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庄谷坪。
天空漆黑、深邃,星光全无。
一条人影兀立谷前,正是江风。
不见人影,不闻声息,只有谷间的几颗参天古松弓起阴森的黑影,深谷里偶尔传来几声怪鸟啼鸣。
密穴,机关尽毁,人去穴空;剩下的,只是一团黑色的迷雾。
江风凛然屹立,两眼光芒闪烁,脑海中掠过一个又一个心念。
不到半日功夫,集贤庄密穴人物尽空,连堆码成山的粮食、兵器也全部转走,没留下半点痕迹,若不是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怎能办到?孟海雄已被官府通缉,他能逃往何处?江湖五魔,静云及那些庄丁隐去何方?聚英堂上,白世儒为什么要出手救他和桃花?他伸手入怀,握着琥珀玉石桃花,心中又是一阵激荡。
桃花现在哪里?她为何要离自己而去?自己该怎样对待她?桃花,桃花!连声的呼唤。
他双眉紧锁,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怀中还藏有一道密旨,那是他刚刚接到的,密旨令他协助闪电手白世儒,缉拿江湖双煞莲花、桃花归案。他是太和殿的内侍卫,首辅大臣的儿子,怎能抗旨?但是他又怎能……他在痛苦、矛盾、忧郁中思索。
送旨的侍卫怎么知道他在集贤庄?怎会知道他受伤在山洞?知道他身份的,只有爹爹和极少的几个人,难道爹爹已到江陵?爹爹、师傅、孟海雄之间有什么关系?金飞燕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与十年前陈金玉血案又有何瓜葛?江风抬头望望夜空,他的心境也和现在的夜空一样,昏昧而迷茫。
查证,必须加以查证,只要找到了金飞燕或孟海雄,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他心念至此,精神一振,但随即情绪又低落下去,上哪儿去找金飞燕和孟海雄呢?他初次独入江湖,独自办事,一点儿门道也没有。
"江侍卫。"声音发自身后。
江风浑身一震,但没回身,五指却已抓紧了冷血刀。
"你来干什么?"不用问,他已知道来人是谁。
"帮你。"
"帮我?"
"不错。"江风霍然转身,右手一晃,一件短物执在手中,那不是冷血刀,而是他刚接到的密旨:"江某奉旨协助白侍卫缉拿江湖双煞姐妹归案。"白世儒淡淡地:"在下己经知道。"
江风闪烁着寒芒的眼光,盯着白世儒,良久,开口道:"白侍卫真想帮我?""是的。"
"很好,请白侍卫将江湖双煞姐妹交给在下处理如何?""不行。"白世儒不假思索地回答,口气异样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
"请江侍卫不要过问江湖双煞之案。"
"我是奉旨行事。"
"但我不愿有人插手,与我争功,我自信有能力办好此案。""奉旨办公,不敢徇私。"
白世儒冷哼一声:"你真忍心对桃花下手?"江风心中一震,一时语塞,这话倒是不假。
白世儒正色道:"这案由我办理,你自可省去不少麻烦,复旨之时,白某决不少你一份功劳。"
江风微微扬头:"你这就是帮我?"
"我还告诉你一个人的下落。"
"谁?"江风手指微微一抖。
"金飞燕。"
"他在哪儿?"江风迫不及待,形露于色。
"泰安西街怡春楼。"
"真的?"白世儒冷冷一笑,身形一晃,倏忽而逝。
江风呆立着,姿势不变,心念却在飞快旋转:白世儒为什么要独揽此案?他为什么事事都似乎知道?刚刚揭开的谜团,又凝结在一块,再次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的谜。
泰安西街。
十字街道,犬牙交错,街道两旁小食担卖饺儿的、卖馄饨的、卖豆腐花的、小杂摊卖布的、卖衣物头巾的、卖扎花针线的、比比皆是,街上人群熙攘,一片浑浑噩噩。
酉直门内右首街口,一座楼院巍蛾耸立,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块金字横匾高悬楼阁,"怡春楼"三个大字赫然耀目。
这就是江风要去的地方。
怡春楼,泰安第一大酒家兼妓院。
如果白世儒没说假话,金飞燕就藏身在此楼院,这是个鱼目混珠、龙虫杂夹的地方,亦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江风衣冠楚楚,手执坠着玉石桃花的折扇,信步入楼。
店小二见江风派头便知不是一般来客,未等开口,早已是一躬到地,满面堆笑,唱喊道:
"雅座一位,楼上请---"江风在店小二恭迎下,踏上雅楼。
雅座上黑压压地坐满了客人,有的饮酒猜拳,有的娓娓交谈,有的叫了个伴座女在调情嬉笑,各尽其兴。
江风在一空位上坐下,顺手将折扇搁在桌上,眼光迅疾扫过全楼。
心中悚然,楼内气氛不对,诡谲之中隐着阴森杀气!
然而他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有一种感觉,心灵的直感。
"公子,您要吃点什么…"店小二话未说完,瞟见了吊在折扇上的玉石桃花,顿时脸色倏变,声音微颤:"请公子恕…罪,小的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怠慢,怠慢,请公子随我来。"江风不知何故,却也不推诿,起身跟在店小二身后。
店小二将江风引进一间单桌雅室。
"贵客驾到!"珠帘晃动,四个窈窕淑女立涌而出。
"公子爷请!"四个姑娘如群星捧月一般,簇拥江风在桌子上首座位坐定。
为首的红衣姑娘轻轻击掌,四个使女立即应声入室,流水般送上酒菜。
酒壶是莲子式金壶,杯是玉杯,酒自是上等名酒,香醇之气四溢;菜也是好菜,四碟、四盆、八碗,出自名厨之手,色香味俱全。
红衣姑娘执壶斟酒,笑容可掬:"公子爷请用酒。"江风微微一笑,从袖内摸出一绽纹银顺手抛到桌上:"有劳姑娘。"出手大方,笼络人心,稍刻便好打听消息。
红衣姑娘莞尔一笑,指着搁在桌上的折扇的玉坠道:"公子亮出这个东西,谁还敢受公子的赏银?您还是将银子收起来吧,免得小女们受罚。"江风不觉一怔,想不到玉石桃花在泰安也有这般威风!
他心中突地升一股惆怅,桃花现在哪里?白世儒会怎样对待她们姐妹?红衣姑娘见江风发痴的神态,不觉又是噗哧一笑:"公子爷请啊!"江风微笑举杯,略一扬头,已是杯底朝天,不觉脱口赞道:"好酒!"红衣姑娘又给江风斟满酒,柔声道:"公子可要听曲助兴?""哈哈…"江风仰面大笑,索兴放开狂态,意欲见识见识怡春楼的风景:"要,当然要!"红衣姑娘再次击掌:"传莺莺入席!"
一位绝色妙龄少女怀抱月琴,挑帘而出,少女先向江风道个万福,然后在桌旁的唱椅上,面对江风坐定,手拨五弦,一曲高歌,唱的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时令小调。
调寄清平:东风去了秦楼畔,一川烟草无人管,芳树两暗暗,黄鹂三两声......声韵绕梁,珠落玉盘,果是风景宜人,风光这边独好!
江风听得痴呆,神情木然,仿佛已被歌声迷住了心窈,他心中的感受,却决非红衣姑娘所能想象。
他此刻沉缅在绮梦之中……耳边响着的是高山流水。
眼前抚琴拨弦的是孟芙蓉。
音弦突变,响起天府之音,抚琴的是他自己。
眼前闪动的是孟芙蓉翩翩起舞的身姿。
蓦地,一丝丝颤栗,一丝丝不安。
孟芙蓉现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妈的!叫那唱曲的娘们出来陪陪咱们大爷!"室外传来一声暴喝,怡春楼犹如响起一声炸雷。
江风猛然一震,回到现实之中。
唱曲少女乍然受惊,手指一顿,琴声嘎然中止,歌声也告中断。
红衣姑娘面色顿变,对江风道:"公子恕罪,请继续听曲,"复对少女喝道,"唱!"少女急急拨动琴弦,再次引吭高歌,声音却有些颤抖。
红衣姑娘身形一晃,已抢出室外:"哪个吃了豹子胆的,竟敢到怡春楼来取闹?"江风见她身形,已知红衣姑娘并非等闲之辈,料定怡春楼必定有一场好戏。
"妈的!"室外又是一声暴喝。
"咚!"红衣姑娘随着暴喝之声倒飞入室。
江风倏然跃起,双手托住倒飞进来的红衣姑娘,一股强力骤然传到江风身上,江风站立不稳,居然连退数步,撞到室壁上!
江风胸中一阵血气翻腾,红衣姑娘哇地喷出一口血,江风不觉大惊,来人的功力令人骇然。
来人会是谁呢?有这等功力的人,江湖上已是屈指可数。
"叫那娘们出来!"吼声震耳欲聋,一个蓝脸丑鬼闯进了雅室。
蓝魔李土中!
"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室内女子皆已东倒西歪。
随着笑声,红魔杨金天,绿魔赵木地,白魔伍水人,黄魔罗火和一齐闯了进来。
江湖五魔全都到了怡春楼!
江风拨出冷血双刀,怒目横视五魔,神情凛然,大有视死如归之态,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冤家路窄,狭道相逢,今日遇上五魔,恐怕是难逃魔宫七十二死刑之法!
"江……江小子!"蓝魔李土中发出一声惊呼,显然他未曾料到,会在这里遇上死而复活的江风。
江风挺胸直背,双刀交错,冷声道:"不错,正是江某,在下还想再次领教领教魔宫七十二死刑法。"
"哈哈……"红魔杨金天放声大笑,趋前一步,拱手道:"江公子,集贤庄中多有得罪,望乞见谅。"
白魔伍水人亦上前笑道:"常言道'阎王不记小鬼仇',江公子宽宏大量,集贤庄得罪之处,多多海涵。"
绿魔赵木地、黄魔罗火和、蓝魔李土申,亦拱手:"江湖五魔君,拜会江公子!"言罢,五人一齐抖袖,长揖作礼。
江风心中暗自惊疑,五魔为何一改常态,对自己如此恭维?不觉心中又起一团疑云。
红衣姑娘在一旁更是惊凝不定,刚想问话,猛咳一声,嘴里又涌出一口鲜血。
江风心中一动,厉声道:"蓝魔还不快向姑娘道歉!"蓝魔李土中暴眼一瞪,凶光灼灼,但凶光瞬息而敛,竟应声走到红衣姑娘面前,躬身施礼道:"李某生性粗鲁,刚才出手伤了姑娘,这里给姑娘赔罪。"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粒小药丸,"这是本教金创丸,姑娘服下便保没事,恕罪、恕罪。"他把药丸轻轻塞到红衣姑娘手中,躬身退后。
红衣姑娘不敢看蓝魔李土中的丑脸,扭脸接过药丸纳入口中,芳心兀自扑腾乱跳。
惊愕扭曲了江风英俊的面孔。
江湖五魔对他竟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怪诞,怪诞得近乎恐怖。
红魔杨金天笑道:"江公子能否请我们兄弟喝上一盅?"江风略一思忖,复笑道:"五魔君请!"五魔哈哈大笑,围桌落座。
江风朝侍在两旁的使女唤道:"斟酒来。"
使女立即执壶斟酒,蓝魔李土中叫道:"换大碗!大碗!""取一坛好酒,六只大碗来!"江风挥手吆喝。
红衣姑娘立即点头示意照办,使女很快抬来一坛原封上等好酒,送来六只彩釉金边大碗。
红衣姑娘启开酒坛封口,正欲倒酒,江风接过酒坛:"你等退下,我自己来。"红衣姑娘、唱曲少女和使女闻言一齐退出雅室。
"江公子,这……"黄魔罗火和骷髅脸上凸突的吊灯眼,直盯着退出去的姑娘。
江风朗声笑道:"今日幸会五魔君,你我喝个痛快!"说话间,六大碗酒已经斟满。
红魔杨金天端起酒碗:"江公子言之有理。老夫先敬公子一碗,算是向公子赔罪。""请!"六只酒碗相撞,哐当一声,酒已下肚。
"来而不往非礼也,江某敬五魔君一碗!"江风举碗环桌一周。
"请!"六只酒碗一翻,又是碗空酒尽。
江风暗中运起天魔大法,一股酒泉从脚心徐徐渗出。
"五魔君请随便用菜。"
"江公子不必客气,哈哈…"
"请!请!"飞觥献爵,频频举碗,酒过三巡,桌上杯盘狼籍,空酒坛已垒成了小山包。
站在雅室门外的店小二暗自咋舌。
怡春楼的主人更是骇然吃惊,主人吃惊的不是他们的酒量,而是五魔的到来和江风的行径。
五魔已有了八分酒意,有八分酒意,人就有些飘飘然了。
江风只有三分醉意,这是巧妙使用天魔大法的结果,让对方醉倒,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便是他的目的。
江风再次举碗敬酒,随口问道:"五魔君为何来此怡春楼?"白魔伍水人睁着醉色迷离的细眼道:"我等兄弟乃是奉无……"红魔杨金天瞪了白魔伍水人一眼,抢口道:"我等兄弟无意之中路过此地,仰慕怡春楼的芳容、美酒到此一乐,想不到竟会遇上江公子。"绿魔赵木地插嘴问道:"江公子为何至此?也是来寻欢作乐?"江风呵呵一笑:"是,也不是。"
黄魔罗火和吊灯眼一鼓:"小子说话还是那么乖巧,是不是又想占便宜,做我们兄弟的祖师爷?"
"哈哈……"一阵狂笑。
江风正色道:"我来找金飞燕。"
"找金飞燕干嘛?"红魔杨金天沉声问。
"讨八宝香珠。"
"八宝香珠不在公子手中?"
"不在,赛刀会上的八宝香珠本来就是假的。""哦,原来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江公子在此楼绝对找不到金飞燕。"
"为什么?"
"因为金飞燕根本不在怡春楼。"
江风双眉一皱:"他在哪里?"
红魔杨金天略略一顿,道:"出城东去三十里,永安镇福泰客店。""江某若讨得宝珠,定与五魔君对半分成。"
蓝魔李土中拍桌叫道:"爽快!义气!够朋友!"
江风捧起酒碗:"请!我再敬诸位一杯!在集贤庄,五魔君欲置江某于死地而后快,今日如此错爱,教江某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蓝魔李土中嘴快:"不知者不为罪,我等在集贤庄,怎知你是无名氏的朋友?""无名氏?"江风的心骤然抽搐,全身一颤,"无名氏是谁?"蓝魔李土中瞪圆醉眼,满脸惊愕:"你不认识无名氏?"红魔杨金天捧碗大笑:"哈哈……,喝酒,喝酒!"江风心中的谜团又系上了一个死结。
哐当!室外雅楼传来了一声摔碗之声,接着桌椅打翻声、呐喊声、吼叫声、惊呼声、奔跑声、打斗声顿起。
怡春楼像捅翻了的马蜂窝,一片混乱。
江风手在椅背上一托,身如离弦之箭射出雅室。
楼内一群扮装成茶客的侍卫已亮出号衣,正在与怡春楼的保镖、伙计厮杀。
内院一群侍卫蜂涌而来。
凭栏望去,街上旌旗招展,一队官兵已将怡春楼团团围住。
"奉旨拿贼,闲人闪避!"
"抗旨助贼者格杀勿论!"
"不要放走了江湖双煞!"
江风心中格噔一跳,难道桃花姐妹在这怡春楼内?他疾目四顾。
刀光剑影,血花迸溅,但,不见桃花姐妹身影。
此时,噔噔噔,一队侍卫抢上楼来,领队的侍卫头领抢步到江风身前,抱拳躬身道:"内侍卫魏和参见江大人!"
江风虽然刚入太和殿任侍卫,因爹爹江魁是朝中首辅大臣,所以在内侍中的地位极高,就连内侍总管对他也要敬让三分。
"怎么回事?"江风问。
"回江大人的话,怡春楼是钦犯江湖双煞,莲花、桃花的百花帮总堂,据可靠消息,钦犯莲花、桃花今日在此召集各堂主秘会,所以发兵意欲将贼一网打尽。"对面楼台忽地跃出一人,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孔,正是他思念中的桃花!
桃花瞧着他,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正用锐利、质询的眼光瞧着他,那眼光中含着痛苦、忧伤、愤怒和团团烈火。
他不能回答她的质询,也不敢正视她,他身怀密旨,捉拿她姐妹,怎敢公然抗旨,背叛朝庭?无法解释,也无法行动。
"钦犯在楼台上!"
"在楼台上,上啊!"侍卫、官兵一阵发喊。
魏和见到钦犯,立功心切,已是按纳不住,急声道:"江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要去拿贼了。"
江风狠狠心,咬牙道:"务必生擒钦犯,回京复命!""是!"魏和霍地跃起,飞身越过三张茶桌,高声发喊:"活捉钦犯赏银一千!取其人头赏银五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侍卫、官兵在赏银刺激之下,狂呼乱叫,潮水般扑向楼台。
江风木然而立,居然不知所措。
"江公子…什……么事?"五魔醉薰薰地从室内走到江风身旁。
"哈哈,好热闹!"蓝魔李土中双袖一扎:"大哥,白侍卫说得不错,怡春楼今天果有热闹戏。"
白世儒?江风心中猛然一惊,像醍醐灌顶,突然大悟,脑际生出了灵明,这是白世儒给他布下的一个陷阱!
"是白世儒叫你们来的?"他装着随随便便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问。
"是…是的。"蓝魔李土中拍拍手:"大哥,咱们出手帮谁?"红魔杨金天望着江风,拈须不语。
白魔伍水人冷冷地问:"江公子,你看我们该帮谁呢?"江风已经领悟了一切,淡淡一笑:"白侍卫叫你们帮谁就帮谁。"言罢,身形一晃,疾如飞鸟穿栏而出,眨眼间已越过街心。
怡春楼内爆发出一阵怪笑怪叫,侍卫、官兵哭爹叫娘,像杂耍似地从楼内飞落街心。
江风吟笑着闪过街角,越过城门,折上东道,直奔永安镇。
小镇。
一条街,一条卷,偏僻、冷清。
踏过一座横跨小河的石桥,迎面街口便是福泰客店。
说是客店却是一座草房,低檐平屋,柴扉木门,檐下一根长竿斜挑一盏纸灯,灯罩上写着福泰客栈四个大字,木门上贴着一副对联: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江风跨步入店。
此刻他已是另一副打扮,粗布土服,罗汗巾横扎腰间,脚踏一双麻耳草鞋,头上一只斗笠压得低低的,几乎把脸全部遮住。
"客官是住店还是喝茶?"店伙计肩搭毛巾,从屋内奔出相迎。
"住店。"江风粗声回答。
"客官请。"店伙计躬身把江风引入店内。
虽是茅屋,店内一溜平房却也宽敞,店内生意清淡,客人不多,店伙计径直将江风带到上房。
"客官,福泰虽小在本镇却是第一家大店,房间宽敞、整洁,店内聘有名厨做菜,价钱也……"
江风挥手打断店伙计的话,从衣兜中摸出一绽纹银抛给店伙计:"不用找了。"店伙计脸色由诧异而转惊喜,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多谢客官!不知客官要用什么酒菜?"
"随便。"
"随便?是,是。"店伙计应诺连声,退出房外。
江风冷眼扫过四周,店伙计的话不错,房间摆设虽然简陋,收拾得却是整洁。
推开窗扉,窗外日头已降到后院竹梢,阳光泛出一片血色。
已是申牌时分了。
江风摘下斗笠搁在窗边,凝目远视。
起伏幽邃的远山苍茫朦胧,和心中纷织的迷团一样,分不出真幻,分不出上下。
"呱!呱!"数点归鸦横空而过。
江风眉头一皱,心中掠过一丝不快。
"客官,请您老用膳。"店伙计用托盘送来酒菜,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恭维,当然这都是那绽纹银的缘故。
厌恶感像条毛虫爬上江风心头:势利小人!
店伙计摆上酒菜,侍在一旁执壶斟酒。
江风呷了一口酒,味道不错,四碟囟菜和一碗鲜汤虽非佳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客官,酒菜味道如何?您老还需要些什么?"店伙计一边侍酒,一边问话。
江风不理不采,兀自吃喝。
酒过三盅,已是半饱,江风放下碗筷,伸手入怀又缓缓摸出一绽纹银。
"客官,您…"店伙计盯着江风手中的纹银,眼中透出贪婪、惊悸。
江风将纹银抛在桌上:"给你。"
"谢客官!谢……"店伙计急忙伸手抓住纹银。
突然,江风五指一伸抓住了店伙计手腕:"别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店伙计仰起头,目芒闪烁:"您……您请问。"
"金飞燕在哪里?"
"金飞燕?小人……不知道……您老的意思……""神偷金飞燕,你不认识?"
"不……不认识。"店伙计断然否认,话音却在颤抖。
江风一听便知他没说实话,手下暗运功力一捏。
"哎哟!"店伙计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松开了抓住纹银的手。
江风冷冷地说:"你敢叫嚷,我就宰了你,让你尝尝冷血刀刃的厉害。"店伙计脸色惨白如纸:"冷血…"快刀?"
果不出所料,店伙计是江湖上的人物。不是江湖上的人,决不会知道冷血快刀这个绰号。
"不错,我就是冷血快刀,你可曾听说过冷血无情这四个字"江风声音如冰丸,令人心颤。
"我确实不知金……"
江风五指骤然发力,扭过店伙计手腕:"无论如何,你总听说过错骨分筋这四个字吧?"错骨分筋是武林中人致人伤残的一种极其残酷的手法。
"我……哎哟……嗯…"店伙计额上冷汗直冒,一阵摧心彻骨的剧痛,从手腕传来,但他不再敢叫喊,只是低声地呻吟。
店伙计痛苦至此,仍不肯就范,其中必有缘故。
江风手下故意加力,神经处在高度戒备之中。
店伙计痛楚地弯下腰,跪伏在地。
突地,一丝冷风袭到,身柱穴偏右下三寸,冷风指处,正是江风移穴之处,准确、迅速、比闪电还快!
江风倏忽返身,左手食中二指反手一点,他出手的高度,是根据金飞燕的身材而定,因此这一点正点向了金飞燕的双目,形成了一招凌厉无比的二龙夺珠。
身后袭击江风者正是金飞燕,江风这一招二龙夺珠后发先至,立即逼得金飞燕撒手后退。
江风手腕一沉,化指为爪,游龙探爪迅疾无比抓向金飞燕手腕。
金飞燕身形一旋,狂风摆柳,疾如鬼魅,已退至窗下。
江风用尽平生之学,快手绝技,手指也只在金飞燕腕背上轻轻划过。
两人卓然面立,默默无语,心中各自在暗中赞叹。
良久,金飞燕首先打破沉默。
"江公子要找我,何必苦苦折磨一个客店伙计。"江风淡然一笑:"金壮士早已隐身在此,为何不及时现身,却忍心看着店伙计白白为你受苦。"
金飞燕微微一怔,复笑道:"江公子好利的口舌。"江风肃容道:"我说的亦不过是事实而已。"
金飞燕敛住笑容,正色道:"江公子何事?"
"受人之托了解一桩事情的真相。"
"何人所托?"
"铁臂苍龙黄澄。"
金飞燕手臂微微一抖,脸上琼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痛苦的表情,半晌,默默无言。
江风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是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忍耐,等待,江风凝视着金飞燕。
金飞燕神情木然,仿佛沉浸在某件往事的回忆之中。江风在他眼中看到了聪颖的闪光和快乐的环笑,但迅速消逝,仍然只有空漠的、无知的、木然的神色。
忍耐已到了极限,江风真想大声喝问。
他正要开口,金飞燕突然对店伙计挥手道:"你出去,我要和江公子单独谈谈。"店伙计迅速收拾好桌上的碗筷,点上油灯,此刻已到了掌灯时分,然后退出房外,掩好房门。
金飞燕、江风对面坐定。
"江公子可是要问十年前陈金玉被杀一事的真相?""是的。"
"此事官案已结,江湖上也再无人过问,江公子何必重提此事?""一乃此是师傅遗命,二乃查明可凝命案是江某份内应尽之责。""江公子认定金某知道此事真相?"
"我想是的。"
"你错了。"
"哦?"
"那次我只不过是事前趟了一趟水,事情的真相,我并不知道。""真是如此?"
"江公子要是不信,说再多也没用。"
"那么谁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这个……"江风凌厉的目光,沉凝的语调给金飞燕一种无形的压力。
金飞燕顿了顿话锋,说:"孟海雄!"
"孟海雄?"江风冷冷一笑。他不是不相信金飞燕的话,但孟海雄现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金飞燕的话岂不是等于没说。
"上哪儿去找孟海雄?"他冷声发问。
金飞燕耸耸肩:"那是你自己的事。"
霍地一声,江风右手如电抓向金飞燕左手肘骨,金飞燕早有戒备,反映极快,一翻阴阳手,食指戳向江风右手掌心,江风化爪为掌往下一切,啪!两掌相印,各自一震。
与此同时,江风左手突出直捣金飞燕右肩,金飞燕右手挥指急击,突听江风喝声:"小心!"手中倏地寒光一闪,冷血刀!
江风左手中执着一柄冷血刀!金飞燕肉指怎能迎击切金断玉的冷血刀刃,只得急收右手。
飕!寒光闪处,冷血刀架在金飞燕的颈脖上。
神偷金飞燕手指再快,也快不过残杀令中的八式快刀。
金飞燕斜睨着脖子上寒光闪烁的刀刃,冷然笑道:"好手法!谢江公子手下留情。"刚才若不是江风一喝,他右手五指早已被冷血刀削断。
江风隔桌执刀,微欠上身说道:"请金壮士见谅,江某除了用此法制住金壮士外,已是别无他法。"
"制不制住毫无意义,因为我不会再告诉你什么,要是存心说假话,说得再多也是空的,言止于此了。"
江风冷哼一声:"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八宝香珠乃大内四库珍宝,前些日子在宫中被盗,圣上已下旨严命追查,你竟敢在聚英堂以假珠招摇撞骗,难道不怕引起官府注意?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真珠现又在哪里?"这是萦绕在他心中的另一个谜团。
金飞燕先是骇异,继而昂首道:"在下无可奉告。"江风铁青着脸,手中刀锋一紧,鲜血从金飞燕颈脖淌下:"实话相告,江某身患绝症,已活不过两月了,时间有限,是志在必得,请金壮士好好考虑。"金飞燕不由骇然而震,念头疾转,沉吟不语,在考虑如何决定。
江风慧黯过人,已看出金飞燕心念已动,便凝刀等待。
飕!一道寒光破窗而入,直射金飞燕背心!
江风陡喝一声:"当心!"冷血刀已然收回,手在金飞燕肩臂上一推,金飞燕就势一滚,蹬里藏身,已趋窗格墙下。
咚!一支镖柬赫然钉在桌上。
江风取下镖柬,上书一行小字:"明日黄昏,孟海雄将至盘龙谷。"金飞燕突地弹身而起,疾鸟穿林,射出窗外。
"想走么?"江风厉喝一声,身子一连九旋,飘然穿窗落入后院竹林。
竹林中响起了金飞燕的笑声:"哈哈……真不愧是铁臂苍龙的高徒,好俊的轻功!金某今天倒要试试你的九旋游龙身手!江公子,今天你若能追上金某,金某愿将一切,实言相告。""你等着瞧!"江风豪性大发,猛喝一声,身子又是九旋,射向林梢。
哗啦!林梢迸出两道闪电,闪过魅黑、苍茫的夜空。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天空是一片悒郁的灰黑,一片深沉的烟霭。
没有油灯,没有香柱,庙内是一片可怕的死寂,一片恐怖的阴森。
半截蜡烛发出的昏黄光亮,照着两张美丽而阴沉的脸。
两人对面而立。她俩,正是江湖双煞姐妹,金指莲花,玉石桃花。
桃花噘着嘴,突然爆发地:"是的。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喜欢,喜欢!""你……"莲花猛然扬起右手,啪!一记耳光击在桃花脸上。
桃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左脸颊上浮起五道高高的指痕,她倔强地昂着头,趋前一步,冲着莲花嚷道:"打!你打!打死我,我还是喜欢他!""不知羞耻!"莲花怒斥着,又扬起双臂,但手掌举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你打啊,打啊!"桃花神情近似疯狂。
莲花喟然一声长叹,徐徐垂下手臂,眼中猝然滚下两颗泪珠。
"姐姐!”桃花扑到莲花怀中,紧紧抱住她,放声痛哭起来。
桃花这个倔强、冷傲的姑娘,只有在姐姐面前才会撒娇,这样放纵自己的感情。
"别……哭啦。"莲花抚摸着桃花的秀发,轻声安慰着她,她了解她,也能理解她,其实她此刻的心情与她一样,只是感情的对象不同罢了。
莲花比桃花长两岁,和桃花一样清秀、娇美,只是她性格内向,感情丰富炽热而又温柔,给人一种端庄高雅之感外,还有一种深邃、刚毅、坚韧不拔之感,如果说桃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莲花则是一枝傲雪的寒梅。
谁能想象得出,这位美丽温柔的女人,就是百花帮的堂主,被称为杀人女魔的江湖双煞的大姐!
"桃花,我说过你不要去集贤庄,不要和江风交往,你却不信,结果被江风盯住,连总堂也被侍卫端了。"
"不,决不会是他!"桃花哭泣着,断然否定,"他不会这样做的!""线上的消息决不会错,而且姐姐还有确凿的证据。""证据?"
"是的。你看……"莲花从怀中掏出一张密旨递给桃花。
那是一张和江风怀中藏着的一模一样的密旨。
手在颤抖,心在流血,泪水簌簌而下,感情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桃花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次的打击实在是太大,百花帮总堂全部被毁,三十六位分堂主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百花帮算是彻底垮了。她姐妹俩能从官兵重围中侥幸逃脱,已算是幸运了。
江风!她亲眼看见江风亲自指挥侍卫攻打楼台!
怡春楼的一幕又重映心头。
她突地扬起头,咬牙道:"臭小子!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莲花深沉的目光盯着庙外的夜空,摇摇头道:"事情也许不这么简单?"桃花困惑不解:"此话怎讲?"
"江湖五魔怎会恰在这个时候来到怡春楼?江风既来捉拿我们姐妹,又为何要五魔助我们一阵?若无五魔从中相助,我们逃得出怡春楼么?"莲花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桃花发问。
桃花的思维由于感情的操纵,从一个死角又落入另一个死角:"难道是江风在暗中相助我们?"
莲花凝神道:"其中必有蹊跷。"怡春楼的一幕,得不到事实的证明,真假难判,似是而非。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桃花问。
"现在只有铤而走险了。"
"铤而走险?"
"找到孟海雄,一切真相便会大白。"
"姐姐不是一直不让我去找孟海雄吗?"
"我总觉得孟海雄只是一只诱饵,但现在我们已无路可走,只得去试试运气了。""凭我们姐妹俩能战得过孟海雄?"
莲花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当然不能,但不要忘了,孟海雄还有个宝贝女儿。"桃花眼中闪过一道令人寒栗的目芒:"孟芙蓉?""对!以前孟芙蓉在集贤庄禁地里,我曾多次设法,终无法得手,现在集贤庄已毁,孟海雄成了官府通缉的凶犯,他举家潜逃,慌乱之中必有疏忽,只要抓到了孟芙蓉,就不怕孟海雄不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样我们就知道杀害爹爹的仇人是……"莲花脸色突然一变,"嘘---有人往这儿来了!"噗!烛光熄灭,庙内顿时一片漆黑。
莲花在桃花肩上轻轻一拍,姐妹俩单足一点,飕地跃上了庙殿横梁。
一条黑影似大雁般飞掠而来。
另一条黑影旋身翻滚紧追而至。
江风和金飞燕一赌轻功,飞奔数十余里,竟闯到了桃花姐妹藏身的破寺庙。
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正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刷!金飞燕掠身入庙。
"哪里走!"江风喝喊连声,旋身抢至。
金飞燕情急,飞身跃向庙殿横梁。
桃花手已搭上剑柄,莲花左手在桃花手腕上一按,右手骤出二指,朝金飞燕一指。
一股无形煞气击向金飞燕,这便是莲花成名的金刚神指,而金指莲花的绰号就是由此而来。
金飞燕只觉得腹部气海穴一震,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扑通一声,身子已经摔倒在地。
"哈哈…"江风放声大笑,脚己踏着金飞燕的胸部。
金飞燕躺在地上,长叹一声,说道:"金某认输了。"他只道是自己奔跑过急,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未曾想到,却是中了金刚指的暗算,近年来,他也偶尔有这种因运气过急而岔道的现象。
"既已认输,是否践约?"
"理所当然。"
"可在下信你不过。"
"既然信不过,听凭江公子发落。"
"好。"话音未落,迸起一道光亮,冷血刀架在了金飞燕颈脖上,不过,这次不是右侧而是左侧,江风将火摺递给金飞燕:"把供桌上的半截腊烛点燃。"金飞燕心中暗自称奇,江风似在亮火摺之前,就看见了供桌上的蜡烛,难道他能在黑暗中视物?难怪自己在黑树林中,终不能摆脱江风的追击,孟海雄说得不错,这小子真有点邪乎!
江风跟随铁臂苍龙黄澄十年,在天府石窟练就了一双夜眼,自能夜中视物,比金飞燕那双夜猫贼眼还要强上几分,这是他做梦也未曾料到的。
烛苗窜跳了几下,发出昏黄的光亮。
两张严肃、冷峻的脸,两道深邃、精芒的目光,赫然对视。
梁上桃花的五指在莲花的按纳下,缓缓地松开了盘蛇剑柄。
金飞燕盯着江风:"江公子一定要追查陈金玉被杀一事?"莲花、桃花的心各自格登一跳,呼吸为之窒息。
"是的。"江风语气异样坚定。
"听说你爹爹不准你过问此事,你敢违父命?"
"师傅遗命不能不从,另外……"
"也为桃花?"
江风略微一顿,毅然道:"是的,也为他们姐妹。"桃花芳心狂跳,险些叫出声来,莲花捏紧桃花手腕,眼中闪烁着熠熠光亮,惊异而困惑,骇然而迷茫。
"你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不,只是猜想。"
"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事,不能猜想。"
"这正是我所要求的。"
金飞燕稍稍一顿,沉声道:"这是十年之前的事了,陈金玉当时任兵部侍郎,镇守边关,他不知何故,突然辞职,全家迁回家乡,后来又在家乡突然失去踪迹,一日,我接到一位朋友密信,请我查访陈金玉下落,我虽然不愿干这事,但这位朋友于我有恩,我碍着情面不能不答应。"
"这位朋友是谁?"
金飞燕思忖片刻,方才勉强地吐出三个字:"无名氏。"江风和梁上的桃花姐妹听到这三个字,皆是悚然一惊。
"无名氏?"江风眉头紧锁,"无名氏是谁?"
"我也不知道。"金飞燕深邃的眼底闪着森然的亮点,"他曾用无名氏这个称号救过我一命,我也曾发誓,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具体在我和他之间的联络人是孟海雄,只要找到了孟海雄,你一问便知。"
金飞燕心中料定,江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孟海雄了,因为无名氏已作了周密的安排,因此他一切尽量地推到孟海雄身上。
金飞燕继续说:"我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通过黑白两道的朋友,终于在湖南浏阳大围山内找到了陈金玉,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不愿意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只是将发现陈金玉的消息,告沂了孟海雄,请他转告无名氏。"江风面色凝重,逼视着金飞燕,刀始终紧贴着他的颈脖。
"事后,我又受托,去大围山陈金玉隐身的庄园趟了一次水,将绘好的庄园地形图交给了孟海雄。"
江风冷声问道:"随后就发生了陈金玉被杀,庄园被洗劫的血案?""唉---"金飞燕轻叹一声,"我得到消息,已是血案发生后第七天了,听说陈金玉被杀,其妻被奸,庄园横遭洗劫,情景惨得很。"
梁上桃花圆睁的双眼里喷射着灼灼光焰,手不自觉地又抓住了盘蛇剑柄,莲花在她腰间轻轻一戳,做个手势,脸色异样严峻,桃花咬咬牙,抽出数寸的剑又盘了回去。
"更惨的还在后面,陈金玉死后两天,官兵又围剿了庄园,说是陈金玉镇守边关时企图叛反,圣上降旨,陈金玉满门抄斩,家财籍没。刚遭洗劫后聚回庄园的家人,三十七口尽被捉拿,推到市曹刑场问斩,唯有陈家两个女儿,陈金莲、陈玉桃不知何故,幸免逃脱,以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江风满脸冰屑,目光如芒刺戳一样,令金飞燕心惊胆颤。
他唯恐江风一怒之下,刀锋一勒便要了他的性命。虽说不怕死,刀架颈脖却也令人心寒。
莲花犀利的目光暗中盯在江风的脸上,心里翻滚起一层疑云。
"讲下去!"江风陡地一声暴喝。
"我不是已……经全说……完了吗?"金飞燕声音微颤。
"哼!"江风冷声一哼,也不言语,手轻轻一勒,一股鲜血立即从金飞燕左脖冒出。
"我说……我说!"金飞燕已感到了脖子上传来的剧痛,他很后悔在福泰店栈与江风打这么一个赌,但现在已是追悔莫及了,"请江公子将刀放松一点,金某皮肉甚浅,若是割断了脖子的动脉,金某想说,公子想听,也是做不到的了。"江风刀锋微敛,但仍没离开颈脖上的那个致命的要害位置。
金飞燕干咳两声,定定心神,又说道:"十年来官府一直在通缉陈家姐妹,金某也受无名氏之托在暗中寻找她们。"
"要斩尽杀绝么?"江风的眼光变成了刀刃。
金飞燕顿了顿:"在无名氏而言,也许如此,金某请动了两道许多朋友,却没有查到陈家姐妹的下落,后来江湖上出现了江湖双煞姐妹,在下怀疑她俩就是陈家姐妹,但始终得不到证实,于是…"
"于是无名氏便指示孟海雄搞个赛刀会,一来用贡酒之药迷住群豪,二来以九铃大环刀引诱陈家姐妹露面,"江风目芒闪烁。
"江公子真是聪颖过人,此话当是不假。"
"卑鄙已极!"江风扁扁嘴,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当观察到桃花见到九铃大环刀和绣着白虎内衫衣的神色时,在下便断定桃花就是陈家姐妹的小妹陈玉桃。"
江风接口道:"当桃花出手行刺孟海雄时,一切便已得到证实。"暗中,莲花面呈惊疑,桃花银牙紧咬,心中充斥着懊恼。
金飞燕点头道:"不错,话已至此,江公子还有什么疑问?""无名氏是谁?"还是那个老问题。
"在下已经说过,不知道。"金飞燕神色异样坚定。
江风想了想,又问:"聚英堂上那颗假八宝香珠又是怎么回事?""江公子为何问及此珠?"
"大内库中,八宝香珠被盗,家父奉旨查珠已到山东来了。""公子一定要问?"
"我已经说过,在下生命有限,这次不问,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如此说来,公子是心中疑团不解,死不瞑目了。""正是。"
听得此番对话,梁上莲花顿时面色凝重,桃花心中一阵酸楚,若不是莲花紧按着她肩头,她早已跳下了殿梁。
金飞燕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在下有一个条件。""请讲。"
"今日你我之话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也不例外。"江风心中一震,口里却不加思索地回答:"可以。"金飞燕长吐一口气,又说出一番话来。
"金某原是书香弟子并非武林中人,只因家母身患奇症,瘫倒在床久卧不起,金某变尽家财,找遍名医,终不得治好家母之症,而且家母奇症十分古怪,每日须得人参鸟首进补,否则便有性命之危,因此花费浩大,金某逼于无奈,偶遇机会拜得九玄宫九玄真人为师,从此走上偷窃之道。在下入道之后曾发重誓,若能治好家母之病,便洗手不干,重归书香门庭。
"
神偷金飞燕原来竟是个孝子,这也是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在下偶尔听得皇宫大内库,珍藏有一颗八宝香珠,此珠不仅色彩香气是罕世之宝,而且含在口中还能根治各种疑难奇症,于是心念一动,便入京盗珠。我在京城住了三个月,夜里到皇宫禁地勘察了无数次,才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下了手。
一切都很顺利,可以说是手到珠来,但是……"金飞燕顿住话,笑了笑,那是苦涩、凄冷的笑,痛苦而不自然。
江风凝目等待着下文。
"启开原封未动的御封火印,打开盒盖,我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空盒。""一只空盒?"江风不禁发问。
"不错,大内四库珍藏的只不过是一只空盒!这时侍卫突然蜂涌而入,我这个盗珠贼便被捉拿,送进了天牢。入宫盗宝,脏物不见,你可想象得到,那将是个什么样的下场!"金飞燕喘了口气,又道:"当时我害怕极了,死本身就可怕,死后家母无人送药,无人照料更是可怕。刑部天天派人严刑逼珠,我受尽了宫庭酷刑,每日里被弄得死去活来,不出五日已是奄奄一息,这时突然来了个无名氏,送还了八宝香珠,并用重金贿赂了刑部大臣,消了官案,保释我出了大牢。"
江风心念数转,用心细听,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放过,希望能从金飞燕话中听出些端倪。
"无名氏为什么要救我?御封的珠盒是空的,无名氏哪来的八宝香珠?"金飞燕像是看出了江风的心思,未待江风发问,便兀自发出一串疑问。
江风耐性等待着金飞燕的解答。
"我正在暗自惊疑,孟海雄用无名氏的身份会见了我,经过一番交谈,我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无名氏上缴入库的乃是一颗假珠,珠上涂着彩色磷光粉,盒内暗藏发香异物,他救我的目的,是要我替他寻我那颗真正的八宝香珠。"金飞燕的话真假相杂,但在情理之中。
江风想想,竟无话可问,于是缄口不语,耐心地听。
"于是我和无在氏定了一个不行文的契约,他代我照料家母,我代他寻我八宝香珠。十年来无名氏每天派人给家母送药,料理生活外,还请遍了天下名医给家母治病,我深感无名氏救命养母之恩,自是尽心竭力寻找香珠,不想十年竟是一无所获!这次孟海雄举行赛刀会,我心念一动,于是想出个以假珠诱出真珠的办法……"横梁上,桃花灼亮的眼光盯着姐姐,这位慧黠的姑娘,在姐姐凝重的脸上,已觉察到这颗八宝香珠与她们姐妹,一定有着什么微妙而特殊的关系。
莲花脸色沉重、阴郁,心在急剧跳荡,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危险的但极富有诱惑力的念头,她有心冒一下险,但没有把握。冒险,本就没有把握而言,所以在作出决定之前,必须慎重。
江风眼中精光闪烁:"在下如果猜得不错,金壮士已经找到八宝香珠下落了?"金飞燕轻叹一声:"江公子真是机敏过人。实不相瞒,我现在可以断定,八宝香珠就在……
"
莲花手臂在黑暗中一扬,一道寒芒乍闪,从梁上射向金飞燕江风手中冷血刀,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从金飞燕肩上滑落,当当当,金铁碰击之声,星火四迸,三支小金钗变成了九节,向四面八方飞去。
冷血刀刚离开金飞燕颈脖,金飞燕身子一弓,如同跳掷星丸,弹向庙窗。
江风跟身跃起,手中两道寒光激射而出。
"嗨!"莲花、桃花梁上跃下,扎向庙窗,手中两道冷光闪烁。
四人出手都极快,快得使人没有转念、思索、观察的余地。
冷光闪处,庙窗己被封住。
寒光闪烁,直射金飞燕背穴。
前后受击,处境危险!金飞燕不由发出一声惊叫:"啊---"哐当!庙殿响起一声巨响,断木、碎石横飞,尘土飞扬...
-------------------------
黄易迷 OCR,黄金社区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