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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流浪剑客
2021-06-19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清风道长回头喝道:“花和尚,是你来了么?”
  林叶窸窣处,缓缓步出那邪里怪气的花和尚,他肩上仍自扛着一把方便铲,来到二人面前定身。
  花和尚瞥了赵子原一眼,道:“你还没有将这小子解决吗?”
  清风道长摇首道:“不忙,不忙,这小子已经是咱们囊中之物,还怕他飞上天去?若非适才贫道察觉有人潜到近处,早已一剑送他归阴了。”停歇一下,问道:“刚刚可是你在树林里面叹气?”
  花和尚翻目道:“牛鼻子你问得莫名其妙极了,无因无由贫僧叹的什么气?”
  清风道长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贫道分明听见了那一口叹气之声,疑是那人去而复返,是以才仓促将剑收回,既然叹息声非你所发,那么贫道之疑并非杯弓蛇影,而是确有第三人来到近处了。”
  花和尚眨眨眼,敞声道:“牛鼻子尽管下手取他性命。”
  赵子原道:“大师动辄言杀,出家人残忍好斗以至于此,未免与佛家所讲求之恬澹寂灭有悖。”
  花和尚道:“贫僧早非佛门中人,小子你空自喋喋,结果还是活不成的。”
  说着朝清风道长打了个眼色,清风道长右腕迅疾一抖,长剑乍动,涌出一片精芒,直取赵子原咽喉。
  赵子原见他剑招诡异,心中大为凛惕,连忙纵身往后疾退,一口气退长了六步,这才避过对方的剑上锋芒,趁势反击一掌。
  清风道长冷笑一声,一举步已到了他面前,手中长剑抖出精光寒芒,漫天尽洒,笼罩住敌人。
  他空出了右手不闲着,掌拍指拿,端的是变化无方。
  清风道长这一掌剑齐出,直把赵子原迫得闪避不及,绕圈疾掠,双方动手还不到五招,赵子原已是数度遇险,渐呈不支之态。
  这当口,斜坡后面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叹之声,虽在剑掌嘶啸声中,场上诸人无不听得一清二楚,彷佛这一道叹息便在他们耳旁发出一般。那清风道长剑上攻势,竟然不知不觉缓了一缓。
  花和尚面色一变,厉声道:“牛鼻子快点下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斜坡后面一道冰冷的声音道:“道长出剑太慢,果然业已来不及杀死你的敌手了。”
  语声甫落,一道人影有如狂风似地卷了过来,清风道长剑势一沉,立刻换了一方向击出,飕地一响,竟把来人卷入剑圈之中。
  那人冷笑一声,身形若飘风般回旋往复,清风道长神色沉凝,挥剑连攻三招,但闻“颸”“颸”“颸”三响,剑啸刺耳已极,那人嘿然冷笑,足步微错,竟已跃出剑圈外边。
  清风道长连环三剑击空,双眼登时射出又忿又骇的光芒,手提长剑,怔怔立在当地。
  赵子原下意识举目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五旬出头,面目清癯,上唇蓄着一撮短髭,身着一袭白布衣衫,年事虽高,却自有一股潇洒超俗之气,赵子原似乎可以想像到此人年轻时的勃发爽飒英姿。
  但花和尚与清风道长的视线却落在那人腰间所系的长剑上,夜风拂过,那只剑柄上的黄色剑穗微微飘动。
  赵子原心中默默呼道:“就是他!今午在酒店里装作不胜酒力,伏在一角桌上的醉汉就是他!奇怪,花和尚清风道长追踪了他一段路程,怎地先后又回到此地来了?”
  花和尚一前一步,高声道:“任凭施主如何掩饰,仍然被贫僧瞧穿了。”
  那白袍人淡然道:“某家何尝想掩饰什么?倒是今日午后,和尚你与那位道长在某家离开镇上酒肆后,便跟在后头穷追不舍,某家还未问你是何缘故呢?”
  花和尚道:“施主何必明知故问。”白袍人伸手拍拍腰间的长剑,道:“便是为了某有这把剑子么?”
  花和尚沉声道:“施主虽然一直掩藏本来面目,但你随身所携那只剑柄上的黄色剑穗乃是最明显的标志,贫僧焉有认不出来的道理。”白袍人道:“事隔二十余年,亏得大师记性如是之佳。”
  言罢,又自叹息了一声。
  清风道长忍不住道:“道友何故一再叹气?”
  白袍人道:“道长身为武当耆宿,名望身分隆极一时,却昧于大势甘心受人驱遣,这等行径委实令人不解,此某家深为道长惋惜,还有这位大师……”
  花和尚及清风道长面色齐地一变,花和尚打断道:“施主此言,在贫僧听来不但等于白说,而且简直十分可笑得紧。”
  白袍人道:“有何可笑之处?”花和尚道:“你以为咱们行事乃是受人驱遣,却绝无任何根据足资证明,这个推测不是非常可笑么?”
  白袍人冷冷一笑,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样物事,摊开来竟是两张纸牌,牌底向下,赵子原一瞧见白袍人手上的纸牌,心中不禁震一大震。
  白袍人沉声道:“大师利用纸牌,向清风道长传递消息,难道不是经旁人所授意么?”
  花和尚神色一沉,道:“流浪剑客!你知道的倒也不少,然则你是专冲着咱们而来的了?”
  他喝出“流浪剑客”之名,赵子原顿感热血沸腾,暗道站在眼前这个白袍人,原来便是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当着天下豪杰之前,以一个抽剑动作吓走那不可一世行脚僧人的“流浪剑客”。
  花和尚想必是挟仗“五指叉”功夫,横行中原绝无敌手的行脚僧人了,难怪他的注意力始终被白袍人随身所携剑柄上的黄色剑穗所吸引,想来当日“流浪剑客”所使用的也是同样一只剑子。白袍人道:“可以这样说。”
  花和尚指着赵子原厉声道:“这娃儿呢?你也有心庇护他么?”
  白袍人点一点头,花和尚道:“流浪剑客,你太过狂妄了,贫僧对你一再忍让,可别错以为贫僧是惧了你。”
  白袍人道:“反正某家是管定此事,你划下道来吧——”
  花和尚怒极反笑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说,贫僧说不得要把昔年五台山的旧账,拿在一起和你算算了——”
  白袍人淡淡道:“二十五年前,大师在五台山上不战而退,今日你想再来试过一次么?”
  花和尚道:“施主剑上功夫虽高,但贫僧那‘五指叉’不发则已,既发之你未必能讨得好去!”白袍人淡然道:“是么?某家不用剑子,接你一招‘五指叉’试试。”
  花和尚阴笑道:“施主不用兵刃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贫僧。”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登时变得紧张异常。
  立在一旁的赵子原此刻却不禁暗暗为白袍人着急,那花和尚的“五指叉”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其凶险奇奥,确是举世罕有匹俦,白袍人若弃剑拆对,只怕将抵不住“五指叉”一击之威。
  清风道长步近花和尚身侧,低声道:“和尚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
  花和尚道:“牛鼻子甭多管,昔年那笔旧账,贫僧是该与他了断了。”
  转首面对白袍人道:“你准备好了后事没有?”白袍人仰天大笑道:“又是这一句话!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你说的也是这么一句,难道你发出‘五指叉’前,非问明敌手可准备好了后事不可么?除开这话之外,难道你再也没有别的言语好说么?”
  花和尚沉颜不语,突然出手抢攻,左掌迅若电光石火拍去。
  他一掌发出之际,五指张开如爪,掌上隐隐透出五股暗赤色的气体,遥遥将白袍人上身罩住。
  霎时间周遭气旋风荡,有若狂飙疾扫,惊涛怒卷,发出“哧”“哧”呼啸,其势之烈,直令人心寒胆裂。
  白袍人高声道:“大师‘五指叉’功夫果已练成气候了。”
  他神色陡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慎重,目光凝注对方,毫不旁瞬,但见他不疾不徐举起右掌,迎面封出。
  掌力乍与花和尚五指所透出的气流接触,立时透露出吃惊的神情,全自衣袂飘动不已,猎猎作响,他左掌紧接着一抬,发出一股坚凝的内力,与先时右掌所发的掌劲相辅相依,力道强大一倍有奇。
  旁侧的清风道长与赵子原只瞧得瞠目结舌不已,因为白袍人所使出此等双掌相辅的神功奇特异常,有另辟蹊径之妙,再加上他功力深厚,自然形成一股紧凝强大的气势,而且毫无衰竭的迹象。
  花和尚那无坚不摧的五指叉攻势,竟为之一缓。
  花和尚口中厉喝一声,右掌五指屈伸,数张数合,又自有道阴风寒气自指尖直透而出。
  只闻呜呜怪响亮起,他的掌指已完全变成了殷红色,宛如鲜血盈盈欲滴,显而易见,花和尚的“五指叉”已施到十成火候,赵子原不觉暗叫一声“不妙”。
  白袍人大喝一声,左手一探,右掌笔直甩出,他双掌齐出,招式极为繁复,掌上蓄势含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见增强,适足以抵住花和尚绵绵不绝的“五指叉”攻势。
  赵子原这才瞧出白袍人韧力后劲之强,委实难以测度,若换了旁人,在花和尚“五指叉”气势所迫之下,纵不当场落败,亦将失去动手拼斗之能,束手任得对方予宰予割了。
  他们两人一动开手便各逞绝艺,一招一式无不功力十足,隐含雷霆之威,确是武林罕见的一场拼斗。
  双方僵持了许久,白袍人突然挥拳连击数招,迫着花和尚变式封拆,身形连动,阴风寒气渐形消失。白袍人乘机跃出战圈,道:“领教。”花和尚寒着脸庞,道:“流浪剑客,你在未分胜败之前即行退出,可是不敢与我一决死战么?”
  白袍人冷冷一笑道:“大师固执如此,某家可要用剑了。”
  清风道长道:“待贫道来见识见识道友剑术。”
  白袍人道:“谁先上都一样,某家今晚必教你等如愿以偿。”
  长笑数声,反手抽剑,立时一股震人心弦的凌厉“杀气”随着拔剑的动作,往对方卷去。
  那股“杀气”去得突兀无比,如排空巨浪,如惊涛潮涌,一忽里已卷及敌手身前近处。
  白袍人稍有动作,立在五尺之外的赵子原立即生出感应,只觉呼吸窒闷,身形受阻,顿生回避之意。
  伊始,清风道长及花和尚都屹立当地,动也不动。
  待得白袍剑子抽出一半,自剑身锋芒所透出的“杀气”愈来愈见凌厉,形成一种莫可捉摸的实质力量,赵子原立身之地虽然距离最远,但因功力较弱,是以最先感到支持不住,纵身避开。
  白袍人拔剑的动作甚是缓慢,但随着他手臂的移动,剑身一寸一寸露出,森厉的“杀气”已弥漫整个旷野之上。
  同时他那鹰隼般的双目中,也射出强烈冷酷的杀机,使人一望之下,顿时生出震惧之念。
  花和尚额上汗珠涔涔而落,有心先行出掌抢制先机,却是身不由己,那边清风道长亦有同样的感受,长剑欲发未发,显然是被白袍人出剑的奇异力量所制,大有动弹不得之慨。
  这刻白袍人的剑身已快要出尽,赵子原眼睛圆睁如铃,一颗心提悬不定,他情知待得白袍人剑子完全拔出之际,便是生死立判之时,以此人拔剑时所发的电掣雷击之威而观,战事必无拖长下去的道理。
  花和尚与清风道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忽仰天厉啸一声,齐地旋身往后疾退。
  腾腾腾,两人一口气退了九步之遥,前胸一挺,站稳了身子。
  花和尚抖颤的声音道:“往年在五台山上,贫僧已猜度出你是何许人,而今益发证实心中所想,流浪剑客,你何以不敢以本来名号示人?”白袍人大笑道:“时刻还未到呢。”
  花和尚喃喃道:“二十五年前的历史居然重演,难道我永远无法与你匹敌么?
  他面上神色瞬息万变,一招手,偕同清风道长转身疾掠而去,二人身形瞬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赵子原内心激腾不止,他当然知晓花和尚临去所说的“历史重演”是什么意思,默默忖道:“昔日‘流浪剑客’仅仅以一个反手拔剑的动作,就吓走了气焰冲天的行脚僧人,今日他们双方再度碰头,‘流浪剑客’剑未出全,花和尚仍然不敌而去,怪不得他有‘历史重演’这一说。”
  一僧一道去远后,白袍人低声自语道:“好险,花和尚若非自知不敌,拼死发出‘五指叉’功夫,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平息一忽,转朝赵子原道:“小伙,你几时惹上这些魔头的?”
  赵子原耸耸肩,道:“其实我并没有去惹上他们,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尔来无论走到那里,总有人要寻找我的晦气?”
  白袍人笑笑道:“依此道来,你在武林中竟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赵子原默然不作一语,半晌道:“尊驾剑术堪称独步天下,只是小可仍未能瞧出,如何能够以一个简单的抽剑动作,便将对手的斗志压垮?”
  白袍人道:“此中道理,一俟你剑上造诣到了某一种程度时,便自省得了。”
  说着微“哦”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复道:“小伙,你想不想习剑?”
  赵子原怔了一怔,道:“尊驾莫非想传授区区以剑术?”
  他脱口说出这话,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暗道自己若有福分练就此等剑上绝艺,便足可跻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对往后行事倒有莫大的方便。
  白袍人冷冷道:“老夫可不欲平白将剑上功夫传与他人,小伙你若有心学剑必须有个条件交换——”赵子原道:“如此小可不学也罢。”白袍人道:“你不要听听老夫所说的条件么?”
  赵子原不语,白袍人复道:“老夫教你一套剑法,祗要你学成之后去对一个人施展……”
  赵子原道:“阁下的意思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杀死那个人么?”
  白袍人摇首道:“不是,老夫所欲传授与你的剑法虽称无敌天下,但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那人武功路数,恰正能克住你的剑法,绝不致落败甚或丧命。”
  赵子原惑道:“阁下既非要使我仗剑去击毙那人,然则你所图何为?”
  白袍人道:“我只要证实,那人的武功是否仅上于能克制这一套剑法而已,易言之,若是她另有绝艺在身,你便有当场送命的危险,小伙子你敢冒这个险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道:“这并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这套剑法是否够得上玩命的代价?如代价够高,小可便冒一次性命之险又有何妨。”
  白袍人眼瞳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子原一会,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他依稀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剪影,当年自己的举止行事,便几乎和这少年一模一样,霎时他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感触。
  他缓缓道:“然则你是答应了?”
  赵子原默默点头,旋即又道:“事情果真如斯简单,以尊驾之能力,绝无遇险的道理,缘何却不自己去找那人动手?”
  白袍人怒道:“废话!老夫若能亲自与她动手,何必找你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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