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飞龙《艳侠情魔》

第 七 章

作者:司马飞龙  来源:司马飞龙全集  点击: 
  桃花一见那只吊睛白额虎,便不顾一切地拔出盘蛇剑,向孟海雄发出闪电式的一击。
  白虎,就是那只白虎!仇人,孟海雄就是仇人!
  血液在急剧奔流,心在发烧、淌血,怒目圆睁,银牙紧咬,剑锋挟着尖厉的呼啸刺向白虎,多年来积压在内心的仇恨和愤怒,都凝聚在这冷酷、凶狠、凌厉的一击之上!
  桃花这一击原在孟海雄意料之中,但来势之迅猛却出乎意外,他托地跃后一步,正准备出掌,竟是来之不及。
  此刻,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桃花一举一动的吴大总管,急趋前一步,双袖一抖,一股劲风迎剑击出,保护主人的安全,是他神圣的职责。
  嗤!一声利刃破风之声,盘蛇剑刺破吴大总管的衣袖,击中孟海雄左肩!
  盘蛇剑道力之强竟能刺破吴大总管的铁袖衫,实是孟海雄和吴大总管始料不及的事,这是他们对桃花的功力估计不足,对桃花心中仇恨凝聚的力量估计不足,然而,只是这一缓之际,孟海雄的掌已然发出,一股狂飙刮向桃花。
  桃花被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掀到空中,盘蛇剑险些脱手,急忙借力一旋,使个千斤坠,落到厅中,身形一晃,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嗨!"吴大总管一声厉喝,展袖飞起空中,苍鹰攫免,扑向桃花,手中已是多了两支判官笔。
  平台两侧二十四个黄衣庄丁,一齐拔刀,涌入堂厅,顿时,堂厅一阵大乱。
  桃花这一击,将江风的计划全部搅乱,这种混乱的场面,还如何向群豪揭露孟海雄的阴谋?江风身形一晃闪向金飞燕,先逮住这个目标再说。
  这是个很难捕捉的目标,像幻影、幽魂、魔鬼、神灵。
  金飞燕身一摇,已抢到供桌旁,手一扬,一道黑光射向江风,江风侧身一沉,五指扣住黑光,原来是架上的那只八宝香珠盒。
  "八宝香珠!"群豪中柳海燕发出了尖叫。
  "万小子抢走八宝香珠了!"
  "兄弟们抢!"关北四冥金弹子宋福寿高声发喊。
  "抢!"
  "快上!"
  关北四冥、陆青、宋玉斌、石岳坤、熊伟光、柳海燕等人一齐扑向江风。
  江风冷笑一声,将珠盒往厅中一抛,仍然抢向金飞燕。
  金飞燕单足一点,飞燕穿林,跃身而起,竟去追抢江风抛向堂厅的珠盒,这一来,江风不能不旋身改变方向,追赶金飞燕。
  "万小子又来抢盒了!"群豪一片哗然,纷纷跃起,扑向珠盒。在群豪的眼里,江风追赶的自然是珠盒,而不是金飞燕。
  大乱变成了混乱,混乱变成了一团槽。
  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局面,无论是有心的,无心的;计划中的,计划外的,不管心思如何细致,不管计划如何周密,总有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白世儒凝身端坐,既不出声,也不动手,只是冷眼观看,他对眼前这局面,也是束手无策,连八卦金刀丁胜也出手抢珠了,谁还能制住这群贪婪、发狂的人?
  金飞燕手指在珠盒上一托,珠盒在空中滴溜溜地一转,又飞向了江风,啪!啪!两掌挟风击向江风,五六只手同时抓向珠盒,江风身一旋,游过群豪,双手一伸,判官捉蝶,抓向金飞燕脚踝。
  金飞燕敛口真气,双脚一缩,又跃向空中。
  白世儒坐在桌旁,二指一弹,噌地一声,珠盒从张玄手中震脱,又飞向空中,气得关北四冥哇哇直叫。
  "娘的!"金弹子宋福寿一声怪叫,扬手一束金弹击向珠盒。
  金飞燕一串空翻,避过金弹,足尖在珠盒上一蹬,随后追来的江风闪避不及,珠盒竟落入怀中。
  刷!宋玉斌青虹剑一起朝着江风就是一剑!
  刷!刷!刷!五六支剑一齐刺向江风!
  江风被迫就地一滚,滚出丈外,手一扬,珠盒又再次抛向空中。
  江风弹身而起,疾目搜寻金飞燕。
  忽然,厅角传来桃花一声惊叫:"啊---"江风扭过头,心中骤然一惊。
  桃花已被吴大总管和庄丁逼到壁角,形势危急,险象环生。黄衣庄丁踏八卦方位成丁字步将桃花紧紧围住,吴大总管一对判官笔如急雨般疾点疾戳击向桃花,桃花衣袖,肩襟破裂,鲜血淋漓,已然负伤。
  论桃花剑术,抵卸二十四个庄丁和吴大总管虽说不能取胜,但在短时期内也不致于见败,可这二十四个庄丁训练有素,脚踏八卦方位,剑呈崎角之势,剑式互补,道力互助,桃花柳氏迷幻剑纵然厉害,也无法施展,竟被吴大总管一连击中二笔,惊悸之余不觉发出一声惊叫。
  吴大总管又是一声暴喝,判官笔寒光一闪,直戳向桃花肩井穴,这一戳若是击中,桃花浑身武功非废不可!
  白世儒已暗出二指,凝招待发。
  "住手!"江风大喝一声,身形一旋跃起,右手骈起二指直捣吴大总管后脑,这是一招围魏救赵,吴大总管若不收手,被捣中后脑必死无疑。
  吴大总管权衡利弊,只得急急收手,判官笔反手刺向江风,江风手指下沉,在判官笔上一点,身子一个空翻,落在桃花身前。
  白世儒伸出的二指,悄然收回。
  黄衣庄丁见是江风,皆各退后一步,横刀立阵,等候命令,吴大总管判官笔胸前一错,也凝招不发,等候庄主发话。
  孟海雄铁青着脸望着江风,拿这小子该究竟怎么办?气恼、忿恨、胆怯、害怕各种情绪纠结胸间,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厅中丁胜已抢到珠盒,猛听他一声惊呼:"空盒!
  这是一只空盒!"
  "果然是一只空盒!"
  "八宝香珠呢?"
  "谁偷走了八宝香珠?"
  "万无一!"
  "万小子?就是他!"
  群豪一阵乱吼乱叫,亮着兵器,转身涌向江风。
  江风刷地拔出青竹板,手指一按,两道寒光闪处,一对晶亮耀眼的短刀已执在手中,冷声呼道:"冷血无情,出鞘追魂!"
  "冷血快刀?!"群豪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叫。
  "他就是冷血快刀江风!"群豪不觉顿步,刀剑横胸,凝目相视。
  江风肃容道:"诸位不要逼我,在下有一言相告,刚才孟海雄给诸位喝的贡酒……"再也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孟海雄对黄衣庄丁大声喝道:"上!"吴大总管立即率领二十四个黄衣庄丁结阵扑向江风。
  贡酒?江风说贡酒是什么意思?这酒没什么异样啊,群豪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江风脱走八卦,身子一连九旋,在群豪眼中只是一旋,八个黄衣庄丁已仰面倒地,颈脖动脉被割断,血水迸溅,已然丧命。
  残杀令八式快刀,八人丧命!
  江风在密穴已知黄衣庄丁的所作所为,所以下手毫不留情,此刻是人冷,刀冷,心冷,冷血无情!
  群豪骇然,连杀人不眨眼的桃花,在赞叹江风快刀之余也感心悸。
  唯有白世儒无动于衷,因为这种残杀令八式快刀杀人手法,他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呀---"孟海雄一声暴喝,叮当当,九铃大环刀已经出鞘。
  必须在群豪药发之前堵住江风的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犹豫,不能迟疑,生死只决于一念。
  "爹爹!"孟芙蓉突地飞身抢到孟海雄身旁,抓住他执刀的手臂:"不要……不…"苍白的脸上泪水滚滚。
  "闪开!"孟海雄怒声斥喝,手臂一摆,九铃大环刀发出一阵急促、震耳的铃声。
  孟芙蓉死死抱住爹爹手臂,一缕鲜血从嘴角渗出,仍是不肯松手。
  孟海雄又气又恼,但又不能伤害女儿,只得左臂一扬,喝声: "还我宝珠!"袖内一束金光射向江风,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得施出暗藏在左袖的五毒梅花针。
  这是孟海雄极不愿意施出的暗器,一乃他是个武林成名人物,用喂毒暗器去袭击一个小辈,未免过于卑鄙;二乃他曾用此针暗杀过五当少林两位大师,此针一出,必有嫌疑,但此时已无暇顾及许多,只待群豪药力一发,局面便会立转。
  "五毒梅花针!"丁胜发出一声高叫。
  "原来孟海雄就是暗害法然、枯竹两位大师的蒙面客!"谷中华跟着发喊。
  "贡酒?这酒内一定有名堂!"群豪一阵惊慌,叫喊声四起。
  叫喊声中,江风身子一晃,胸膛已中了七八颗梅花针,江风身手再快,刀法再疾,仍抵不住孟海雄金针神力!
  桃花发出一声惊叫!
  芙蓉痛苦地扭曲着脸,想叫却叫不出声来。
  白世儒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孟海雄摆脱了芙蓉,一抖九铃大环刀,抢向江风,他并不想结果江风的性命,只是想制服江风,他预料贡酒的药力马上就要发作了。
  江风只觉眼前发黑,足底摇晃,哪里还有能力举刀迎战孟海雄!心中只道一声:"糟糕!"桃花一声叱喝,伸臂挟着江风,尽力一跃,直撞窗棂!
  孟海雄左手臂又是一扬,袖内五毒梅花针射向桃花。
  扑!一道紫光凌空而下,当当当,金星飞迸,五毒梅花针四散飞扬,群豪一阵乱叫,纷纷闪避。
  哐当!桃花挟着江风破窗而出。
  刷!白世儒飘然落在孟海雄身前。
  "你就是无名氏派来的人?"孟海雄脱口而出,厉声直问。
  白世儒正要答话,突然脸色微变,手中紫电剑下垂:"你……你……"药力已发!孟海雄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狂笑。
  群豪被眼前的突变,惊得张大着嘴,目瞪口呆。
  孟海雄敛住笑声,狞目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无名氏派你在暗中监视老夫,但老夫也并非呆拙之人,已在迷幻药中,外加了一味秘药,从今以后你们便是老夫的奴才,听老夫使唤的狗!现在你们只是觉得体内真气聚不起来,浑身难受,是不是?再过半个时辰后,你们便会迷失本性,跪倒在老夫脚下!
  狼子野心,暴露无遗。群豪闻言心惊肉跳,急提真气,经脉畅通,全然无碍,不觉惊疑不定。
  熊伟光一声厉喝:"孟海雄!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哐啷一声,长毛雪刃跃然出鞘。
  群豪出与未出刀剑者一齐亮出兵器:"姓孟的,你待怎样?"孟海雄倒抽一口冷气,两眼发直,群豪怎么全无半点中毒迹象?那白世儒……就在这瞬间,白世儒倏然一掌,拍向孟海雄腹部气海穴,其出手之快,掌力之强,均非孟海雄可以想象。
  "啊---"孟海雄大叫一声,偌大的身躯凭空飞起,跌到数丈外的平台上。
  吴大总管,孟芙蓉,香亭急忙跃上平台,护住孟海雄。
  孟芙蓉虽对爹爹一肚子怒气,但见爹爹有难,仍是奋不顾身地上前援救。
  孟海雄咬牙忍痛,从台板上弹身而起,双掌平纳胸前。
  吴大总管急急按动平台消息,传令密穴庄丁出穴助阵,谁知连按数次,竟毫无反应,心中大骇,情知不妙,忙向孟海雄丢个眼色。
  孟海雄双目发赤,情如发狂,运起纯阳功,扑地推出双掌,这是他平生修炼的绝功,眼下只有这招,才能制住厅中情绪激昂的群豪,不料双掌一推,别说是灼浪,就是掌风也没有一丝,气海穴却传来一阵刺痛,孟海雄脸色刷地一白,心中明白,白世儒刚才一掌已破了他数十年修炼的纯阳功!
  群豪齐声发喊,抢向平台。
  嗤嗤嗤!孟海雄再发出一束五毒梅花针,他袖内毒针每次可装三束,这是最后一束。
  群豪见状,急急闪避,同时也向平台打出暗器,霎时,金镖、金弹、袖箭、铁藜子、菩粒子、神砂、毒粉,四处飞扬。
  吴大总管急按动平台另一个紧急机关,哗啦一声,平台翻转,一块铁板竖在群豪面前,当当当,群豪暗器纷纷击在铁板上,火花溅迸,响声不绝。
  哐啷!铁板轰然落下,群豪跃上平台,已不见了孟海雄等人的踪迹。
  "孟海雄举办赛刀会原来是别有用心。"
  "赛刀会上暗下毒药,想让我们为集贤庄效命。""好狠毒的孟海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多亏白侍卫识破孟海雄奸计,否则我们全完了。""怎么贡酒内没下毒?"群豪议论纷纷,互相发问,各自猜疑。
  谷中华双刃剑一磕,压住群豪杂音,大声问白世儒:"白侍卫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世儒冷电般的目光扫过大厅,朗声道:"实不相瞒,白某此次入山,乃奉命办理江湖双煞的命案,路过江凌镇时接到无名氏密信,委托在下前来参加赛刀会,揭露盂海雄阴谋,无名氏早已洞察到孟海雄欲借赛刀会,酒中下毒加害诸位群豪,白某按无名氏提供的消息,潜入集贤庄密穴,暗中将药酒换成状元红,所以诸位才未遭其害。"谷中华正色道:"无名氏何许人也?为何得知集贤庄秘密?"白世儒沉声道:"白某虽为朝中侍卫,却也是天山霍门弟子,自遵江湖上的规矩,请谷老英雄见谅,在下无可奉告。"
  丁胜八卦金刀一抖,高声喊道:"不管无名氏是什么人,今日使我等免遭孟海雄毒手,此恩以后必当图报。"
  "知恩必报,理所当然。"群豪齐声附合。
  谷中华沉思片刻,又问白世儒:"集贤庄之事,不知白侍卫如何发落?""孟海雄庄内密穴,私养庄兵千名,实有谋反之心,白某自当立即报官,率兵扫平集贤庄,缉拿孟贼及同党。"
  "白侍卫立下这奇功,又要升官了?"谷中华两目炯炯,逼视着白世儒。
  白世儒坦然道:"不错,这就是无名氏给我的好处,我帮助无名氏的目的。"谷中华顿首道:"这就对了。"凡事总有个理由,白世儒的解释合情合理,不由人不信服。
  谷中华还剑入鞘,双手朝白世儒一拱道:"谷某告辞,欠无名氏一份人情,谷某日后自会还报!"言毕,大步走出了聚英堂。
  白世儒目送谷中华走出厅堂后,对群豪说:"各位英雄也请速速离开此地,稍刻官兵一到,自有不少麻烦。"
  金弹子宋福寿立即叫道:"走!大家快走!"
  柳海燕尖声道:"不能便宜了江风那小子,找他要回八宝香珠!"八宝香珠!群豪心中又燃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欲火。
  丁胜高声问白世儒:"白侍卫,丁某代表群豪有个小小请求,不知能否允诺?""请讲。"
  "请白侍卫不要向官府提及八宝香珠之事如何?"白世儒故作为难之态:"这个……"
  "白侍卫立下大功,圣上自有厚赏,我等多少也要有点好处,再说……"白世儒剑眉一挑,打断丁胜的话,断然道:"我不提起便是。"群豪一阵哄叫,他们可以放手去抢八宝香珠了!
  丁胜八卦金刀一拍:"江风小子已中孟海雄五毒梅花针,一定走不多远,大家立即分头去找。"
  "丁堂主,江风现在玉女桃花手中,要是遇上那丫头怎么办?"宋玉斌眯眼问道。
  "白侍卫原为江湖双煞命案而来,擒得那丫头交给白侍卫,不是还了一份人情?""言之有理!"
  "走!夺回八宝香珠,大伙平分!"群豪蜂涌抢出聚英堂。
  走了,全走了,只留下白世儒在空荡寂静的厅堂中冷傲地伫立着。
  他阴沉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残而痛楚的怪笑。
  夜月幽林,猿鸣枭啼。
  山峰谷里弥漫着凄迷的夜雾,从山顶灌下来的山风在谷底呼啸盘旋,谷中山松松涛若浪。
  一个破败的山洞卧伏在谷腰崖上,在山松的掩护下忍受着冷风的侵袭。
  洞内,一支松子火把在熊熊燃烧。
  火光映出桃花红朴朴的脸。
  她望着躺在洞岩上的江风,捏着他衣襟纽扣的手不住地颤抖,一张俏脸随着胸脯的急剧起伏而变幻不已。
  心在颤栗,血在奔腾,呼吸已经顿止,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怎能与一个男子肌肤相触,赤身疔伤?若不是这样,他就会死!
  江风脸上肌肉一阵痉挛,继而全身一阵抽搐。
  算是一命还一命,报他的救命之恩!
  桃花牙关一咬,嗤地撕开了江风身上的农襟,结实得像铁铸般的胸膛,浅棕色的皮扶,凸突得像小山包似的肌肉……力量和健美的象征,青春和生命的展示,具有着男人对异性的特有的魅力。
  一刹那间,桃花也觉得自己生命在腾跃,禁不住芳心狂跳,翻腾在她胸臆中的许多理想的晶片,倏地聚结为一体,变成了光彩夺目的憧憬。
  蓦地,胸膛上渗出一丝污血,又一丝。
  桃花心中一震,急忙敛住心思,低头察看江风胸膛上的伤情。
  一共是七个黑点,七颗五毒梅花针,传闻五毒梅花针毒性极烈,中一颗活不过三日,中二颗活不过二日,中三颗活不过一日,中七颗活不过对时。江风已是奄奄一息,命在垂危!
  桃花急忙从百宝囊中取出治伤小盒,打开盒盖,先用小刀在黑点伤口上划开一个十字,然后挖去十字内的黑肉,再用磁石小心翼翼地将五毒梅花针吸出,鲜血汩汩而出,但倾刻之间又变成了黑色。
  桃花从小盒中取出几种药粉洒在伤口上,皆无济无事,冷汗从头额滚落下来,如何能解此梅花针极毒?她秀目一睁,毅然俯身贴到江风胸膛上,用嘴在伤口上使劲地吸吮起来。吸毒求解,这是个古老的传说中的解毒之法,笨拙而又危险,但在这情急之时,她毫不犹豫地采用了这种解毒方式。
  这是她唯一能采用的解毒方式,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生与死,包括自己,全悬于一念。
  一口唾液,一口黑水;一次吸吮,一次晕眩;她感到嘴唇开始干裂,喉咙发麻,腿软绵绵的己似不能站立。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她将成为他的陪葬者!
  桃花在失望中感到一丝欣慰,失望的是解不了江风中的五毒梅花针之毒,欣慰的是能为江风而死,名正言顺的和他一同去死。
  "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突然传来。
  桃花弹身而起,扣剑出鞘,身子却是一阵摇晃,眼前发黑,几乎跌倒。
  一条人影飘然入洞。
  "死了么?这臭小子死了么?"声音焦灼,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你是什么人?"桃花冷声厉喝,竭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业已中毒。"来人将手中的竹帘招牌一晃:"天涯怪医吕不行!臭丫头,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江湖之上没有谁敢对老夫亮剑,你竟然敢......"
  天涯怪医吕不行!桃花眼中闪过一束希望之光。
  "原来是吕老前辈,"说话之间,桃花手中盘蛇剑已经入鞘,"在下玉女桃花叩请……""哎……"吕不行急急阻住桃花,"别给老夫来这一套,实话相告,老夫不是来替你们解毒,而是来看你们死的。"
  "看我们死?为什么?"桃花困惑、茫然。
  "因为我愿意你们死。"
  这太不可能了,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如此怨恨?桃花心念之中,寒声道:"既为医者,心行必善;救死扶伤,义不容辞,即使不愿出手相救,也决无赶来看死的理由!桃花实在听不懂吕老前辈话中之意,望吕老前辈明言。"吕不行双目一张,两道锐利的眼光在桃花脸上扫瞄了一阵,坦然道:"你中毒已深,活不过一个时辰了,冲着你替江风吸毒的这份痴情,老夫就实言相告。"他将竹帘招牌搁到洞壁上,然后坐在江风身旁,对桃花正色道:"江风身患绝症,至多只能活两个月的时间了。"
  "哦!"桃花全身一阵抽搐,两眼睁得溜圆。
  "老夫曾承诺治好这小子的病症,但接手后却知无能为力,按老夫行医的规矩,江风死时老夫自当为他陪命,若这次江风死在五毒梅花针之下,他自是被孟海雄所杀,并非死于病症,老夫就不必为他陪命了,所以老夫愿意他死。"洞内空气突然变得诡谲。
  "老夫虽然不能解救江风,但很喜欢这个小子,如果有你陪他去死,他在黄泉路上就不会寂寞了。五毒梅花针乃是五大名山的毒花毒汁碾制浸成,除孟海雄外无人有此解药,老夫虽然能解此毒,但味药也非一时能以凑齐,所以也不怕你执剑威胁我,这就是老夫为何见你吸毒而不予制止,愿意看你去死的原因。"
  吕不行的话冷酷淡漠,似无人性,却也入情入理。
  桃花心弦起了剧烈的震颤,如果吕不行说的是真诂,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死并不足惧,也不足惜,但如果他们就这般死去未免太冤,因为他和她要做的事都没完成。
  吕不行缓缓执起江风手腕,预计的时辰已经到了!
  嗖!寒光闪动,盘蛇剑架在了吕不行的脖子上,桃花压住胸中翻腾的毒气,眸子里闪出了逼人的精芒:"你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否则你就为他陪命!"疯狂的、绝望的挣扎,明知无望仍求一搏,这是人本能的一种自然表现,她的一搏,是为江风,而不是为自己,从而体现出人性崇高的一面。
  吕不行木然呆坐,心和脸色都凝成了固体,傻了,完完全全地傻了,他对脖子上架着的盘蛇剑,根本没有感觉,桃花说的话,也一句没有听进耳里。
  他已测出江风身上除了五毒梅花针的剧毒外,还中了无形消影粉的剧毒,但江风不但没有被这两种剧毒致死,体内的天蚕毒,居然还有减轻!江风现在的昏迷,只不过是三剧毒间的融合,产生的中性反应所致,半个时辰后,江风便会苏醒。
  这是做梦也估想不到的意外!
  吕不行痴痴地发想:难道天蚕毒能像古药书上写的那样:"以毒解毒,置死地而后生?"显然,梅花五毒和无形消影毒,还不能中解天蚕毒,究竟哪一种剧毒与天蚕毒中解呢?二千多种毒物的名称和毒性,一一展现在他的脑海。
  桃花的手指在颤抖,随之颤抖的剑锋,在吕不行脖子上划出了一条条伤痕,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吕不行全然不觉,仍在毒物的迷宫里游荡。
  由于毒气燎发的绝望的怒火,使桃花心中隐泛着可怕的杀机,无形的静态中的杀机!虽然看不出来,但她能感受到它的强烈。她杀人无数,却不随便杀人。杀戳过重,她耳边回响着江风在白云庵劝责的语言。
  然而,她仍不能抑制内心暴戾的冲动,是吕不行有意让江风去集贤庄送死,是吕不行见死不救,怎能轻饶这等怪医?这是她野性的表现,狠、狂、任性,对一切充满着仇恨。
  "吕不行!你究竟能不能够救他?"她迸声大喝,极力借此来减轻内心的压力。
  "那个木老头怎能救他?只有我才能救。"随着语音,洞内又多了一个女人。
  桃花认出,那女人就是赛刀会上站在孟芙蓉身后的丫环香亭,她立即猜到了香亭的来意,不觉胸中又升起一团妒火。
  "谁要你救他?"言间,盘蛇剑毒蛇出洞直刺香亭。
  香亭身形一晃,避过剑锋,出指如电,点中桃花紫宫穴道,桃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香亭冷哼一声道:"哼!你要我救他,我才不会救哩;小姐要我救,我才是无可奈何,小姐说要我当心你这疯婆娘,要我多向你说几句好话,我看小姐是多虑了,你这两手功夫也不见得怎么样!"她神情得意己极,其实,若不是桃花替江风吸毒中了梅花五毒,香亭岂是桃花的对手。
  桃花被制倒地,除了咬牙切齿地发恨外,亦是无能为力。
  香亭走到吕不行跟前:"喂!你这个死老头,呆老头,老是把着这小子的脉干嘛?把脉就能救他的命?"她不认识吕不行,见他模样,竟把他当成个呆痴人。
  吕不行不动不挪,不摇不晃,两眼凝视着洞顶壁,犹在发呆。
  香亭朝吕不行嚷道:"喂,你聋了,还是哑了?哦,莫非你也中毒了?他中的是梅花五毒,你中的是…冰盅毒……"她不懂医也不懂毒,只听说过这两种极毒,不觉便脱口而出。
  "冰……冰盅毒……对!就是冰盅毒!"吕不行忽地跳起,激动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
  不错,冰盅!冰盅…"
  笑声忽地倏敛,声音变得发抖,"姑娘要…干…什麽?"吕不行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哪里还笑得出声来?香亭冷冷地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说道:"这是五毒梅花针的解药,替我给他喂下去。""你自己不会喂?"吕不行嘴里说着,眼睛却是直盯着香亭手中的那粒通红发亮的解药丸。
  香亭手中短剑一勒:"你这个臭老头!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快给我喂!如果这小子死了,你就得给他陪葬!"说着,解药丸塞到了吕不行手中。
  这是一粒藏有祖传秘药配方的解药丸,寻求各种医、药道上的秘方,是吕不行特有的嗜好,他捏着解药丸,心中又惊又喜,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
  "快喂!"香亭瞪起双眼,厉声催促。
  "是……是……"吕不行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伸出颤巍巍的手,托住江风下颏。
  香亭收回短剑,注目监视。
  吕不行右手修长的二指捏着江风下巴两侧,挤开江风的嘴,左手二指夹着解药丸在空中一晃,塞进了江风嘴中,右手二指一松,顺着嘴唇、咽喉往下一抹,左手二指亦在江风肩井胸部几大穴上迅疾一点。
  "行啦,喂下去了。"吕不行拍拍手,脸上露出睿智而诡谲的微笑。
  香亭虽见吕不行喂下解药丸,仍不放心,稍待片刻,见江风脸色渐润,气色回转,才对吕不行说道:"那小子醒来,告诉他,是小姐救了他的命,要他不要忘了小姐的大恩大德,哼!"哼声之中,香亭己掠出洞外。
  "哈哈……"吕不行从衣袖中抖出解药丸,夹在指间,发出一串得意的笑。""吕...不行...你..."桃花在地上挣扎着,眸中闪露着激怒的目光,"太卑……鄙了…""卑鄙?"吕不行走到桃花身旁,面色涨得通红,老夫行医,向来说一不二,光明磊落得很,最痛恨的就是这卑鄙二字。"
  "你藏下解药丸,欲置江…风于死地,这不……卑鄙么?"她目闪寒光,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你以为江风会死于五毒梅花针之毒么?你错了,完全错了。""我不……明白你……的话。"她眼前一阵发黑,说话已是力不从心。
  "这小子身患的绝症,抵住了梅花五毒,因此他根本不会丧命在五毒梅花针下,正好用不着解药丸。"
  "真……的?"
  "老夫何时说过谎言?"吕不行又已动气。
  桃花一阵气促,喜悦、忧郁、伤感、痛楚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闪过她那黝黑深邃的眼底:"他不会……死了?…"
  吕不行板起脸:"他暂时不会死,但你却要死了。”
  有……一个请求……"
  吕不行脸上罩起冰霜,急急打断她的话,冷声道:"请姑娘免开尊口,你不是老夫的病人,老夫决不会用解药丸来救你,你可知,老夫在江湖上除了天涯怪医之外,还有一个绰号,那就是冷血神医。"
  "请不要误……会……"桃花体内一阵毒气涌上,面部肌肉微微痉挛,嘴唇紧闭成了一条线。
  吕不行把弄着手中的解药丸,满脸是得意洋洋。
  桃花松开剑柄,吃力地从怀中摸出那块琥珀玉石桃花:"请将此物交…给江风……就说…
  说…"
  吕不行扭过脸,惊讶地望着桃花,原来她并不是求他相救,而是另有所托,对她来说,这时刻还有什么比救命更重要的事?
  吕不行接过琥珀玉石,盯着桃花:"说什么?"
  "说我生不能作侍侯他的人,死却愿作伴随他的鬼,要他把我葬到白云庵内古榕树下。"吕不行微微一怔:"葬到白云庵?你这臭丫头,既愿作伴随人家的鬼,为何又要出家?"桃花脸上绽出一丝天真动人的笑容,白云庵是她正式认识江风的地方,他在那里救过她的命,她在那里赠给他玉石桃花……她怎能忘怀?
  "我杀戳过……重……曾在白云庵伤…了二十一条性命……就算是……忏…悔吧……"她全身颤抖、抽搐,几乎昏死,脸上却是红光迸发,神经处在极度兴奋之中。
  吕不行被她真挚、热烈、虔诚的情感所打动,脸上的冰在融解,鸟将亡其鸣亦哀,大将死其言亦善,桃花的话,竟使吕不行冰凉的心肠里升起一股热浪。
  吕不行捏着解药丸,凝视着桃花,良久,低声长叹道:"唉,堂堂的天涯怪医、冷血神医,居然也会有怜悯之情,怪事,真是怪事!"
  他觉到十分奇怪,自从见到江风之后,他心中时常升起这种怜悯之情。
  "不!不行!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为什么要救她?我为什么要放弃这粒解药丸?剖析了解药丸的秘方后,我能做更多的大生意,嫌更多的钱,在江湖上的声誉更高……"他一面劝说着自己,一面却伸手捏开桃花的嘴,把解药丸喂了下去。
  本门解药,效应极快,片刻功夫,桃花睁开了双眼,她觉得除了四肢稍觉乏力之外,一切痛楚都已消失,暗中运气,气脉畅通,已毫无中毒之状。
  她爬起来,对呆坐在一旁的吕不行躬身道:"谢吕老前辈……""算啦,别给老子来这一套俗气!"吕不行跳了起来,怒容满面,"老夫见着你们两个臭小子,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吕老前辈,您……"桃花看看江风,江风手脚已在动弹,眼皮一抖一跳,显然就要苏醒了。
  "江小子马上就要醒了,这玩意儿你自己给他吧。"吕不行将玉石桃花抛给桃花,复又正色道:"听着!你替老夫好好护住这小子,两个月内,这小子若是死了,老夫便要你与我一同替他陪葬!"说着,他抓起搁在洞壁的竹帘招牌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抛下病人不管了?"
  "臭丫头!老夫去哪儿你管得着?病人死了,老夫就得死,我能不管?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吕不行一边愤愤地说着,一边脚不停步地走出了洞外。
  迎面一阵寒风,吕不行猛地打了个寒噤。
  "赔本,赔本的买卖……我为什么要接下这桩买卖?真是鬼迷心窍了……天山还不知有多冷呢,妈的!真是赔本…"吕不行边走,边愤愤地骂个不停。
  天山!冰天雪地路途凶险,千年冰盅更难寻找,艰难且无把握,怎不叫人心烦,咒骂?
  桃花待吕不行离开洞穴,趋步到江风身旁。
  "桃……花……"江风嘴角翕动,轻声呼唤。
  一股热浪,排山倒海般向桃花淹没过来,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抓住了江风的双手,那手立即回握着她,像电流击过全身,像蜜流从心窝淌过,桃花的胸膛揣着小鹿似的剧烈地起伏、跳动。
  静,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松子火把偶尔的火花爆裂声。
  她听着他的心跳,惊悸而痴迷地沉浸在一种崭新而狂热的感觉之中。
  "芙……蓉……"江风又在轻声中呼唤着。
  她感到迷惘,迷惘中似有一股冷气直冲顶门,他在呼唤孟芙蓉?不,决不可能!
  然而,这却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芙…蓉…"他又在梦呓中呼唤着。
  她的面容扭曲了,牙齿咬得格崩发响,心像被刀剐似地剧痛。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什么思绪也理不清楚。
  她松开双手,徐徐站起,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到地上。
  她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复又停下,良久,她缓缓回身,把玉石桃花塞到江风手中。
  江风手指一抖,立即抓紧了玉石桃花,嘴里迸发出热情、喜悦的呼唤:"桃花……桃花……"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
  此时,桃花已掠身洞外。
  她走了,带着痛苦、忧伤、绝望和一颗破碎的心走了。
  集贤庄,密室,一个与主庄谷地下密穴完全隔绝的密室。
  另一颗破碎的心也在痛苦中颤栗。
  孟芙蓉雾蒙蒙的眸子在烛光下幽幽地闪烁着,阴郁哀愁而绝望,泪水顺着脸腮簌簌落下,像一串串断线的珠儿。
  香亭站在孟芙蓉身后,低垂着头,斜觑着坐在对面太师椅中的孟海雄,连粗气也不敢出。
  沉重而郁闷的气氛,令人不安和恐惧。
  "啪!"孟海雄一掌击在太师椅手把上,霍身而起,手把应声裂成两截!
  "大胆!"声音低沉,饱含着激怒。
  "奴才该死!"香亨急趋一步,扑通跪地,面如死灰。
  "不干香亭的事。"孟芙蓉立身站到香亭面前,"解药是我叫香亭送去的,爹爹要罚就罚女儿好了。"
  "你…"孟海雄颏下胡须直抖,"你怎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孟芙蓉声音平静得出奇。
  "他与爹爹作对,你为什么要帮他?"
  "不是帮,只是救!妻子对丈夫怎能见死不救?""胡说!他怎么是你的丈夫?"
  "获得天下第一刀者便是我的丈夫,这可是爹爹的主意。""你怎么这般不知羞耻?!"孟海雄瞪圆两眼,额角青筋突暴。
  "爹爹意欲在赛刀会上酒中下毒,也算是知羞耻么?"孟海雄触电似地蹦起来,眼里射出可怕的残狠的光芒:"你竟敢责骂爹爹,我……要杀了你!"手掌高高举起,内力已运至掌心。
  孟芙蓉凝身未动,淡然道:"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孩儿之身乃父母所赐,爹爹杀孩儿,孩儿自是无话可说,请爹爹动手吧!"她雾蒙蒙的目光,变得异样清澈明亮,神态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胆怯,丝毫的恐惧。
  "你这畜牲!"孟海雄怒喝着,一掌劈向孟芙蓉顶门!
  "小姐!"香亭一声惊呼,从地上弹身而起,猛地推开孟芙蓉。
  孟海雄刚吐掌力,听到香亭惊呼,心中一震,急敛功力,缩手于怀,他武功卓著,收发掌力,自已是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但饶是如此,香亭护着小姐退后数步,仍是被掌力震伤,张口喷血,红雨四溅。
  孟芙蓉扶住香亭,冷目望着孟海雄,再不言语。
  孟海雄垂下手掌,默然良久,道:"你认定那小子了?"孟芙蓉不加思索,看来早已断然下了决心:"爹爹常常教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赛刀会既已决出胜负,女儿生便是江家人,死便是江家鬼。""蓉蓉,听爹爹一句话,爹爹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要嫁给姓江的,否则,爹爹一辈子就会……"
  "会怎样?"孟海雄颓然坐到太师椅中,一声长叹,多少心思、隐情、烦恼、苦楚,全在这一声长叹里!但他不能将其中的原委告诉女儿,他不能让她知道,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他默然坐着,以往的雍容气度与傲然形态一扫而光,显得格外苍老、衰败、颓唐、绝望。
  孟芙蓉望着爹爹,心中如同刀绞。
  她出生不足一月,母亲便离开了人世,是爹爹亲手把她抚养成人,教她书琴诗画,教她武功,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百依百顺,如果她说,要天上的星星,她想爹爹一定会替她摘来,无论爹爹做出什么事情,他毕竟是生她、养她、教她的父亲!
  现在她要弃他而去,心中不忍,不舍,可怜天下女儿心!
  她咬咬牙,抓起早已准备好了的包袱,搀住香亭,从牙缝中挤出话:"爹爹,我……""你决心要走?"孟海雄凝视着她,声音凄凉、沉缓。
  她点点头。
  "去找江风?"她摇摇头。
  "你是要……"
  "回老家。"
  老家,那是她出生和母亲去世的地方,江南一个偏辟的小村庄,贫穷、冷落,长满着荒草,但怡静、安宁,充满着幻想。
  "与……你娘一样,完全一样。"盂海雄喃喃细话,精神恍惚。
  孟芙蓉一丝颤栗,心中掠过最后一线希望:"爹,咱们走吧,一起回老家,别再管这江湖上的事。"孟海雄一声长叹,又是一声长叹,缓缓地摇摇头。
  叹息声像铁锤一样敲击着孟芙蓉的心房,她屹然地挺立着,用人们难能的毅力支持着自己,在冷漠的外表下包藏着无限隐痛和柔情。
  "你……去吧。"孟海雄摆摆手,"路途险恶,多加小心,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会让吴大总管随后给你们送去。"
  孟芙蓉、香亭走向密室门。
  "蓉蓉!"孟海雄一声充满着温柔的轻唤,"请原谅爹爹!"孟芙蓉不敢回头,怕会动摇决心,她把思维保留在空白状态,麻木地、呆然地移动着脚步。
  "庄主!"密室门被打开,吴大总管闯进门来。
  "小姐,你这是……"吴大总管惊愕地望着提着小包袱的孟芙蓉,"这是要去哪儿?"孟芙蓉没有答话,继续走向门外。
  "小姐请等一等?"吴大总管唤了一声,急步走到孟海雄身旁,附耳一阵细语。
  孟海雄的脸色在急剧地变化,蓦地,他陡喝一声:"蓉蓉!爹和你一块回老家去!"孟芙蓉一脚踏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徐徐转身道:"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孟芙蓉盯着爹爹,似乎不信。
  "蓉蓉!"孟海雄站起身来,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从此以后,爹爹与你回老家,安度晚年,过过安宁的日子,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你舍得抛弃这一切?"孟芙蓉疑惑地问,最了解孟海雄的人莫过于他的女儿。
  "你不相信爹爹?蓉蓉,如果离开了你,爹爹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原谅爹爹吧,爹爹发誓今后重新做人,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如有食言,爹爹将来五雷轰顶,不得好……""爹爹!"孟芙蓉发出一声喜悦的欢叫,返身扑到孟海雄怀中,泪水如泉涌滚。
  "蓉蓉,蓉蓉……"孟海雄搂住女儿,亲切地呼唤,眼圈泛红,他强忍着不让泪珠滚下,他感觉到很奇怪,自己居然也会流泪。
  孟芙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一双梦幻般的眼睛望着爹爹:"爹,哪位大哥让你退出江湖了?"
  "大哥?哦……是的。"
  "你为什么要听那大哥的话?为什么那么怕他?他究竟是谁?""蓉蓉,管他是谁!爹爹今后就永远伴着你,咱们先回老家,然后爹爹去找那江小子来与你完婚,你再给爹爹生个胖外孙子……"
  "爹爹!你……"孟芙蓉依偎在爹爹的坏中,脸上绽出一朵鲜花。
  孟海雄心中却翻滚着团团阴云。
  无名氏将江湖五魔和天府密穴的庄丁转移到哪儿去了?
  无名氏为何突然同意他回老家?
  贡酒为何失效,是不是无名氏命江湖五魔暗中做了手脚?
  金飞燕去而复返送来无名氏指令,为何不与自己见面?
  无名氏为何命他走黑石岭?
  一团可怕的谜!心中的疑窦没法疏解。无名氏会不会……心念一动,不觉全身一抖。
  "爹!你怎么啦?"孟芙蓉仰面问道。
  "没……什么。"孟海雄搂紧了女儿,"爹太高兴啦。""庄主,"吴大总管跨前一步,问道:"什么时候动身离庄?"孟海雄想了想道:"五更天明动身。"
  "是。庄内的人……"
  "庄内还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全聚集在石屋下的沟道里。"
  "全部带走。"
  "是。走哪条道?"
  "黑石岭。"
  "真走黑石岭?"
  "走黑石岭!"
  "是。属下明白了。"
  "咳咳咳…"孟海雄猛咳几声,推开孟芙蓉,面色苍白,两颊冷汗直冒。
  "爹!"
  "庄主!"
  "没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孟海雄苦笑着说,"白侍卫的一掌可真够厉害的,但还难不住我孟海雄。"
  吴大总管道:"庄主不可大意,我看还是服了那粒九宫玉露丸吧。"孟海雄扶着孟芙蓉肩头,挥手道:"快去准备吧。""庄主……"
  "快去!"
  "是。"吴大总管毕恭敬地躬身退出室外。
  "蓉蓉,"孟海雄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盒盖,里面盛着一粒蚕豆大的乌黑发亮的药丸。
  孟芙蓉指着药丸:"这就是九宫玉露丸?"
  "是的。"
  "听说此药是采天山千年灵芝制成,治伤疔功,极有效应,是吗?"孟海雄点点头:"不错,当年爹爹被五台山大竹禅师一金刚掌打得五脏皆裂,就是一粒这样的药丸救了爹爹的命。"
  "爹,你快吃了吧。"
  孟海雄微微一笑,盖上盒盖,把小盒塞到孟芙蓉手中:"爹这点伤不要紧的,待会运功疗疗不碍事,这药丸你收着吧。"
  "我……不要……"
  "算是替爹爹保管吧。"
  孟芙蓉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明天路上有危险?"她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
  "也许。"孟海雄沉声回答,脸色异样阴沉。
  他已决定不按无名氏指定的路线离庄,因为他也有一种预感,危险就在眼前。
  狡兔三窟,他已有了安排,他将既不走黑石岭,也不去老家,而是去另一个密穴---盘龙谷。
  逃避,他要逃避官府的追缉。
  挣脱,他要挣脱无名氏的枷锁。
  躲藏,他要躲藏避开群豪对他的报复。
  防止,他要防止无名氏的加害。
  他已掉在一个陷阱中,必须迅速逃脱,雄心壮志早已化为乌有,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保护女儿。
  他已无能为力,只剩下了逃脱这一条路,这很不可靠,但却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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