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2022-10-0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孙伯在听到木门关闭之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以颤抖的右手，摸着那满脸皱纹的老脸，苦笑起来！
　　摇摇头自语道：“阜！你多余救我，难道我受的活罪还不够？
　　“记得从前，你想我能发愤图强，说了些天大的道理，我无法反驳你，不！有多少话，在你面前说不出来！
　　“不错，我不成才，我使你失望灰心，我给了你无尽的苦恼，我曾说过，一天若不见你，我就活不下去！
　　“你不信，你认为那是谎言，如今我想你总该明白了吧，我就是我，是个离开你就失去一切的平凡人！
　　“直到今天，我不知道自己对了或是错了，不过我却十分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自离开你之后，苦到今天！
　　“我没有想到，在我苦够了的时候，你会救了我，如今八十多岁，早在四十年前，我已经觉得‘生有何欢’了！
　　“过去啦，一切都过去了，我要和你再说上几句深藏心中几十年的话，真的从此别矣！”
　　话声乍止，快活仙婆却接口道：“伯！你说吧，如今我会全相信你的！”
　　孙伯一惊，自嘲的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快活仙婆道：“刚刚，你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
　　孙伯凄然笑笑，道：“这又像当年一样，我总喜欢自言自语，不怪你偶而听到之后，认为我是矫作得故意要你听到！”
　　快活仙婆道：“伯！不谈当年可好？”
　　孙伯道：“是，是不该再谈当年！”
　　快活仙婆道：“念阜告诉我说，你找我，又说你想离开这儿了？”
　　孙伯颔首道：“不错，我要去了！”
　　快活仙婆道：“我有个想法，你需要活动活动筋骨，正好我和傲霜，在作一年之游，希望你和念阜都能……”
　　话没说完，孙伯已接口道：“很感激你，不啦！”
　　快活仙婆道：“那你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孙伯道：“回家！”
　　快活仙婆一愣，道：“还回那潮湿阴暗的谷……”
　　孙伯摇头道：“不，是回家！”
　　快活仙婆眉头一紧，道：“到底你是说哪里？”
　　孙伯喟叹一声，道：“我出生的地方！”
　　快活仙婆哦了一声，道：“路途不近唷！”
　　孙伯道：“因此我说很感激你！”
　　快活仙婆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
　　孙伯道：“我落到这个地步，当然是咎由自取，是自不量力之下的结果，但说来说去，总是为了你！
　　“如今，我在几乎埋骨异乡之下，你救了我，使我能够回到出生的地方，祖宗的葬处，我该感激你的！”
　　快活仙婆全身一抖，道：“伯！原来你是这样恨我！”
　　孙伯苦笑一声，道：“我只有‘错’，连‘悔’都没有，自然更没有‘恨’！”
　　快活仙婆刚要接话，孙伯却又说道：“我先错在不该‘痴情’，后错在不应‘消沉’，但最错最错，是错在我始终没有认清自己！
　　“这个错是可怜而至悲的，这个错错到了用任何方法都不能补救，虽然现在我明白了，但它的代价……”
　　快活仙婆突然接口扬声道：“我希望你想骂，就骂，别说这种听来令人寒凛的话！”
　　孙伯凄然一笑，道：“是是，不说，不说！”
　　果然，孙伯闭上口，再不接说下去！
　　快活仙婆不由道：“你什么时候走？”
　　孙伯道：“现在！”
　　快活仙婆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孙伯道：“星光日月，和我这个瞎子无缘！”
　　快活仙婆道：“说起你的眼睛，念阜告诉我说，是当年……”
　　孙伯沉声接口道：“念阜多口，我该瞎才瞎，和谁都没有关系！”
　　快活仙婆悲声道：“伯！我们相见不易，年纪都这样大了，你又何必非如此自苦不可，难道我们不能好好的谈谈？”
　　孙伯一笑，道：“阜！你该知道，我怕谈话！”
　　快活仙婆一呆，道：“这为什么？”
　　孙伯道：“我一生幸福，就断送在‘话’太多上！”
　　快活仙婆低下了头，默然良久！
　　孙伯却又说道：“阜！我要去了，就走，烦你叫念阜一声！”
　　快活仙婆道：“我是真心诚意的，请你和我师徒一路！”
　　孙伯摇头果断的说道：“不！”
　　快活仙婆道：“这有什么道理？”
　　孙伯道：“记得当年，我更是真心真意的求过你，结果呢？”
　　快活仙婆语塞，叹息一声，道：“好吧，这不是强勉得了的事！”
　　孙伯道：“本来如此，往好里说，你关怀我，可怜我，要照顾我这个瞎子，往不好的地方说，你凭什么？”
　　快活仙婆霍地自椅上站起，道：“不说了，我喊念阜来就是，不过我要告诉你，虽说当年你我不幸分离，看来是我无情……”
　　话没说完，孙伯突然哈哈一笑，道：“阜，你又错了，我现在业已认清了自己，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权利，当年对你更是如此！
　　“人与人之间，包括了兄弟、夫妻、朋友，除了利害关系之外，再无其他，谁有感情，谁就是天大的混蛋，地大的傻瓜！”
　　快活仙婆强忍着无比的悲楚，推开石室门户而去！
　　孙伯却全身索索直抖，低低的自语道：“阜，恕我，我不能再拖累你，我只能这样狠着心肠，来了结今生我们的一切，假如苍天有眼，我祈求来世！来世！”


　　孙伯父子走了，但却丢下了他那仗以引路的木杖！
　　在即将天明的时候，手牵着手的远去！
　　快活仙婆和傲霜，直目送到不见孙伯父子的影子后，方始回转九老仙洞，立刻也踏上了前程。


　　快活仙婆有些变了，变得很少开口，也很少笑！
　　傲霜也变了，她又懂了不少事情！
　　师徒二人，沉默地走了几里路后，快活仙婆才开口道：“傲霜，我带你去‘华严顶’可好？”
　　傲霜道：“师父说过，一年之内的行止，全凭师父作主！”
　　快活仙婆喟叹一声，道：“现在我的想法不同了！”
　　傲霜道：“为什么？”
　　快活仙婆道：“一个人认为业经反复思考十分对的事情，到头来往往却是错到了极点，我有些‘怕’了！”
　　傲霜不懂，问道：“怕？师父怕什么？”
　　快活仙婆道：“怕自己再作任何决定！”
　　傲霜霎霎眼，没有答话。
　　快活仙婆长叹一声，道：“所以今后我们的行止，商量着办吧！”
　　傲霜道：“师父当真现在就和我商量？”
　　快活仙婆道：“多问一个人，总放心些！”
　　傲霜道：“师父，华严顶暂时不去吧！”
　　快活仙婆哦了一声，道：“那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
　　傲霜道：“去追孙伯伯！”
　　快活仙婆一愣，道：“为什么？”
　　傲霜道：“我看出来，孙伯伯像是不大好！”
　　快活仙婆眉头一紧，道：“他的伤早就好了！”
　　傲霜悄声道：“我是说孙伯伯的心情不大好。”
　　快活仙婆心头一懔，道：“你看得出来？”
　　傲霜道：“师父您不知为了什么事，心里在烦，所以没有注意，就连念阜大哥，好像也没有留心……”
　　快活仙婆道：“到底你注意到些什么事？”
　　傲霜道：“孙伯伯没有带着他那引路的木杖！”
　　快活仙婆眉头一皱，道：“我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
　　傲霜道：“我曾问过念阜大哥，知道孙伯伯那根木杖，已经跟着他有几十年了，念阜大哥说，光铁包头就换过七个！”
　　快活仙婆仍然没想明白，道：“包头日日消磨，很容易穿透，当然要换呀！”
　　傲霜有些急了，道：“师父您真是的，孙伯伯那根木杖，像徒儿这支拐杖一样，不值什么钱，但是却有一份说不出来的深厚感情！”
　　快活仙婆哦了一声，道：“有些道理，但是也许他偶然忘了……”
　　傲霜道：“徒儿却亲眼看到，孙伯伯临走的时候，把那引杖抚摸了半天，神色十分悲怆，还在喃喃自语……”
　　快活仙婆这才发觉事不平常，接口道：“你可听到他说些什么？”
　　傲霜道：“好像说过‘我不再用你了，留赠有缘人吧’，和‘今生已难如愿，天幸临了总算见过她’等话！”
　　快活仙婆锁起了眉头，似是自语道：“不对了，孙伯是存了什么心意呀？”
　　傲霜却接上一句话道：“徒儿直觉得，孙伯伯根本没有回故乡的打算！”
　　快活仙婆心头一凛，道：“莫非他是存着……”
　　话没说完，她已恍然大悟，一变口风道：“徒儿，抓紧拐杖，我助你一臂之力，咱们得快些追上你孙伯伯，再晚恐怕就要出事了！”
　　傲霜刚刚答应一声“好”，身躯已被快活仙婆提了起来，她只觉得脚不沾尘，耳旁风响，转瞬出去了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