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24-08-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这时朱伯驹忽然举起空着的右手遮挡面孔,此一动作一望而知是下意识地想遮隔娄范二人具有魔力的眼光。
  不过朱伯驹掌心忽然翻向外时,便大有古怪了。原来他宽阔的掌中,竟有一面圆形小镜。
  镜子既不巨大,距离又远,娄范二人根本无法用此镜照见自己。
  可是镜子另有一种妙用,就是可以反射光线,并且是目前世上最有效的反射体。
  娄新河和范永顺的眼睛,忽然都被极明亮的阳光射中!这道阳光就是来自镜子的反射。
  朱伯驹面上茫然的表情一下子换上冷峻笑容,玄精剑“铮”地出鞘,幻化为一道乌光,挟着森寒杀气电驰疾戳。
  海门双妖后侧两名手下,一个已疾奔而去,方向是那块巨如屋宇的青石。另一个也转身欲逃,却慢了一点。
  空际暗黑剑光一闪,他的人头已跟身体分了家。
  朱伯驹并没有跟着追杀那早一步逃走的人,提剑转眼鹰视着娄新河、范永顺。
  他掌心那面小镜,早在擎剑出鞘时,藏回囊内。而他现在也不打算再取出来使用,因为他一来深知这面小镜子的神妙奇用。二来他一瞥之下,亦已看见娄范二人一共四只眼睛,别说没有绿光红光,根本上已经全部变成白色。
  换言之,他们的瞳仁都没有了。
  朱伯驹胸中并没有熊熊仇恨之火,但亦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知道海门双妖娄新河范永顺,仍然处于昏沉麻木情况中,当即如鹰击豹扑跃去,玄精剑左右一挥,两颗头颅飞出寻丈的草丛中。
  人头虽已落地,但朱伯驹仍不罢休,还巴巴的在两处草丛中找到人头,一一替他们按下眼皮。
  于是这两个当世凶星被烧瞎了的眼睛,永远都不为世所知。
  青石边也有两具尸体。
  朱伯驹向房老太、房二姑抱拳:“多劳两位了!”
  “这是什么话?”房老太严峻的面上泛起笑容:“朱庄主,你真行,竟能够一下子放倒了海门双妖外加一个好手。”
  朱伯驹谦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目光掠过房二姑秀丽的面庞时,心中忽然响起警号。
  其实房二姑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情。她只不过以倾慕的眼光,含笑盈盈地望着朱伯驹而已。
  青石下的暗门,打开后只有三尺高,那是房二姑弄开的。她当先入去,底下是一间宽大石室,空荡荡的,既没有桌椅家私,也没有任何门户。
  但房二姑在石壁上敲出暗号,转眼间面前石壁裂开,竟是一道门户。
  里面也是一间石室,灯火明亮,除了一桌四椅之外,便也没有其他摆设。一个黑衣人的手刚离开一支扳掣,回过身子,躬身行礼。
  他从敲壁暗号中,知道进来的人必是副堂主身份,但还来不及看看是哪一位副堂主,胸前一麻,登时神志昏迷,身子瘫软倒地。
  朱伯驹跟着进来,目光扫过那个被房二姑飞珠点穴的黑衣人,浓眉为之轻皱一下。
  房二姑声音很低:“他叫李尚志,是此地二十四名手下,仅有两个算是好人之一,所以我没取他性命。”
  朱伯驹第一个念头是:古今许多大事,都是误于妇人之仁这上面。第二个念头是:我其实不反对她这样做,不过,被妇人之仁蒙蔽了眼睛,有些事情就瞧不清楚了。
  他颔首道:“好,咱们进去救人。”
  房二姑跃入甬道,她身轻如燕,速度极快。
  可是朱伯驹比她更快,忽然已越过她而又拦阻住去路,以致房二姑必须借他伟岸身躯碰撞之力,才煞得住去势。
  房二姑看见朱伯驹食指紧按唇上,这是天下之人一看都懂得的手势语言,只好硬是忍住责问的冲动,以免发出声音。
  朱伯驹推开她暖软的身体,向甬道入口处打个手势。
  房二姑会意,立刻领命跃去。但在这顷刻间,她心中仍然回味朱伯驹壮健有力身体的感觉。
  房二姑还来不及研究自己,为何这刻竟会分心想及这种事?
  眼光到处,所见的景象使她大吃一惊,旁的事全都给忘了,电光石火般左手玉指连珠弹出三粒小珍珠。
  小珠子厉啸的破空声乍起,那边的人已经中珠跌倒,显然这是小珠子的速度比声音还快之故。
  跌倒之人正是房二姑认为是好人的李尚志,他倒在另一边墙脚,墙上离地三尺有一支钢铁的扳掣。
  李尚志无疑是要板动此掣,幸而房二姑出手够快,李尚志手指还未碰触着扳掣,已被小珠子击倒。
  房二姑不觉发出喘声,那是极紧张之后得到放松的正常反应。
  她接着看见朱伯驹站在自己旁边,忽然感到这个魁伟的男人,身体好像有热力直逼自己身上,因而使她的气喘不能停止。
  “不要紧张,妳的小珠子是武学一绝,我很佩服。”
  紧张?见你的大头鬼!我只为了你贴我太近才浑身不对劲。你只要走开一点,我保证立刻恢复正常。
  但房二姑深心中又知道自己并不真想朱伯驹挪开。相反的,假如他的铁臂忽然加诸自己身上时,她可能紧张刺激得昏倒,却绝不后悔。
  房二姑终于因压力消失而迅即恢复正常。
  朱伯驹已过去把李尚志翻个身,检视一下。忽然掣出剑,乌光一闪即没,墙上那支钢铁扳掣“鎯鎯”坠地,发出了响亮声音。
  由于断口紧贴石墙,所以除非把墙拆开,另行装换过扳掣,否则谁也无法使用此一装置。
  “现在可以放心了。起码十天八天之内,没有人可以封闭这条甬道。”朱伯驹回身走近房二姑:“别怪我,我的确已瞧出李尚志是假装穴道被闭。但为了尊重妳,我特地给他一个机会。”
  唉,这个人怎么搅的?他难道不知道“体贴”可以害死人的么?
  他们再度走入甬道,十余步之后,房二姑总算回复平常的机警冷静状态。
  她碰一碰朱伯驹,使他停步:“朱庄主,我告诉过你,这一处地牢,共有卅二间囚室。其中廿二间空置无人,只有十间上了锁,其中有一间便是令郎所居。”
  “我记得,妳何以忽然特地提醒我?”
  “因为这十间有人的囚室,每间相隔颇远。所以如果你十间的铁栅都要破开,定要耗费不少时间。”
  “时间因地理形势而非得延滞不可,这是妳这番话的意思?”
  “是的,以前我没有想过这问题。”
  “妳的考虑很对,这种布置,兵法上常常使用。一则以时间换取空间,二则还可以在这过程中另设连锁机关。例如当你破开其中一间,便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反应,出口可能会自动封闭,甬道可能塌塞等等。”
  房二姑大惊失色:“这便如何是好?”
  朱伯驹笑笑,从囊中掏出一大把钥匙递过去:“瞧瞧看合不合用?”
  “当然合用,这是本堂(盘石堂)的总匙。你……你哪儿拿到的?”
  “在地网星君耿常存身上搜出来的,解药用在妳祖母身上。这串钥匙我幸而没有粗疏漏掉!”
  房二姑打开第一间囚室的铁枝栅门时,禁不住摇头轻叹忖想:
  “血尸老妖什么人不好惹,却与朱庄主这等绝世人物为敌……”
  由于囚室的门户是粗大铁枝制成的栅闸,所以在甬道可以看得见室内一切。
  室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量挺拔,相貌俊秀。他一下子跃出来,欣然微笑,却不激动:“爹,你终于来啦!”
  朱伯驹缓缓伸出巨厚手掌,在他面颊轻拍两下:“麒儿,这些日子,苦了你啦!”
  “不苦,我知道您一定会忽然出现,所以我恨耐心等候。爹,我并不苦!”
  朱麒口气中的强烈信心,使房二姑受到感染。她以崇拜眼光觑视朱伯驹,下意识中,竟好像比他矮了大半截。
  十间有人的囚室,终于全部打开。被囚的人,有些是当代武林知名之士,有些是某些家派很重要的人(本身武功不一定很好)。
  有两个则不知来历,他们亦不肯详说,只含含糊糊支吾应付。
  这两人一个是文弱中年人,似乎不懂武功。虽然是蓬首垢面,但是举止之间,仍有儒雅气象。
  另一个则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头发很脏,但两条辫子扎得利落漂亮。脸蛋儿满俊俏,眼神和嘴巴,却透出坚毅甚至深沉的意味。
  那中年文士姓杨名青云,小姑娘姓乔名玉。
  寥寥数语交谈中,只知杨青云是伊川人氏,得到了进士功名,正等候分发官职,忽然一朝醒来,身在此间。
  到现在为止,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小姑娘乔玉自言邯郸人氏,乃是赵府侍婢,为什么会被人掳来囚禁于此,根本莫名其妙。
  房二姑心里有点不舒服,隐隐觉得不妥。但朱伯驹却全不在意,选出两人跟他和房二姑出去。
  其余的人,全都暂时留在地底。
  那两个被选中的人,一个是江北霍山杨家的杨道存,这霍山杨家名列大江南北五大名剑之一。
  杨道存算是老一辈高手,年纪至少超过六十。
  另一个是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壮汉,肤色黧黑,身上衣饰,一望而知是浙东海上讨生活之人。
  沐浴在阳光下,地底那种阴暗微潮的不舒服感觉,很快消失。
  那黧黑壮汉笑容满面,敞开胸膛晒太阳,一面舒展四肢,骨骼不时发出轻脆响声。
  “多久没看见太阳了?”朱伯驹微笑问他。
  “十个多月啦。”那黧黑壮汉果然带着浙东口音:“几十年来天天对着刺眼热毒的太阳,到现在才知道它这么可爱。”
  这壮汉接着很严肃慎重地向朱伯驹、房二姑跪下:“在下三沙岛沈铁礁,叩谢两位相救恩德。在下这条贱命,从今起已是两位恩人的,火里水里万死不辞。”
  房二姑作出要拉他起身的姿势!
  沈铁礁可不敢碰触这个女恩人,只好乖乖起来。
  房二姑冁然微笑:“你弄错了,我跟你一样,都是被朱庄主所救的……”
  那霍山杨道存也待行礼叩谢时,朱伯驹阻止了他:“咱们都是武林一脉,请勿多礼。现在还有要紧事要办!”
  这么一说,谁也不敢啰嗦,以免耽误了军机。房老太也现身走过来,她首先报告:“有两个血尸的手下,已被我截下。”
  朱伯驹眼中露出询问神色,房老太点头回报。
  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老江湖,所以都不必开口问答,便已弄明白那两名血尸手下已经丧命此一事实。
  至于尸首的下落,朱伯驹更不必操心多问。
  朱伯驹向大伙说明:“血尸席荒控制许多门派帮会的手法,大致上正派的用威逼策略。人质只是威逼手法之一,毒药亦极之有效。
  他的独门“血魄丹”,的确不是别人能解救的。如果半个月没有解药,必死无疑,而且死得很惨。”
  他停歇一下,摸出一个盒子:“我已搜到一些解药,但数量有限。还须分出一部分给几位医药专家研究,这一来我猜更不够分配了。因此,我必须到古墓走一趟。其次,趁血尸不在,后防空虚之际,更不妨多诛除几个他的党羽手下,削弱他的力量。”
  人人都听得只有点头的份。
  朱伯驹又发表意见:“房老太、杨兄,还有沈少岛主,你们三位留守此地,有两大任务。一是血尸手下每一拨人马回来时,迅予歼杀,不得留下活口。二是假如有人逃脱,你们就要负起保护那些妇孺的责任。他们分别住在三处山谷中,由于地方分散,你们呼应不易,所以最好能完全歼灭时方下手,不漏风声。”
  他转向房二姑:“妳跟我走,我希望妳不会害怕!”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房二姑一定会有被侮辱之感。可是话出于朱伯驹之口,好像就全不相同。
  房二姑反而感到他的关怀和鼓励。她挺挺胸微笑:“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房老太脸上闪过一丝飘忽微笑,真想不到这个倔强顽执的孙女,居然也会讲出羔羊才会讲的话。
  房老太又向自己笑了笑,关于血尸带来的这场灾难,本来绝对是大灾祸大不幸,但目下看来似乎不容易作出评价了。
  朱伯驹奔行得很快,大有轻车熟路的味道。
  他们在一片茂密树林内停步时,房二姑忍不住碰他胳臂一下,声音放得很低:“你以前来过么?”
  “没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踏入这片区域。”朱伯驹一面说一面观察什么:“但我在地图上已研究了二十几年。而每年都派人来观察几次,看看山岭陵谷有没有变迁,一些可作指标的古树山石有没有被弄掉。另外,我请教过至少三十位当代土木之学最佳的专家。他们全部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时间,绘制无数图样。最后,他们挑出三张古墓图样,一致认为这座古墓,必定属于其中之一。”
  房二姑听得目瞪口呆。
  哎,敢情人家能着着占先,许多事情都好像随手就可以解决,其实背后已不知下了多少工夫。
  “我的头痛不比他们少。”朱伯驹声音轻松许多,大概不想房二姑太紧张:“我要精确记下那三张图样,尤其那当中还有许多细节变化,真不是容易的事。好,现在我们可以动身入墓。妳记住别离开我太远,出手时要够狠够辣,多用脑子少用眼睛。”
  房二姑讶惑不解:“少用眼睛?眼睛怎可以少用?”
  “眼睛会骗妳。”朱伯驹掏出一把金砂给她,每颗大约如绿豆大小,对房二姑而言,竟是十分称手合用:“平时当然要用眼睛。但在陵墓内的十二间寝宫,以及迂回曲折,长得不可以道里计的墓道内,你便须多用智慧,多用暗器,别相信眼睛。”
  幸而女人有这种特点长处,那就是她一旦很信任你,便会乖乖顺从接受命令。她不会再问东问西地研究下去。
  不然的话,朱伯驹至少要浪费上许多唇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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