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6-29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点击:

  每一个怀春的少女,只要见过司马青的,就无法不为他的丰采所倾倒,而偷偷地爱上了他。
  因为司马青是一个无比的美男子,他朝你笑一下,你就会猛烈地心跳,跟你说过一句话,你会昏过去,如果有幸能让他握过你的手,不!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因为你会为他而终身不再想嫁人,因为你永远不想再让第二个男人再握你的手。
  这不是渲染,也绝非夸大,司马青一共只握过三个女孩子的手,一个是因为在路上摔了一跤,恰好司马青骑马经过,被他伸手扶了起来,这个女孩子没有许配人家,她进了一座深山的尼庵,在古佛青灯里寄托她终身的相思。
  第二个女孩子是个富家千金,在出嫁的那一天,坐在花轿里抬往夫家的时候,遇到了强人打劫,把她擒到山寨,盗魁正要强暴她的时候,她抢了一支匕首,正想自杀以保全贞节,司马青突然来了,先夺下了她的匕首,保全了她的生命,也杀死了那个盗魁,保全了她的贞节。
  她原是为了对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表示贞节而想自杀,可是为了司马青握过她的手,她竟然拒绝了男方再次的迎娶,把自己终身关在一间阁楼上。
  第三个女孩子是个酒家的女儿,司马青去喝酒,她送酒菜去,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把酒杯碰倒下来,向桌下掉去,她去抢接酒杯,结果两个人都慢了一步,酒杯还是跌碎了,司马青的手却捉住了她的手。
  这是很平常的事,司马青不是存心轻薄,而且不知有多少存心轻薄的客人在调笑时握过她的手,她也不在乎,酒家的女孩子没这些讲究,也免不了这些麻烦的。
  可是被司马青握过后,她就在乎了,而她的职业,却又很难避免再让别的男人去摸她的手。
  只有一个办法,砍下这只手来,她就是这么做了。
  司马青并不知道这些事,别的人也很难知道,因为那是属于这些女孩子内心的秘密。
  她们所做的一切近似疯狂,为自己造成绝大的痛苦,但是她们自己却不以为然,她们都十分的满足。
  没有人强迫她们这么做,是她们自愿的,为了永远保有司马青的一握,她们觉得任何代价都值得的,何况她们都认为自己付出的那么少,收获却那么多。
  司马青是这么一个令人倾心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少女梦想着能够嫁给他,或者去得到他的感情。
  感情是自私的,但是只有对司马青,每个女孩子都会变得理智,她们都知道自己不配。
  世上只有一个女孩子能配得上司马青,那就是上官红。
  上官红的美是绝世无匹的,她的美能使一个最恶、最猥亵的男人都起一种肃敬之心。
  男人们不会像女子那么痴,也不会有那么疯狂的举动,当然,上官红不会去握一个男人的手也是原因之一。
  上官红永远不会用手碰男人,她用的是剑。一支薄薄的,狭长的,锋利的剑!
  这支剑杀过四十九个人,其中八个是女人,这四十九个人都是声名狼藉的凶恶之徒。在被她杀死的四十一个男人中,有九个是凌虐妇女的恶霸,四个是采花的淫贼,但是这十三个人中,没有一个是为了冒犯上官红本人而被杀的,因为上官红的美已经是进入神圣的境界了。
  随便抓上一万个人来问:“上官红的应该是谁?”
  一万个答案绝对是相同的司马青。
  正好如果问题的主角换成了司马青后,答案也必定是上官红一样。
  这是每一个人都公认的事实,上天似乎是专为司马青而造设上官红,也专为上官红而造设了司马青。
  两个人都是造诣极深的剑客,都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两个人都是绝世无双的人中麟凤。
  但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并没有如大家所想像的那样相互吸引,也没有像大家心中认为理所当然地配成了对。
  司马青出道江湖已经有七年了,上官红五年。
  在这五年中,前两年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互没见过面,虽然在上官红行道一年后,已经有人为他们配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他们自己却只付之一笑。
  于是有些热心的人想为他们撮合一下,刚好在武林中最具声望的名宿明月刀赵明月要在七旬寿诞上宣布封刀归隐,由他出头柬邀两人作为见证,好让他们见面。
  当时大家都怀着兴奋的心情去赴会,一则为赵明月祝寿致贺,二则也想看看这一对武林璧人见面时是如何情景。那知道事与愿违,上官红倒是早就来了,司马青则因为临时接到他师门的急召,他的师长清道人病笃垂危,他赶去易篑送终以尽弟子之礼,在暖寿之夕,着人带了封信来,说明爽约的理由。
  这是绝对可以同情的理由,何况清道人更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声望之隆,尤在赵明月之上。
  事后有人怂恿上官红到西湖一游,因为清道人主持的松阳观就在西湖的飞来峰下,赵明月的明月山庄在姑苏虎丘,而上官红的故里则在直隶南宫,一向也在北方行侠,南来不易,游过苏州,不可不游杭城,领略人间天堂风光,上官红原本也有这个打算,倒是欣然就道了。
  伴行的是赵明月的小女儿,外号称为飞凤儿的赵映雪,也是闻名武林的美人儿,只是跟上官红一比,就黯然逊色了。大家怂恿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上官红跟司马青见上一面,上官红口中不说,心中也想见见这位美剑客究竟是怎么一个潇洒法。
  到达杭州时,恰好是清道人羽化的第九天,道家重九数,他的门人弟子遵照遗嘱,在这一天为他的遗体火化尸解登仙,清道人誉满武林,他的死讯传出,虽然没有大事举丧讣报,但闻讯前往吊唁的武林人物还是络绎于道。
  上官红为了尽礼,也备了个晚辈的帖子前往吊唁,那知道反而引起了一场不愉快。
  原因在她穿的一身红衣服,红衣服并没有错,上官红打从出道以来就是穿红衣服,而且也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何况道家以尸解为羽化登仙之道,不以俗礼为拘,连服丧的门人都没有穿孝,来吊唁的客人更不必拘泥服饰,再说那天去吊唁的堂客很多,穿红着绿大有人在。
  只是因为上官红太突出了,使她那一身红衣服就特别显眼,而且客人中并不知道上官红会来,有很多人更没有见过上官红,所以名帖递进来,已经引起了一阵骚动,等到上官红进了灵堂时,那些争欲一睹芳采的客人们竟然忘了礼仪,拥拥挤挤地乱成一团,结果把灵帏也挤倒了。
  这自然是很失礼的事,但失礼的责任并不在上官红,只是使她很尴尬而已。
  可是司马青却忍不住了,清道人不仅是他的授业恩师,而他自小父母双亡,受着清道人一手抚育长大的,他的父母也是武林中人,跟清道人是方外至交,因为得罪了一个厉害的仇家,纠众夜袭,清道人闻讯往援,已经迟了一步,他的父母已经身受重伤,浴血苦斗,护住了六岁的孩子,清道人一怒之下,尽歼强徒,只来得及救下这个孤雏,他的父母在托孤后双双伤重死去。
  清道人早已停止收徒,因为那时他已六五高龄,门下已有了三代弟子,但是一则为了亡友重托,再者是为了司马玉龙夫妇之死,间接由他造成的,那些恶徒杀死了他一个弟子,而且还擒住了他两个门人,而他自己正值闭关练功,无法抽身,恰好司马玉龙伉俪为他坐关护法,听见消息后,也没惊动他,赶去替他把两个门人救了回来,因以结下的仇,是以清道人对司马青有着一份难言的歉咎,破例又收了这个关门弟子,而且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晚年对武学的钻研,全部传给了他。
  在松阳观中,司马青年纪轻而辈份高,松阳一派的掌门祖师是清道人,首座弟子松月也是司马玉龙当年从仇家救出来的,因此害得司马玉龙伉俪身死,松月道长对这个小师弟自然也是万般呵护。而司马青本人不但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为人也十分谦和,对同门的师兄很恭敬,对低一辈的师侄们也都没什么架子,事实上也拿不起架子,因为他们的年龄都比司马青大。
  松阳一派中只有这么一个俗家弟子,他是每个人心目中的宝,而司马青对师门的关系是这么的密切,对清道人的感情尤其深挚,小时候,他每天是骑在清道人的肩膀上登临飞来峰去练功、吐纳、学剑的,清道人活着,他没叫过一声师父,一直称呼伯伯的。
  清道人在九十高龄上丹成飞升,寿期人颐,当然不能称为夭了,但司马青的心中却充满了哀伤。
  突然见到灵堂受到这种扰乱,怎么忍得住怒气。
  灵帏碰倒下来,那些人闯了祸,也都不好意思再挤了,而且都悄悄地往外溜,上官红手中拿着三支香,不知如何是好,司马青却沉着脸,朝上官红一拱手道:“先师当不起芳驾的盛情,西湖水光山色正好,芳驾还是到湖上去风光吧,那儿的地方宽敞,也适合芳驾抖擞精神……”
  话难听到了极点,上官红一下子怔住了,赵映雪在旁边嗫嚅地道:“司马兄,这……不能怪上官姊姊……”
  司马青淡淡地道:“我没有怪谁,先师丹化成羽,是我们做弟子的孝养不周,灵堂受扰,更是我们做弟子的不肖,那又能怪得了谁?”
  松月道长是主人,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能不顾全礼数,忙道:“师弟!上官女侠远道而来,是人家一片诚意,咱们不可失了礼数,何况这的确不能怪她。”
  司马青接道:“大师兄!今天是师尊九转丹成之日,对这一身光鲜的嘉宾,咱们松阳观可担受不起。”
  上官红原是一腔歉意的,但是为司马青这一激,不禁也火上来了,沉下脸道:“司马青,姑娘自来就是穿这身衣服,到死都不会换颜色,何况贵观也没有为来吊唁的客人准备素服……”
  司马青沉下脸道:“先师是方外人,不拘俗礼,所以敝门也不敢要求客人,但是客人们自己也该知道自爱。”
  这句话得罪的人更多了,因为来客中有些女客也是穿了鲜色的衣服,司马青也知道这句话说得不上路,所以顿了一顿才道:“当然,有些是本门的知交故旧,知道先师生前素不拘小节,芳驾却与本门素昧平生……”
  上官红哈哈一笑道:“司马青,我念在你今天是丧家,不便眼你争论,不过我告诉你一声,就是我的父母死了,我也是这身穿着。”
  司马青看她一眼道:“很好!那就是在下失言,等尊堂上仙游之日,在下一定前来瞻仰一番,那时再向芳驾叩头赔不是。”
  上官红冷笑一声:“到时候我不会忘记的,今天我不是为呕气来的,更不屑与你计较,我是向清仙长致敬而来,更不能为你的无知而废礼,这个香一定要上。”
  她忍住气,把香插进香炉,跪下行了九叩大礼,松阳观的弟子都跪下答礼了,只有司马青站着昂然不动。
  上官红原以为他会阻止的,见他没有动作,倒是一怔。
  上官红是北地武林大豪上官嵩的掌珠,直隶南宫的嵩云别庄更是北五省武林的领袖,不过她的母亲早故,上官嵩续弦的是北方另一武林世家卫天风的妹妹黑凤凰卫彩云。而且把原名上官堡改为嵩云别庄,这是卫家的要求,也不算太过份,因为卫天风的名望仅次于上官嵩,这门婚姻把两大武林世家合而为一了,只是上官红跟这位继母不太合得来,当卫彩云有意把上官红下嫁她的侄儿卫铁民时,上官红当时表示反对,一气之下离了家。
  尽管她不回家,但上官家的盛名仍是让人侧目的,而上官红也就养成了她的傲气,今天受了司马青的气,很想跟他打一架,但自己出身名门,打架也得有理由,否则闹了事,卫彩云就有借口把她捉回去了。
  因为上官嵩领袖北方武林,门规极严,上官红在外面不肯回家,上官嵩对女儿多少有点歉意,卫彩云几次要上官嵩命她回家,上官嵩都没点头,如果上官红在外面逞着性子胡闹,上官嵩就无话可说了。
  上官红先前对司马青百般忍让,也是这个原因,心里却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对清道人的灵位行大礼,其实以上官家的身分,她可以不必如此的,松阳观虽是武林一个门户,却只是百十人的一所道观而已,比起号令北五省武林的上官家而言,实在还差得太远。
  司马青已经在言词上拒绝受她的吊唁,语气冷漠,措词却用了当不起三个字,挑不出错。
  所以上官红坚持要行礼,就是希望司马青用行动来阻止,那样她为了上官家的声誉,名正言顺地可以跟司马青一斗了,谁知司马青可恶得竟然没有采取行动。
  上官红有着上当的感觉,叩拜已毕,站起来,见司马青没有答礼,眉头一挑,正要开口,那知司马青竟然一拱手道:“先师为世外人,原当不起如此重礼,不过芳驾如此盛情乃是对松阳一门而施,故而由敝师兄敬领,在下身在俗家,不敢陪领,谨此表示一点私人的谢意。”
  说完他扭回头走到后面去了,上官红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清道人是一观之主,他死了,门户由首座弟子松月接掌,松月跪下谢祭,就是尽了礼了,其他门人,答不答礼都没关系,何况司马青是俗家弟子,可以称是清道人的徒弟,却不一定要列入门户。
  望着司马青冷然而去的背影,上官红只有咬牙的份,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件事演变及此,却是每一个人都想不到的,陪着上官红前来的赵映雪更是十分不安,但也无法补救了。

×      ×      ×

  这是两年前的事,而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人没再碰过头,虽然那一天闹得很不愉快,但双方都是心胸正直的侠女豪杰,不会把意气之争当作仇恨的,自然也不会有故意找麻烦的举动。
  只是在上官红面前,再也没人提起司马青。
  在司马青面前,也没人提起上官红,虽然大家心目中还是认为他们是一对,只是谁也不敢多事来撮合,只有祈告上天能创下一个奇迹,使他们能够在一起。
  一晃两年,上天没创造奇迹,却制造出一出悲剧,而这出悲剧,却促成他们再度的相逢。
  以一手无敌的回风舞柳剑法,领袖北五省武林近三十年的上官嵩,在五十五岁的壮年,忽然以暴病疾卒。
  上官嵩的死,自然不像黑道人物那样可以奢简由之。一方武林盟主,他的丧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从三朝开始,一直到终七前这段日子里,南宫的嵩云别庄都设下了灵堂,钟鼓之声不绝,四班僧尼道士,日夜不停地做法事,以供远远近近前来致祭的武林人士上香致哀。
  整个嵩云别庄的几百名人手全部都在忙得团团转,接待各方的武林同道,还是感到人手不足。幸好过了头七后,上官嵩的内兄卫天风把滦州天风山庄的人手搬了一大部分过来,才使他们松了口气,可以换班休息了。
  卫天风既是上官嵩的妻舅,又是北地坐第二把交椅的武林大豪,他在嵩云别庄,自然可以当大半个家,而上官嵩的声势虽盛,人丁却少得可怜,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上官红,再者就是续弦了五年的未亡人卫彩云了。
  卫彩云撑了几天,心力交疲,兄长一到,她就把款待宾客的责任整个地交给卫天风,除了特别重要够身分的客人,她才自己出来答个礼,此外就由她的内侄卫铁民来代表了。
  卫天风是内兄,腰间系了条白带子,就算是服丧,不过他表现得很够意思,叫他的儿子披重孝,顶粗麻来代尽孝子之责,所以在同道间,获得了很好的口碑。
  南边来的宾客到得较迟,讣闻送到南边,再快马赶来,多半已经在一个月之后,而北地群豪,来了也没有走,大家都有一个借口要为上官嵩执绋送葬,看着死者入土为安以表敬意。
  够身分够交情的,被招待在宾舍中,身分较低或者交情泛泛者,则住在南宫的城里客栈中,实在住不下的,就借居在民宅内,把一个南宫县城挤得满满的。
  平时并不太热闹的南宫县城,街上、集镇上,甚至于靠近的几个乡镇,满眼都是挂刀佩剑的江湖朋友。
  嵩云别庄够气魄,早就放出了一句话,在大殡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不管是酒馆客栈,只要是住进去的武林朋友,不必花费一文钱,概由嵩云别庄统筹结算了。就是借住的民家,也得到了通知,一应款待开销,都不准向客人收一文经费,悉由嵩云别庄支付。
  鸡鸭鱼肉猪羊菜蔬,每天从四城成车的往城里送,这是武林一次别开生面,从所未有的大手笔,也只有领袖群伦的嵩云别庄,才有这份豪举。
  不过有人私下结算了一下,嵩云别庄举办这次大丧,不但不会亏蚀,还着实大有进益。
  因为够资格收到嵩云别庄一份讣闻的,多半是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致送的奠仪没有一个是寒酸的,黄金、明珠,车载斗量,帐房上的礼簿用完了一本又一本,每一笔都是千金之数。
  当然,这些武林人士居然不离去的目的,一半是为向上官嵩先致敬意,另一半则是在等着看一件新闻。
  上官红在杭州飞来峰松阳观中清道人的丧事中跟司马青闹翻的事,早已传遍了武林。
  上官红所发亲死不服丧的豪语也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他们都没看见上官红,问起嵩云别庄里的人,前几天说是上官红外出未归,这倒是可能的,因为上官红的鲜衣白马,走到那儿都很抢眼。
  上官嵩未死前,没人看见她回家,死讯传出后,也一直没看见她,想必是在那儿还没听见噩耗!
  上官红什么时候回来,成了每个人最关心的话题,差不多每天都有人问起。
  六七过后,南宫城聚集的人更多了,嵩云别庄的人传出了一句话:“小姐回来了,悲伤过度,一回家就躺下了,所以没有出来谢客。”
  “什么时候回来的?从那儿回来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但没人好意思问,对上官红不出来谢客,每个人都很谅解。
  因为她对司马青所发诺言不能推翻,但是严父之丧,真要以那一身鲜红的衣服出来周旋宾客,实在也说不过去。
  大家都耐心地等着,在上官嵩大殡落葬的那天,她一定要出来的,那怕是病得快死了,也得抬出来,这是身为人子的必尽礼数。
  也许嵩云别庄乃是借用病重的理由推托不让她出来,但司马青来吊唁时,她该怎么办呢?
  了解上官红脾气的人知道,上官红不会输这口气,那怕有人用刀剑拦着她,她也非出来不可。
  “她是否不肯易服呢?”
  这正是每个人最感兴趣的一件事,留着不走,也是要看看这件事情的演变了。
  因此大家又关心的是司马青会不会来了?
  有些老成持重的人则抱着另一种心情,他们希望司马青不要来,免得使上官红为难。
  他们不希望使这件意气之争,变成武林中的一件憾事。
  上官嵩的女儿说话要算话。
  但上官嵩的女儿做事也不能越礼招致物议。
  司马青不来,上官红就不必出面,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批人以明月山庄赵明月为首,他们住在南宫的城里,每天轮流守在路上,以便看见司马青时劝他回头。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等的人始终没等到司马青,存心看热闹的人很失望,这些人却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终七的那一天,也就是上官嵩的大殡之期,所有的人都又聚到嵩云别庄,那些看热闹的很失望,因为司马青还是没有来,吉时将届,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涌向了嵩云别庄,等了这么多天,多少总得尽这最后一点心。
  和尚高声在念绖经,道士们穿着锦绣的法衣,敲着法器,新寡的卫彩云素服白袍,素帕包头,脸色冷漠,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悲哀。
  卫铁民虽然蓑帽绖服,手中执着哭丧棒,可是脸上也没有什么悲色,这两个重服服丧的人似乎都挤不出一点眼泪,倒是旧日上官嵩的那些部属们个个脸色沉重,眼睛红肿,似乎只有他们才为故主的死亡感到悲哀。
  因为这是暑伏天,棺盖早就封好了,召魂的道士已经念完了最后的一句经咒,抬棺材的扛夫们也都准备好要行动了,执事者捧着一束燃香,分给凉棚中上千的吊唁者,由卫天风率着待行最后一次的公祭。
  就在这时候,一条青色的人影施施然地来了,司礼生嘹亮的声音喊道:“杭州飞来峰松阳门下长老司马青大侠致唁!”
  这一声使得千百人的心为之一震,司马青终于来了,在最后的节骨眼儿上来了。
  松阳一派自清道人升霞后,由松月道士接掌门户,司马青是他的师弟,地位也晋升为长老了。
  但使人震动的不是他的地位,而是这个名字,以及他在这次葬礼中的戏剧性身分。
  司马青的神色很凝重,一步步地走过来,在几千对眼睛的注视下,从执事人手中接过三支香,站在灵堂前却没有行礼,只是望着灵帏后面,显然是有所等待。
  卫天风皱着眉头道:“司马大侠,不敢当,不敢当,请行常礼就好。”
  司马青淡淡地道:“卫庄主,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先师殡殓之日,上官前辈的令嫒枉驾杭城,曾以重礼宠降,在下岂能失礼。”
  卫天风碰了个钉子,但又不便发作,司马青望着灵堂先一拱道:“上官庄主,想您仁侠英风而仁被天下,千金一诺,信守四海,不幸天夺其寿,侠人其萎,再晚获噩耗太晚,致未能及早来唁,深以为咎,幸好总算还是赶上了,只是遗憾的是上官家的信诺之风,恐怕要及前辈而止,后继无人了。”
  然后转向穿着粗麻绖服的卫铁民一声冷笑道:“上官女侠,在先师的灵堂上,你曾说过即使是亲丧也不会易服的,才事隔两年,想必言犹在耳……”
  这分明是存心找碴了,赵明月连忙道:“司马大侠,这是何苦呢……”
  司马青淡淡地道:“赵老前辈,您已经当众封刀退出江湖了,再晚所求的是江湖公道,您似乎不便再过问。”
  赵明月也碰了个钉子,只有讪然退后,卫天风只有过来,陪着笑脸道:“司马大侠,舍甥女年轻无状,失礼之处万祈海函。”
  这是在说好话了,可是司马青却不领这个情。
  “卫庄主,上官女侠是两年前说的那句话,斯时上官大侠犹健在人间,总不会不知道,两年来没有听见他对本门表示过上官女侠失礼之意,想必是承认了,既然承认了,今天就应该做到,松阳一派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声势显赫的上官世家,但江南的武林道总也不是如此好欺负的。”
  很多人本来还认为司马青在这个时候挑眼,未免不近人情,听司马青说出了这番话,才感到这件事关系着江南武林道的声誉。
  清道人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地位极为崇高,隐然也是一方领袖,如果上官红今天不如约也穿红衣出来亮亮相,那无异是对清道人的侮辱,也是对江南武林道的侮辱了,因此七嘴八舌,跟着附和起来。
  而北方的武林道则觉得司马青的要求未免太过份,事关南北两方的声誉,也就乱了起来。
  由吵嘴而护骂,然后就将动手了。
  卫天风见闹得太不像话,先大声喝止了自己这一方的人,然后才沉声道:“司马大侠,你好像要挑起南北两地武林的风波?”
  司马青淡淡地道:“没有的事,在下只是要求一份公道,在下对上官前辈一生处事公正,信诺必守的高风亮节,异常尊敬,因此也不想见到他一生令名,被毁在后人手上。”
  这番话在情在理,把北地群豪的怒气也平了下去,两年前上官红在杭州的那件事无人不知,上官嵩在世时也没说过有什么不对,因此对司马青的要求也就应该做到了。
  卫天风沉声道:“司马大侠的意思要怎么样?”
  司马青一指卫铁民道:“请上官女侠脱下素服,换着红衣,让我在上官前辈的灵前尽礼,如此而已。”
  卫天风道:“司马大侠,这不是舍甥女,是犬子卫铁民。”
  司马青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上官女侠,那我倒是失礼了,不过我倒有点不明白,上官大侠的毕生事业,不留给自己的女儿反而留给令郎了……”
  卫天风脸色微变道:“司马大侠,上官兄暴疾而终,根本没有留下遗言,在下因为与上官兄谊属至亲,所以才命小儿代为执礼。”
  司马青道:“卫庄主,上官大侠留下的不是产业,而是执北地武林盟主的令符,那不是你作主要给谁就给谁的……”
  卫天风脸色很难看,沉声道:“北方武林道的事,用不着阁下来过问。”
  司马青冷笑道:“我并不想过问,只是绖服粗麻,乃亲丧之服,也不是随便可以穿上的,我今天来求的是一份公道,自然要一个能代表上官家的人出来给我一个交代,上官家的人没有死光,我当然要问问清楚,假如上官大侠的事业由令郎接替了,我就请他给我一个交代,否则……”
  “否则又将如何?”
  “否则我只有请暂停举丧,等上官女侠给我一个交代为止,因为这不仅是她本身的事,在先师的丧礼中,她是上官家的女儿身分说话的,目前她又是上官家的唯一亲族,总得摆句话出来。”
  卫天风怒声道:“司马青,你如此目中无人,在上官兄的灵前无理取闹,当真以为我北地武林是好欺负的?”
  这句话却没有引起反应,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内情不是那么简单,而司马青所争的也不是意气了。
  因为大家都明白司马青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卫天风顿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否则更将引起纠纷了,因此他只有道:“妹妹,你出来说句话,你是上官家的女主人……”
  司马青沉声道:“令妹也不行,她虽是上官大侠的未亡人,却非正室,先师生前曾经来此作客,上官大侠介绍令妹时,只称小妾,再问问那些与上官大侠有交往的人,可曾听过上官大侠对令妹有别的称谓?再说令妹如果真是能当得了家的,就不会叫她娘家的侄子穿这身打扮。”
  卫彩云从帏后冲了出来,厉声道:“司马青,你是来吊丧还是来捣乱的,先夫骨尚未寒,你却在灵堂上恣意咆哮,欺凌孤儿寡妇……”
  司马青冷冷地道:“我没看见一个上官家的人,何来孤儿寡妇……”
  正说到这里,厅后忽然窜出一条红影,正是一身鲜衣的上官红,她衣着未变,只在鬓上簪了一朵白花。
  灵堂上的空气一下子似乎冻了起来,卫天风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上官红冷冷地道:“我不出来行吗?卫叔叔,上官家的一切你都可以接收过去,但是上官家惹下的麻烦,你却接收不了,人家还是指名找我交代的。”
  卫天风脸色大变道:“小红,你……你说什么?”
  上官红根本不理他,只是对卫铁民道:“扒下你身上这层皮,滚到一边去,等你老子死了,你再穿上这身衣服才不会惹人笑话,上官家的人亲丧不易服,是我在两年前就放出去的话,每个人都听见了,你真要是聪明的,就该记住这句话……”
  卫天风怒极冲过去,上官红冷冷地道:“卫叔叔,你就是要杀我,也得等我还掉人家这笔债,因为这是你们还不起的。”
  卫天风手已经举了起来,但当着这么多的人,说什么也拍不下去,上官红根本不理他,迳自在灵堂的侧面跪了下去,而司马青也肃然地把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上官红也肃然地回礼,叩拜已毕,上官红站了起来,朝一脸怒容的卫天风道:“卫叔叔,亲死不服丧,你是否准备用这个理由宣布我不孝,而将我逐出家门呢?那大可不必了,我什么都不跟你们争的,一切都让给你们,你也不必把爹的遗命拿出来找人过目了,我承认那是爹的亲笔,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嵩云别庄的那个嵩字也划掉,改为天云别庄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庄上有些人,他们是我爹忠心的部属,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说完又朝司马青一弯腰道:“司马兄,谢谢你的帮助。”
  司马青居然也拱手道:“没什么,这是先师临终的指示,以先师与上官伯伯的交情应该尽力的,遗憾的是先师未能对老伯多尽一点心。”
  上官红轻轻一叹道:“别说了,能够这样,先父已经很感激,我们走吧!”
  两个人并肩由灵堂中一直向外走去,留给大家的却是无限的惊诧,也留下了数不尽的悬疑。
  跟在司马青与上官红之后,走出嵩云别庄的是上官嵩一批旧日忠心的部属,以及南北两地的侠义道英豪,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样地沉重。
  大家都明白,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的丧礼中,隐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这个阴谋虽然因司马青的帮助而揭开而已,并没有使事情作一个终结,平静了多年的江湖,很可能又要面临一场凶猛的风暴,血雨腥风,又将弥漫武林。
  尤其是身居北地的武林人士,心情更为沉重。

相关热词搜索:金玉盟

下一章:第二章

上一章: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