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龙虎生死斗
2025-06-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南方的人永远想像不到“昼短”的味道。
  每当枕上梦回,看看天色仍然暗黑一片。每当夕阳刚刚消失,忽然已经夜色笼罩了大地。有时你会大吃一惊,至少麻木好一阵。尤其当你被噩梦围困,你当然更感到“长夜”漫漫,更希望曙光照亮大地。
  不过现在且别提“长夜”,单只是“短昼”已经很不幸了。白昼可以代表光明、温暖、青春、快乐、希望以及无限灿烂,无尽憧憬。
  这一切一切如果消逝得太快,谁能不为之悲哀叹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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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尘和尚与呼延逐客西门双飞燕约定于东校场西见面。
  听起来这不过是武林中常常有的印证武功,甚至最多不过是“拚命”场面而已,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如果你知道呼延逐客的雄心以及他刀法特色,你一定会加以深思不肯妄下结论。
  ——呼延逐客的雄心不是独霸天下号令武林,也不想要财富权势甚至美人。
  他只想击败“血剑”严北。
  但血剑严北亦只不过是踏脚石,他真正目的是要击败“刀王”蒲公望。
  血剑严北和刀王蒲公望孰强孰弱,世上绝对无人知道。但呼延逐客却敢肯定敢保证,任何人如果能击败血剑严北,一定也可以击败刀王蒲公望。
  ——呼延逐客刀法特色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简直极之困难。因为他的刀一出鞘,不论是立刻攻出或者站了三天三夜才出手,他一定能够在这一招当中知道“胜败”。
  知道胜败之后,又一定能在三招之内结束拚斗。如果他刀法功力胜过对方,此三招之内能结束一切已经很不容易。
  如果他知道赢不了对方又如何呢?难道也会在三招之内结束一切?
  老实说连身为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笑尘也不知道这些断微隐秘之事。答案是来自另一个人。
  他告诉笑尘和微尘,呼延逐客的刀法就是这么“邪”。虽然他自知不敌,也能够三招之内结束战事。因为他把自己生命投进刀招之内,所以结局非常惨烈可怕。他与敌人都同归于尽。既然交战双方都死了,战事当然立即结束。
  可惜笑尘微尘知道呼延逐客刀法之秘奥时,已经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所以除非笑尘食言背约,除非他肯把少林寺千载威名从此断送,否则他非依约应战不可。
  不过你用不着太耽心,因为少林七大高手绝对不会失约失信,最大不了也不过赔上笑尘性命而已!
  顺便要交代的是那呼延逐客的刀,名称相当奇怪,叫做“悲魔之刀”。刀刃极为锋利不在话下,特征是最靠近刀尖处,两边都有一滴“眼泪”。
  当然不是真的泪珠,而是两颗眼泪形状的钻石闪耀千万光芒,只要刀尖到了你面前,你一定可以看见象征“悲痛”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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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色来临时,水云寺总算恢复平静。
  受伤的广安被救活之后,不敢不尽力替中毒之人解毒。
  还有六人死亡,私下及官方都有些麻烦手续,所以直到天亮笑尘才有机会讲话。
  微尘换上了俗家装束,潇洒而又俊美,连笑尘也不觉赞叹一声。
  但他们马上展开一场激辩。微尘极力想赴呼延逐客之约,但笑尘却坚持不许。
  微尘虽然列举种种理由,甚至使笑尘无法反驳,但笑尘最后使出杀手锏。他以师兄身份要他听从命令,这一来微尘即使不听命令,也不便公然驳回了。
  他们来到水柔波住处。一个婢子揉着惺忪睡眼告诉微尘道:“山大爷,小姐吩咐过只要看见你,就请你赶快到她房间。”
  微尘虽然很洒脱,到她香闺也不算一回事。但当着师兄总不免有点那个,只好干笑一声道:“你去告诉她还有客人。”
  那侍婢道:“不行,你快去,她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和尚。”
  微尘笑道:“一定是小悟真。”
  侍婢道:“他们两个样子都很不好,都好像生病。但她和小和尚为何都脱光衣服?”
  一男一女脱光衣服,下文不问可知,何必奇怪?但问题是小和尚只有九岁十岁左右,只是童子而不是男人,所以侍婢觉得奇怪而微尘笑尘都感到万分不妙。
  微尘已不理会水柔波脱光衣服这一点,也忘记了师兄在侧,一阵风似的冲入卧室。
  罗帐没有垂下,被衾之内有两个人,床前地上散落这两个人的衣服。微尘俯低身子看看两人面色,立刻掀开被子。
  小和尚果然赤身裸体却缩成一团,而水柔波也一丝不挂,伸展晶莹丰满四肢抱着小悟真。
  以小悟真的年纪当然不至令人想入非非,但水柔波的肌肤乳房大腿等却散发无限诱惑魅力,只要形势许可,任何男人一定忍不住而会伸出情欲之手碰触她。
  微尘居然也不例外,伸手摸她……
  笑尘已经感到疑惑,所以站在房门外。
  忽听微尘叫道:“三师兄,快,快来看看!”
  笑尘奔入房内,赫然看见床上水柔波四肢摊开,玉体横陈。这等阵仗确实很少经验,笑尘不禁停步移开眼睛,苦笑道:“嘻哈,这房间普通得很,根本没有看头。”
  微尘道:“三师兄,过来看清楚一点。”
  笑尘总算还能够发出苦笑声,道:“嘻哈,人分男女两种,我早就知道,所以也没有甚么看头。”
  微尘道:“不是叫你欣赏,而是情况很不妙,连小和尚也不对路。他们对底发生了甚么事?”
  笑尘过来一看,忽然他伸手摸她,额头手臂心口小腹等许多地方都摸摸或者捏捏,后来还把她整个人翻转瞧瞧。在他眼中,显然这个丰满美丽充满诱惑的女性裸体,只不过是一件值得而又必须观察研究的物件。男女界限,礼教禁忌等都失去意义。
  他们又把小和尚观察研究过,才盖上被子。
  笑尘道:“小和尚没有性命之虞,但纯阳之气泄漏过甚,多病短寿免不了。”
  微尘道:“她呢?”
  笑尘道:“她很麻烦,麻烦得你无法想像。嘻哈,我管小和尚,你灵。”
  微尘寻思一下才道:“她无疑已遭受暗算,但却不是我们少林寺能医治的内外伤。”
  笑尘道:“如果找得到‘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那就一定没问题,问题就出在找得到找不到他?嘻哈,我现在就救小和尚,将来还得传他上乘内功才可以消灾消难。”
  他伸手抓住小悟真脉门,又笑道:“他得了我少许真元内力,只不知将来会不会像我一样整天嘻嘻哈哈?”
  但他们仍然估计错误,小悟真苏醒时笑尘已耗了大量而不是少许真元内功,因此笑尘听了微尘的话只能连连嘻哈苦笑。
  微尘只说了一句:“呼延逐客交给我。”

×      ×      ×

  残坍荒废的将台上,呼延逐客挟刀屹立,秋风中锦袍的袂袖拂动,猎猎有声。而他却有如石像,沉默无声而又雄伟挺拔。
  十年潜修苦练,摒绝繁华声色,如今眼看秋日下连天衰草,忽然泛起阵阵苍凉之感。
  人生最鼎盛的壮年无声无息地在刀光炼功中度过,这一生所剩下的还有多少日子呢?
  但无论如何,今天已迈出第一步。少林寺七大高手虽然不是老一辈人物,虽然只是近十余年才名满武林。但以少林寺武学的博大精深以及人才之众,能够名列少林寺也公认的七大高手,任何一个都绝不好惹。
  退一万步说,今日就算赢不了,但能找一个如此对手同归于尽亦没有甚么遗憾了。
  有人踏过茂盛野草大步行来,西门左翱忽至已拦住去路,毫无表情地瞅住他。
  来人是个中年商贾打扮,穿着甚是光鲜。左手托住一个银盘,银盘里有十二颗龙眼核般大小的明珠,色泽匀润而圆;一匹翠玉马高达一尺,雕工精美。
  西门左翱纵是未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一望而知明珠玉马俱是希世之宝,价值连城,不觉一愕。
  中年商贾和气笑道:“借光借光……”
  西门左翱冷冷道:“你找谁?”
  中年商贾道:“老兄你一定没有看见我拿着东西,你最好看清楚一点。”
  西门左翱道:“看清楚又怎样?”
  中年商贾道:“那就快点让路。我是送东西的,绝不是来抢劫的,这一点你老兄谅可相信。”
  要是有人托着无价之宝去抢劫,除非疯子才干。
  西门左翱觉得很有理,侧身闪开,问道:“东西送给谁?”
  中年商贾道:“当然谁赢了就归谁。老兄你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如果输了性命,就算贵重十倍之物送给他也没有用呀!”
  西门左翱又愕一下,喃喃道:“这话说得也是。”
  中年商贾一迈步就“滑”过他老远。因为他一步足足跨出十五尺,整个人简直是滑过空气而不是走路。
  另一边的西门右翔也从草丛中现身,拦住一个俊美青年和一个十一二岁小和尚去路。
  他认得那青年正是陶正直,眉头略皱道:“你似乎很空闲。”
  陶正直陪笑道:“二侠别生气,小可正是闲得慌,所以跑来瞧瞧。二侠你想想看,今天这场盛会那一个练过武的人肯错过呢?”
  西门右翔的确无法说他不对,目光转到小和尚身上。只见他眉清目秀,但身上那件僧服却因为太大而缝缀多处,例如双袖太长,双肩下垂,所以拉叠起来用线草草缝住,腰身以及下摆也一样,所以看起来很滑稽。
  “这小和尚是谁?”
  小和尚应道:“我从少林寺来的。”
  西门右翔道:“就算你来自少林,但此地不是嵩山。”
  小和尚道:“我听说笑尘师叔要来,而且要跟一个人较量武功,是不是真的?如果不假,我当然要来替他呐喊助威。”
  西门右翔忽然感到头痛,因为至少这小和尚绝不能撵走,而陶正直也颇有道理。
  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熊腰虎背大汉从正面中路大步走向将台,所以他舍下陶正直和小和尚,迅速飞身拦截。
  那边的西门左翱也像燕子凌空飞到,但两兄弟的落点居然在大汉背后,所以那大汉可以继续行去全无拦阻。
  陶正直不觉瞧得呆了。以西门双飞燕的轻功居然会落后一步?那大汉究竟是谁?
  西门兄弟有如燕子双飞,身子沾地立即飞起。他们仍然一左一右侧掠绕截,快得宛如电光石火齐齐落在大汉前面挡住去路。
  但这对兄弟冷漠呆木的脸上却忽然露出惊讶神色,因为那大汉居然连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那大汉面庞略略仰起,神色严肃,眼光深沉而又锐利如刀,望着将台上的呼延逐客。
  将台高度只有四尺,却甚为宽广,就算挤上四五百人亦不挤迫。
  呼延逐客站在台边俯视那大汉,眼神也一样冷漠锋利。
  西门双飞燕回头看见呼延逐客神态,登时知道一件事,这个大汉就是他“等候”的人。
  但他们约好的本是笑尘,何以忽然变成这个轩昂豪雄大汉?呼延逐客何以一瞧便认得出?西门双飞燕无法解得此谜,只好跃回台上。
  台下霎时已多出三人,一个是托着那盘明珠玉马的中年商贾,另一边却是陶正直和小和尚两个。
  呼延逐客退后数丈腾出地方。那大汉一跃而上,锐利目光掠过陶正直及小和尚时,没有任何表示,其后却凝注那中年商贾面上。
  中年商贾泛起和气笑容,道:“我只不过是个不速之客,这十二颗明珠和翠玉马也只不过表示一点敬意,希望你准许我参观这一场龙争虎斗!”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雷老板好说了。在下少林弟子山凝之,只学过几年粗浅功夫,怎敢当得举世无双名家法眼?”
  陶正直甚至西门双飞燕兄弟都不觉呆住。“山凝之”之名虽然当真不见经传,但他能代替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笑尘赴约,而呼延逐客居然亦接受毫无异议,可知此人非同小可。
  但他对那中年商贾雷老板竟然如此客气敬重。雷老板是谁?又何以带来极贵重值钱的珠宝?他是不是想收买胜方之人?
  雷老板陪笑连连躬身道:“山大侠言重了。你们两位都是当世无双高手,在下有幸目睹两位出手印证武功,实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呼延逐客声音严冷,道:“雷老板,你肯来此当然是我们的光荣。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是不是那陶正直泄漏的消息?”
  雷老板还未回答。
  那边的小和尚忽然大声“哎呀哎呀”叫嚷,又尖声叫道:“喂,喂,你为何捏住我脖子?我又不认识你?”
  只见陶正直从后面捏住小和尚颈子,笑嘻嘻道:“对,我们不认识。但你刚才不是说过是从少林寺来的么?”
  小和尚全身已不能动弹,只可以叫嚷。他道:“对呀,我从少林来的,谁说不是?”
  陶正直哈哈一笑,道:“但可惜连少林山凝之大侠也不认识你,我瞧你八成是冒牌货。我不知道谁指使你来,但你必定存心捣蛋,所以我先抓住你,免得大家以为你是跟我一道的。呼延前辈,小可有没有做错?”
  呼延逐客道:“你有没有泄漏消息?”
  陶正直忙道:“没有,绝对没有。小可未得前辈指示之前,怎敢随便乱讲出去呢?”
  他那副曲意奉承的样子和声调,连呼延逐客也皱皱眉头。
  雷老板道:“呼延先生,实不相瞒,在下得知这消息的经过很曲折,来源却是少林方面。”
  山凝之哦一声,消息如何泄漏他并不在乎,但那小和尚却很奇怪,明明看来很眼熟。但少林寺千余僧众他都熟稔之极,却又明明没有这个小和尚啊!
  雷老板又道:“呼延先生,当世武林中尽多异人高手,但‘强人’却很少很少,我希望你是强人而不仅是高手而已。”
  呼延逐客露出讶色,道:“武林近年出现有‘恶人谱’,恶人的意义很简单明白,但‘强人’是甚么意思?武功很高也不能算是强人?为甚么?”
  陶正直谄媚地插口道:“呼延前辈一定可以称为强人,因为武功最重要。”
  雷老板向他微笑,仍然极为和气,可是眼中却含有鄙夷不屑之意。
  他转回头向呼延逐客解释道:“武功高明不一定是‘强人’,因为世上很多事情往往不能凭武功解决,换言之‘命运’常常使人啼笑皆非,常常使人有力无处使。我的意思你一定很了解很明白。”
  呼延逐客点头道:“我明白。”
  雷老板道:“强人的意思是指命运不能够或者很难摆布支配的人,不论从事那一种行业,亦不论年龄性别,一定会出现这种‘强人’。不过修习武功的人却比较容易显现这种特质,尤其名家高手,抗争命运之迹更显着、更尖锐。你同意么?”
  呼延逐客道:“我同意。”
  雷老板道:“你呢?”他眼睛转望山凝之。
  山凝之道:“既然我是山凝之,我同意你们的看法。”
  呼延逐客道:“那么,你究竟是不是山凝之?”
  山凝之道:“如果我不是山凝之,我是谁呢?我为何是山凝之而不是别人呢?”
  呼延逐客道:“喂,你究竟是谁?”
  雷老板笑一笑,道:“他就是山凝之。”
  呼延逐客道:“你看他脑子没有问题吧?”
  雷老板道:“一点都没有,只不过,凡是钻研佛理的人,多多少少总有点奇怪想法而已。”
  山凝之道:“这种评论很主观,不过姑且存而不论,我只要讲一句,凡是真正皈依我佛希求般若智慧的人,都是不甘被命运摆布而力图抗争的强人。”
  雷老板道:“这问题讨论至此暂时结束好不好?因为我讲了这许多话,其实另有用意,而现在已达到目的,所以不必再谈论下去。”
  呼延逐客道:“你还有甚么用意?”
  雷老板道:“我怕你们马上动手,以至有些人来迟而赶不上。”
  呼延逐客和山凝之一齐皱眉,流露心中的不悦不满。因为这一场拚斗关乎生死,跟普通印证武功以武会友完全不同。而雷老板居然邀人来观战,居然还替那些人设法拖延时间。
  陶正直一只手捏住小和尚后颈,另一只手挥动加强语气,道:“雷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生死相搏的大事,你却还邀请朋友来看热闹……”
  他越讲越激忿,声音也严厉很多,道:“如果不是恐怕搅和呼延前辈他们两位,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雷老板笑道:“我做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绝对不会跟你打起来。但当然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会找朋友出头要回这个面子,就算呼延先生支持你也不行。”
  陶正直仰天大笑,道:“如果呼延前辈支持我,你找任何人来都没有用。”
  呼延逐客虽然不作声,却也板起面孔,显然对雷老板非常不满意。
  陶正直嗤笑作态,道:“雷老板你找得出甚么朋友替你撑腰呢?不是我陶正直夸口吹牛,你的朋友只怕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呼延前辈那一关了。”
  他话声忽然咽住,简直好像被人突然扼住脖子。因为他蓦地感到不妥,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不妥。
  那是一股极可怕会使人全身毛发竖起的“杀气”。
  陶正直回头转眼瞧去,喝,宽广将台上忽然变得十分热闹。
  首先有四个人散开站着,看样子好像不是一道来的,全是中年人。两个没带兵刃(可能惯用隐藏衣服底下的软兵器)。
  另两个其一壮硕高大,左胁挟着一把长刀,浓眉下那对眼睛像豹子一样,站的姿势很平常普通,然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风气势。任何人一望而知纵然千军万马潮涌杀到,亦休想将他冲退半步。
  另一个站在对面三丈远之处是个高瘦个子,腰间佩着一口剑。外表很斯文,相貌清秀,但那阵使人股栗的杀气竟然是他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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