跟你们啦!”
  凌万江便大声地威吓着,把一对甜瓜大小的紫铜锤敲得叮当叮当乱响,说:“进去!你要再不进去,我拿锤打死你!反正我连铁爪蛟龙的徒弟都打死啦!”
  顾画儿依然劝她的姑父不要大声,赶车的小张三也帮着劝,并帮着把那大哭大闹的二摆风搀到了那间小屋里。二摆风一看见白大爷,她就越发哭吵起来,凌万江又大声嚷嚷,当时就将这寂静冷僻的小店搅得好像起了狂风暴雨。
  顾画儿真着急,伍宏超尤其烦恼,觉着这样儿怎么能成呀,这还要上江南去哩,路上得捣多么大的麻烦呀?他越发不能在那小屋里待,就独自在院中徘徊。这地方听不见更鼓,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但,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嗒嗒嗒嗒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音,只见小张三惊慌慌地跑进来,关上了店门,还要搬石头去顶,口里说:“了不得啦!有人追下来啦!”这时那群马的蹄声已经来到了门首。
  顾画儿手持着两口宝剑跑出屋来,悄声地说:“不用慌!不用慌!”遂就将一口剑交在伍宏超的手里,伍宏超一看,仍然是那金刚玉宝剑。
  外面这时就有人紧紧地捶门,伍宏超挺剑要出去,顾画儿却向他连连地摆手。屋里的二摆风这时倒吓得不再哭闹了,金臂飞侠凌万江手拿着双锤跑出了屋,说:“怎么着?莫非是追着我来的吗?正好!问问他是谁?我来请他喝盅酒!”
  外面有人上了墙头,手里使的是一对护手双钩,这人名叫狠窦墩常奉,他说:“凌大爷!没有什么的,咱们全是自家朋友,您出来吧!话好说,我们也绝不能够叫老朋友过不去……""
  这个人还没把话说完,却又有手拿短棒的火眼悟空唐二雄也从外边登上了墙头,说:“凌大叔!没您的事,我们要抓的还是伍宏超,这是中堂的旨意。您要是帮助我们把姓伍的捉住,我们跟您是一句话也没有,因为咱们全是老朋友。还有您的那位内侄女,可真对不起,她在慎刑司劫牢,抢去了钦命捉拿的要犯……""
  凌万江听了这话,当时就大骂说:“什么叫钦命?难道他妈的和珅成了皇上啦?”
  唐二雄又说:“凌万江,你不可辱骂中堂!现在南北衙门的官人都已来到,这怪你刚才跑出城的时候没有跑利落。你也是个老混混,得看看风势,反正你是走不脱啦!可是连胡大师傅给你也还留着点面子,只要把你内侄女交出,就没你的事,也绝不能叫她受委屈。姓伍的也是一条好汉子,什么事都应当由他担当……”
  伍宏超这时挺剑高跳起来,说:“我姓伍的在这里!好啦,你们也不用再找别的人,我伍宏超一人担当就是了!”说着,他就要越墙而出,旁边顾画儿却用手将他紧紧拉住。
  凌万江铛的一声,把手中的双锤一撞,大笑着说:“哈哈!你们要找年轻的人欺负吗?那算什么能耐?打死飞鞭赵,大闹和珅府,连到慎刑司救出来义士白大爷,全是我凌某一人所为!铁爪蛟龙来了没有?他要是来啦,就叫他快出头,我还嫌你们的脑袋都有点软!”
  外面已经有人用沉重的东西向着两扇小店门猛砸,哐哐、哗啦哗啦,门当时就被砸开倒下了,原是铁爪蛟龙胡腾雨已经前来,手抡飞鞭正要往店里来闯。凌万江却喊了一声:“小子你别进来!咱们外头干!”于是他手抡双铜锤,急迎到小店门前,搂头盖顶打下。铁爪蛟龙胡腾雨也手抡飞鞭来打,当时就听得铛的一声,巨响惊人,铜铁相磕,迸出了火星;两个人的手腕子大概都震得麻木了,铁爪蛟龙就向外退了两步。
  凌万江追赶而出,他一看,啊呀!这个小地方可真热闹了,人马真来了不少;灯笼的光亮照耀着许多人的红缨帽,个个紧张、严肃,真正是刀已出鞘,弓已上弦。这时院里的伍宏超也上了墙头,与唐二雄、常奉在墙上厮杀起来。凌万江就回头喊道:“画儿!你们快着点儿预备着跑吧!不行!他们来的人太多……”
  这时顾画儿在院里倒是沉得住气,她并没有出来,只是连声喊着:“伍大叔!伍大叔!快下来吧!”伍宏超却不听她的话,先一剑将唐二雄劈下墙去,再抡起金刚玉宝剑往常奉的头顶去削。常奉急架护手双钩去迎,就听得当啷啷响,他的两把护手钩只剩下小段的护手,两个钩头全都像纸做的似的,被伍宏超的一剑一削就都给削落了。常奉大惊,趁势跳到了墙外,摔得两条腿几乎站不起来。
  几名骑在马上的官人一齐抡刀来战伍宏超。伍宏超却仍然站在墙头,将剑平飞直舞,寒光嗖嗖,官人们的刀只要碰上,当时就折。这时外面的人可都惊慌万分,乱喊着:“小心点!这小子手里的家伙太厉害!”马都向后急退,不敢挨着墙。有一个官人捻箭拉弓,向墙上站的伍宏超射去,但是没有射准,伍宏超反抡剑跃出,剑光抖得更疾。同时,铁爪蛟龙的钢飞鞭哗啦啦地舞动,如山崩地裂,声势惊人,凌万江也越杀越勇,一双紫铜锤毫不躲让。
  这个小地方,街短、道狭,地下又坑坎不平,哪里容许他们当作恶斗的场所!多数官人骑着马早已跑远,有的把灯笼都扔在地下了,呼呼地就着起火来。那还没跑的马,见了地下滚着好几团火,一害怕更都惊了,飞似的蹬起了四蹄,奔得不知去向。由马上摔下来的人,红缨帽也丢了,捂着屁股不住地哎哟哎哟直叫。伍宏超用单剑抵住了小专诸陈悠、黑存孝李褒和开路天王保一杰,但那三个人都很畏惧伍宏超的宝剑,不敢以他们自己的家伙来直撞,只是且杀且走。
  那聪明的小张三早就把他的那辆骡子车赶出这条街去了,他更乘着空,低着头,像一条机灵的耗子似的跑回来,向着门里喊说:“快走吧!我的车可已经赶出街去啦,要是再待会儿,可就走不成啦!”
  此时顾画儿在院里没有做别的,只是劝她的干爹白大爷和她的姑妈二摆风急速地跟她逃出此地。二摆风这时已经吓昏了,哆里哆嗦的,说话的声儿比白大爷的声儿还小,直说:“快走吧!画儿你快救一救我吧……"”白大爷却只是叹息,说:“顶好是你们都逃,将来去找和珅报仇,我在这里,看他们怎么办?”画儿却急得泪已流出,说:“那怎么能行呀?我为的还不是救您吗?干爹!您千万别死心眼!”
  白大爷刚下了炕,这里开店的夫妇二人拿着包袱,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也来哭丧着脸央求说:“顾侠女,您也把我们带走吧!我们在这儿也待不成啦!”顾画儿点头说:“好好好!”她在这时也没有工夫多说话,只叫她的姑妈搀着她干爹,店家的夫妇带着女孩子在后,小张三还直说:“小心着点!他们打得可正厉害啦!”顾画儿就手挺青锋剑,勇敢地保护着老少妇孺走出了这小小的店门。
  外面此时,铁爪蛟龙胡腾雨将沉重的钢飞鞭抖起来,如同一条怪蟒,越杀越凶悍。凌万江毕竟是老了,虽然喊骂的声音还是那样大,但双锤抡得已有些吃力。伍宏超已经战退了小专诸那几人,手挺金刚玉宝剑上前来帮助,怎奈铁爪蛟龙的飞鞭太厉害,叫他的剑法施展不开。
  顾画儿趁空护送她的干爹等人往西,已将离开了这条街,她又回首向这里高声说:“姑父跟伍大叔!也快走吧……”但凌万江仍在抡锤向铁爪蛟龙去砸,铁爪蛟龙又以飞鞭击锤,并且变式,以鞭梢向着凌万江脚下去扫。凌万江纵身一跳,躲开了,气喘吁吁地再以左手的锤向铁爪蛟龙的胸膛去顶,同时伍宏超的“金刚玉”力透中锋,也向铁爪蛟龙肋间猛刺。铁爪蛟龙却飞鞭绕起花来,哗啦啦响,有若神龙护体,只听得铛的一声将“金刚玉”给磕得飞出了好远。
  那边顾画儿看见了,就飞奔回来,疾速地由地下拾起了金刚玉宝剑,猛勇上前。此时伍宏超空着手已经退出了好几步,顾画儿飞快地把青锋剑交给了伍宏超,并嘱咐说:“你可快去保护那边的人!”同时她手握“金刚玉”,跃步直扑铁爪蛟龙,并急说:“姑父您快躲开!”
  凌万江不但不躲,反倒说:“你们都快走吧!我跟这小子要拼到底!”
  铁爪蛟龙哼哼一笑,斜着眼向顾画儿说:“丫头来啦!我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为?”说着他双手飞舞钢鞭,扇面似的一扫。顾画儿也顾不得这样沉重的武器,是否能够伤了她的剑锋,就用剑去挑,当啷一声;铁爪蛟龙再翻身抖鞭,猛地来砸。顾画儿用着十分的力,以剑向鞭削去,当时也没听出声音来,钢鞭就立时成了两截。可是铁爪蛟龙仍然紧握半截钢鞭,骁勇倍增,虽然他的左肩昨夜曾被袖箭射伤,但是他不在乎,一手握着七八节的带着铁链的钢鞭抡得更紧。
  顾画儿剑法也施展不开,因为她的姑父抡锤只是向前挡住了她。其实凌万江的双锤真有点抡不动了,只是他不肯服这口气,顾画儿急嚷着:“您快走吧!”凌万江却一边抡锤一边怒喊说:“你们走!我金臂飞侠要跟铁爪蛟龙干定了!”顾画儿奋勇挥剑要救她的姑父,凌万江却仍抡锤直上。突然,铁爪蛟龙一飞鞭毒辣地砸下来,顾画儿就眼见她的姑父凌万江脑浆迸裂,尸身倒地,扔下了双锤;惊得她哎呀叫了一声,她的心也仿佛立时震碎了。
  她一咬牙,金刚玉宝剑嗖嗖嗖向着铁爪蛟龙去削,她的身躯连连跃起,她已不顾一切了,誓要即刻为她的姑父报仇。她的锋利的宝剑又将铁爪蛟龙的左手钢飞鞭削掉了好几段,她虽武艺高强,剑法精熟而又凶猛,可是仍然杀死不了铁爪蛟龙。那铁爪蛟龙胡腾雨虽然只舞着半截飞鞭,却仍是勇悍绝伦,他连战连笑,说:“小丫头,我要连你都打不过,就枉在和中堂府里逞强十多年!”
  顾画儿剑虽利,力气却实有些不抵,而且姑父已惨死,她又不放心那边她的干爹跟姑妈,还有被他们所连累的店家一家人。她就以连环三斫式的剑法,铛铛铛要置铁爪蛟龙于死命。但铁爪蛟龙只是向后退了退,仍然哗啦啦地晃动着半截飞鞭,傲笑着说:“我给你找寻婆婆家去吧!”说着向后紧退。
  这时骑着马的那些官人又都蜂拥过来,小专诸一些人也大喊说:“拿!拿!拿住这个丫头,要活的,中堂还想要把她收房哩!”顾画儿又气恨又悲痛,眼前铁爪蛟龙却已经跑开不见踪影了。剩下这些人,其中多半是连红缨帽都已丢掉了的官人们,在乱嚷乱喊,她真不愿多伤他们,只好晃动着宝剑且战且退,退了十几步,她就一越而上了旁边的房。
  官人们都不会往房上蹿,小专诸等人也知道顾画儿武艺高强,尤其是那个宝剑太厉害,所以也都不敢逞能,就都大睁着眼看着,虚张声势地嚷嚷着:“别放她跑!别放这丫头跑了,捉住她呀……”有个官人还射出了两箭,但是顾画儿早已踪影全无。
  画儿姑娘步履在一座一座的土屋、一条一条的短垣上,看后面已经没有人追赶了,她才跳下来。脚落于平地,这就已经离开了那道短街了,四顾茫茫,天上的乌云遮住暗月,她的心里更是凄惨;想着一世英雄的姑父凌万江竟落得那样的惨死,她不禁心如刀刺,泪水像雨一般地簌簌向下流。她以持剑的手擦了擦眼泪,但是越擦越多。
  她把心一横,又想:死的人暂时不必管了,在与和珅、胡腾雨的血海深仇之中,又添了一笔血债和无边的大恨,这些,都只好日后再报吧!此刻还是得先救走活人,老迈的干爹、姑妈、店家妇孺都还在危难之中。她这样一想,遂就顺着向西去的一股土路急速地走去。
  行约一里,就见那小张三的骡车停在道旁,伍宏超先迎过来,问说:“是画儿姑娘吗?怎么样了?铁爪蛟龙逃走了吗?凌老英雄呢?还在那边了吗?……”顾画儿见问,心中更为悲伤,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她喘了喘气,忍了忍心痛,才催促着说:“咱们就快些走吧!”
  二摆风坐在车里又骂:“那老头子!那老不要命的!他还不来,还在那边闯祸啦?就叫他死在那边吧,我算是跟他受够了罪啦!从一清早,他就把我由家里拉出来,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在他那个卖羊肚的穷盟弟家里藏了一天。我想回去取我的东西,我那么些个积攒了多年的东西,还有我头一回陪嫁的好衣服,弄得全丢啦!家也回不去啦,只要一回去,就得叫衙门的人给锁走,哎哟!我早晚得找个青天大老爷去喊喊冤,我男人得罪了和中堂,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得罪呀……”
  顾画儿就在旁着急地说:“姑妈!您还说什么呀?”
  二摆风又哭起来,说:“我说的就是我的命苦!我不像你,嫁着了一个又有钱又惜命的好人;人家在这儿又落好儿,又不用打架,那傻老头子在那边儿还不定怎么样啦?刚才我跟着他逃命似的走出城去,在路边我们两人就直吵嚷,后来这辆车在半道上接了我们,我不愿意上车,他就向我抡锤。那时我看他就是一脸的死气,那死老头子准活不成了!画儿!我的又有本事又能干,兴家立业又会找汉子的好孩子,给我娘家增光的好丫头呀!你快给我买两份烧纸来吧,你姑父一份,我一份……”
  二摆风这么一哭哭啼啼,唠唠叨叨,骂骂咧咧的,伍宏超最为羞窘难受,而且看见画儿一个人来了,凌万江却没有下落,也实在疑心,他就忍不住又问说:“凌万江老英雄,怎么还不来呢?莫非还跟铁爪蛟龙在那边打着吗?我们应当去帮助才对!”白大爷也在车里叹息着说:“他的性情就是那么骄傲!画儿,你再去那边把他拉来吧!”顾画儿便悲痛地说:“告诉您吧!我姑父刚才在那边已经被铁爪蛟龙的钢飞鞭打死啦!”说出了这话,她不禁哽咽着痛哭。

相关热词搜索:金刚玉宝剑

下一章:第十四回 热泪交流短街偷侠骨 幽情千种双剑订良缘

上一章:第十二回 绣帐轻遮惊雷催绮梦 飞车宵遁小店晤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