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伦梦回

2025-03-12  作者：田歌  来源：田歌作品集  点击：

　　宋青山目光所及，脸色惨变，但见他母亲玄天龙女，口吐鲜血，昏迷躺在地上。
　　这一看，使宋青山脸上骤现杀机，目露可怕的凶光，猝然扑向穿天一剑，口里嘶喊道：“穿天一剑，还我娘命来。”
　　突兀之变，使穿天一剑为之颤栗，宋青山会突然来到避日岩，这确实出他意料之外。
　　宋青山武功玄奇精奥，飞扑猛攻，威力何等惊人？穿天一剑心知非宋青山对手，那敢轻易接招，只好免强闪身避过。
　　穿天一剑才刚避过一掌，宋青山挟以排山倒海掌力，又迅厉击到。
　　宋青山此刻已心生杀机，出手之快，掌力之猛，都是出自七彩铁券的绝招——狠，毒，杀，非将穿天一剑置于死地不可。
　　从前，宋青山恨他母亲玄天龙女，可是经过追风侠一场训斥之后，他突然觉得母亲虽然变成一个让人唾弃的女人，但内心对他这个儿子的是愧疚、深爱，宋青山感受得到，也深深自责伤了母亲的心。
　　于是他盼望再见到母亲时，向她惭悔、陪罪，重拾十数年失去的母子之情、慈母之爱，如今他到避日岩，看见母亲先来找穿天一剑报仇，身受重伤。
　　宋青山往昔都在盼望母亲给他爱，给他亲情温暖，当他即将得到时，母亲可能要离他而去了。
　　母亲被杀重伤，令他爆发疯狂杀机，恨不得把穿天一剑生吞活剥，才能消心头之恨。
　　疯狂之怒。
　　疯狂杀机。
　　疯狂狠招。
　　他要杀了这个最大、最恨的仇人——穿天一剑。
　　掌力如涛，身影如幻，如狂风暴雨的狂攻，逼得穿天一剑无法招架，心知如不想办法脱身，必定丧命在宋青山手里。
　　穿天一剑心念至此，一声暴喝，在宋青山的幻影掌力中，拼命攻出两掌。
　　这两掌为穿天一剑挟以全身功力所发，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宋青山也不由被穿天一剑这拼命两掌迫退两步。
　　穿天一剑就在宋青山退后的刹那，身影一弹，疾速如电，朝向一片嶙峋怪石之间飞跃而入。
　　宋青山估不出穿天一剑会打逃走念头，一声怒吼，幻影一起，疾如流星赶月，电闪一掠，朝着穿天一剑背后追去——
　　宋青山身影幻起飞射，瞬间已追至嶙峋怪石之前，倏闻穿天一剑大喝道：“宋青山，照打——”
　　打字出口，无数白点，挟着破风之声，朝着宋青山击到。
　　穿天一剑这手暗器是以满天散花的手法打出，分向四方八面，罩身袭卷而来，宋青山心里一骇，身影一划，纵身暴退——
　　眨眼一瞬，穿天一剑已消失不见踪影。
　　宋青山恨得跥了一跥脚，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放眼看去，穿天一剑击出的那里是甚么暗器，只不过是一把碎石。
　　原来，穿天一剑在逃命情急之下，抓了一把碎石当做暗器，逼退宋青山。
　　宋青山气得双目圆睁，热血沸腾，狠狠忖道：“宋青山要不把你穿天一剑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宋青山正待转身，突然——
　　远处嶙峋的怪石之内，一条人影，直朝避日岩飞跃而入。
　　宋青山一看那个人是穿天一剑，一声怒吼，白影幻起，闪电般追杀过去。
　　穿天一剑靠着一把碎石，逃过宋青山的追杀，隐入乱石之间，若非他急于脱身逃入岩谷之内，也不会再度被宋青山发现。
　　穿天一剑身影一现，便听到宋青山的怒吼之声，他一抬眼，一道闪电般的幻影，已到面前，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右腕一扬，喝道：“宋青山，照打——”
　　打字犹荡空际，又是一把碎石，袭向宋青山。
　　宋青山此刻已有戒备，在穿天一剑碎石击出，他不避反进，左右两掌，猛然击出七彩神功。
　　这一来，反而又大出穿天一剑意料之外，身影晃闪的刹那，宋青山的七彩神功，已如涛般的击到。
　　穿天一剑因事出意外，毫无戒备，势如山崩海啸的神功威力已狂卷而至，他只觉心头如遭锤击，张口嗔出一口血箭，便晕死过去。
　　宋青山以七彩神功把穿天一剑击伤内腑，见穿天一剑一躺下，不由纵声一阵狂笑，这狂笑是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笑声戞然而止，切齿道：“穿天一剑，你纳命来。”
　　话落，举掌向穿天一剑击下——
　　穿天一剑此时奄奄一息，宋青山这一掌击下他必当场毙命，但陡然——
　　宋青山又把劈下的掌势，硬生生收了回来。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大为诧异之事，不杀穿天一剣，母亲之恨、父亲之仇他不报了？不，他要报，恨不得即刻杀了穿天一剑，但是——
　　只见他咬了一咬牙，道：“穿天一剑，我答应三次饶你不死，不愿言而无信，这是我饶你的第二次，你滚吧。”
　　话落，飞身向他母亲玄天龙女躺身之处奔来……突然，宋青山又止步转身大声喝道：“你站住。”
　　负重伤的穿天一剑刚撑起身子，宋青山喝话声中已到面前，伸手入他衣怀内，口中喝问：“九大门派掌门人的血书令符呢？”
　　宋青山在他衣怀内找不到血书。
　　穿天一剑冷声一笑，道：“九大门派掌门人血书？哈哈……被碧眼神行客拿走了。”
　　宋青山不知穿天一剑的话是真是假，但血书既然不在他身上，也莫可奈何，只狠狠揍了他一拳，就急着奔向他母亲，只见昏死躺在地上的玄天龙女口溢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宋青山脑中如遭锤击，嗡的一声，身子晃然欲倒……注视着他母亲玄天龙女，悲恸、愧疚、忏悔的眼泪夺眶而出……
　　久久，他嘶叫了一声“娘——”扑在玄天龙女身上。
　　宋青山触到的是玄天龙女冰冷的身子，极度悲恸使他哭不出来，只是喃喃念着：“娘，妳不能死……看看我……看看妳不孝儿子啊……”
　　玄天龙女情海坎坷，青春年少时她与丑剑客倾心相爱，憧憬幸福美好人生，但丑剑客许文龙辜负她，情海遗恨后嫁给了铁面神龙，却又难忘旧情，换来被假的丑剑客穿天一剑诱骗，致使她陷入凄惨悲苦人生。
　　玄天龙女生命中唯一牵挂的、爱的是宋青山，但她带给儿子的不是爱，不是温暖呵护，而是羞耻，是恨，她不求儿子谅解她、爱她，只盼望不要恨她。
　　多少年来玄天龙女无法给唯一的儿子补偿、给他母爱，愧疚、忏悔噬嚼她的心灵，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未曾休止……
　　现在宋青山谅解她了、爱她了，她盼望的能得到了，但只怕已经迟了。
　　宋青山凝视母亲玄天龙女，悲恸喃喃自语：“娘……妳要活着……活着让我赎罪，让我孝敬妳……”
　　宋青山突然发现玄天龙女还有一丝气息，忙运功行气，双掌急按在玄天龙女的“命门”，“返魂”两大穴，推出内力真元为玄天龙女疗伤……
　　玄天龙女醒了过来，她睁开无力的眼皮，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
　　宋青山心里一喜，喊了一声：“娘。”
　　这亲切的叫声，使玄天龙女精神为之一振，她终于看清了，眼前是她日夜惦念牵挂的儿子啊。
　　玄天龙女疑惑、茫然，喃喃念着：“你？……你是我儿子？莫非……这是在梦……在梦中吗？”
　　“不，娘，不是梦，我是你儿子宋青山……
　　“真的？你是山儿……我还活着？”
　　“是的，活着，妳会永远活下去。”
　　“永远活下去？”含泪欣慰的笑容说：“但愿能……能永远活下去……”
　　“能的，娘，活着让我孝敬妳。”
　　“娘不值得你孝敬，是我对不起你……我不但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羞耻行为使你羞于做人……儿子，娘⋯娘只求不要恨我……”
　　“我不恨妳，过去我错了，我忤逆妳，娘，原谅我。”
　　“娘从没有怪你，是……是娘的错啊……是娘伤害你啊……”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母子要快乐、幸福过日子。”
　　“快乐幸福过日子？……”泪下，也慰然笑了，说道：“我盼望了几十年能过一天这种日子，现在……现在盼望到了，但迟了……迟了……”
　　生的离别，死的呼喊，声声泣血，人生还有甚么比这一刻更悲惨的事？
　　“不会迟的，娘，妳不要多想。”
　　“不是多想……该来的总会来……儿子，娘无憾了，因为有……你的谅解、宽恕，我可以无憾走了……”
　　“……”宋青山哽咽，泪下难言。
　　“你哭了？……我知道你哭了，眼泪滴在娘的脸上了……山儿，不要哭……不要哭……”
　　玄天龙女伸起无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想抚儿子的脸、拭儿子的眼泪，但力不从心，宋青山忙紧握她的手，放在胸口、放在脸上……
　　她抚着儿子脸，笑了——泪如雨下地笑了，这一刻她苛望了二十年，终于她等到了，满足了。
　　“山儿，谢谢你最后给娘的爱，我……也会带着你满满的爱离开……”话落，无力闭目摆头——
　　“娘！娘——”
　　宋青山嘶声大叫，猛摇晃着她身子。
　　玄天龙女又吃力睁开眼睛，微弱的声音说：“娘要走了……能带着你的爱离开……满足了……真正满足了……最后一件事，你……”
　　“娘，甚么事？”
　　“娘对不起你爹……我在九泉之下会向他赎罪……你要替他报仇……”
　　“我会，我一定会为爹报仇。”
　　“那他……他就可以……瞑目九泉了……”
　　了字出口，只见她双目一闭，头一摆，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宋青山没有哭，因为极度悲恸使他哭不出来，他呆痴地看着他母亲的尸体，久久……久久……
　　秋风萧瑟，树叶飘飞，好悲凉的场景。
　　一声惨厉的“娘——”叫喊之声，划破了凄凉而又悲惨的氛围，紧接着一片哀绝哭声，响彻避日岩内……
　　这时，一条人影急速如风，飘落在宋青山身侧，宋青山一无所觉，他伏在玄天龙女的身上，放声大哭。
　　一只手，轻轻地在宋青山的身上拍了几下，一个温婉的声音说道：“宋贤侄，不要再哭了。”
　　宋青山一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五指酒丐，他也满脸哀凄之色，宋青山悲恸叫道：“师叔，我娘……她死了。”
　　五指酒丐潸然泪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也看到了，说来这也是她一大解脱，唉！几十年来她身心所受到的痛苦折磨也够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有忤逆她、伤害她，我真是一个不孝子啊。”
　　“她有错在先，难免让你不孝在后，现在爱恨都过去了，你要节哀。”
　　“我要为她报仇，不把穿天一剑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对，报仇尽孝，她也能瞑目九泉，现在我们找一个地方将她埋葬吧。”
　　宋青山点点头，忍着悲痛，抱起玄天龙女的尸体，与五指酒丐退出了避日岩，寻地埋葬母亲。
　　五指酒丐曾经对玄天龙女怨恨颇深，因为铁面神龙会落得被围杀致死，全是由玄天龙女所造成，但现在人死恨逝，对她悲苦不幸人生，也心生同情。
　　两个人退出了避日岩的亡魂谷，五指酒丐看了一下山势地点，说道：“宋贤侄，我们就把你母亲葬在这里吧。”
　　宋青山点了点头，把玄天龙女的尸体，埋在一片松树之内。
　　埋妥之后，五指酒丐用一指神功，在墓碑上写上：“故玄天龙女之墓。”
　　一代绝色佳人，情海坎坷，饮恨终生。
　　生前，美梦憧憬，死后，黄土埋骨，唯一让她安慰的是：她割舍不下的儿子陪在身边。
　　宋青山木然呆坐坟前，愧疚、忏悔充满心头，恨消失了才懂得真爱难寻，现在以十年寿命换取一天与母亲相聚的日子他都愿意。
　　失去母爱才知道母爱可贵，但这一天永远不会回来了。
　　夜风萧萧，寒意侵人，片片树叶飘落坟上，倍增凄凉。
　　“宋贤侄⋯宋贤侄……”
　　宋青山在麻木的思潮中，被五指酒丐这一喊，霍然惊醒，回头失神地看着五指酒丐，似在问：“甚么事？”
　　五指酒丐说道：“哀伤悲恸于事无补，你还有该做的事，我们走吧。”
　　“师叔，想想我以前大逆不孝，骂她、诅咒她，我伤她多深、多痛啊。”
　　“是，她伤、她痛，但她没有恨你，因为你是她儿子。”
　　“是的，我是她儿子，她给我的是爱……”
　　“你谅解她、爱她，她说死已无憾，你该放下了，不要再为往事所苦。”
　　“是，我是该放下了……师叔，你也原谅我娘？”
　　“人死恨逝，想想妳娘一生，也令人同情，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是穿天一剑造成我娘失足千古遗恨，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嗯……宋贤侄，你本应该守坟七七四十九曰，但因尚有很多重要事尚待完成，我看你就陪她七曰吧。”
　　宋青山木然点头，悲伤无语。
　　五指酒丐又说道：“师叔就不在这里陪你，我到外面去走一走，看看这几天江湖上发生了甚么事，多则七日，少则五日，一定再回到这里找你，一同再到避日岩。”
　　宋青山又点了点头，依旧哀伤不语。
　　五指酒丐也不再多说，一展身，向前飞奔离去。
　　这里一片松林内，一堆黄土，一个像木头似的宋青山，呆坐在坟前，两眼痴痴地看着这堆黄土。
　　他曾经痛恨的母亲玄天龙女，在这里长眠了。
　　他毕生怀念的慈母，也永远埋身在这里了。
　　七日，刹那即逝，但宋青山却没有移动身子。
　　第七日晚上，五指酒丐终于回来了。
　　五指酒丐飘落在宋青山的身侧，宋青山回头一看五指酒丐，说道：“师叔，你回来了。”
　　五指酒丐掏出一包带回来的食物，放在地上，说道：“宋贤侄，你大概没吃过东西，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回来。”
　　宋青山深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师叔，你说的对，我该放下了，不该再悲伤度日，我娘也不会希望看我萎靡不振。”
　　“对，这才是男子汉应有所为。”
　　“师叔，江湖这些日子有发生甚么事吗？”
　　五指酒丐轻叹一声，说道：“发生的事多了，你快吃些东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