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居扬河畔
2022-01-11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初春了,久违的太阳又从云堆中钻出,圆圆笑脸,俯视着大地,对他为世界上所为的一切,似乎感到由衷的得意。你看!青嫩的幼苗悄悄从土中长出,绿油油地一大片,湖泊,水池中碧波荡漾,活泼轻灵的鱼儿,“劈拍!”,“劈拍!”地跃出水面,严冬的冰冻景象已不复存在。偶尔一片薄冰,一堆白雪顺流飘下,受到大地的温暖,转眼间化为清水,渗入了匆匆流迥。
  塞北地方在蒙古以南,狼山以北,本是一个气候干燥,罕无人迹之地,除了一些蒙人游牧经过外,完全荒芜杂乱,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少数汉人移居至此,经过不断地努力开发,终于使这一地带成为异常优良的牧场。
  且说这一日,狼山南麓平广而辽阔的原野上,一条蜿蜿的居扬河如银丝般流过全境,所经之处,牧草蔚然,尤其清澈河水看来是如此明亮,并且永远不停地流着,除了潺潺水声,整个世界是这样幽静,如果不是偶尔一队牛羊涉水而过,发出一些嘻斗的音响,大概每人都会以为此处是个原始世界。
  山巅上积雪皑皑,受到娇阳照射,缓缓地开始融化,由上而下,汇聚成流,集成股股泉水冲入居扬河里。
  茫茫绿野在过久的寂静下,似乎有一种震动的气氛,打破这沉闷。不错,确是有此种气氛,空中地上隐隐传来阵阵蹄声,嘶嘶龙吟中夹着孩童嘻笑,从遥远遥远传来,蓦地变得近了。
  在绿茵连天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是如此的小,如不是他在飞快地移动的话,简直发觉不出它的存在。逐渐,清脆蹄声也能听见了,是那么简骤与轻快,任谁听到也会发觉那是一匹千载难逢的龙驹。
  “踢得!”,“踢得!”,一匹趾气飞扬,鬃毛怒张的小黄马,纵跃而来,虽尚只有半个多人高下,然而刚健,骠悍早已表露无遗。
  渐渐来得近了,原来背上还骑着一个小孩,一身白羊皮衣裤,头上戴顶风遮,肩上斜掠着一袭披风,稳如山岳般,佝偻着身子伏在马上。以他幼小年龄来看,骑术可谓相当高明,即使一流马师也不过如此。
  一人一马跑至河边,缓步停下来。背上孩童,昂起首回头一瞧,注定在碧波荡漾的流水上,悄悄说道:“龙儿!今天河水又涨高许多,再过数天,我想就可能涨满了。”敢情他是在对马说话。
  说着一歪身跨下马背,经过这一阵疯狂奔驰,人马都通体大汗,小孩漆黑微卷的头发,垂在额际,遮去半个面颊,看不清脸容。
  小童牵着小黄马,脱去鞋袜,涉足水中,冰冷的河水,使得他一双白嫩可爱的小脚在水面连点数下,才敢一下踩进水中,于是捧起双手,捧着水洗去满脸汗珠,又用手拢了拢头发,显出他性格刚毅坚忍,两颗灵活大眼,骨碌碌转着,好似不放过周围一草一木机智而聪慧,几丝柔软细发斜覆眉间,看起来尚稚气未脱,天真烂漫,只见他接着又双手浇水洗马。
  人马经过一番洗涮,都显得精神焕发,接着听得小孩向小黄马道:“龙儿!你看我笨吗?罗老师说我很聪明哪!怎么爸爸总说我不能练武?哼!真气人,连黄大毛那么个大笨蛋都可以学武,为什么我不能学?
  “上次辛家伯伯要将他成名暗器‘蝴蝶镖’传给我,被爸爸一口拒绝,说什么我不喜欢这些玩艺儿!鬼才相信我不喜欢。”
  书中交待,这孩子的名字叫做古忆君,是此地一个大牧场主的幼子。
  “龙儿,有一天我要带你一道去遨游江湖,像陆伯伯一样,学得惊人绝技回来给他们看。”随着他坐下在一块岸边岩石上,两足跃踢流水翻起白色泡沫,注视着激起的滚滚浪花,完全沉缅于幻想中。只听他喃喃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出去的,到很远很远去,游遍名山大泽,龙儿!你愿跟我去吗?”龙儿好奇地注视着小主人,眨了下巨眼,像是在回答。
  他随手从腰间摸出一管白玉箫,放在唇间,轻吹起来。悠扬箫声,时高时低,时如行云流水,时如山峦起伏,清澈悦耳的妙音,充满愉快与欢乐,使整个大地都添上一层春天气息。
  蓦然箫音一改,从行云流水般一变而为低沉滞带,缓慢音阶中,充满孺子依依情思,两行情泪从忆君朗朗明目中涌出,悲戚的面容上,显出过多忧愁与思念。
  忽而箫声又由悲伤而转变为高亢激烈,有如万马千军征战杀伐于疆场,又有如惊涛骇浪,山风怒吼,真有风云为之变色,山河为之震动之势。
  箫音越吹越高,直冲破云霄。刹然停止了,悠扬的箫声仍绕耳不绝,忆君用手一擦眼泪低声说道:“自古英雄不流泪,忆君啊!你要做英雄,可不能再流泪了。”睁开泪眼又向来路一瞧,迥曲的山道上,那有人迹,忆君叹息一声摇着头,将玉箫插入腰际,翻上龙儿,大喝道:“龙儿上山!”
  龙儿得到命令,四蹄扬起,泼刺地往山上冲去,峻峭的山壁滑溜难行,武功稍差一点,恐爬都爬不上去,龙儿却纵跃如飞,越陡壁如履平地,逢山翻山,逢涧越涧,快得真像一匹飞龙,忆君只觉两耳呼呼风声,身侧山石树木往后飞弛,仿如腾云驾雾,不禁喜得哈哈大笑,清脆童音夹着阵阵龙吟,转瞬间已至山顶,凉爽的山风,吹得忆君白衣飘飘,挺立地骑在马上,人是金童,马是龙驹,无论何人看见这幅景致,都会为他赞美歌颂的。
  忆君引颈四顾,起伏山峦,连绵不绝,永无尽头,断续的云层,停留在峰腰,好似留恋着这绝好山林,不愿离去,偶尔一片浮云,挟风而过,撞击在崖间,激起朵朵云花,直如釜蒸乱絮,袅袅不绝,忆君不禁悠然神往,幻想有朝一日能笑傲山林,涉足山水其乐无穷矣!
  当忆君正在冥冥幻想,突然一声喝叱声传来,不禁悠然惊醒,立刻掉头一望。竟发现在对面山顶上,正有两人衣袂飘飘,快疾无比的搏斗着,渺小的身影,直似两粒黑豆,插上须足,在那矗山峰上,跳着原始舞蹈。忆君不禁暗暗心惊,诧异那两人恁好的内功,身隔这样远,喝叱声仍清晰地传至此山头。
  想着一领马缰,龙儿早已通灵,不待主人吩咐,一纵身,直向对峰冲去,奔腾中,忆君一直注视着山峰顶两人打斗,只见两人风掣电驰般,迅捷无比,快得几乎看不出是两个人。
  一会儿,忆君已来至山顶,老远就听得呼呼风声,可想而知打斗的激烈,忆君也晓得些江湖忌讳,悄悄地爬至一块巨石后面,伏在马上伸出小头注视场中两人搏斗。
  只见这两人奇怪已极,全身上下罩着一件长裙,头上戴顶小丑帽,直盖到颈顶,与领口连合,只露出两眼和手足,一人全白。
  黑的一人手中短剑发出青绿光华,莹莹剑气,绕着周身,迅捷威猛的招式狠辣地攻向对方,左手连削带打配合绵绵不绝的剑式交相击出,每发一掌口中就大喝一声,凌厉的剑山,及雄浑掌力已将对方整个圈在其中,似乎稍占优势。
  白衣人用的是一条五色斑斓,八尺来长金鞭,在对方攻势中左支右格,轻灵滑溜,虽处于被攻地位,然而洒脱的身手,毫未显出呆滞之状,一条金鞭见隙就钻,使得黑衣人防不胜防,并且轻功佳妙异常,每在危急时脚连踩迷踪,就脱困而出。
  黑衣人手中剑甚为奇特,全长只有二尺余,然而如芒剑气,迷迷蒙蒙似乎一团绝大光华。
  蓦然黑衣人挥剑一匝,莹莹剑气陡地大盛,只见他猛喝一声:“好个白发婆婆传人,再接这招‘南海屠龙’试试看。”
  跟着右手横斜,平平削出,直到快涉对方金鞭,才陡地变削为刺,一股剑气破鞭网而入,刃尖尚离对方二尺,剑芒已贴着白衣人衣衫。
  白衣人不慌不忙,双足轻点,一个轻如飘絮的身躯,竟随着黑衣人剑尖所涌出内力,荡后三尺,手中长鞭一圈一收,正卷到黑衣人颈顶。
  黑衣人大叫道:“好轻功,我‘峨眉神猿’倒要试试你究有多大道行。”说着竟不避来势,左手如风抓出,攫向鞭梢。
  白衣人功力逊人一筹,打来自有点束手缚脚,眼见对方双手不避兵刃,想是练有绝顶外功,当然不敢让他将鞭尾抄着,连忙右手掣回,左手“寒蕾吐蕊”,掌心向外,一股阴柔掌力无声无息击向黑衣人胸部,右手鞭也连忙向下撒出,如蛛网般金灼鞭影贴地而去逼得对方非向上跃不可。
  这招左手直进,右手鞭下撒有名曰“平铺直叙”,虽招名有些不伦不类,似文而武,然而却花费白衣人师父许多年心血才钻研出来,正是针对这黑衣人一脉而设。
  原来黑衣人武功胜在沉重威猛,步履健稳,而在轻身方面,就大逊于白衣人,因此他使出这招,逼使对方跃起,那么他可利用自身长处,让左手能找着缝隙,一击而中。
  黑衣人从未见过这招,只见地上金丝如席,卷至双足,如让它缠着,只须轻轻一带自己就得如滚地葫芦般,倒地不起。
  黑衣人只好跃起,左手飞快击向对方手腕脉穴,右手剑急如电光火石飞点白衣人胸肋。
  这招以攻克攻,根本不是什么招式,完全是黑衣人随机应变使出来。白衣人此时正用上他绝世轻功,右手微一沉,原式不变躲过对方攫来五指,身形微扭,又避过黑衣人袭来宝剑,左手仍直取对方胸部。
  黑衣人腾起空中,虽然他轻功在江湖上已堪称举世无匹,然而在白衣人面前犹如小巫见大巫,毫不能相比。
  还算他机智绝伦,连忙身形一仰,全身成一直线,双足连踢,竟蹴向白衣人掌心。
  白衣人正气高采扬,认为稳操胜券,一个手只管尽力打出。冷不防黑衣人不顾性命,狠命一踢,连手都来不及收回,“砰”一声,掌足相碰。
  黑衣人硕大身形被击得平直飞出二丈,才一拧身翻下地来,狠狠地看着白衣人,想来面幕后面一定赤红过耳。
  其实白衣人也不见得多好,掌心上隐隐生痛,从他将左手紧握上看出,还疼得不轻。
  尽管忆君不懂武艺,也能看出这黑白二人武功之高,是已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突然黑衣人猛扑而上,拳招剑式沉如出岳。
  黑衣人久战不下,暴喝连声,一只青绿宝剑使得呼呼风响,露出的双眼,精光闪闪,注定着对方奇幻身法。鳞鳞巨刃,招招不离白衣人要害,显然已动真火。蓦然他长啸一声,长剑横里一削,迫得对方退后一步,左手跟踪进击,斜掠而至,直取白衣人右侧,强劲的掌风逼起白衣飘飘,裂裂着响,身子一倾,左足微弯,右足一点地面,全身水平地向白衣人冲去,右手剑由下而上,直取敌手小腹,如此一来,则自身整个背脊完全暴露出来。黑衣人这种不顾性命的拼命招式,使得白衣人一呆。
  只见他不慌不忙左手微屈,聚指一弹,四缕劲风,突破凌厉掌力,直点到黑衣人掌心穴,黑衣人似乎十分顾忌着这看来微弱无力的指风,连忙将手一缩,身形不禁一窒,白衣人趁着对方一窒之间,右足横跨一步,躲过了一袭而来的长剑,手中长鞭金光灼灼,抖起漫天鞭影,迎头打向黑衣人。
  黑衣人早料到此招,也不理会由上压下的金鞭,大喝一声,掌心向外一吐,宝剑竟脱手掷出,一缕青光仍直取对方小腹。
  白衣人鞭已在上,招架不及,连忙晃身腾起,把击向黑衣人的长鞭顺势改卷向飞来剑柄,黑衣人借着对方匆忙迎剑之际,两手一伸迳打白衣人腾空双足,口中嘿嘿不断冷笑,看来势在必得。
  白衣人处境危危,金鞭卷着剑柄向上一提,剑尖微向下沉,竟贴鞋而过,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两手已攫到足下,白衣人鞭卷在剑柄仍无法及时摆脱,连忙将手一挥,连鞭带剑直削黑衣人双手。
  黑衣人哈哈一笑,收拍变式,左手改掌为拳,直捣白衣人腰际,右手不避来剑,一伸手抓住剑柄往回一夺。白衣人功力稍差,鞭被对方握于手中,如果不放兵刃则腰间就要老老实实挨上一拳,只好将手一松,跟着腰微扭,整个身子倒飞出了。
  黑衣人手提宝剑金鞭,得意已极,仰天哈哈大笑道:“白发婆婆门下不过尔尔,小子可服输。”
  白衣人一听对方辱及师尊,不禁大怒,闷声不响,招呼也不打一晃身就进招,黑衣人见他不讲江湖规矩,兵刃被夺还不肯认输,勃然大怒暴喝一声:“好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只会闷声暗袭,看我峨嵋神猿可得教训教训你!”说着将兵刃一扔,也赤手进击。
  白衣人苦于无法解释,被骂得眼泪往肚里流,招式一紧更加劲狂攻。
  黑衣人可得意了,因已摸熟对方路数,打来轻松异常,再也不像刚才猛攻猛打。左一招右一式,口中还不断讥笑说:“嘿!小子,你可是哑巴?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不讲话呀!看你已输定了何必再白花力气打下去呢?”
  白衣人仍默默不响,一双手左挥右弹,绵绵不断的阴柔掌力愈来愈强,似乎已使尽平生功力与对方周旋,身法也不再轻滑,完全是硬打硬接。
  本来黑衣人胜在功力深厚,作战经验丰富,而白衣人胜在招式灵巧,身法奇妙。因此白衣人就应利用其长处,采取游斗方式,虽不能稳赢,至少也可保持不败地位,现在舍弃本身长处不用,反而硬打硬接,转眼间就被黑衣人迫得险象环生。
  黑衣人自料胜券在握,更打得精神百倍,想到师父昔年怨愤,已可代为出气,不禁大为振奋,长啸一声,变式收招,凌厉的内力又泉涌而出,攻势陡地加强,打算迅速解决这场争斗。
  白衣人气已浮,神已躁在对方定只守不攻时,就已显出败象,这对方一改守为攻,更形不支,心中大惊,连忙心神一定,两手合抱胸前往外一挥,柔和的劲气托着黑衣人,竟将其推后三步。
  黑衣人一看对方已使出其师门绝技“天阴炁气”,不敢再托大,也连忙垂手运功,只听得骨节连珠暴响,右手一握,倏地开声吐气,“咄”的一声,猛烈的“开天神功”,直向对方当头压下。
  “开天神功”本是世上最刚猛的一种内家功夫,练至极处,真有开天裂石之力,也不需要事先运功,意之所至,力即发出,然而黑衣人功力尚浅,运用时还需要运功一番。
  “开天神功”虽至刚无敌,然天地一切,似乎都暗含阴阳相克之情形,而“天阴炁气”正是天下极阴之内功,两者相互克制,所以黑、白二人各使出此绝技时,俱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发招攻守。
  白衣人看对方已攻到,左手一式“玉女分锦”轻轻消去来势,右手暗弹,四缕无形劲风,直袭对方腰际。
  黑衣人连忙横跨一步,让过暗袭指风,口中“嘿”的开声,右手“平托南天”迎着白衣人右掌一贴,使了“黏”字诀,陡的两掌紧紧合住,左手“大鹏掠翼”斜击对方。
  白衣人右手被黑衣人黏住,不能移动,只好左手迎着对方左手,也一击而互相胶住。
  黑衣人知道自己内力胜过对方多多,才出此下策。白衣人技差一筹,此番又受制于人,心中不禁大急,苦思破解之法。
  忆君在旁也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知道,普通比武较技可凭机智,取巧得胜,唯独内力却丝毫取巧不得,如一方稍差则非死必伤,不能自主,现在眼看两人走上此路,虽有心解围,而力却未逮也。
  天已渐渐黑了,满天红霞,拥着一轮赤日,姗姗地沉下山,凉爽的晚风,吹得三人衣袂飘飘,都不自觉,忆君早已忘我地走入场中,目不转睛紧紧注意着场中变化,白嫩娇脸,被红霞一亲,分外明目,朗朗星目中,露出关心与焦急。
  比斗两人,都已屏息静坐,像老僧入定般对外事不闻不问,慢慢太阳也完全沉没山岭,大地上黑夜来临,阵阵鸦噪,划空而过,去觅枝栖息。
  忆君为两人担忧着,眼看白衣人逐渐不支,伸出的双手,已微微发颤,正苦苦撑持着,虽然看不见其面貌,可想而知,一定是汗流夹背,脸色苍白了。
  整个大地像死去般,是如此静寂,仅有的鸦叫也归诸沉默,月亮还未升起来,四处夜幕层层,唯一的光亮来自天上繁星,一闪一灭发出黯黯星光。日没则风走,原先微弱的凉风一变而为狂飓怒吼,阵阵惊涛,震动四山大木,发出尖锐啸声,似乎在为这一对决斗之人叹息。谁知道明日此时,仍能再看见他们吗?
  白衣人更形不支了,上半身也摇摇欲坠,忆君真想开声劝止两人比斗,然而他却没有这样作,因为他了解,一方稍许分神就足以被对方制于死命。
  突然黑衣人似乎心中不忍,将劲力一收,等对手内力一涌而上之时,再加劲一抗,两人陡的分了开去,黑衣人哈哈大笑,右手“云龙探爪”又急如闪电向白衣人天灵盖抓去。
  白衣人正在惊疑不定,心中对黑衣人暗存感激,忽而对方又攻来,不觉大为不愤,认为对方有心轻视自己,立刻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不避当头“云龙探爪”双手合胸撞出,聚集毕生功力,直袭黑衣人胸部。
  其实黑衣人早已存心饶让,因觉得互相打斗了半天,而对方未发一言,不觉好奇心大起,打算揭去其面巾,一睹其庐山真面目,所以右手探到白衣人头顶时,并不下压,抓着帽顶一提,而他怎会知道他一生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一抓上了——
  当黑衣人提起面巾时,突然一个娇艳如花,然而面色苍白的脸孔呈现眼前,双目紧闭,似乎准备接受临死前所受的痛苦,嘴唇纤小失血喃喃地念着听不见的词儿。黑衣人心中一惊连忙全身功力一收,高声地大叫起来:“霞妹!是——”
  下面的“你”字还未说出,只听得碰一声,霞妹双掌已结实击在黑衣人胸上,黑衣人凌空翻了三个跟斗,才“碰”的跌落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那霞妹并非没有听见黑衣人的呼叫,然而因她早抱定必死决心,所发掌式尽力而出,听见时已能发而不能收了。
  忆君与那被称为霞妹者俱被这突变骇得愣住了。白衣人面巾已被揭去,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乌黑而发亮。摇晃地站起,嘴唇微微掀动,谁也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两眼呆视着相隔丈外的黑衣人,脸上表情似悲似喜阴晴不定,慢慢地走至黑衣人跟前,右手犹豫不决不敢骤然打开他的面巾!似乎害怕某种事实被证明。
  然而地上受伤的黑衣人,轻微断续的呻吟声,迫使她颤抖地揭去黑衣人面巾,立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不正是她分离多年青梅竹马的爱侣?
  月亮已经升起老高,银色月光披霞洒雪般照耀大地,注视着一出人间悲剧的产生,好似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叹息,霞妹痴呆地凝视着将亡的黑衣人,晶晶泪珠涌塞眼眶,然她并未放声痛哭,因为她哭不出来啊!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无言的痛苦更可悲呢?
  忆君也不自觉已走到两人跟前,悄悄地问道:“姑姑,可要我帮忙?他……他受伤严重吗?”
  那霞妹被他说话惊醒,凄凄一笑,摇了摇头,明亮的眸子中露出感激情意,那一对眼睛多么会说话啊!忆君从她眼光中已完全体会了她意思。
  随着那霞妹将黑衣人平放在地上,忆君现在才看清他面貌,好一副威武的长像,眉毛浓而黑,眼睛大而深,可惜脸庞太苍白,因痛苦而形歪曲的嘴角,看来有些狰狞可怖。
  白衣人双手连点他身上三十六大穴,随指而出之“天阴炁气”直贯入其体内,阻止了黑衣人血液逆流,然而他知道这样作也挽救不了黑衣人生命,除非有绝世灵药,才能医复他已支离破碎的心脉。丝丝热气从她头上冒出,过度消耗真力,使她脸色由白转青,汗珠点点滴滴顺着面颊往下淌,轻轻跌落在黑衣人额上。
  经过白衣人的努力,黑衣人面上已恢复一丝血色,痛苦之呻吟声,也可以听得见了,只闻他断续地道:“霞妹!霞妹!真——是你吗?”
  霞妹听他竟能发声,心中大喜,双手更加劲运功,救爱侣的意志支持着她,使她坚韧地努力发挥她最后一口力量。
  黑衣人双眼也睁开了一条缝,失神无光的巨目,殷切注视着面前迷迷朦朦倩影,脑中飞快回想了一转,才记起刚才搏斗情景,那似虚似幻的脸庞,越来越清晰了,一个绝世佳人不是正坐在自己面前吗?
  黑衣人眨了下眼,怀疑自己身在梦境。眼前佳人,依稀还分辨得出是童年情侣。凤目含情,满脸悲戚之色,关切地看着自己,然而她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不认识我了吗?他心中这般想着。
  黑衣人心一沉,这掌可挨得冤枉啊!可是又希望这佳人是真的!是真属于他的霞妹。
  于是他又满怀希望地问道:“你!你是霞妹吗?”
  她含泪点点头,“哑”!“哑”!地叫了几声,再用手指着自己嘴,摇摇头。
  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错就错在她嘴巴哑了啊!一股神奇力量支持着他,一挺身竟坐起来,创口的痛苦,使他连咳数声,呕出口鲜血。
  霞妹连忙将他扶住,幽怨地看着他,似乎怪责他还是像往昔一般莽撞暴躁,立刻一只乎按着他背脊不停地替他按摩,另一只手已被他紧紧握着。
  黑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你竟会是白色婆婆传人,也就是我师遗命所指在此等待之人,唉!上天真会作弄我们啊!霞妹!你!你是怎么哑的?”
  随即想到她既然已哑,怎还讲得清楚原因呢?不禁凄然一笑,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想起我们童年是多么幸福,每天无忧无虑,后来你失踪了,我也离家出走,为了寻你,浪迹天涯,霞妹这十余年来,我可寻得你好苦!”
  霞妹含羞地笑了,顿时面如盛开桃花,两人都沉缅于甜蜜的回忆,黑衣人看见情侣娇态,心中立时充满安慰,如沐春风,双手一搅将霞妹搂入怀中,轻声说道:“霞妹还记得吗?那是很久以前了,有一次你被哈达、金牛推到河中,你爬起来冷得发抖,我也是这样搂着你,让你取暖呢。”
  霞妹点点头,表示对这事她还记得。
  黑衣人又说道:“等到你身上衣服干后,我带着你去找哈达、金牛两人算帐,他俩碰见我们来了直吓得飞逃,可是他俩也太笨了,不会分开逃走,那么我就只抓得到其中一个,你记得吗?后来我将他们也扔到水里,爬起来还得向你磕头赔罪。”两人都愉快地笑起来,像都忘记了身外一切创痛。
  黑衣人一直讲述着他当年保护霞妹的英雄气概,神态得意已极。
  接着他又道:“那天当我一直找不到你,饭也吃不下,天天叫着我的‘凤霞妹’呢?我的‘凤霞妹’呢?”
  霞妹脸红云陡生,无限娇羞地看着他。
  “后来我也留字离家出走,为了寻你游遍天涯海角,在我离家半年左右遇见恩师,当时他已快武功全废,全身瘫软。我被恩师收为徒后,过了三年余,他即撒手人寰,遗命我在此等候白发婆婆传人,夺取那天下武林所瞩目的‘阴阳秘笈’,恩师死后我恨极那白发婆婆,因她我恩师不但未获得秘笈,并且丧命,所以我决定遇到白发婆婆传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我在此山上等了两天,心焦气躁,才见你姗姗来迟,我当时火极,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而你又不能开口辨别,谁知我的对手竟是我的小凤霞呢?”
  两人都尽量回忆往昔甜蜜的事迹,绝口不谈黑衣人伤势,因为他俩都自知黑衣人最多只有两个时辰可活,现在仅是回光反照,两时辰之后即将生离死别了——
  霞妹温顺地躺在他怀中,虽然面上发出无限欢容,可是内心早已快碎了,等待了十余年的爱侣,最后竟不明不白地伤在自己手中,心里毅然决定要如何处置这生离死别的局面。
  黑衣人突然清醒过来,看见忆君怔怔站在旁边,将怀中霞妹一推,想到了当前一个大问题——
  本来忆君在上山时,就被两人发觉,只因当时正值打斗激烈,谁也不能分心注意是谁来了?后来经过这重大变故,他早已忘记还有旁人存在,现在看到忆君,发觉忆君根骨奇佳,心中大喜,仔细的打量一下忆君,不禁满意万分,对霞妹说道:“真是一个练武上上人选,百世难逢,霞妹你看可是?”霞妹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忆君茫茫然,不知他们在评论自己什么。
  黑衣人向忆君发问道:“嘿!小孩子你住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忆君连忙回答道:“我就住在山下古氏牧场,我名字叫古忆君,你叫我君儿就得啦!”
  忆君刚才被两人打斗迷住了,忘记饥饿,现在一听别人问起自己住处,不禁腹中“咕噜”“咕噜”直响,想到家中美食满桌,口水直要往外流。
  黑衣人心里暗暗盘算,师父只收了他唯一弟子,而今自己即将去世,难道能眼看平生绝艺随己身而长埋地下,虽然面前正有一个旷世难求的奇材,然而却不知其心性如何?假使绝技误传非人岂不是为害天下,上干天和。
  他心中正在犹疑不决,忆君突然问道:“伯伯你伤重吗?我龙儿会驼你下山,罗老师精通医理,一定可以医治好你的。”
  黑衣人不禁心生一计,喝道:“小娃你可准知罗老师能治好我杨某的伤?哈哈!你可知医我这伤需要什么药物?”
  忆君平时受罗宁教导,罗宁不但学问好,而且精于医术,也传给他一些药物常识,闻言大惑不解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伯伯告诉我!君儿一定去替你找来。”
  黑衣人故意装出灰心的样子说道:“来不及了,我还再有一个时辰可活了,但要有一种药物,就可即刻医好我的内伤。”
  忆君不禁大奇叫道:“伯伯告诉我,君儿马上替你找,我龙儿跑得飞快,一定会很快替你找到!”说着还很骄傲地指指龙儿。
  黑衣人早从忆君神态中看出他对龙儿的爱护备至,亲热天比,于是微微停顿,脸上露出为难模样。
  忆君急道:“伯伯快讲,不然时间可不够了。”
  黑衣人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要的药物是——是一颗幼马的心,只要一颗幼马的心就可即刻治好我这严重伤势,你能忍心割爱吗?
  “并且要马上动手,再迟一会,我真气流散,就无效了。”
  忆君恍如被巨雷轰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眼看那位陌生伯伯即将死亡,还有那美丽姑娘悲戚的面容,真想舍弃自己性命来救他,然而他要的药物可是龙儿心肝啊!这不是要杀死可爱的龙儿吗?
  忆君心里剧烈交战着,最后决然地走到龙儿跟前,呜咽道:“龙儿啊!龙儿,老师常说要舍己为人,如今别人要你的心肝来治伤,怎么办呢?我宁愿他要我的心啊!龙儿!龙儿,你忍心我将你心肝给他吗?”
  随着轻抚龙儿马首,断线般的泪珠,晶晶挂在面上。龙儿还不知其生命即将结束,不住用舌头舐去主人脸上泪痕。
  忆君将龙儿缓缓牵至黑衣人面前,痛苦地说道:“伯伯,我将它给你,随你怎办吧!只求你取了它心后将它好好埋葬,替它作个墓,我好以后来看它!”说着将马韁交到黑衣人手中,转身掩面飞奔下山而去。
  黑衣人大喜,大叫道:“君儿,回来!”向霞妹使了个眼色,霞妹已知其意,身形一掠而起,追上忆君,将忆君拦腰抱回。
  忆君在霞妹怀中哭哭啼啼,不知为何他们还要叫自己回来。
  黑衣人仰天大笑:“上天有眼,总算绝艺有传,恩师啊!恩师!弟子要将绝艺传给君儿了,你老上天之灵?不会责怪罢!”
  说着眼中神光陡现,威严地对忆君喝道:“君儿,你可愿意拜我门下,要知道,练武可要下很大决心与忍受长久的痛苦。”
  忆君又被当前突变弄呆了,一听黑衣人居然要传自己绝艺,这正是自己夙夕的愿望啊!茫然点点头,劈口问道:“伯伯你!你不杀龙儿了吗?”
  黑衣人微微一笑说道:“那是我存心试你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居心仁慈,才可接受我传技。
  “君儿!听着,吾名杨凌云,乃峨嵋山武神公孙惠龙亲传唯一弟子,凡入我门者首戒奸淫,万恶淫为首,你要好生记着。
  “次戒欺师灭祖,贪取妄为……”
  说着已气喘嘘嘘了,往怀中摸出三本绢册,交到忆君手中,挣扎着说:“其余的都在册中,我辈无派无系,行事素来光明正大,除暴安良向来不留名,你可不能因学得绝技在,争强好斗,为名而搏……”接着运功调息一阵。
  凌云觉得心中涌起无比快意,不但爱侣终于被他寻到了,了却自己离家时之誓言,更何况绝艺有传,不致挟技而亡。从忆君灵慧目光中显示他的机智,果敢,并且全身骨骼更是长得恰到好处,这种上乘材料岂止是百年难逢。凌云内心高兴,自然表面也展然微笑。
  凤霞在旁看得心中莫名其妙,啥事恁地高兴?于是轻轻推了凌云一把。目光中充满怜爱,忧虑,还有询问的意思。
  凌云哈哈一笑道:“霞妹你觉得奇怪吗?我在想一个人活在世上,往往不能跳出自寻烦恼的陷阱,而越溺越深,就如我来说,在未上此山头之前,心中悬念的只是寻你和为师雪耻,以致于荡迹江湖,对社会上可说毫无贡献,枉自学得一身武艺,在奔波的数年中作了什么,了不起只是使‘峨嵋神猿’的名号响亮起来,其他的就不必谈了。
  “现在我虽寻到了你,也为师父出了怨气,然而这对一切有什么补偿呢?寻到了你,而又立刻要永别,为师父出了怨气,而‘阴阳秘笈’仍是得不到,哈哈!也许是上天惩罚我这个只知一心为己,不能舍身为人的蠢人。
  “记得师父临终时曾告诉我说:‘云儿!在遇到白发婆婆传人时,你一定要捐弃怨嫌,只能存着比武较技的心理,因为白发婆婆再怎样欺负了我,然而她只是受了贪欲之心所怂恿,并且‘阴阳秘笈’对她也如我一般切身重要,这样说来,其咎也不全在彼,如果我能稍微让步,与她同修神功,又何尝不可?’
  “师父说得一点也不错,我目前的心情正与他当时一般,想来人在将亡之时,脑中才能摒弃一切名利成见,对周身事物才能公平而透澈地看清。
  “当我眼见你上山来时,你白衫蒙身,面目不见,我望望自己身上黑衫,一股无名怒气愤起,结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手,如果我能平心静气,其结局一定不会如斯。
  “现在一切对于我都如过眼烟云,唯一使我挂念的只是君儿,从他动作看来,可知他从未练过武,如今一旦要他学习陌生的功夫,又无良师教导,我实在担心他不能学好。霞妹,再替我打通脉穴一次,我要乘最后一口气之前将‘开天神功’的要诀传授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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