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至善上天池
2023-08-03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且说密勒池玄空掌院査问莫卧儿当日把龙猛经的接受经过情形,想从这方面找出漏洞。莫卧儿应道:“我没拿到什么地方去,当日大师哥走了之后,我打开一看,见内里是空白的,着神鹰送回给大师哥了。”法空三藏听了,高声叱道:“胡说!你把真经带着逃往星宿海?还撒谎说,遣神鹰把经卷送还巴哈罗。”

  突然,座旁来了轻微的声音,至善和尚拿着铁禅杖,轻轻一顿,起来躬身道:“各位法师,莫卧儿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她有什么不对的话,各位教训她吧。”说了复坐下,依然闭上双目。玄空知道他这话,说法空高声斥她,便向师兄打个眼色,只听莫卧儿道:“小女子往星宿海,完全和这事无关。”玄空柔声问道:“小娃儿,你说神鹰把真经送回巴哈罗,为什么巴哈罗没说收到呢?”莫卧儿道:“那就要审问神鹰了,蛮奴究竟是扁毛畜类,它不会说话,那本没字经可能中途丢掉了,它拿到什么地方,小女子也不晓得。”

  各高僧见莫卧儿说话,把盗经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而且回答巧妙,不露破绽,却又碍着至善在座,不能翻脸,逼使她吐露实情。当下大家交头接耳,商量一下。过了片刻,便由掌刑堂的迦洛尊者发问。第一句问莫卧儿道:“小妮子来密勒池干么?”莫卧儿道:“小女子来探望大师哥。”迦洛尊者道:“你不打算盗经,为何骗取灵禽”?莫卧儿答逍:“小女子知道宝山在群峰之巅,长年白云飘渺,外人不易寻得上山道路,因此借神鹰带我前来。”迦洛又道:“你说没盗过经卷,本座问你,龙猛真经内里说些什么,你可知道?”莫卧儿道:“小女子在西安跟踪金道长和穷大师,只听过他们说,这本经是练武功的奇书,至于内里说些什么,小女子完全不知。”迦洛沉声道:“你完全知道吧!你一定看过经里的口诀,休再说谎话了。前几天你逃往星宿海,是否把经里口诀记诵,拟是偷偷把口诀抄录下来?本座要你在三宝座前,说出实话!”

  莫卧儿双眼一溜,答道:“小女子委实不知,法师如何说我看过经里口诀呢?刚才我已说过,巴哈罗大师哥交给我的不过是一本没字的经卷。”迦洛接着问道:“那么,小娃儿到星宿海躲了几天,干过什么事?”莫卧儿随口应道:“练功呢!”

  各高僧一时听的笑起来。迦洛尊者以为她无意中露出口风,便柔扬问道:“好孩子啊!你忒肯求上进,你练龙猛真经里的口诀,一定很有兴趣吧?”

  小姑娘攒攒眉毛,摇着道:“小女子练的是少林口诀。”迦洛当堂一愣,微愠道:“你改变得真快,小娃儿,你不要以为说练少林武功便可掩饰,本院已请金道长和阿穷跟踪到星宿海去了,他们一定找到证据回来,那时看你如何狡卸。”莫卧儿应道:“我晓到啊!他们奉了掌院法师之命,前往星宿海抓我呢,可是都给我弄倒了。”

  玄空三藏暗里一特,忙问道:“小娃儿,你怎样把他们弄倒?”莫卧儿道:“谁叫他们动手,都给我摔下地洞里去了。”各僧人不觉一惊,玄空道:“你不可说谎话。”莫卧儿道:“谁敢对法师说谎,那是真的,不过他们不会摔死,我忘记请法师派人前往救出他们呢。”各高僧又是好气,却奈何她不得。迦洛尊者冷笑道:“莫卧儿,本座如果抓到了证据,你练的不是少林武功,那时你便再难狡辩了。”莫卧儿道:“法师啊!待你抓到了证据时,才来惩治我吧!”

  迦洛尊者一时为之气结,殿上静了乍刻。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影一幌,随风窜进。只见金罗汉怒容满面,直奔莫卧儿,大喝一声:“小狐狸,吃道爷一掌。”掌风哗啦一震。这一记正是劲力千斤的五行掌,疾若奔雷,正迎着莫卧儿擘下。

  玄空三藏衣袖一扬,金罗汉掌到人到,呼的擘了个空,各人定睛看时,莫卧儿已飞到玄空座前站着。原来刚才玄空衣袖一卷,便把小姑娘摄开,快不可观。这当儿,外面又有二人进入,喊着:“金道长不要动手!”却是沙哈洛、和尚穷。只见金罗汉须囊挹动,气冲冲的指着莫卧儿道:“你这小丫头,把我气煞了!”冲着她便抓,玄空双臂微微一拱,金罗汉当堂给一股真力挡着,没法上前。玄空起座道:“道长干么如此动气,请坐下来,让贫僧叫小妮子向你陪话好么。”一边叫清风移座过来,请神尼和他一起坐下,和尚穷和清风站在一旁。

  莫卧儿呶一下唇,盯着和尚穷道:“你二人给我打赌,认输不认输?”和尚穷苦笑一下,望着座上各高僧不敢说话。莫卧儿又道:“哙!你和老道输了,我前两天便来到这里,有书给掌院法师,你们抵赖不得。”玄空看着和尚穷,见他只是苦笑,便道:“阿穷,那是什么的一回事呢?”

  这时迦洛尊者正和沙哈洛耳语,和尚穷还未回答玄空的询问,忽听迦洛高声喊道:“莫卧儿,这番看你如何抵赖,你把龙猛真经全部刻在星宿海的青石上,如今有女菩萨和金道长见证,你快招认出来吧!”只见莫卧儿双目一瞪,依然神色不变。座上高僧都把目光瞧着她,看她如何回答。

  这时掌刑堂高僧迦洛尊者,因为提不出确证,刚才给莫卧儿出言戏弄,一时为之气结。忽见神尼沙哈洛也随着一僧一道回来,迦洛尊者便问她路上有何所见。原来神尼赶到星宿海时,金罗汉和和尚穷得小猴儿拋下长绳,刚从地穴爬出。和尚穷知道玄空请她前来相助,当下便同到水潭石上,寻获莫卧儿刻下的口诀。如今迦洛尊者问及,沙哈洛便略说一遍。

  迦洛尊者暗喜抓到莫卧儿盗经刻石的证据,不觉面色一沉,问莫卧儿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怎知小姑娘神色不变,各高僧也暗佩她的胆量。座上静了片刻,便见莫卧儿微一躬,答道:“各位法师,水潭石上的刻字,怎见得是小女子刻上去的?”各高僧都笑起来。

  迦洛尊者便道:“水潭青石上的刻字,正是龙猛真经全部口诀,可见得是你刻上去的?”莫卧儿含笑问道:“如何会是小女子刻的?法师指证也须有理,才能令到小女子折眼。”迦洛慍道:“姑娘言词忒是刁钻,这铁一般的事实,还能够推卸吗?你把龙猛真经拿到星宿海去,恐怕本院派人追回,因此刻在石上,这样便不会忘掉经里的口诀了。”

  莫卧儿道:“原来法师只凭这点来推断,如何算得是证据呢?请问,座上各位法师,也有人眼见小女子刻的么?”座上没人回答,大家瞪了好一眼。莫卧儿又欠身道:“各位大法师,不要以为小女子强词夺理,欲语有说:耳闻不如目观,苟如没有人眼见,就得拿出无可否定的道理,才能证明是小女子所刻的。”

  迦洛尊者道:“小姑娘,让本座拿出道理来,让你心服;第一,虽没人见你刻石,但是沙哈洛女菩萨,金道长和阿穷,他们在星宿海,看过石上所刻的全部口诀,这是事实,你承认吗?”莫卧儿点首道:“小女子承认他们都看见,这点是事实,但第二点又是什么道理呢?”迦洛尊者答道:“第二,这本龙猛真经,也叫作九转易骸真经,从上代掌院便封存起来,至今将近百年,直到真经被盗之前,都未曾揭封,即是百年间没人能够看过,自然不会传到外间去的,这一点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你承认吗?”

  莫卧儿又欠身道:“小女子承认,自从宝山上代家师封存之后,直到被盗之前,不会有人见过,那是对的。”迦洛道:“那么,你承认就好了,真经既未传到外间去,而你自认接受过巴哈罗一本经卷,姑无论是否有字的,但你即日便逃到星宿海去,而真经口诀跟着又在星宿海发现,这不是你干的又有谁呢?”

  座上高僧一时交头接耳,暗赞迦洛质问得好,有条不紊,料莫卧儿再难诡辩了。忽听莫卧儿问道:“法师刚才说,龙猛真经封存宝山将近百年,请问究是几多年呢?”迦洛答道:“这点有何关系?本座这样说,无非证明这一段长长的日子,不论本门弟子或外派武林人,都没法知道经里口诀的,如果知道,那就是盗阅得来的了。”

  莫卧儿答道:“法师听禀,小女子问封存了几多年,那是很关重要的,请你答覆好吗。”迦洛冷笑道:“小姑娘,看你年纪还轻,难道要说未出娘胎,便阅过这本真经吗。”莫卧儿正色道:“如果小女子这样说,自难使人入信,我虽愚昧,不会有这样想象的。”

  玄空掌院听了,向外轻轻招手,叫清风前来,嘱道:“清风,快到藏经楼上,把封存龙猛真经的铁函取来!”清风应命去了。一会,他捧着一具铁函呈上玄空。铁函像一个铁匣子。玄空接过,小心地把封条取下,细看记上的干支,相隔刚是九十八年。便在座上宣读封条的年月日子,又道:“莫卧儿,本院回答你了,龙猛真经已封存山上九十八年了。”

  莫卧儿作礼道:“谢谢掌院法师,小女子如今要问了,刚才迦洛法师说:女菩萨和金道长都曾看见星宿海的刻石,他们不是这样说过吗?”迦洛不假思索,应道:“不错,那是女菩萨对本座说的,你又要来寻什么瑕疵?”

  沙哈洛见莫卧儿一双明慧的眼正瞧着她,心里突然一触,暗叫一声“不好!这番给小妮子利用了,她果然手段非凡,早就布下了圈套……”想到这里,莫卧儿已走到她的座前,深深一拜道:“女菩萨,恕小女子唐突,搅及法座,请问青石上所刻口诀之外,还有什么字句?”

  沙哈洛暗念:这番不只我一人见到,金老道和尚穷也同时看见刻石的,我不能歪曲事实。忽听玄空道:“女菩萨意下如何?”沙哈洛忙起座向众高僧一揖答道:“小尼是局外人,既承询问,不敢抹煞事实,小尼看见水潭青石刻了无数练功口诀,是不是龙猛真经文字,恕小尼不知,但最后一行,刻着是‘少林练功口诀,永历三年戊子吉日少林弟了敬刻’等字句,小尼却还记得。”

  神尼说到这里,玄空法空二人,齐觉一愣,心里想道:“怪不得至善亲来拜访,原来少林人早就有了计谋,故意遣莫卧儿投书,请开庭辩论。”玄空立刻向迦洛送个眼色。迦洛便道:“莫卧儿,少林寺怎有龙猛真经口诀?无非是你刻上去的吧?”莫卧儿急应道:“那里见得?永历三年戊子,距如今早有一百年,小女子还未出生,难道未出娘胎,便会刻石?”听松涛尊者已是忍耐不住,起来道:“小娃儿,那日子也是你刻上去的,你怎不刻上相隔如今千年的日子呢?”另一位密陀罗高僧也起来道:“各位同门师兄,我们只问石上刻的是不是龙猛真经里的口诀,也不必管其他刻的文字,本座看来,最后的一行日子是假造的,也就是最近才刻上的,请掌院明见。”

  莫卧儿哈哈笑道:“宝山封存龙猛真经不过九十八年,而少林练功口诀,早在一百年之前便刻在星宿海了,计起来比贵派封存龙猛真经的日子还早两年哩,请问各位大法师,一百年前的事,谁个能够知道清楚?除非他是活上了百岁的人。才能知道百年前的事,各位如果不清楚,那又如何证明敝派没有过这样的练功口诀呢?”

  莫卧儿应道:“法师,请恕小女子见闻不广,我只知道石上刻的是敝派传下来的练功口诀,至于内容与龙猛真经是否相同,小女子未阅过龙猛真经,这一点请恕无可答覆了。”各高僧给她的锋利词句辩驳得面面相觑,听松涛尊者便道:“小娃儿,你说星宿海的是少林练功口诀,那末,你一定能够记诵的了?”莫卧儿反问道:“老法师,倘如小女子能够记诵,那又如何?”尊者应道:“如果你把全部口诀念出,一字不讹,那才使人相信是少林寺流传的口诀啊。”

  大家都以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短短的几天里,未几能把百余则的练功口诀记得。怎知莫卧儿点首应道:“各位法师请听,莫卧儿是少林弟子,怎会念不出本门口诀呢。”跟着便高声朗诵起来,从第一个口诀念起,如明珠下泻,连绵不辍。玄空和听松涛把桌上一本真经打开,细听下去,果然一字不漏。玄空不禁起来道:“小妮子果是聪明,今天算你难倒老僧了。不过还有一点,你说那是少林练功口诀,若不拿出证明来,还不能使本院各同门相信呢。”

  在半天的问难里,至善和尚始终坐在席上,手持少林戒杖,闭目聆听,未作一语,这时才起来合十道:“各位大和尚,小僧今天得陪末座,本不当发言,适才掌院法师垂询少林练功口诀的来历,小僧忝属掌门,自比莫卧儿清楚,这一点让小僧来奉告吧。”

  至善和尚说毕,便把禅杖平放身前,用手一旋,瞬即分为两截。原来禅杖中间空着膛子,像一管竹竿,至善从孔里取出一卷黄布,递到玄空座前道:“掌院法师,这是一百年前,少林寺老主持本无大师的血训,遗命交每代掌门秘密收藏,小僧在数月之前,才传得此训示,请掌院法师过目,便知明白了。”

  玄空打开黄布一看,只见布上写的是“反清复明”四个血字,笔迹模糊像用指头蘸血所写。下面还有两行墨笔书的字,写道:“少林掌门,传给师弟至善,祖师血训,终身勿忘。又初祖传下练功口诀,百年前刻在星宿海中,分布四块青石,共一百零八则,少林弟子,永传弗替,隐禅手记。”底下没有署明年月。玄空看了把黄布张开,让同门高僧一看。并道:“至善大师有隐禅上人遗书,证明星宿海刻的是少林练功口诀,各同门都瞧见了吧。”

  大家用眼相瞧,都没发言。法空三藏起来道:“果然巧合不过。”说了又坐下来。莫卧儿对至善道:“师叔,法空大法师说太过巧合呢。”至善道:“自然巧合的,而且可能是同一源流传下来,各位大和尚请听小僧解说:少林寺武技,最初不过是拳技功夫,自从达摩师祖西来,才传授寺僧外家练功方法,注重运气发劲,踊腾摔跌,少林派武技从此闻天下。达摩师祖是天竺高僧,和密勒池上代高僧同一出处,而龙猛真经又是金刚阿者黎所创,在密宗上代高僧未封存之前,可能已传到少林寺来了。当一百年前,那时正是满清入关未久,少林上代主持,大概已知道难逃厄运,因此偷偷把练功口诀刻在星宿海无人所到之处,希望永久保存。今次师兄隐禅不幸圆寂,遗命把掌门传给小僧,小僧正遁迹通天河,未能接受遗命,所以隐禅师兄在血训上加写两行,让小僧知道少林练功口诀的所在,以免失传。今天莫卧儿负罪前来,各位大和尚有所谴责,小僧不敢袒护,唯是说到少林练功口诀,那的确是敝派流传下来的。”说了向四座顶礼,复回座上。

  殿上当堂沉默无言,掌院玄空走到沙哈洛身旁,耳语一番,又和听松涛尊者、法空三藏、迦洛尊者三人低声商量。过了片刻。玄空微笑道:“莫卧儿,今天本院询问失经的案子,你是嫌疑人之一,但各同门见你小小年纪,都不愿深究了,希望你以后敛些锋芒,苦练武功,不要走斜路去,将来你一定会替少林寺争光的。”

  至善连忙起座,口念“阿弥陀佛,善哉!莫卧儿,快向各大法师叩谢吧。”小姑娘立即向着玄空各高僧拜了三拜,转过来又对神尼叩谢。沙哈洛身旁坐着金罗汉,见玄空宽恕了莫卧儿,肚子里还有气,便把头掉向殿外,冷眼也不瞧她。莫卧儿站在老道座前,道个万福,然后道:“金道长啊!你和穷大师和我打赌,不能这样便算了事哩。”

  金罗汉转头过来,哼出一声道:“你这小狐狸忒可恶,是否还要道爷来教训你一顿!不要恃着你的师叔在此,虽知你师傅隐禅在日,还要惧我几分,你再罗唆,留神我的一掌。”莫卧儿冷笑道:“老道儿好会赖帐,我要问穷大师,是否说过了便不算数。”

  至善诈作叱道:“莫卧儿,你好没规矩!金道长跟前,也敢无礼,忒是目无长辈,还不住口!”莫卧儿像是不闻,她扯着和尚穷的衣袖撒娇道:“谁叫你和金老道和我打赌,我向天发过毒誓,岂是玩的!如今你们输了,你二人在井里时,答应我什么!如今若不履行,便要对我叩三个响头,叫我三声妈妈。”

  和尚穷给她牵扯得满面尴尬之色,但当着玄空等高僧面前,又不敢回答。玄空便道:“阿穷,你是本门弟子,究竟打睹什么?快些说来,让本院替你二人评个理。”

  莫卧儿把他扯到玄空座前道:“穷大师,快说啦!你若是说谎,便不配称密勒池弟子了。”和尚穷只得把前几天和金罗汉一起困在地洞,一时气愤,料莫卧儿不敢回到密勒池,因此和小妮子打赌,要是她两天内到来,便答应她五年之内,他和金罗汉都不踏入青海境里一步。

  听的各高僧忍不住笑起来,玄空不禁道:“阿穷,你和金道长都中了小娃儿的计了,她要在五年当中躲在青海练功,怕你二人前去骚扰,所以要你们打赌不能到青海去,枉你年纪这么大,却给一个小姑娘赚倒了。”莫卧儿道:“掌院法师啊!我不是骗他们的,是他二人甘心情愿打赌的,你不要帮着他们赖帐啊。”

  玄空笑道:“你这小鬼头,忒是诡计多端,他们不会抵赖的,我来作个见证,他和金道长今后五年当中,不到青海去便了。”莫卧儿喜的眉飞色舞,向玄空道谢。正在得意忘形,忽听金铎之声一响。迦洛尊者把红袍披上,站在殿上,面如铁色,沉声说道:“本席身为执法,今天还要宣判一宗事,莫卧儿假借密宗上院名义,向布拉达宫骗走护殿灵禽,着即日神鹰交给本院,待掌院派人送还拉萨去,不得有误。”

  莫卧儿听了,如晴天打个霹雳,双眼瞧着她的师叔至善。原来她在通天河时,至善当面授计,只教她到时如何回答失经的事。至于那一张黄布血训,四个血字是原有的,但尾后两行墨笔,却是至善加上,用来证明星宿海的刻字,是少林练功口诀,等于今日公堂讼案一般,为造证据,一心要替莫卧儿洗脱嫌疑,却未想走小姑娘曾骗取布拉达宫的灵禽,到时密宗各高僧会一起追问的。

  至善虽然也一般着急,但不能抹煞了事实,而且看见迦洛披上红袈裟,那是佛门最高判处权力的象证,就是掌门人也得接受。当下只有垂眉合目,莫卧儿知道师叔不能助她,一时眼含泪水,暗念数月来和蛮奴形影不离,也曾说过永远相依,同过大自然的生活,倘一旦把它送回布拉达宫去,今后蛮奴将再锁在法轮殿上,不得自由。她始终是个小姑娘,稚气未除,正如孩子们心爱的一头小犬,活生生给人抢去一般。

  她知道绝望,急极便哇的哭出声来,叫道:“我不!我不能让蛮奴离去,你们怎么要夺去我的小伴儿。”她的眼泪滚下来。玄空柔声道:“好娃儿,不要伤心,那是布拉达宫的一头护殿灵禽,你一定要把它送回去,否则达赖大喇嘛会怪我们处理不当,你还是听我的劝导,待我写一封书函,派人和你一起把神鹰送回去,达赖大喇嘛见你是个小妮子,也不会责罚你的。”

  玄空说了,把眼望着至善,意思是请他劝告莫卧儿,不要违抗迦洛的处置。谁想至善知道莫卧儿作蛮奴是心肝宝贝一般,必不肯答应,正在为难。当下只有对莫卧儿道:“你听掌院的话吧,好孩子,将来达赖大剌嘛知道神鹰是你带走时,也会派人来追讨的。”

  莫卧儿忽地将心一横,拿袖子擦去泪水,双目光芒,凜然若不可侵犯。她再不哭了,瞧了各高僧一眼,便道:“掌院法师,让小女子来说几句话,请问神鹰蛮奴,为什么定要送回拉萨去?”迦洛沉声道:“莫卧儿,这是本院宣示的法旨,你定要这样干,掌院也不能改变的。”莫卧儿道:“小女子不敢违抗法旨,不过佛门广大,达者为先。昔日黄梅五祖,徒众数千,六祖惠能目不识丁,尚能大澈大悟,五祖座把衣钵传授。如今法师不许小女子说理,岂是佛门普渡众生之旨?”玄空听到这里,便对迦洛尊者道:“且让本座和她说理吧。”说了便答莫卧儿道:“你问神鹰为何要送回拉萨去,因它是一头活上五百岁的灵禽,虽知卵湿胎生,均是生命,佛门戒杀生,何况是一头有灵性的禽鸟,所以要好好地保护它,让它无拘无束,安享余年,你既爱它,应该为它的快活着想呢。”

  莫卧儿双目一溜,躬身答道:“掌院明训,足见慈悲为怀,但小女子还有一事奉问,佛门劝人放生,那是什么意思?”玄空便道:“戒杀放生,原是佛家,劝人为善,一切生命,如人之有生老病死,小如蝼蚁,亦知痛苦,比方鱼儿,蓄在池中,如何及得游在大海,畅快自然;又如小鸟,养在笼中,饮食无缺,不能高飞,充异被囚,身在囹圄,若放它走,天空海阔,到处飞翔,岂非快活?”

  玄空说出偈言,欲使莫卧儿开悟,怎知莫卧儿道:“原来如此,请问掌院,若把神鹰送回拉萨长年锁在法轮殿上,这叫得做无拘无束么?蛮奴既是灵禽,不能展翼高飞,翱翔天上,法师亦可想到它所感到的痛苦?”

  玄空解说道:“这又不同,神鹰已是一头灵禽,善知人性,它得到置身布拉达宫,皈依三宝,潜修道力,冀脱畜道,自然引以为荣,岂还觉得苦恼。”莫卧儿不禁问道:“掌院法师不是神鹰,如何了解它的心事?”玄空笑道:“我岂不知,神鹰在布拉达宫数年,每听钟鼓之声,便展翼长鸣,有时闭目垂头,效和尚入定,那不是已受到佛法的感召么?”

  莫卧儿道:“掌院所说,无非想像,神鹰不能人言,有苦难说,小女子和它相处以来,已能互相了解,神鹰每听钟鼓之声,展翼长鸣,非是参禅,而是伤感,岁月流转,又过一日,希望一天脱开金锁,有时闭目,厌厌欲睡,苦恼无聊,法师还说,受到感召,未免曲解。”

  迦洛尊者不禁高声斥道:“莫卧儿,冒犯掌院,乱说一通,都是谎言,该当何罪。”莫卧儿应道:“小女子何敢说谎,各位法师,若不相信,蛮奴今在松林之内,可召前来,当面问它。”迦洛正耽心莫卧儿把神鹰带到别处去,如今听说蛮奴在山下松林,正喜可藉此把它捕获。便道:“莫卧儿,你当心点!神鹰懂得人语,它会点头表示意见,一会若果言不相符,那时要处罚你说谎之罪。”说了便吩咐明月到松涧把神鹰召来。

  神尼沙哈洛忽起座道:“法师,召遣神鹰有二句蒙古咒语,让小尼对明月小师傅说出,神鹰听了,才会应命到来。”迦洛喜道:“本席几乎忘了这一点,谢谢女菩萨指示。”沙哈洛便即席把咒语传授给明月。

  金罗汉昔年是神鹰的主人,这时见掌门童子往召神鹰,欲在玄空等高僧面前一显本领;更怀恨先日神鹰把他攫到上空,打算乘机泄一口气。便对玄空道:“掌院要把蛮奴叫来,只须贫道前往一走,这畜牲便要听命了,用不着劳动到明月小师傅。”和尚穷忙上前暗牵老道的衣宙,教他不可逞强,金罗汉只是不理,一拂衣袖,便要出门去。

  玄空不好意思阻止,便叫明月一同前往。殿上回复宁静,玄空命莫卧儿坐下,小沙弥献上清茶果品,请各人用过,憩息片刻。莫卧儿走到玄空面前,低声道:“掌院法师,蛮奴怕不会跟他们来的,不如让小女子前往一走。”玄空未答迦洛听了,疑心她欲乘机把神鹰带走,忙阻止道:“不要你去,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许久,忽听掌门童清风在外喊道:“师弟怎样弄成这个样子?”喊声未罢,便见金罗汉和明月狼狈走进来:金罗汉道袍片片破裂,道髻也散落了;明月头上没了僧帽,脸上身上,满是泥污。沙哈洛吃了一惊,忙的迎将上前,把金罗汉搀着道:“道长干么弄成这样?”

  明月哭丧着脸,回禀玄空道:“那神鹰听见咒语,立刻走过来,弟子便对它宣示法旨,叫它跟随到山上来,谁料金道长忽地上前一手抓着它的项毛,口念咒语,蛮奴叫出一声,转身扫出翼子,把金道长摔在地上,滚的衣服破损,弟子忙的走上前扶起道长,又给蛮奴翼子一扫,全身跌在泥淖里,那鹰子瞬已飞走了。”

  玄空便叫清风引金罗汉前往更衣,一边对迦洛道:“不若由得小娃儿前往吧,刚才是金道长自讨苦吃的。”迦洛只得点头,对莫卧儿道:“掌院命你把神鹰召来,你不要乘机逃走。”莫卧儿笑道:“好法师,我干么要走呢?这番是我来山上听各位询问的,要是畏罪的话,我早就不会来了。”沙哈洛见她咄咄逼人,对刑堂高僧迦洛一点不放松,便道:“姑娘儿!说话太多了,快去吧!”

  莫卧儿去后,玄空走到神尼座前,低声道:“女菩萨刚才料的不差,那神鹰果然不肯跟金老道前来,今天的事,你看如何了结呢?”沙哈洛道:“小尼是局外人,而且因莲儿的事,更不敢置一词了。”玄空道:“贫僧也有同感,投鼠忌器,莲儿又是我的徒儿,她作了清宫的飞鹭郡主,今天若把莫卧儿处罚,将来反清弄林人会说我别有用心,惟有顺水推船,给回少林人一些面子,你说这样处理好么?”玄空说了,斜睨至善一眼。神尼已是会意,便道:“息事宁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何况少林派同是佛门弟子,又何必计算得太认真呢。”

  约过一顿饭时光,天空传来一阵风响,神鹰掠过殿上,投下的影子像浮云飞过一般,又过片刻,莫卧儿从门外走进,后随着神鹰蛮奴,躯体高大,进门时须伏俯而过,来到天阶,双足蹲下,向座上高僧连点三次首。各高僧暗暗惊奇。玄空掌院道:“善哉!蛮奴,尔是布拉达宫的灵禽,不比别的扁毛畜类,今天召尔前来,要尔回答一些意愿,贫僧先来询问,尔懂得贫僧的语言吗?”

  神鹰把头一点,嗥的叫出一声。莫卧儿便道:“好伴儿,圣僧有事问尔,须好好的回话,我不能替尔表示意见。”说毕便走到廊下站着。玄空跟着问道:“蛮奴,尔在布拉达宫数年,定然感到快乐?”那知蛮奴,连摆几次首。玄空讶道:“尔为何不快乐,难道吃的不感满足?”蛮奴再次摇首。玄空只得道:“那么,尔是否因不能到处遨游而觉不快。”蛮奴这番把头一点。

  迦洛尊者接着问道:“蛮奴,如今要送尔回拉萨去,尔愿意么?”神鹰不停地摇首,表示不愿意。一边回头望着莫卧儿,凄然叫了几声。莫卧儿道:“蛮奴莫悲!圣僧不会强尔的。”迦洛又道:“尔不愿回到布拉达宫,要到什么地方去?”神鹰立刻走到莫卧儿身旁,低头啄她的秀发,迦洛不禁叹息一声,坐回席上。

  玄空掌院便道:“蛮奴,将来达赖喇嘛问及尔的去处,贫僧只有说:尔不愿回去作护殿灵禽,尔不会后悔么?”蛮奴摇首。玄空道:“阿弥陀佛!贫僧也不能强尔,尔随莫卧儿去吧!”神鹰展开双翼,连拍几下,仰着长鸣,像是非常快乐。莫卧儿带着它,向座上高僧叩谢。这当儿,蛮奴伸出利嘴,在阶石上啄了几个梵文,如刻石一般,那是“我佛慈悲”四字,莫卧儿禀道:“各位法师,小女子得蒙宽恕,毕生不忘,将来达赖大喇嘛追问,也有蛮奴啄石为凭呢。”说毕又再三拜谢,然后带着神鹰出殿。至善和尚也起座告辞。玄空送出殿外,问道:“大师何去?”至善合十道:“今天各位法师恩释莫卧儿,少林人当永记心头,后会有期,就此拜别。”玄空命清风相送下山,不必细表。

  这一晚,玄空走访神尼沙哈洛,同到经堂叙话,说起今天之事。神尼明知玄空有意宽恕莫卧儿,便道:“这妮子聪明勇敢,将来定是清朝的心腹大患,法师今次暗中回护,岂已料到少林派有复兴之日么?”玄空便道:“满洲人入关之后,初时利用武林人,使得各派高手,互相残杀。后来又图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手段未免过于毒辣,有伤上天好生之德,这番莫卧儿奉了隐禅上人之命,如何央得巴哈罗帮她盗出真经,得手后刻在星宿海上,贫僧何当不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贫僧算得满清气运当兴,今后五十年中,武林人还要遭遇到空前的劫数,少林派绝续存亡,系于一发,贫僧念着少林寺为天竺高僧所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因此让莫卧儿获得龙猛真经口诀,也好将来凭一手武功,救护同门,延长少林一脉,使数百年后,鲁殿灵光,犹放异彩,这便是贫儈今天饶恕这小妮子的一点本意了。”

  神尼沙哈洛听了,不禁合十道:“掌院法师慈悲为怀,心存救世,小尼岂有不知,可惜莫卧儿锋芒太露,这番掩耳盗铃,而法师却效郑子产之命庖人放鱼,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这点好意,小妮子未必铭感于心吧。”玄空笑道:“女菩萨难道不晓,我们舍身三宝,只求心之所安便了,莫卧儿慧敏过人,就算浑如未觉,我想至善和尚也会明白的。”大家一笑之后,便告分别。

  玄空回到表室,已是夜漏沉沉,窗外星光射入,显得非常幽静。忽觉内厢息索一响,闪出一个细小的人影。玄空早已瞧出,沉声道:“你还不走,来此干么?”一边挑亮油灯,便见莫卧儿跪在地上,掩面不语。

  玄空道:“起来吧!小娃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莫卧儿悲声道:“小女子今天在各位大法师面前撒了谎,我知道罪孽不轻,但武林人第一要遵守师训,这是我师傅的遗命,我一定要完成的,万望圣僧许我在神前忏悔,并许我向圣僧叩谢,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说毕,泪流满面,连叩三下,砰砰砰,触的额上肿起一块。

  玄空也给她的说话感动了,一拂衣袖,把莫卧儿全身带起,柔声道:“小娃儿,何苦如此,你的心事,贫僧尽知,否则今天也不会对你如此宽恕了。”用指在她额上一抹,一股真力渗出,额上隆重起的小瘤当堂平复。莫卧儿止泪道:“圣僧真的能恕我的罪孽么?今天我对各位法师无状,语言冲撞,他们未知能够原谅我否?”玄空道:“你今次和至善大师同来,大家都已晓到你们的来意了,如果不是故意回护,让你脱身,那末,你的说话,难道真的可以掩饰么?你看这是什么东西,那是迦洛尊者搜集回来的证物,你瞧吧!”

  莫卧儿一看桌上,放着片片耀目的东西,原来是寸寸断开的剑锋,还有无数缺了口的甲壳。她不禁暗吃一惊,这些东西是她刻石时用过的,当时,沉在水底,估不到已经人家捞了回来,连剩回的剑把也在一起。她看了才知自己的行动,密勒池高僧已是一清二赛,不禁下拜道:“小女子如今方知干了一宗愚昧的事,无异掩耳盗铃,如果不是各位法师饶恕,莫卧儿已百词莫辩了。”玄空道:“你知道便了,快走吧!这里不可久留,你以后要稍敛锋芒,为少林派争光,那一百零八条练功口诀,切记勿流传出外。”莫卧儿躬身应诺,忽道:“圣僧,今次之事和大师哥无关,求圣僧不可加罪于他。”玄空道:“我晓到了,不过巴哈罗已动尘念,你不要再见他了。”

  说了,双袖一拂,莫卧儿全身不由自主,连翻跟斗,耳边风声虎虎。等到双足落地,张眼望时,已在山门之外。正在惊奇,黑暗处突来一声嗥鸣,原来神鹰蛮奴也来了。

  莫卧儿抱着蛮奴,百感交集,想起师傅隐禅之死,吕四娘已被害;又想到师叔至善今天已回到通天河,今后自己孑然一身,便对蛮奴道:“好伴儿,你是我最亲的人儿了。”说了,正欲离开密勒池,忽听背后有人道:“小妹妹勿走!”回头一望,黑暗里两个人匆忙奔来,原来是大师哥巴哈罗和二师哥卓丹。莫卧儿又惊又喜,张开双手,欢喜喜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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