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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异途同归
2022-01-01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芷青一直用心听着,不曾开口,此时突然问道:“听说大虫气性很长,如果徒手对付很是辣手,班伯伯你施出霸拳么?”
  班焯笑道:“这霸拳是我班家神拳中杀手锏,非是遇着一等高手轻易岂可使用,而且此拳一出,多半两败俱伤,对付这区区大虫怎可用这拳中之王,我躲在树中学虎啸,结果引来一只大公虎,我老班往它头上一拳,你想想看大虫有多大气候?大虫这东西最是合群,不见那母虎又来了,我如法泡制便轻松的毙了。”
  君青道:“大哥真是好武,一提到有关武学,便不休求教。”
  班焯道:“咱们先说故事,我当时见表妹站在门口,真是高兴得很,那朱子廉也站在门旁,脸上很不愉快,我也没有注意,那小表妹年纪虽小,却是什么也不怕,伸手摸着那软软的虎肚皮,笑道:‘大哥哥,我每天等你回来,那叶大哥说你去打虎了,我真担忧得紧,早知你这高本事,我也不必每天站在门口望你啦!’”
  我当时真是大喜若狂,就如苦思终霄终于想出一招武式一般,便对表妹道:“大哥哥替你打条虎剥皮作件衣服,天气渐渐冷啦。”
  她笑着,皱皱挺鼻道:“你说的可是真?”
  我哈哈大笑道:“天下岂有大哥骗小妹妹的。”
  那朱大廉甚不耐烦道:“好啦!好啦!进去再说可好?”
  君青听到此,心念一动,他想到朱大婶最爱惜的虎皮外套,恍然若有所悟。
  班焯接着道:“她当时身子还很小,一条大虎皮作了一套衣服,还作了一顶皮帽,那帽子戴起,真像一头小虎,她高兴得不得了,我这作大哥哥的自然也很快乐。
  后来过了几年,小表妹长得大了,不再胡乱顽皮,出落得十分温文娴然,那朱子廉也长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还有一个也是从小就住在我家中的叶大哥,他也是父亲朋友之子,我老班对这一兄一弟敬爱非常,那姓朱的读书确有他的见地,就在二十岁那年考上了进士,姓叶的精明干练,我家务全都交给他,此人就是那日和苦和尚一齐走的叶万昌。”
  芷青君青大惊道:“那苦和尚的跟班伯伯原来认识!”
  班焯道:“不知当年姓叶的为什么一去不返,他武功也是不错,怎会去跟这怪僧苦和尚去做跟班?”
  君青道:“当年家父在广西曾救过他一难,是以他那日数次出言阻止苦和尚伤我大哥。”
  “我老班在家住久了,心中甚是不耐,那时候江湖上正在盛传着岳铁马因一事被逼退隐江湖,而且我听武当道士说此事和金戈艾长一有关,想我老班当年何等喜爱热闹,不是因为担心表妹无人照顾,老早就出去闯荡了。”
  芷青正色道:“家父因先祖铁骑令久访无踪,心想铁骑令门后人竟然连这门户之信令都不能寻到,心灰意冷,这便隐于终南山。”
  班焯道:“武当道士武功高强,偏他耳朵又长,天下武林掌故又了若指掌,可是对于此事也只是一知半解,而且他预言令尊岳铁马热心人也,他日必然重返江湖,为江湖上主持正义,现在令尊果然为老范之事破誓下山,这道士有点鬼门道。
  要知三十年前武林七奇已然名震天下,只是金戈为人冷傲,喜悲无常,剑神雷公霹雳在家纳福,并精研武学,姜慈航为人诙谐无抱,虽则行侠仗义,可是往往不得要领,善恶分不清楚,只有岳铁马和他拜弟范立亭联手邀游天下,扶义锄奸,也不知积下了多少功德,是以以武当名门之掌门,犹且口口声声以岳铁马为江湖正义象征。”
  芷青道:“目下家父已然查得铁骑令下落,此事不久便见分晓。”
  班焯道:“那好得很,喂,先别打岔,我讲到我老班在家愈来愈不耐烦,那小表妹也不像从前一样,终日在身畔取闹嬉笑,朱子廉叶万昌也瞧我不顺眼似的,我老班想不通为什么,也赖得去想。”
  君青道:“他们见伯伯的表妹对你好,便妒忌啦!”
  班焯叹口气道:“其实我老班对那小表妹虽是爱护备至,可是我只认为那是作大哥哥应该给小弟妹的照顾,你想想看我老班少年时就是这样黑森森一张大脸,再怎样女孩子也不会喜欢呀!”
  君青自从与司徒丹相识,对于这少年男女相恋之事大有进展,他心想如果是心中相爱的人,就是再难看也不会相嫌,当下辩论道:“伯伯威若天神,怎么会,怎么会……”
  班焯笑道:“我老班却也不在乎,这容貌是父母所生,终不能为讨女子喜欢而生得俏俊些。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武当道士千里来信,要老班去观武当第三代弟子出门大典,老班心想武当离此往返千里,一去至少须半年,便殷殷嘱咐朱叶二人善待表妹,正待出门,忽然来了一个英武壮汉。”
  班焯长吸一口气仰望天空,正是落霞欲隐,漫天红云的傍晚,他缓缓一字一字道:“这是就是纠缠老夫半生的糊涂汉!”
  君青脑筋快捷,立刻想到首阳山上的怪人,那怪人一出现班焯立刻遁走,便脱口道:“班伯伯,这人是猎人星么?”
  班焯用力点头道:“正是这厮!正是这厮!老夫!唉,我半生误人误己都是此人一手促成!”
  君青想到清河庄卢老伯全庄被烧惨况,早已按耐不住道:“班伯伯,把他杀了不就得了!”
  班焯摇头道:“如果能杀他,那么也不用你两个孩子来替老夫解决难题了。”
  芷青插口道:“听说那人的漆沙功,可以不畏火攻,不知是否真实。”
  班焯道:“这厮为了报仇,就去练那种邪门武功,当年清河庄卢庄主火器天下闻名,因一事和他吵起来,赏了他一颗磷火珠,只烧得他须髯尽焦,抱头鼠窜,于是他就去苦练漆沙功,前不久听说他烧了清河庄,不知可真?”
  芷青君青悲愤道:“卢家庄被烧成一片焦土,卢老伯也死于荒野,这笔帐咱们总得清算。”
  班焯摇头叹息道:“这人就是这么想不开,有仇必报,你两位将来撞上他,还须看在老夫薄面,放他一马。”
  君青不语,班焯道:“这人姓欧名文龙,竟是我那小表妹从小走失的亲哥哥,当时他们兄妹相逢,自是一番悲喜,我因要急于赶回到武当,便交待叶朱两人好生款待,向众人告别而去,才走得十几步,忽的背后风声一起,我一回头一掏,抓住一个小纸团,原来是我小表妹写的,约我晚上在林中相会。”
  芷青君青听到这猎人星竟是班焯表兄,这事曲曲折折,不知如何发展,表兄弟终于成仇,班焯接着道:“我在附近溜达了一会,等到天黑了便走进林中,忽然头顶上一阵轻笑,跳下一个女子,原来正是我那小表妹,她此已长得亭亭玉立,可是在我心目中她还是那明艳淘气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只会缠着她大哥哥做这做那,她见了我,兴高采烈地道:‘大表哥,我轻功好么?’”
  原来我这小表妹平日常常看我练武,磨着我指点她轻功,几年工夫居然也颇有成就,我见她喜容满面,虽然她轻功还差得远,不忍使她失望便道:“俊极啦!又轻盈又美妙。”
  她欢叫道:“真的,那么大表哥我跟你到武当山去。”
  我内心暗笑,原来她在家住腻了,想出去跑跑,我一向无拘无束,一去家便海阔天空东游西荡,如何能照顾一个大姑娘,当下连声拒绝,我那小表妹便不高兴了,我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她一向乖得很,从不和我这粗心的大哥哥斗气,此时见她气呼呼的,真是毫无办法,只有道:“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到江湖上去闯!”
  她更不乐,嘟嘴道:“我已经长大了,哼,你自己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呀!”
  我陪笑道:“我很快便回来,而且一定替你带回来一件你最喜欢的物事。”
  她见我决心甚坚,便也不再胡缠,扭怩了半天,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发制成小袋,低声对我说:“这头发是我前年伤寒时脱落的,大哥哥……我小时……你……你不是……不是说我头发……黑得很好看吗?这个……这个就送给你吧!”
  我伸手接过,轻轻抚了一下,那发袋又软又韧,我笑道:“小表妹,真多谢你啦!我永远留在身畔。”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幽幽道:“你……大表哥……你看到这头发,就如见着……见着我一样。”
  我一怔,夜风吹起了她几丝秀发,我突然感到表妹已经长大了,心想这一去也不知会荡上几年,便道:“那姓朱的待你很好,他生得既俊,人又聪明,实是文武双全,小表妹,你……你认为怎么样?”
  她脸色一寒,随即苦笑道:“好啦!好啦!大哥哥你上路吧!我知你本事大得紧,晚上走路和白天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我随口应道:“是啊!晚上走路比白天更爽快些。小表妹,大表哥虽然走了,可是你亲哥哥却来了,一定会很热闹的。”
  她不理会,半晌见我已欲开步离去,这才狠狠道:“你……你这……你这傻子,什么也不懂。”
  她说完一转身,便飞快跑出林外,我真是摸不清她到底为什么,心里上觉得又是温暖又是悲伤。
  月光从树梢照了进来,正照在我身上,忽然远处一阵虎啸,声音凄厉已极,我脑子一醒,当时雄心大起,大踏步走离林子。”
  班焯歇了歇气,君青暗暗忖道:“这位老前辈当真是武迷,她表妹这般对他表示,依然浑然不觉,这自然会是悲剧收尾的,其实他老人家又何尝不喜欢小表妹呢?只是……只是自己不明了罢了!”
  班焯沉吟半晌道:“其实,唉!过了二十年后,我才……才知道……我那小表妹是喜欢我的,我……我也是一样的啊!”
  他说到这里,老脸胀得紫红,他这满面黑髯都遮不住这羞惭之色,看来他真是羞惭极了,唉!其实这是已过了几十年的事呀!
  班焯何等目力,早见芷青仍是不拘言笑一本正经,君青却强忍着笑,神色甚是尴尬,班焯只觉羞愧难当,大喝道:“君青,你看后面是什么?”
  君青芷青双双回头,芷青自然而然一按地护在君青前面,放目四看,月色如水,四周静悄悄的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君青从小厌武,直到上次在水底宫被困,这才改变思想,致力武学,芷青对这个幼弟真是爱护已极,随便一发现有甚异状,便不加思索挡在君青前面,他一向如此,此时虽知君青连得异学,武功大大进展,自顾已是有余,可是仍然改不掉这心理。
  君青好生感激,握着大哥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只听见班焯连声道:“许是老夫年老眼花看差了,老夫看差了。”
  君青见他脸色恢复正常,神情甚是得意,心念一转,已知中了这奇人诡计,便向芷青做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发问。
  班焯道:“一个人对什么事都不能太迷,一迷就坏事,我看你一脑子尽是什么绝招,什么奇学,这样子很不好。”
  芷青恭然答道:“晚辈也想改这脾气,只是总改不掉。”
  班焯道:“我从前又何尝不是如此?成天只想练成天下第一人,芷青你想想看,武林七奇武功是够高了,可是除了你爹爹外,其余六个人都是孤孤独独忧忧寡和,别说要练成武林七奇功力大是不易,就是练成了,又有什么好处。”
  芷青君青听他喊自己兄弟名字,只觉甚是亲切,班焯又道:“我一离家便奔到武当山去,这老道眼巴巴望我来参加武当第三代弟子出门大典,一方面自然是想和我老班聚聚,一方面却是因为武当弟子闯了一个天大的祸,得罪了一拳打遍十八省的无敌神拳石为开,想要拉上我老班挡挡。”
  芷青插口道:“家父说过石为开拳法惊人,是脱自北宋年间梁山泊好汉武松之神拳。只是此人为人卑下,后来家父隐居,便没听见此人名声,散手神拳范叔叔三番四次找他,都没找到哩!”
  班焯道:“孩子,你武林掌故倒是丰富,这石为开就在武当开府第二天,单人匹马上得山来一直挑武当老道梁子,我老班瞧着不顺眼,手一扬击碎他身旁青石,要不是他闪得快,只怕就会为碎石所伤。他见我老班甚是不弱,便向我挑战,约好次日到后山比拳。”
  班焯又道:“我们两人讲好谁也不用别人帮忙,次日两人到了后山绝崖,面对着面站在那宽只一尺长只五尺的山巅,老班一挥手示意他先发拳,这厮也知老班不好惹,便点点头,一连发出十拳,老班气纳丹田,尽数接了下去,身形没有移动丝毫,那厮那也是条汉子,也挥挥手叫我老班发拳,我第一拳用了七成力道,这厮接下了,第二拳用了八成力道,这厮晃晃勉强也接住了,老班大喝一声,那厮忽然失声道:‘阁下可是班神拳班大侠?’”
  我老班道:“不错,正是区区。阁下退缩么?”
  那厮哼了一声道:“班神拳和牛鼻子是过命的交情,在下倒忘了,发拳吧!”
  我心中敬他是条汉子,一拳发出劲道仍留了一分,那厮哼都没哼一声,居然挺下了,我老班一气,双拳齐发,忽然力道直往前去,毫无阻滞,那厮身形如纸鸢一般飞下深渊,老班连忙下盘运劲,这才收住发劲,过了许久,才听到从渊底传来落地声。”
  芷青道:“我想定是前辈三拳发出那厮已死了,犹自硬拼在那儿。”
  班焯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一回身,只见那老道满面正经立在绝崖下一层,这老道虽则是正宗玄门掌教,可是天性诙谐,偏他知道的又多,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他就没有不知道的,人家修道人讲究一尘不染,他却是一天到晚注意大千世界红尘诸事,他见我将姓石的打下深渊,便满面得意笑道:‘这厮作恶已多,贫道这才令门下弟子故意接下梁子,敝教有班施主撑腰,天下有甚人敢来撒野?贫道借班施主之力为江湖除害,这功德倒要记在施主头上。’”
  我一听才知是落了老道的算计,两人纵声大笑,携手回观。”
  芷青问道:“班伯伯,如果你施出霸拳,那厮却又怎的?”
  他日前见班焯霸拳威势,真是如天神临凡,是以念念不忘,班焯缓缓道:“天下无人能正面对抗霸拳,就是武林七奇,也至多落个两败之局。”
  君青道:“伯伯,后来,后来,你怎么和表兄猎人星交恶了。”
  班焯一拍大腿道:“对,时间不早,咱们别扯得远了。我老班在武当一住就是半年,每天与老道击剑高吟,纵谈天下英雄,是何等快活,那老道想是雄心奋发,这半年老班只见他眉飞色舞,没有做个一刻道家修练性功夫,那还有一点像是出家人。”
  芷青君青想到良友聚合畅论天下古今,的确是令人向往之事,班焯道:“后来老班辞别了老道,在江南武林去走走,也怪我那时年青好动,到处行走,看着不平便去拔刀相助,江湖之大,奇事真是层出不穷,我那时和你们两个一样,年纪青得很,好奇之心也很重,只要有热闹一定赶去,只要闹事,一定有我老班在内,唉!那时节也有趣得紧。”
  君青道:“班伯伯,我自从下了终南山,在江湖上行走,并不觉得这江湖上比家里好玩呀!”
  班焯叹口气道:“你是从小就住在山上,心性不会野的,像老夫当年,为了要赶去看湖北大豪镇长江文中武替他女儿设擂招亲,竟然从临安三天之内日夜滴水不沾赶到九江,一到九江,便跳上擂台,打遍了各方来的七十余条好汉,那镇长江怎肯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老班这个大老粗,是以正想设计推托,老班一想乖乖不得了,如果没有人敢上擂台,老班岂不是要做这厮女婿?当下脚下抹油,一溜烟跑了,一投店这才发觉肚皮饿极,一口气扒了十多碗大米饭,呼呼睡到第三日,这才醒来。”
  芷青君青听他说得豪放,他俩虽则天性恬淡,而且久与山间草木,天间白云为伍,自然而生成一种清净气概,可是少年人天性豪放,此时班焯这一说,两人不觉悠然神往。
  班焯道:“在江湖行走,的确没有在家享福,可是你俩个兄弟想想,如果天下人见着你都尊敬钦服,江湖上一提到你大名立刻人人口诵手援,都能说出你几种轶事,而且津津乐道,这光景,你们想想看对于一个少年人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啊!”
  芷青君青双双点头,而且心中都有点摇动,班焯道:“在九江擂台上一战,老班便成为湖海红人,老班年纪还未三十,可是武林中的老前辈都与我平辈相交,那时岳铁马失踪,老班变为武林第一红人,唉!那时的雄心,那时老班的雄心是何等奋发,天下就没有什么力道能够阻止得了,就是爱情,唉,也比不上啊,在几年中我虽有时也会惦念小表妹,可是一会儿便会被如山的名气冲去了,而且我自己一直不肯承认心中是喜欢她。”
  君青暗忖:“这名之一字,的确是令人至死不休的,像爹爹那样清净高人,术德兼修,首阳之败,还是痛心疾首,无日或忘,这班伯伯少年时心肠热,又岂能怪他老人家。”
  班焯道:“在江湖上混是愈混愈不能收手,只有像你俩人爹爹岳铁马才能放得下,老班在外一混就是五年,心想该回去看看,也不知朱子廉与小表妹怎样了,我屈指一算我那小表妹已经二十三四岁啦。我这一心动,便立刻往家乡赶去,一到家,迎门便见朱子廉,他见我回来了,真是喜欢极啦,脱口便道:‘我把你这毛胡子鬼,一去便是五年,只当你死啦!’”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情分极是深长,这人平日装模作样,假斯文,是以和我客客气气,不见亲密,此时久别重逢,他便再也装不像了,我见他真情流露,便笑道:“你这小白脸,这五年有甚进展?”
  他脸一红,不自然地道:“什么进展,你是说武功方面么?”
  我本来就是问他武功方面,当下奇道:“还有什么进展,我自然是说武功啦!”
  他一言不发,挥手一击,砰然声震碎一块青石,我上前一看,那石块碎得很是均匀,心中暗暗佩服,这厮虽然不用功学武,可是实在聪明,功力也是不弱哩!
  我忽然想起怎么不见我表亲欧氏兄妹,正待开口相问,忽然从屋中走出叶万昌,他向我道:“欧氏兄妹去后山踏青去了。”
  我一怔,向四周一看,原来已是春天,天空碧蓝色的,杨柳抽新,燕子呢喃,这几年老班一直在刀尖枪林中穿来穿去,这时才算放下心不再戒备,便问道:“后山山势陡直,我那小表妹怎能上去?”
  叶万昌道:“她现在轻功俊得很,又跟她哥哥学了许多武功,二哥,你别瞧不起她。”
  我心里一喜,暗忖以她那种轻盈体态,学起轻功来自然事半功倍。
  叶万昌一向替我们管家,他向我问了几句江湖上之事,这便又去招呼庄丁做事,朱子廉忽然拉着我向内走,待我坐定,低声问我道:“二哥回来得正好,我有一事相求。”
  我便问他何事,这厮未发言脸先红,半晌才道:“我……我,唉!你那小表妹年纪已经不小啦!”
  我老班再笨,岂有不明白之理。其实班焯天资敏悟,不然又怎能练就如斯神功,只是沉游武学,是以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了。
  我便道:“你和她不是一向很好么?放着他哥哥在此,你怎么不向他哥哥求亲,我只道你们早已……早已……哈哈。”
  朱子廉正道:“二哥别开玩笑,那厮我瞧有些疯颠,是以不敢向他提出,只待二哥回来作主。”
  我当时是被名气冲昏了头,心中只是想着闯出更大万儿,暗忖留在家中最多几个月,替他们完婚倒也好,便一口答应下来。”
  君青忍不住叫道:“班伯伯,这姓朱的手段高明,他明知你老人家表妹对伯伯很好,竟要伯伯自己出面帮他提亲,好伤那姑娘的心。”
  君青听得激动,显然的,他已忘掉那姓朱的就是和爸爸岳多谦有过命交情的朱大叔,他见目前这个忠厚的奇人受人愚弄,便再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芷青忽然问道:“她后来嫁给姓朱的了吗?”
  班焯沉然点头,芷青惊叫道:“那……那她就是朱大婶,朱大婶原来就是您老人家表妹,这事恐怕连爸爸也不知道呀!”
  班焯默然不语,君青只觉得这故事曲折好听,倒没想到这故事的中心人物竟是和蔼可亲的朱大婶,他听大哥芷青一提,不禁暗赞大哥看似滞缓,其实心中周密无比。
  班焯道:“我虽答应了朱子廉,可是等他走了后,心中忽然不安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小表妹跟姓朱的很是不妥,那夜我反复不能成眠,一睡着便立刻被梦惊醒,一会儿梦见小表妹白衣素裾站在云端,愁客满面的瞧着我,我正待上前接她,忽然一阵风吹来,小表妹不见了,一个全身光鲜的少年,骑着一匹俊马,不可一世地昂首挺胸走着,后面黑压压的不知跟了多少人拥着那少年,我仔细一瞧,那少年简直和我老班一样,我一惊便醒了过来,天色大明,朱子廉早已起身在院外练武,我也走到院中,朱子廉道:‘亏你还要练功的,怎么一觉睡得这样沉?’”
  我问道:“他们几时回来。”
  朱子廉道:“欧氏兄妹大概被后山庙里老方丈留住了,二哥,那件事千万拜托。”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中午小表妹和他哥哥回来了,还带了许多鲜荀,她一见我,就往我扑过来,待要扑近,她这才想起男女有别,一定声红着脸叫道:“大表哥,你回来了!”
  那声音真是亲切,老班心中一软,感到很是难过,日子过得真快,表妹是真的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回头一看朱子廉,他脸上毫无表情,我便向表兄欧文龙寒喧,他冷冷的答了几句,好像不喜与老班交谈。”
  班焯接着道:“当天下午,老班就接着江南武林盟主周大拔八百里快马传来书信,着意我老班主持下届盟主,他的意思就是要我老班指定谁作盟主,老班心想此事重大,不能耽搁,忽然想起朱子廉所托,便当着小表妹向欧文龙提亲,想不到姓欧的一口答应,小表妹一言不发走了进去,我老班只道女孩害羞,也不在意,姓朱的兴高采烈,在吃晚饭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叶万昌脸色难看已极,又阴沉又痛苦,老班心中一惊,忽然觉得手中一软,握着一只温暖滑腻小手,原来小表妹乘着别人不注意递过一张纸条,我因急于知道纸条上写些什么,便没注意叶万昌,后来事隔多年,想起来此事大有原因。”
  君青自作聪明答:“那姓叶的也爱上伯伯的小表妹啦。”
  班焯摇头道:“不可能的,姓叶的比她大了一半。我吃饱悄悄走到无人处看了纸条,原来是小表妹约我在林中相会,我想到上次离家时她在林中赠我发袋,心中忽然依恋万分,似乎一个最亲爱的人就要永远离开我一般,正在胡思乱想,我那小表妹悄悄走近,以老班功力竟然没有发觉,可见当时是如何失魂落魄啦。”她低声道:“大表哥,把那发袋还了我吧!”
  我心中奇怪,她不是要我永远藏在身上吗?怎么又要我还了,当时便从怀中取出,她伸手接过去,眼睛只是盯住我,我一向自知长得不太高明,不知她尽看些什么,最后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终于道:“表妹,恭喜啦。”
  她不回答,半晌幽幽道:“大哥哥,我总是听你的。”她一说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转身便蒙脸走了,永远地走了。”
  君青听得入神,接口道:“走了,走到哪儿去?”
  班焯道:“我追上去,她哭着叫我走开,别再迫她,不然她便死在我面前,我当时怎么样也想不通我是怎么逼她了,可是见她说得认真,便不再追上去,第二天我动身到江南去,朱子廉叶万昌来送我,我看看两人,看着班家庄的柳树和小溪,心中一痛,只觉像是永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那可爱的小表妹。”
  君青忍不住道:“朱大婶就住在秦中,班伯伯你可去看她。”
  班焯摇头道:“不啦,不啦,相见不如不见,待我想通她原是对我好,一切都迟了,她和朱子廉成亲第二月就搬走了,我走遍天下就想再见她一面,可是总是寻不着,后来有一天看见一处荒野庄园大火,我心想也许屋中有人也说不定,便跑上去准备救人,忽然背后一阵掌风直袭而来,我转身硬接一掌,定眼一看,原来竟是表兄欧文龙,他把肩上一人放下指着我道:‘姓班的,好卑鄙的手段,好毒辣的心肠。’”
  我一瞧之下,登时又惊又怒,原来他肩上背着的正是朱子廉,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姓欧的一言不发又发一掌,我老班那时功力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他如何能得手,我轻易化解他的攻击,口中喝道:‘姓欧的别血口喷人,朱子廉还有救么?’”
  他见不能得手,呸的吐了一口唾液,狠狠地道:“你妒忌姓朱的当我不知么?总有一天教你知道我姓欧的人厉害。”
  他说完便走了,背着朱子廉的尸体走了,我悲愤稍定,心中惦念着小表妹,冒火入内搜索,只见碎瓦颓垣,并没有尸体,这才稍稍放心,便沿着大路边赶下去,想要缉真凶,第二天竟遇到了叶万昌,他脸色阴沉,只向我说明他有要事,便匆匆别过,这一别直到前几天才见到。”
  芷青道:“朱大婶说当天放火烧屋的人定是熟人,她那天早上出去买菜,回来突见一个身形熟悉黑影跃出围墙,她仗着轻功了得,便一直追了下去,这一追,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一个偌大的院子成为一片焦土。”
  班焯道:“我老班不愿辩护,就让那姓欧的怀疑去,这样寻了几年,小表妹不见踪迹,那欧文龙也不见了,直到首阳之战,欧文龙再出复仇,我老班知道和这厮纠缠不清,而且又曾发誓不愿和姓欧的动手,这便一走了之。”
  君青道:“猎人星隐居是为苦练功夫找伯伯报仇。”
  班焯道:“世间恩恩仇仇原是难于分辨,我老班年纪大了,一切都看淡啦,只有此事一日不清,老班心中一日不安,朱子廉大仇也无法报得,唉!老班故事讲完了,你们好好替我想想看,到底谁是凶手啊!”
  芷青君青听得津津有味,这位武林奇人倾诉胸中的积事,似乎轻松了不少,他缓缓站起,此时已至半夜,月正当空,清凉似水,他猛吸了几口气,缓缓走进林子,让这对兄弟替他去想。
  他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埋在心中,这时连这件事也抖了出来,但觉心中坦坦荡荡,视世间争名夺利已如秋虫春菲,不值一顾,这盖代奇人在混混沌沌中领略了爱的真谛,虽然他没有接受——那是由于他不太懂得,一个纯真少女的爱情,可是他毕竟有过这么一次,在多少年后他终于想通了,他想通了爱是没有等级,没有阶级没有什么不相称的,像他这样一个粗大吓人的汉子,他常常如此自思,毕竟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表妹爱过他哩!虽然是迟了,然而这淡淡的幽怨永远埋在这奇人心底,在夜阑人静,在星辰漫天的原野,在他眼中永远浮着一个鲜明如影子,那明艳的小女孩,这样不是更好吗?
  夜,静静的,君青芷青苦思着此事前因后果,君青倒并不太热心,他心想就是自己想出也让大哥去偿功,好让武迷大哥学到天下神拳。
  芷青也用着他那不常用来想琐碎事的脑袋仔细思索,忽然君青耳闻身后一响,他见大哥似着不觉,知道大哥正在苦思,当下也不打扰,便轻步走开,只见身后不远树下,端端正正放着一封书信,他上前一看,上面写着“岳公子亲启”几个大字,君青就借着月光折开来看,看完了只喜得几乎大叫起来。
  原来这封信上正写明了此事前因后果,写信的人是叶万昌,他竟承认了杀死朱子廉放火的人正是他自己,因为他也喜爱班焯表妹欧文蓉,可是欧文蓉一向把他当做大哥,甚至连她心底话都和叶万昌商量,叶万昌大是烦恼,欧文蓉告诉他她真心喜欢大表哥班焯,可是班焯却替她作主配给朱子廉,叶万昌见她楚楚可怜,心中虽然妒忌万分,也只得柔声安慰,说要替她想法,后来朱子廉和欧文蓉搬走了,叶万昌更是悲伤寂寞,神智渐渐不宁,他忽发奇想,自己是不可能得到欧文蓉了,如果能让她终身快活,那么自己也会高兴些,可是欧文蓉与朱子廉并无爱意,要使她日后高兴,只有杀死朱子廉,让她和班焯好,他这时神智已有些昏颠,当下愈想愈对,只觉如此去作是为心爱的人服务,于是便动手杀了朱子廉。最后还说就是班焯不去找他,他也自会了断,为了报答当年岳多谦铁马相救之情,这才出来成全。
  君青心念一动暗忖如果告诉大哥,他一定不肯争自己之功,班伯伯说过只传一人,倒要想法骗得大哥中计,忽然灵机一动,把那封信轻轻放在大哥身后,假装去林中去思索,躲在树后看动静。
  芷青偶而转身,正看见那封信,他飞快的看了一遍,喜得高声叫道:“君弟,班伯伯,快来,快来,是叶万昌干的啊!”
  他内力充沛,声音传得老远,君青暗暗好笑,那班焯不一刻匆匆赶到,君青看到大哥喜气洋溢,心中也不由充满了快愉,是的,只要能使大哥高兴的,君青都愿去做,因为——因为大哥待他多好啊。
  君青缓缓走出,班焯沉声道:“是叶万昌?”
  芷青肯定地道:“正是这厮,前辈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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